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疼。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海中央缓缓升起,浮于半空之中,霎时间他脚下的海面上凝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阁下是……”
那全白的身影周身透着寒气,与这接天的水莲海竟是格格不如,一时间弗雷德有种他本不该在此的错觉。
“这霜阁的主人。”
吐出“霜阁”二字时,咬音甚重,那人竟似有些不甘。
“既叫霜阁为何种这些水莲花?”
弗雷德的话像是踩了那人痛脚。只见寒气大起,冰层已凝到了弗雷德脚下。
“因为某个疯子爱上了一朵得不到的水莲,所以见不得他人日子比他好过。”
那人口中的疯子是谁,弗雷德自是心中有数,这来龙去脉即使不问,他也能猜出一二,无非是这人输于他祖先,被迫让人在此种满水莲,心有不甘,却又无奈。
想要开口安慰这痛失爱阁的人,可又不好开口,毕竟那朵水莲他也喜欢。弗雷德摸摸鼻翼,尴尬的笑着。
“过去吧!”
那人衣袖一扬,给他指了个方向。
没有料到如此顺利,弗雷德一下子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许是见这弗雷德纳闷,那人心情颇好的解惑道。
“左右那两家伙那么大的嗓门,谁还听不见?再加上这外面殿中的蛋你未动分毫便进来,想必是来找人。我猜你多半是来找你那疯子先祖的吧!”
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顺着冰面的寒气传来,冻得弗雷德手脚有些凉。
这找人,他是说对了,可找的是何人,却不对。
弗雷德也不辩驳,道了声谢就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在快穿过那看不见的门时,一个冷冽的声音忽的凭空响起,从门的那一边忽的伸出一只手,将他推开。
“泠,我说过让这小子进来了吗?”
一个欣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弗雷德面前,熟悉的面容上挂着冰冷萧杀的神情。
安德雷斯?科尔?!他居然还活着?!
弗雷德心中一惊,瞪着眼前本该早已化成白骨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不是你子孙吗?不放他进去,难不成关在门外吗?”
“哼,那又如何,这种不孝子孙,你就是杀了他,我也没有意见。”
冷冷的蓝色眼中暗光一闪,安德雷斯恶狠狠的瞪着弗雷德,一点也没有长辈见后生的亲厚之亲。
弗雷德从那眼光中体味出了浓浓的恨意,当下心神一凛,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见这两人如同宿世仇敌般互瞪着,泠摆摆手表示不想插手就消失了,只留下都想将对方杀之后快的两人在厚重的冰面上拼杀着眼刀。
“敢问先祖大人,晚辈后妃红叶可在您那?”
“是有一叫红叶之人,不过那是你的先祖母。”
“可就晚辈所知,碧水天阁的阁主古往今来也只一人,曾经名为莲羽,如今名为红叶,乃是与我互许终身之人,还望先祖大人高抬贵手,放了他。”
让“互许终身”那四个字刺激得浑身一僵,安德雷斯眼中杀意暴增,扬手一个天雷咒朝弗雷德劈了过去。
“红叶已是我妻,又焉能与你互许终身?饶你是我子孙,也不许这般毁我爱妻名誉!”
双手胸前结印,弗雷德已防御壁硬是扛下这一击。
“这话当是我说才是,夺后辈妻子,先祖真是好脸面!”
“哈哈哈——”
安德雷斯仰头大笑。
“若不是当年在乎这些,我又怎会失去他?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这些吗?”
无界业火在整个莲花海中燃起,那一朵朵白色的水莲在火苗舔上的瞬间化尽,冰层上燃烧所引发的蒸汽带着水莲最后的香气,逼人的热烫。
“所以,连他本人的意志也不在乎了吗?”
抵御不住九级火焰术,弗雷德只能用风壁旋开火焰与热浪,但手脚仍还是被烫红,细密的水泡在皮肤上鼓起,晶莹透亮。
漆黑的发在热浪中翻滚,安德雷斯眼中一片凄然。
“已经没有办法在乎了,即使他不愿意,即使他恨我,我也要将他栓在身边,哪怕去地狱也决不松手!”
“那你此刻就杀了我吧!”
一个绯红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火焰中。
“不要再伤害他了,安德雷斯。”
第 57 章
“不再伤害他,那我呢?红叶,那我呢?”
抵不过安德雷斯哀恸的视线,红叶偏过头,仍沉声道。
“你所求的我给不了。”
“因为给了他?”
“是,因为给了他。”
红叶望向弗雷德,眼中温柔尽现。
担心许久,相思许久,再见时,两人只是相望却无语,心中俱是一片柔软,一时间觉得能看见对方便已足够。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红叶坦然的望向安德雷斯。
“感情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
“我会杀了他。”
蓝眸中闪烁着象征着疯狂的红丝。
“我会陪他。”
平静的看向弗雷德,对方眼中幸福的笑意一下子感染了他,红叶嘴角缓缓勾起。
“我知道了。”
沉沉的应声,安德雷斯捧住红叶的脸颊,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红叶顿时身子一软倒入他怀中。
“你对他做了什么?”
