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男子回礼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就在陈浩问及姓名之时,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在陈浩背后想起:“多谢二位出手制住此烈马!鄙人在此谢过二位!”来人见陆长庆站于陈浩身后自然明了其中关系,于是上前向二人道谢。主仆二人皆以受了些轻伤,倒也不甚碍事。
陈浩见来人轮廓棱角分明年岁不高,然面容枯槁双鬓已然些许白发。又见其穿戴是一书生学究打扮,思忖定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文士。
“若非这位仁兄出手,即便在下这位兄弟本领再高,也难免血光一现!”陈浩歉然一礼回应道。
灰衣人一拱手道:“这位公子过谦了,若非公子手下这位兄弟马术了得,恐不知践踏多少无辜之人……”说道这里又冲陈浩身后的陆长庆善意一笑。
中年人面露羞愧的指了指爬起的马儿叹道:“唉,鄙人之错大矣,若非家中拮据,断不会将此成年不久的马儿当作车驾用之……”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是一匹成年不久的马儿,难怪如此容易受到惊吓。
见马车此刻已毁,中年男子不仅摇了摇头道:“想来今晚须得暂住客栈了,若不嫌弃,鄙人请二位酒中做客,权当拜谢二位之大恩!”
灰衣男子却是一摆手爽朗一笑:“无需客气,明日在下公务在身不便多饮,就此告辞!”说着便离开人群,向城中而去。
陈浩一拍脑门想起下马到此的目的,于是往回走的同时,冲着灰衣男子的背影高喊道:“未请教兄台大名!”
“高骈是也!”爽朗的声音传到陈浩的耳中,却是颇感熟悉。陈浩低头自语反复的默念着,却一直想不起来。
准备骑马回城的陈浩,正要上马却被中年男子给拉住。并且火急火燎的焦急道:“公子且慢,鄙人盛请公子酒馆一叙,不然鄙人着实有愧!”
被中年人这般一拉,倒是让陈浩陡然思绪大开,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竟然是他!”
中年男子被陈浩这诡异的表情,惊得有些莫名其妙,见陈浩没有理会自己意思,于是脸上却有些难堪:“既然公子不肯屈驾,义山也不多做勉强!就此别过,告辞!”
陈浩刚从思绪中拉回,见这中年男子一副落寞神情便要解释一二。本要开口说城门将要关闭,自己一行人急着入城,故此耽误不得。却不想突然回头眉头一皱,带着惊疑的口吻抓住中年人的双肩问道:“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陈浩心里不住的揣测,这义山二字在唐朝此年间着实不多见。除了那位流传千古的情诗大家又有何人自诩。
中年男子被陈浩这前后云泥之别的神情惊吓不小,在挣脱陈浩的双手之后,带着疑惑施了一礼问道:“鄙人李商隐,不知公子……”
第四十三章 中秋佳节
闻得面前中年人男子的回复,陈浩暗自思忖今日倒真是好日子,一时间竟然遇到两位名人。陈浩见天色已晚,城门在方才愣神之时已然缓缓关闭,于是便拱手有礼道:“呵呵,竟是李大人失礼失礼!既然李大人盛情相约,陈某恭敬不如从命!”
李商隐虽然惊异陈浩竟然一眼看出自身是为官之人,又见陈浩神情变幻之下面带和善,于是恭谦引路道:“公子请!”
