“我想我是咎由自取。”
艾芙琳走到窗前,朝前廊望了望,又走了回来。
“我希望你告诉我心中到底有什么心事,艾德华。”
“我已经跟你说了。”
“我不太相信。”
“我看你是不会了解:一种虽然十分短暂的痴狂,过去后却能于人相当特异的感受
的。”
“我想我总可以试试看。不过叫我担心的是,幸运好像把你勒得牢牢的,不像是个
过气的情妇,倒像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你一定要跟我说真话,艾德华。也只有如此,
我才会站在你一边。”
艾德华闷声地说:“如果我不赶快躲开她——我,我会杀了她。”
“杀了幸运?为什么?”
“因为她逼我做了一件事……”
“她叫你做了什么事?”
“我帮她害死了一个——”
话终于说了出来。顿时一阵死寂。艾芙琳瞪住了他。
“你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活吗?”
“知道。但是我做的时候却不知道。她叫我给她弄了一件东西——在药房里。我真
不知道——全不知道她要那个做什么用;她叫我给她抄了一个药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以前,我们在马提尼克的时候。那时候,葛瑞格太太——”
“是葛瑞格的另一个太太。盖尔?你是说幸运毒死了她?”
“是的——我也帮了忙。后来我才晓得——”
艾芙琳打断了他的话。
“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故时候。幸运跟你说是你抄的药方,也是你买的药,你们两
个人都有份儿?是不是这样?”
“是。她说她那是出于慈悲心肠,因为盖尔受不了苦痛的煎熬——她求幸运给她找
点药解脱算了。”
“喔,助人解脱!我明白了。你竟然相信了她?”
艾德华·希林登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没有——心里头我并没真的相信。我听她
的话,是因为我愿意相信——因为我迷她已经迷昏了头。”
“后来,她嫁了葛瑞格之后,你仍然相信她说的吗?”
“那时候我早已逼着自己相信了。”
“那么葛瑞格,他对这事又知道多少呢?”
“一点都不知道。”
“这我可太难相信了!”
艾德华·希林登吼了出来:“艾芙琳,我一定得把这一切摆脱掉!那女人还拿那件
事来讥笑我呢。她知道我对她根本没感情了,感情?——我已经恨死她了。但是她还叫
我认定是分不开的了,因为我们两个合手做下了那件事。”
艾芙琳在房中来回踱了一会儿,之后停下来正视着他说:
“艾德华,你的烦恼全在你近乎莫名其妙地脆弱,太容易被人教唆。那个阴险的女
人看准了你罪恶感的弱点,让你供她使用。我可以用圣经里的话来告诉你,你心中的罪
恶感应该是邀好的罪恶感——不是谋杀,你跟幸运偷情才是你感到罪恶的真正原因,而
她却藉她那谋杀的毒计,伸出猫爪子把你抓得死死的,让你觉得跟她犯了同罪。你没
有。”
“艾芙琳……”他朝她靠近。
她往后退了几步——用眼睛深深地捉摸他。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艾德华?还是你编出来的呢?”
“艾芙琳!我干嘛要这么作呢?”
“我怎么晓得,”艾芙琳缓缓说道:“也许是,我觉得太难相信任何人了。要不就
因为——唉!我不知道!反正,我已经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我们把这一切都抛掉,回英国去吧。”
“好的,会的。可是不是现在。”
“为什么不行?”
“我们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至少在目前这阵一子。这很重要。你懂得吗?
艾德华?可别叫幸运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十三、维多莉亚·强生的下场
这一晚已经接近尾声。敲打乐队的演奏也缓弛下来。提姆站在餐厅边望着外面的露
台,他将几个空餐桌上的灯扭熄了。
在他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提姆,我可以跟你谈几句话吗?”
提姆几乎吓了一跳。
“嗨,艾芙琳,是你,有什么事吗?”
艾芙琳往四下望了望。
“到那边的桌子那儿去,我们坐下谈谈。”
她引着他到露台尽头的一张桌子边。四厢没有别人。
“提姆,请别见怪我找你谈谈,可是我很担心莫莉。”
他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
“莫莉怎么了?”他冷硬地说。
“我看她人很不对劲。她好像很忧愁。”
“最近她的确是很容易发愁。”
“我看,她最好去看个大夫。”
“是呀,我知道,可是她就是不肯去,她讨厌去看大夫。”
“为什么?”
“呃?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为什么?她为什么讨厌看大夫?”
“喔,”提姆含混地说:“人有时候是不喜欢看大夫的,这你是知道的。好像怕自
己会有病。”
“你自己也很担心她吧,是不是,提姆?”
“是的。我相当着急。”
“他家中没有人能到这儿来照顾她吗?”
“不行。那会更糟。”
“她到底有什么烦恼——我是指跟她的家人?”