扬手用土咒术打飞叫嚣的弗雷德,安德雷斯咬破红叶的手指,将血印上自己的额头。鲜血在他眉中凝结成一点,钻入皮下,鲜红的引文在安德雷斯的脸上闪现随后没入。
将昏迷的红叶安顿好,安德雷斯潇洒的转身,王者的霸气尽现。
“决斗。”
抹掉唇角溢出的血丝,弗雷德勾起了嘴角。
“求之不得。”
当时决斗的情形如何,弗雷德一直没有说,只说他赢了。其中的疑问,就是红叶也问不出。
安德雷斯的去向就此成迷。
红叶不清楚安德雷斯为什么会放他走,只知道他清醒的时候人在沙漠中央,而将他护在身下的弗雷德浑身是伤,奄奄一息,被灼热的太阳烤成了半个人干。如果弗雷德没有趁着清醒捏碎谢斯坦的耳坠,估计红叶就得跟他死相随了。
谢斯坦对他的先见之明洋洋得意,向弗雷德讨了不少人情假,虽然在弗雷德厚脸皮下一直拖欠着,但总体上他还比较满意。
弗雷德身上的伤很重,很多伤口治疗法术也不起作用,不知道安德雷斯到底是用什么伤的他,祭师们也不好随便开药,弗雷德则是触及安德雷斯的话题就像河蚌般紧闭其口不吐半字, 众祭师无奈之下,只得让弗雷德成天泡在圣水中,就这样弗雷德也花了半年多时间才勉强能下地。
弗雷德与红叶的婚礼在弗雷德的坚持之下隆重举行。婚礼当天,红叶入主被弗雷德老早就清干净的冷清后宫,成为了后宫惟一也是仅有的主人。
很多年以后,弗雷德退位,两人移居至边境森林中的那间老屋,直至终老。
番外--回首千年
时逢战乱,若是妖力强大的孩子还能被军队收去培养,而天生孱弱的不是听天由命便是成为了家中换取食物与金钱的物品。作为物品,自然不会有好下场,面容姣好的兴许还能指着屁股的新鲜劲多活几日,时间长短全看主人的喜爱程度;面容差的则多半在买进后没几日,便入了主家召唤兽的肚子。
他有一张好面容,虽然是只没什么能力的杂毛猫,但眼睛漂亮,还有颗聪明的脑袋,在几乎每月都有不少新人进来的都尉府中硬是活了几年。其间他从陪主人睡,到陪客睡,到如今陪府院护卫睡,但好歹是活了下来,每天累点,却至少能有顿饱饭。这样的乱世,一顿饱饭足以,他还求什么?
可千小心万小心,他还是惹恼了都尉府的贵客,只因为他在对方发火时站在他身后。
都尉府的贵客喜欢狩猎,他便和数名孩子一起被丢进了满是野兽的山林成为了野兽的猎物——狩猎的诱饵。
被割伤放血好吸引野兽的大腿耐不住奔跑,总是会抽搐的将他绊倒,但他还是一次次的爬起来,因为不那样会死,会像身后的那些孩子一样被野兽或是召唤兽咬破肚腹。
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身后熟悉的凄厉痛喊声让他害怕,从第一次在都尉府听到起就害怕。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雨落下,他才安心的窝在一个小山洞中揉着已无法停止抽搐的腿。虽然冷,可是雨水会冲淡血味,他又能多活几天。
不敢睡,害怕半夜的野兽,也害怕自己再也醒不来,他只能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平安的渡过一夜,他踩着泥,在森林中搜索能吃的东西,树叶也好野果也好,他分不清是否有毒,只知道不吃会饿死。饥饿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在没有被卖进都尉府时,他天天饿肚子,他很熟悉那种感觉,那种逼得人发疯,疯到见到什么都想塞进嘴里的感觉。
他很幸运,虽然中了许多次毒,但都不严重,身体疼上一会便又能动了,惟一一次厉害的也不过是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半天而已,只要肚子是饱的,这点疼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从来不信神,但当他追着一只兔子穿过一片奇怪的林子时,他信了,因为他亲眼看见了神,他的神。
开满雪白色莲花的池中,一个白色的身影踩在花心之上,绑缚着黑色发带的长长金发随风轻轻的摆动,在阳光下闪耀着比他所知道的黄金更加闪亮的光芒,清冷的脸上一双比都尉剑上镶嵌的红宝石更加剔透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
那嫣红的唇开启的瞬间,他耳畔万籁俱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振聋发聩般响着。
“何人?”
清润的声音透着冰冷,可却冻得他通体舒畅。他没有回话,只是呆呆的望着,连眼都不敢眨下,生怕这只是他的一场梦。
“为何不语?”
