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光没有喝曹家的茶,也没有接鹅蛋脸女孩的一吊钱,他已经猜出这些女孩子都是曹沾的表姐妹了,老曹家根深叶茂,姻亲不少,可是自从犯了钦案之后谁都不敢和他们家来往了,最多就是私底下接济一些银两,还偷偷摸摸的不敢让人知道,这些女孩子恐怕都是瞒着父母偷偷跑来的,专门给曹沾带些笔墨纸砚之类的文具。
“那什么,我出来打酱油的,就不叨扰各位了,告辞。”刘子光感觉到这些小姑娘根本无视自己的存在,也觉得挺没趣的,而且正是自己把人家曹家害到这步田地,所以他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站起来准备离开了,起身的时候带起来一张纸,他顺便捡起,眼睛一扫而过,见页眉上写着标题: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下面乱七八糟的涂鸦着,看样子是草稿,有几首小词却是完整的。
'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世难容'
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纸的最下面写着一句充满忧郁色彩的诗,很是拉风。刘子光忍不住轻轻的读了出来:“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好诗啊好诗!”
曹沾叹道:“胡乱写些东西聊以自慰而已,让兄台见笑了。”
刘子光问道:“这是你写的小说?”
这张纸上的文字让刘子光对曹沾的印象截然改变,原来这个纨绔子弟胸中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啊,光是那两首词就不是寻常人等能写出来的。
“小说?什么叫小说?”曹沾狐疑道,“这是小弟闲来无事写的些小玩意,不成体统的。指望着能刻成话本换些银子给祖父买药吃而已。”
刘子光点点头没说什么,那厢林黛玉却奇道:“咦,你认识字?”不过只说了这四个字就被那个宝姐姐捣了一下,便不再开口。
刘子光大度的一笑,对曹沾道:“你若是能坚持写作,将来必有大成。”然后对这群女孩子潇洒的一拱手:“各位,告辞了。”然后转身离去。
出得门来,能听到院内宝姐姐和林妹妹的对话:
“林妹妹,你哪里引来的粗汉啊,也不来惹祸上身,这里不三不四的人太多了,你可得仔细了。”
“宝姐姐多心了,这人是个好汉,不是坏人,刚才他还帮我打跑一群泼皮呢。”
“是啊,我也觉得他是好人,坏人哪里懂得欣赏爱哥哥的文章,对吧,爱哥哥。”听声音是那个叫做湘云的娇憨少女在说话。
刘子光耸耸肩膀,这帮女孩子的审美观和他格格不入,看来想泡几个的希望不大了,扭头便走,刚走出巷子便听到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帮泼皮带着援兵,拿着兵器赶来了,他们都是熟门熟路的当地流氓,没有犹豫就直奔曹沾家的院子而去。刘子光藏在墙角倾听,只听咣当一声柴门被踢开,然后是女孩子们的尖叫和泼皮们的狞笑。
哼哼,还得我出马啊,刘子光回转身去,三步两步跑到曹家门口,怒喝一声:“住手!”
满院子的泼皮流氓被他的怒吼镇住,看到是老对头来了,纷纷挥舞兵器扑上来,这回刘子光没有再手下留情,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卸骨头的声音,片刻之后就将十来个流氓的胳膊腿、下颌等骨节都被摘脱,躺了满地哼哼唧唧的叫疼。
“哇,你是大侠啊。”湘云姑娘兴奋的拍着小胖手喊道。
第八卷 南方 第10章 雨巷。第一次大逮捕
姑娘们兴奋的直拍巴掌,可是曹沾却急得团团转,这些泼皮都是经常在这附近厮混的,惹恼了他们可是后患无穷,这个姓许的拍拍屁股就可以走,烂摊子都留给曹家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赔不起这些泼皮的伤药费啊。
“小子,有种你别走,等着我们老大来扒你的皮!”被卸了胳膊的胖泼皮疼的脸上汗水直冒,嘴上却依然强硬,到底是南门外的泼皮啊,输仗不输脸,看来今天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这一片棚户区住的多是淮河一带的水灾难民,一直以来朝廷都没有妥善安排,久而久之形成了巨大的贫民窟,打更的、掏粪的、帮人浆洗衣服的、低等娼妓、苦力工人,还有相当数量的地痞无赖都居住在这里,凶杀案,抢劫案,强奸案层出不穷,绝对是犯罪分子的天堂,官府根本管不到这里,而且民居的间隔很密,稍有风吹草动消息传递的极快,这当口已经有大批流氓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果不其然,只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数十名流氓杀到,把曹家的院子团团围住,为首一个家伙赤着上身,斜披了一件淡紫色的袍子,看起来有些眼熟,这家伙嘴里叼着烟卷,神情甚是倨傲,看也不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同伙,拿腔作调的说:“谁把我的兄弟打成这样?”