“呃,还不是常有的那些事。我想都是由于她爱紧张,她跟家人也合不来——特别
是跟她母亲。从小就如此。她们家的人都有点怪,她与她们疏远了。我想,这样也好。”
艾芙琳犹疑了一下,才说:“据她告诉我,她好像有发晕忘事的情形,而且也害怕
人。简直像有被害妄想症了。”
“怎么可以这么说,”提姆不悦地说:“有被害妄想症的人才会这痒说别人的。只
是因为她——呃,有些紧张不安。老远跑到这边西印度群岛来。你也不是不知道,这边
的人有时对西印度群岛跟这儿的黑人总感到怪怪的。”
“可是莫莉总不至于会如此吧?”
“唉,我们怎么知道别人害怕什么呢?有的人怕屋子里有猫。有的人身上掉了只毛
虫也会吓得昏倒。”
“我实在不愿意乱出主意,不过你觉得她是否该去看一位——呃,心理医生呢?”
“不要!”提姆有些光火的说:“我不能让那种人来胡整她。
我不相信那一套。他们会把人整得更糟。如果当年她母亲不会一天到晚看心理医
生……”
“你看,她们家人是有些不对的吧——是不?是有人患过心理——”她小心选择了
一个字眼才说了出来:“不稳定。”
“我不想谈这种事。我把她拖了出来,她已经好了,好得多了。她只是最近精神有
些紧张……但是这种情况并不是遗传的。这,现在大家都懂。那种理论早被推翻。莫莉
完全正常。只是——哎呀!我想都是那倒媚的老白尔格瑞夫的死惹出来的。”
“喔,那就好,”艾芙琳心里却并不这么想。“但是,并没有人对白尔格瑞夫少校
的死太烦心呀,有吗?”
“没有,当然没有。不过有人突然死了,总会叫人很惊吓的。”
他一脸颓丧无助的神色,极令她良心不安。她按住了他的臂膀。
“我相信心里是有主的,提姆,不过,如果有任何事情我能效劳——譬如说,带莫
莉去纽约。我可以陪她搭飞机到那里或是迈阿密去看最好的医生。”
“非常谢谢你,艾芙琳,不过莫莉,没什么不对。何况她已经觉得好多了。”
艾芙琳很不信服地摇了摇头。她缓缓转过身去,沿着露台四下环视;多半的人都回
他们的木屋去了。艾芙琳朝自己餐桌走去,看看有没有遗忘什么东西;突然她听见提姆
惊叫一声。她转身查看,但见他向露台一端的台阶跑了下去,她的视线也跟着扫了过去。
顿时,她屏住了呼吸。
莫莉自海边台阶上走来。她哭泣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身子前后摇摆,漫无方向地
跑着。提姆大叫:“莫莉!你怎么了?”
他迎着她跑了过去,艾芙琳跟着追了上去。这时莫莉已经挣上了台阶顶层,她双手
撑着背脊站在那儿,又哭又喘地说:“我看见她了。……她在树丛里……就在树丛里。
你们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手。”她将手伸开来,艾芙琳看见上头有怪异的深色渍痕,
抽了口冷气。虽然在暗淡灯光下是深色的,但是她心里清楚真正的颜色该是红的。
“怎么回事,莫莉?”提姆嚷着问。
“在那边下头,”莫莉说。她身子仍在摇晃:“在树丛里——”
提姆楞了半晌,看了看艾芙琳,就将莫莉扶给艾芙琳,逞自向台阶下跑去。艾芙琳
搂住了莫莉。
“来。坐下,莫莉。这儿。你最好喝点东西。”
莫莉瘫落在一张椅子上,倾身趴在桌子上,额头埋在交交的手臂上。艾芙琳没有再
问她什么。她想最后给她一些时间恢复过来。
“不要紧的,你知道,”艾芙琳爱怜地说:“没有事情的。”
“我不晓得,”莫莉说:“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什么也不晓得。我记不起来了。
我——”她突然仰起头来。“我是怎么了嘛?我到底是怎么了嘛?”
“没什么,孩子。不要紧的。”
提姆迟缓地走上台阶来。面色惨白。艾芙琳抬起头来,扬着眉毛质问地看着他。
“是我们这儿的一个女工,”他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喔,维多莉亚。
她被人用刀捅了。”
十四、探究
莫莉躺在床上。一边站着葛兰姆医生与西印度群岛警方的劳伯森医生,提姆站在另
一边,劳伯森用手把着莫莉的脉搏。他朝站在床尾的人点了点头;那是个瘦长、黑皮肤、
穿警察制服的人,圣安诺瑞警察单位的魏斯敦警长。
“只可以简单问几句——不可以多问。”医生说。
警长点头表示了解。
“呃,肯道太太——请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女子的。”
有好一会儿时间,好像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根本没有听见。
后来,她才用一种孱弱、渺茫的声音说:
“在树叶里——白的……”
“你看见白色的东西——就想看看是什么,是不是?”