足尖轻点水面,神仙飞向了他。心在那面容近在咫尺时,差点跃出胸口。
“中毒了。”
微凉的指尖搭上了他满是泥土的肮脏手腕,优美的唇中只是淡淡的吐出这三个字。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卑微,怕自己的脏沾染上了那白衣,却又舍不得挣开那白皙的手。
“随我来。”
一抹水莲的清香在神仙转身的瞬间袭向他,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傻傻的跟在那人身后。
之后,他知道了神仙的名字——莲羽——三大幻境之一的碧水天阁阁主。
碧水天阁很平和,平和得感觉不到任何的纷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发自心底的笑容。这里的人没有妖力,不会法术,却强得能飞天遁地。
传说中的神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望着不远处思量着该给他先吃哪个药好的莲羽,一抹平和温暖的笑容淡淡爬上他嘴角。
莲羽喜欢水莲。
莲羽只喝加蜂蜜的药草茶。
莲羽不吃辣,但烤鱼不加辣的他便不吃。
莲羽喜欢下雨天,一到雨天他便会靠在栏杆上闭着眼听那雨打莲叶的声音。
莲羽怕冷,冬天大多不出门,被子不捂暖和他绝对不上去。
莲羽爱干净,只穿白衫,却从不拒绝满身是泥的孩子的拥抱。
莲羽很少笑,即便是笑也只是勾勾嘴角,但他对阁中每一个人都好。
……对每一个人都好,并不只是他……
一抹孤寂涌上了心头,他微微皱了下眉,将那股不知足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该知足的。
在去都尉府前从不曾吃过一顿饱饭,到都尉府后虽日日饱餐,但却无法安眠,不是被人折磨得浑身疼痛就是听着那些哀号声怕得不敢安然入睡,在森林里更是一刻也不得平静,如今这般幸福的日子,于之前的他来说只怕是想也不敢想,连做梦也不曾梦到的奢侈,可……
拽紧胸口的衣襟,心口处的抽痛让他不自觉的面露痛苦之色。
“小安,哪里不舒服吗?”
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的询问。
因为他没有名字,他便唤他“小安”,说是他很安静。
安静吗?
可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起,这里就再也没有了安静。
放松了拽紧胸口衣襟的手,他抬头望向那双绯红的眼,心口如针扎般疼。
“我没事。阁主大人,您决定好了吗?”
“嗯。”
莲羽转身摆弄着药草。
许久的沉寂之后,他望着莲羽的背影打破了沉默。
“我想变强。”
他第一次如此坚定,没有卑微,没有怯懦。他不清楚自己最终要追求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他不希望维持现在这个样子。
莲羽神圣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会的。”
他笑了,为了他心中的神的这两个字。
在莲羽药物调理下,他的身体慢慢恢复,妖力也渐渐增强,难看的发色一点点变深,身形变得高挑硬朗,最后甚至超过了莲羽。
当他第一次低头看到莲羽发顶的时候,感觉到跟他的神那么贴近,贴近到他伸手就能将那日渐娇小的身躯纳入怀中一般,让心满满的。所以他总是在莲羽容忍的范围内尽可能的靠近他,享受那种心被涨满的感觉。
碧水天阁中没有人有妖力,却有很多法术方面的书,他在莲羽的许可下可以自由的借阅,但他不能在碧水天阁内练习,因为碧水天阁不容许,所以他每次都会到外面的树林里建上一个莲羽教他的结界进行练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他原本以为他会一直待在他心中的神的身边,可是他却忘了他并不是碧水天阁中的人。
当莲羽将一件上古神兵递到他手中让他离开碧水天阁的时候,他只觉得天塌了。
“阁主大人,我做错了什么吗?”
跪在莲羽脚边,他无助的拉着莲羽的衣襟。
他再也不在心中不分尊卑的默默喊他“莲羽”了,再也不偷偷看他的睡颜了,再也不在梦中将他抱入怀中了,再也不幻想他只对他一个人笑了,再也不奢望他不该奢望的东西了,只要不赶他走,只要让他留在他身边,哪怕让他像从前那样卑微得像条狗都可以。
“请别赶我走!求您了……”
干涩的眼中涌出的陌生液体一滴滴的落在他脚边,浸入地下留下一片湿印,他是那么卑微,可他的神却丝毫不为所动。
“你不属于这里,出去吧!现在的你已经足够强了,不用再担心被欺负。”
他摇头。
他想变强并不是为了离开,只是为了留下,为什么?为什么要赶他走?只因为他有妖力吗?那他不要那些妖力,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留下?
绯红的眼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清冷的声音夹着冰块般将他浇了个透凉。
“小安,我不喜欢白费力气。”
所以连他自己也不能伤害这副他费力调养的身体了吗?
他何其之幸,又何其可哀。
“走吧!有缘自会再见。”
“有缘自会再见”短短六个字就将他从他的身边隔绝到了天外。
他松了手,缓缓的伏下身,亲吻着他那如同莲花瓣般可人的脚,向他的神献上了他最忠诚的祝福。
他走了,带着再度回来的希望离开了,离开了他惟一的阳光,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神。
“现在的你已经足够强了,不用再担心被欺负。”
坐在帐篷中,喝着手下递过的水,他想起临走那日莲羽说的话微微一笑。
他的神毕竟与这俗世中的人不同。
那日他离开碧水天阁,带着莲羽送他防身的神兵,为了生存到了世人口中蓝帐中以“安德雷斯”——莲羽爱喝的药草茶中的一昧药材为名报名领取赏金任务。四周人看他年幼又衣饰不凡带着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