陈浩点头示意便与李商隐来到就近的客栈暂歇,二人推杯换盏之下相谈甚是投机。夜近二更时分李商隐已然半醉,此刻满目忧愁的李商隐,像是找到了述说的对象,于是便向陈浩叙述了自己的苦楚。听闻李商隐娓娓道来之余,陈浩也是颇感其仕途多舛,这才知晓李商隐为何匆匆离京。
对于李商隐之名,陈浩可是慕名已久,其诗其文等大作陈浩极为熟稔。若说李白的诗让人顿生豪情之感,杜甫的诗让顿生悲天悯怀之意,那李商隐的诗却让人暗生相思之怀。
仕途多舛命运不济,这让一直想步入士林中李商隐心生落寞。如今三十有六,依旧碌碌无为穷困潦倒。在京城之地担任秘书省闲职一直郁郁不得志,前日李商隐得到武宁军节度使卢弘止的邀请,前往徐州任职。故此欣喜若狂的李商隐这才匆忙离京。
陈浩听罢也是感慨长叹,莫说生逢这不甚太平的晚唐,即便生于盛世的初唐,也未必能够有才便能得以重用。古往今来才子智者多如牛毫,名至其位的也不过寥寥尔罢了。
然科场不公,五考方得一第;官场污浊,十年不离青袍。夫妻恩爱情笃,却给仕途带来厄运。虽苦苦挣扎,也无法摆脱裙带关系这张无形的罗网,致使眼前这位苍颜中年人“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陈浩看着因酒醉而酣睡的李商隐不禁微微一叹,陈浩自然知晓眼前之人此后的结局。然自己却无能为力,此次进京凶险难辨,又有何能力相助于他人……
也不便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知,便叫来李商隐的仆人将其扶床榻而眠。见房中有纸笔摆放与桌案上,陈浩于是便执笔挥毫写下寥寥数字,吩咐仆人几句便离开了李商隐的厢房。
出了房门陆长庆紧跟其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浩见状饶有兴致的问道:“陆都尉有话要对本官讲?”
陆长庆见陈浩驻足询问,慌忙行礼惭愧道:“属下任务有失,请大人降罪!”
陈浩自然知晓陆长庆所指何事,随即平心静气安慰说:“陆都尉多虑了,任谁也不曾想到会有一醉汉拦路。此次回京你与本官便要分道扬镳,本官有句话要赠与你!”
陆长庆见陈浩没有责怪自己并要赠话与他,于是便毕恭毕敬道:“请大人示下!”
“大丈夫行走天地间,是你的责任便要责无旁贷去承担;若不是你的责任,也无需强加于身!”陈浩轻抚窗檐,抬起头看明月高升星光璀璨。
陆长庆听后不由一怔,陈浩这一席话是他身处官场以来闻所未闻的。这一路走来,与眼前这位陈大人相处之下,甚是觉得这位陈大人想法与处事方式与常人不同。对待下属与朋友,也没有所谓的高低贵贱之嫌。
陈浩见陆长庆沉默不语,不禁摇了摇头。他知晓自己的这种观念,在这封建制度严森的唐朝是行不通的,也是无法理解的。于是便转移话题颔首叹道:“也幸亏险中无碍,否则你与本官未进城内,不免要先从大理寺走一遭!”
“大人所言极是,那灰衣男子着实不凡,属下自认蛮力尚可也并非轻易做到!”陆长庆回想起高骈那惊人的一幕,着实让他钦佩不已。
陈浩指尖轻轻的敲打着窗檐,理所当然的说:“他?的确不凡,你二人往后或许会共事一职?”
“哦?大人识得这高骈?”陆长庆见陈浩言及灰衣男子高骈,眉宇间多了几分异样之色,于是便略带疑惑的追问道。
“你常年驻军在外自然不知这京城之事,北衙右神策都虞候高骈,便是他了!”陈浩风轻云淡的向陆长庆解说道。
对于这个高骈,陈浩的心情可谓是矛盾的。若说在宣宗年间之初,有名的的悍将当属张仪潮一人尔。这也是为何宣宗空有恢复盛唐之版图,却只能半道而馁。有名的功绩尚且不过收复河湟十一州,其余各地仍旧未能完成先祖之宏基。
其后十余年后宣宗驾崩新帝登基,两颗冉冉的将星才横空出世。一位是张仪潮之侄张淮深,再一位便是这个大器晚成的高骈。然而这二位名将却未遇明主生不逢时,并且最终均不得善终。张淮深被亲人所暗杀,而高骈居功自傲被部下所杀。
嘶!
陆长庆可没有如陈浩这般淡然,京城禁卫军他还是知晓的。能够成为禁军右神策都虞候,可见其此人定是不凡。禁卫军有南衙、北衙之分。南衙隶属宰相府,由宰相管辖,分隶十二卫;北衙为禁军,有羽林、龙武、神武、神第四军,由皇帝直辖。意在“文武区别、更相检伺。”
陈浩没有在意陆长庆的惊异之色,自言自语嘀咕:“但却不知,此人身居禁军要职,又怎会在城外出现?”