“大哥,就是这个戴斗笠的小子,点子扎手,十几个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胖泼皮提醒道。
“哦,还是个练家子,我操!练家子了不起啊,知道爷爷什么来头么!”大哥一抖身上的淡紫色袍子“爷爷是紫光车行第一批车夫,和南厂孙大档头一个锅里抡马勺的,凭你再横的功夫,到了爷爷这里也得趴着。”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那些姑娘们吓得再也不敢吱声,曹沾更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怕什么来什么,居然躲在这棚户区都能和大仇人刘子光牵扯上干系,这些流氓的后台是南厂,这下可戳了天大的祸事了,就是应天府的官差来了都帮不上忙,只能等死了,可是自己这帮表姐妹是无辜的,如果让她们落到这些流氓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挤做一团大气都不敢出,虽然她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但是此刻不是身处京城大庭广众之下,而是南门外的棚户区深处,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哪还敢卖弄自己的身份,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大侠身上,能不能脱险,就看他的了。
刘子光这才想起来这位车夫大哥以前曾经见过,确实是紫光车行的三轮车夫,只不过干了没多长时间就因为侵吞客人遗留在车上的银包而被辞退了,没想到这小子凭借这层身份居然在南门外混得风生水起,俨然是个黑社会老大,本来这也没什么,棚户区本来就是滋生犯罪的温床,他不出头自然有别人出头,可是仗着南厂的关系欺压百姓就有点过分了,这不是给南厂脸上抹黑嘛!
刘子光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一言不发站起身来,走到车夫大哥跟前,甩手就是一串耳光,动作如疾风闪电,旁人根本看不见他出手,只能听见如同鼓掌一般的巴掌和脸部皮肤迅速接触的声音,然后就看见他们的老大跌坐在地上,满嘴流血,几颗牙齿掉在地上,威风凛凛的车夫小褂也甩到一边。
“打的就是你这个南厂的败类!给我滚,再让我看见你横行乡里,定斩不饶!”刘子光把斗笠稍稍抬高一点,逼视着车夫大哥的双眼斥责道。
车夫大哥一个激灵,显然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哪还敢还嘴,麻利的爬起来,用漏风的嘴喊道:“弟兄们快滚,快滚。”
流氓们很不明白为什么后台如此强横的老大会这样惧怕一个陌生人,但是老大就是老大,他做事一定是有原因的,顿时不敢多说什么,抬起院子里躺着的伙计们,潮水般退了个干净,小院再次恢复了平静。
“时候不早了,小姐们赶紧回家吧,这里乱得很,到了晚上更不安全。”刘子光丢下一句话,就再次离开了小院。隐约听见背后有小女生的窃窃私语:“他好酷哦……”“是啊,简直太帅了。”
刘子光走出曹家,走在棚户区的小巷里,天色已经渐晚,空气渐渐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漂在小巷里,石板小路湿漉漉的,路边墙根下的苔藓和野花露出滋润的颜色,小巷空荡荡的没有人经过,因为这里居住的穷苦人大多时间都在外面奔忙,不到深夜是不会回家的,刘子光静静的走着,忽然感觉背后有人跟踪,他走到前面拐角处站住,等后面人走过来的时候猛地冲出,迅速将其推到墙上,扣住了喉咙。
一柄油纸伞滑落在地上,美丽的少女被刘子光按在墙上,小脸憋得通红,两只小手徒劳的拍打着他强劲有力的臂膀,刘子光松开手,冷着脸问:“林姑娘,为什么跟踪我?”