“是的——白的——躺在那里——我想——想把她扶起来——那——血——我满手
都是血。”
她开始颤抖起来。
葛兰姆医生朝他们摇了摇头。劳伯森医生悄声说:“她经不住再多问了。”
“你在去海滩的小路上干什么呢,肯道太太?”
“暖和——好美——在海边——”
“你知道那女子是谁吗?”
“维多莉亚——很好——很好的女人——笑——她好爱笑——呵!她现在不会笑了
——永远不会笑了。我忘不了——
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声音突然神经质地高亢了起来。
“莫莉——别这样。”提姆说。
“安静。安静下来。”劳伯森医生劝慰却也命令着说:“放松下来——对,放松。
打一针——”
他将注射针头抽了出来。
“最少廿四小时之内,是不能再跟她问话的,”他说:“时候到了我会告诉你们
的。”
这名高大、英俊的黑人壮汉朝着桌后坐的两人来回看了看。
“俺对上帝发誓,”他说:“俺就知道这些。俺晓得的都对你们说了。”
他的头渗满了汗珠。戴文垂叹了口气。主询的圣安诺瑞刑事调查警长魏斯敦作了个
手势,叫他下去。大汉吉姆·艾利斯挪着脚步退了出去。
“当然,他知道的不只这些,”魏斯敦说,带着一口西印度群岛人细软的口音:
“但是,我们从他口中也只能套出这么一点来。”
“你认为他是没问题的吧?”戴文垂问。
“没问题。他们两个混得很好。”
“他们没结婚吗?”
魏斯敦警长嘴角抿出了一丝微笑。“没有,”他说:“他们没结婚。我们这儿岛上,
没那么多人结婚。不过,倒都给孩子洗礼取名字的。维多莉亚给他养了两个孩子。”
“不管是怎么档子事了,你认为他跟她是一伙的吗?”
“大概不会。如果是的话,他一定慌张得要命。再依我看,她所知道的事也不会是
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也足够去勒索人了吧?”
“我看连这都说不上。我怀疑这女子恐怕连这个字眼的意义都不见得了解。收人钱
财三缄其口,在这里并不认为是勒索。你知道,到这岛上来住的人,多半是花花阔少型
的,他们的道德水准是经不住几番设想的。”他稍带刻薄地说。
“我同意,我们这里各色人等都有,”戴文垂说:“也说不定是个女人,不想让人
知道她到处招蜂引蝶,所以送了点礼物给伺候她的女佣人,当然双方心照不宣都晓得这
是用来堵嘴的了。”
“一点不错。”
“可是,这次,”戴文垂提出异议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次出了人命案
了。”
“不过,我仍不相信这女人会晓得事态有这么严重。她发现了一些令人起疑的事,
可能跟那瓶药丸有关的事。据我所知,那是属于戴森先生所有的,我看,我们下一个就
问他吧。”
葛瑞格一如往常笑容满面地进到屋来。
“我来了,”他说:“有什么可效劳的吗?这个女人真惨。
她人很好。我们夫妇都很喜欢她。我看他们是吵了嘴,要不就是她另有了男人之类
的事吧,可是她一直是欢天喜地,不像有什么烦恼的样子呀。昨天晚上我还开她的玩笑
来着呢。”
“戴森先生,你有服一种叫镇定剂的药物的习惯吧?”
“不错。粉红色的小药丸。”
“你有医生的处方吗?”
“有的。要的话,我可以拿给你看。我有点高血压的毛病,时下很多人都有这种麻
烦。”
“好像没有几个人知道你有这种病嘛。”
“我不愿意到处去嚷嚷。我身体一直不坏,心情也开朗,我不是喜欢成天把自己的
病挂在嘴边的人。”
“这种药丸你吃多少?”
“每天得服二、三次。”
“你身边存的药很多吗?”
“不少,大概有六、七瓶吧。不过,我都锁在一只箱子里的,我只拿出现用的一瓶
来。”
“听说不久之前,这瓶药你丢了?”
“不错。”
“你问过这女子维多莉亚·强生,她可曾看见,是吧?”
“是的,我问过她。”
“她怎么讲?”
“她说她上次看见是在我房里浴室的盥洗台子上的。她说她找过的。”
“后来呢?”
“没过多久,她就把这瓶药拿来给我了。她还说:‘丢的就是这瓶吗?”
“你怎么说?”
“我说:‘正是这瓶,你是在哪儿找到的呢?’她说是在老少校白尔格瑞夫房里发
现的。我说:‘怎么会跑到他那里去了呢?”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她也不知道。不过——”他犹豫了下来。
“怎么样呢,戴森先生?”
“呃,她给我一种感觉,好像她晓得的比她说的要多,不过我也没多注意。反正也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还有好多瓶呢。我心想,也许我是忘在餐厅或是什么所在了,白
尔格瑞夫老头子随手捡了起来,放在口袋里打算拿给我的,可是后来又忘了。”
“你就知道这些吗,戴森先生?”
“就是这些。抱歉,我只能效这么一点力。怎么?这么重大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