陆长庆听力极其好使,听到陈浩为这事疑惑,于是便好心提醒道:“大人鞍马劳顿,竟然忘了今日可是中秋佳节,内外官吏则有假宁之节!”
“是吗?中秋节了吗?”陈浩想到中秋节,心中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难以释怀。最后轻轻的拍了拍陆长庆道:“好了,让各位兄弟早点休息,已到天子脚下断不会有歹人对本官不利!”
“是!”陆长庆见陈浩心情不佳似有疲乏之色,便躬身退下。待关上房门之后,仍旧站立门外护卫站岗。
陈浩见灯光下映衬房外背影不禁摇了摇头,知晓劝说不过陆长庆,于是便疲乏的和衣躺下。毕竟不是行伍出陈浩一路而来着实累得不轻,不消片刻便沉入梦乡。
夜风袭来带来几分凉爽,卢府的湖亭里卢商与卢绾相对而坐品茶弈棋。二人你来我往,时不时便从亭中传来爽朗的笑声。
“叔父,你老今日棋风可是与昔日不同,昔日错落有致步步为营,为何今夜却棋风大变,杂乱有序之下让侄儿不知该如何下子!”卢绾虽然如是说,然而却从容不迫的应对每一步。
卢商轻呷香茗,雍容自若的欣慰看了一眼卢绾,继而略有深意问道:“绾侄,对于此局有多少胜算?”
第四十四章 风起之时
卢绾神态自若的落了一子,继而笑道:“叔父且放宽心,此局侄儿已成竹在胸!”
见卢绾如此成竹在胸卢商也不再多问,轻捏胡须怡然自得道:“如此甚好!”
此刻崔府灯火通明,客厅中崔氏兄弟坐前而谈。
“陈浩此子已在城外明日便可入城,子犄有何看法!”崔式神色如常的问对面的崔从。
崔从含笑不语轻轻的击节桌角,沉吟片刻这才恭谦回言:“以兄长之见,待陈浩入城之后,卢家叔侄将会如何?”
崔式见崔从有此一问也不觉唐突,随即脱口而出道:“自杜棕之死已有些时日,卢氏一党却未做任何举动,可见其志不小。以老夫观之,无非上下两策尔。登门拜访极力拉拢,此为上策;暗中设陷使其身陷囹圄,此为下策也……”
崔从微微点头,继而轻声叹道:“想来我等若要牵制卢党,是要废不少周章!”
“这倒无妨,为兄也不想陈浩此子因此事万劫不复……”说道这里崔式颔首一叹又道:“不过为兄看来,此子未必会领这份恩情……”
京城杜府夜间时分,迎来了两位不寻常的斗篷稀客。走进杜府客厅,打开斗篷露出些许尖瘦的脸,不是李褒与沈飞又是何人。
想来李褒是惧怕卢氏众人见到,故此有了此等装扮。崔、卢两党势同水火,此刻深夜造访,未免引人耳目,此举也实属正常。
杜万山似笑非笑的端坐首席,并未打算起身的暗讽道:“哦?这不是李大人吗?今夜吹得哪阵风竟将您吹到寒舍!”
杜万山的话引得一旁杜林哄堂大笑,此刻杜林已从扬州来到了京城。身后的沈飞心头有怒欲要上前对斥,却被李褒拦住。李褒看着坐而未起的杜万山,心中虽有不悦但却未表现出来,依旧深施一礼道:“下官见过杜大人!”
李褒深知即便杜万山不起身迎客,也不违背礼法。论备份,自身可谓是晚辈后生,自然需行叩拜之礼;论官职,除却杜万山御史大夫从三品官位,另有金紫光禄大夫之职。光禄大夫虽是闲职,但也是与尚令同级的正三品,又岂是自己这个四品侍郎所能比较的。
见李褒并未因自身的怠慢而有丝毫不悦,便也不想再怠慢为难客人。虽说崔、卢两党纷争多年,二人又是这两党的核心人物,然有客临门却也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杜万山起身拱手道:“李大人请!”