“咳、咳,人家哪有跟踪你,人家是顺路回家而已。”林黛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瞄着刘子光一眨眨的,如此近的距离能看见少女脸上的绒毛,细嫩脖子下端的锁骨,还能闻到少女身上的幽香,和泥土的芬芳混杂在一起格外怡人,刘子光的斗笠由于刚才动作过猛已经滑落了,雨水打在两人头上身上,顺着鼻尖和额角流下来,气氛相当的暧昧。
如果不是林如海的女儿,倒是可以娶回来做个小妾。刘子光心中暗想,不过他龌龊的想法林黛玉是怎么也不会知道的,单纯的女孩子满心都是这位大英雄的壮举,林如海平时工作忙,她娘曹敏又不在人世了,所以小黛玉经常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比如淫书《西厢记》,暴力小说《镇武侯征北》或者《三侠剑》之类的书籍,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不喜欢西厢记里面风流倜傥的张生,却喜欢那个龙套将军,换句话说,小女孩是个武力崇拜者,今天终于见到真正的侠客了,哪有芳心不动的道理。
“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家吧,我送你。”刘子光盯着林黛玉看了一会,终于抛弃了趁机占便宜的念头,放开手,重新把斗笠顶在头上。
林黛玉捡起油纸伞,默默的走着,刘子光也同样默默的跟在他后面,两个人就这样无声的在悠长、寂寥的雨巷中漫步,两旁颓圮的篱墙上,盛开着淡紫色的丁香花,和林黛玉身上沾了雨水的丁香色衣裙交相辉映,刘子光在后面望着这个淡薄的撑着油纸伞的剪影,不由得又滴下几滴口水。
终于出了巷口,眼前就是进城的大路,刘子光帮林黛玉叫了一辆三轮车,让她赶紧回家,这时候雨已经渐渐大了,林黛玉上车之后,硬把伞塞给了刘子光,然后低声道:“明晚三更,我在家等你。”说完车子就走了。
望着三轮车远去消失在雨雾中,刘子光心里也是一团雾水,这算什么什么事啊,我还没动手呢,小丫头居然先开口了,这是要泡我啊,明晚三更在家等我,你家门朝哪我还不知道呢,低头一看,油纸伞的伞柄上缀着一个香囊,香囊里似乎有张小纸条,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乌衣巷林御史府,后墙槐树处有梯。
妈的,我到底去还是不去?
※※※
当晚的雨下的很大,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家家户户都早早的吹了灯睡觉,南门外的棚户区一片黑压压,曹沾坐在厢房里,手忙脚乱的拿着脸盆、瓦罐、尿壶接着屋顶漏下来的雨水,简陋的房子不堪大雨摧残,外面大雨。屋里小雨,接都接不完,幸亏还有一块安全的地方能放他的笔墨纸砚,今天姐妹们瞒着家长偷偷支援了他很多文具、蜡烛,又能支撑着把《石头记》写下去了,如今的凄惨生活和往日锦衣玉食的生活形成巨大的落差,在少年曹沾心中激发了巨大的创作灵感,人生就是这样啊,繁华富贵如过眼烟云,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他要把家族的兴衰史通过自己的笔描述出来,同时也要反映这个残酷、现实的社会。
窗外的雨声急促,敲打着窗棂似乎在呼唤着谁,小桌上的烛火被风吹得忽闪忽闪的,曹沾拿起剪刀想去剪掉烧焦的灯芯,忽然听见院子外面有大队人马跑动的声音,然后是此起彼伏的犬吠声、男人女人的喊叫,小孩的大哭。
不好,那帮流氓又闹事了,曹沾吓得赶紧把书稿和文具藏到床底下,跑到祖父的屋里去,曹寅已经病入膏肓了,整天咳嗽着等死,家里其他的人也听到外面的喧哗后汇聚到老太爷的房间,紧张的等待着敲门。
可是始终没有人来敲他们家的门,曹沾忍不住穿上蓑衣出去观看,趴在门口一看,原来是大队官兵出动,松油火把照耀下是一张张冷峻的脸,看服装是南厂的番子们,居住在附近的泼皮流氓被铁链子串成一长串,连衣服都没穿,就这样赤着身子在雨里走着,南厂的这次雨夜大逮捕,将盘踞在南门外棚户区的犯罪分子一网打尽,连一个漏网的都没有。
曹沾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出自今天造访自己家的那位斗笠客的命令。
第八卷 南方 第11章 洪水
雨一直下,而且越下越大,甚至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已经无法骑马,必须乘坐马车,凌晨的天光还很暗,暴雨如注,根本看不清道路,只能摸索着前进,雨点砸在马车的油布棚上,震耳欲聋,刘子光掀开窗帘想看看外面的情况,一股雨水立刻扫了进来,将他的袖子打湿,这雨,实在是百年难遇。
好不容意到了午门口,一直亮在午门的两盏电弧长明灯也灭了,可能是电线被雨淋湿了,一个披着橡胶雨衣的御林军走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镇武侯的马车,便大声对车夫说,皇上有旨,车马可以直接赶去奉天门,以免大臣们被暴雨淋病,于是马车直接赶到了奉天门,刘子光下车,发现周围已经停了不少马车,看来不少人先到了,侍卫撑起大伞替他挡着雨,可是那把巨大的油布伞也挡不住肆虐的暴雨,刘子光的靴子和朝服的下摆都湿透了。
来到奉天殿上,大殿之上点了几根香油大蜡,平时用的琉璃电灯都没开,想必是安放在户外的发电机也被雨淋坏了,大臣们一个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每个人都有脚底下一滩水,皇上高坐在宝座上,也是一脸愁容。
刘子光来的有些晚了,这场大雨造成的困扰实在是多,光是来的路上都绕了好几次,有好几条低洼的道路被淹的直到胸口,根本走不通,不光他一个人来晚,还有好些大臣迟到,在场的多是户部和工部的官员,宋应星的朝服湿了一半,捧着笏板向皇上说道:“暴雨肆虐,长江水位迅速增高,洪峰到处,堤坝决口,湖广已成泽国,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还请皇上下旨赈灾。”
“赈灾容易,可是钱粮物资到了左良玉手里,恐怕只会壮大他的兵马,那些百姓分毫好处也得不到,这便如何是好?”一位户部侍郎出班说道,这人名叫黄小田,也是东林的台柱子,现在已经将尚书胡雪斋架空了,户部基本上他说了算。
黄小田说的是实情,大明朝原本的行政划分里的两京十三省,北方的北直隶、山西,陕西一部,山东一部都在满清统治下,河南、湖广,四川、江西、云南、贵州、广西这些省份都是听调不听宣,名义上是大明的省份,其实是半独立的藩镇割据,从不向户部缴纳钱粮,就是朝廷有什么大的礼仪活动,这些军阀也只是派代表前来参加,俨然就是诸侯分封,朝廷能掌握的只有南直隶,山东一部、浙江、福建、广东以及台湾等地区,幸亏这些地区都是钱粮富足的地方,所以朝廷才能维持住,要不然早被自己人吞并了。现在湖广水灾,受难的都是大明的子民,这如何不让有良心的人心疼,黄小田在这个时候提出藩镇的问题,虽然冷酷,但确实是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左良玉,山东人,身材高大魁梧,力大过人,乡邻都称之为红脸大汉。虽未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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