“请!”
待二人分宾主落座,交谈了些许无甚了了之事。杜万山自知这李褒登门拜访,又是夜间而来定是有事。然却不主动询问,依旧天南海北的虚聊着。
李褒见杜万山丝毫不问及他此次而来的目的,便主动开口道:“杜大人可知陈浩明日便可到达京城?”
“哦?呵呵,恕老朽年迈无知,竟不知陈翰林近日便要回京……”杜万山和颜悦色的端起茶盏轻声说道。
李褒见杜万山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暗骂之余便讽刺道:“下官也是得知不久,这陈浩当真了得,出京城不过几月,却查获了淮南贪赃案,并将祸首正法着实大快人心。据下官得知,陈大人在扬州几日,深受百姓拥护,并破获三年未断的命案将凶手当场正法……”
李褒的话可是让厅中其余三人脸色各异。杜万山眼角抽搐一下,却并未有过多异样。若是仔细观瞧便会发现,杜万山手中的茶盏有了些许的颤抖。
而杜万山身后的杜林却是怒目而视,若不是杜万山有言在先:未有他的允许不得行鲁莽之举,此刻怕是早已上前给这李褒两块烧饼。
居于李褒身后的沈飞可谓是一阵乐呵,见杜家二人如此吃瘪,倒是让他心情倍感舒畅。从一进杜府,便遭到杜府的怠慢,让沈飞心中大是不悦。心情大好之余,沈飞也不得不佩服陈浩在淮南之地所做的一切。虽然他痛恨嫉妒陈浩,但内心却是由衷的钦佩。
杜林气愤不过便冷眼道:“杜某虽常年不居京城,但也对京城之逸闻趣事甚是偏好。曾闻陈大人仕途未通之时,曾与李大人在金殿之上有过交流。杜某对此中辛密颇感有兴,不知大人可否与杜某分享其中佳段?”
额……
这一次轮到李褒尴尬的了,自己在陈浩那小子那里吃得亏还少吗?当初本想透露消息给杜棕,有望施以借刀杀人之计将陈浩扼杀在淮南,却不想这陈浩至今活得好好的。这是他永远的伤痛,也是不可磨灭的耻辱。
见对方讽刺自己的舅舅,沈飞岂能安坐无事,于是便挺身而出冷哼道:“即便如此,也好过亲人近在眼前,却无力阴阳两隔!”
杜林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手指沈飞道:“大胆竖子,竟与本将军如此说话!今日便撕了你!”
李褒见状心中也是大急,心道自己这个外甥当真是口无遮拦,一时意气用事岂不坏了今夜前来的大事。于是赶忙上前劝说道:“飞儿年少无知,还望大人见谅。今夜我甥舅二人前来,绝非有意置气,实则是与杜大人商讨如何对付陈浩!”
“哦?李大人有何高见?”见李褒话已然挑明,杜万山也不再虚掩什么,于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而杜林在李褒的劝说下却余怒未消,于是冷哼一声道:“即便杜某再如何无能,也胜过堂堂金榜有名之人,却不如一乡野乞丐。如今陈浩此人才华冠压江南诸子,想来李大人这位外甥是再无机会与之相比了!”
“你……”沈飞一听此话顿时气结胸闷,怒火中烧之余不知该如何辩解。陈浩之名越大,他就越感觉与之差距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不是追赶的**,而是无休无止的怨恨。
若是陈浩在此定会哈哈大笑起来,任陈浩思之千虑也想不到,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几位,竟然此刻如数家珍的吹捧他……
李褒尴尬一笑道:“杜将军说的是,还是先商讨此次对付陈浩的计策为上!”
“呵呵,李大人可要三思,你身为崔氏一党,见我卢党如此厄运,应举手称快才是,为何却出策相助?莫非只因陈浩与你甥舅有恩怨过隙不成?”杜万山煞有介蒂的看向李褒沈飞二人,一丝疑惑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是!也不是!”李褒神秘莫测的轻笑道。
“哦?愿闻其详!”杜万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于是态度谦和了许多。
李褒笑而不言,只是端起茶盏用茶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