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驻在城外的明军,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松懈。
“胜利已然在望,同志无须努力!”,既然不再需要浴血拼命了,带着家眷而来的明军,便开始享受这难得的和平时光。于是,在风光秀丽的扬子江畔,常看到成双成队的情侣偎依漫步,三三两两的大兵结网捕鱼,好一派和平详宁的景像。
但这样的局面,仅仅持续了十三天。到了7月22日深夜,在南京蛰伏了半个月的郎廷佐,认为时机已到,开始了试探性的进攻。
梁化凤率500名骑兵出仪凤门,管效忠领千余人出钟阜门。次日黎明,两军向明军的余新部发起进攻。
睡意朦胧的明军,连盔甲器械都来不及披挂,便仓促上阵,很快便被有备而来的清军,冲了个七零八散,主将余新被俘。
清军初战告捷,干脆连城也不回了,直接在城外驻扎,准备和明军进行面对面地较量。
清军的忽然反击,让郑成功的和平梦骤然惊醒,急忙下令重新部署军队,令所有的军队务必在当天——7月23日,全部到观音山一带集结,准备收拢挙头再打人。
7月24日晨,刚刚搬了一天一夜“家”的明军,正准备躺下来歇口气,养精蓄锐了多日的清军,忽然杀到。
这次杀来的清军,不但包括了先期出城的,而且也包括城内的。当了多日缩头乌龟的郎总督,决心是倾巢出动,与明军决一死战了。
攻击先从攻打观音山的山头开始的。
已经精疲力竭的明军,与风头正健的清军一接战不久,便开始出现“崩盘”。守卫前山的蓝衍战死,部队后撤;守卫后山的杨祖部,不支后逃窜,观音山山头被占。
占领山头后,清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居高临下向山谷中的甘辉、张英部发起攻击。
陆战非所长加上疲劳作战,这两部的明军也基本覆灭,张英阵亡,甘辉被俘。
紧接下来,林胜、陈魁、万礼等部,也重复了这样的悲剧,主将或退或亡,阵地丢失。
擒贼擒王,管效忠在得胜之余,仍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专门派出一条“特种部队”直接攻击郑成功的指挥部。
在参军户官潘庚钟的舍命护卫下,郑成功才安全地撤到长江的战船上。
刚踏上战船的郑成功,转眼又遭受了更加意外的打击。清军派出的“放火队”,挟带硝磺瓶,潜入江中,靠近明军的火药船,点燃硝磺瓶后抛入船舱,马上导致火药船产生爆炸,所有火药一律报销。
火药船爆炸后产生的火焰,又点燃了周围的战船,整个江面烈火腾腾。
郑成功只得边指挥士兵灭火,边指挥船只向岸边靠拢,以接应岸边逃回的清军。
但事实已不可能!
因为紧追不舍的清军,已与明军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部分勇敢的清军,已跳上明军的战船,继续厮杀!
“毒蛇螯手,壮士断腕。”为保住海军力量,郑成功只得下令扬帆起锚,“无情”地将还在陆地上战斗的明军,留与清军。
被滞留在陆上的明军,顿时成了清军一道“细嚼慢咽”的开胃菜。
清军先用步兵射箭,后用骑兵冲锋,把溃散的明军,一点点地向江边逼近。
白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退到江边的明军,没有见到他们登陆时乘坐旳船只。汹涌澎湃却又温柔多情的长江,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没有受伤或受轻伤的明军,又折回去与清军博杀。但这已不是豪迈地求胜,而是悲壮地求死!
他们将用自已的死,证明他们虽然是失败者,但决不是怯弱者。
受伤已不能继续战争的明军,脱掉盔甲,跃身跳入江中。对于这些海边生海边长的男儿来说。长江,将把他们的身体和灵魂,还给蔚蓝的大海,还给亲切的故乡。
长江有意化作泪,长江有情起歌声!
通过“千里眼(望远镜)”看到这一幕幕的郑成功,欲哭无泪。
他已不忍再看,转而把深邃的目光,转向了虎踞龙蹯的南京。
那里是他年轻求学之地,那里留下他多少美好的青春记忆。他多么渴望以一个“和平人士”的身份再回到那里,捕捉逝去的幸福时光。
但这一切,瞬间就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别了,多情的南京!
别了,冷酷的南京!
他先率着残余的军队,返回镇江。在这里,他开始细细清点自已的损失。
与上一次在大洋山遭受的天灾相比,这次遇到的人祸,损失更甚。
士兵损失约三万余人,大将万礼、张英、林胜、蓝衍、陈魁、潘庚钟战死,甘辉、余士信被俘(后不屈被杀)。
恰在这时,他又得到一个让他更加心灰意冷的消息——永定帝已“巡幸”缅甸。
在接连不断的失败面前,多少年得意人生带来的骄傲、自信,轰然坍塌。郑成功内心剩下的,仅是与常人毫无二致的软弱和逃避。
他已经没有在江南开创一番事业的雄心和壮志,他要赶快离开这让他肝肠寸断的锦绣之乡!
他下令镇江周边府县的军队,到镇江集结,尔后全军东返。
在撤离镇江前,已对这块地方毫无感情的他,专门下了一道死命令,烧毁所有的官衙,杀死所有的汉奸,带走所有的物资。
一时间,明军占领区火光冲天、杀声四起,抢掠遍地,仓皇撤退时的混乱和报复,不可避免地这里上演。
有多少草民的生命被株连杀害,有多少民众的物资被连带剥夺,有多少百姓的房屋被蔓延烧毁,无人统计、无法统计!
明军去了,而随着眀军一起去的,还有江南人民最后一颗颗甘尽苦至的复明之心。
“月光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当郑成功正为南京的残败而悲痛不已时,年轻的顺治帝却终于从狂躁和恐惧中解脱出来。
6月下旬,当瓜洲、镇江失守的败讯传到北京时,首先让南方籍官员惶恐不安!
对这些官员而言,家产与亲人都在南方。一旦明清再演变为南朝北朝,他们将有家难回、有亲难聚!
沮丧的情绪是可以交叉感染的,随着大臣们喋喋不休的汇报,亲政八年之久的顺治帝,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镇静态度。
他先是想到了逃避,叫喊着要把政府机构一古脑搬回到关外的老家去。
这种消极作法,马上遭到了她的生母——目前众多清宫戏“女一号”孝庄太后的严厉叱责。
“祖先栉风浴雨、勇敢流血得来的江山,怎么能这样怯懦地放弃呢?”
孝庄的话,没有起到应有的灭火效果,反而让顺治帝大受刺激。这位与生母关系僵硬冷淡的皇帝,拔出宝剑,竟将御座劈成碎块,并表示自已将御驾亲征,或生或死,听天由命。
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消息,马上像一阵风似地刮遍全城,但这给民众带来的不是大面积地镇静,而是更大范围的恐惶。
关键时刻,还是清廷一个集体决策机构———议政王大臣会议,制止了这位皇帝不负责任的冒险行动。
议政王大臣令议,是顺治他爹皇太极在“八大贝勒议事制度”上,推陈出新的一项带有一定民主气息的政治制度,曾以其小范围的“民主参与、民主决策”的方式,集众人之智慧,在清初的政抎上发挥过枳极的作用。
议政王大臣这次作出的决议是一、停止御驾亲征;二、从满州、蒙古调集部队,准备驰援江宁;三、加强京城治安管理,严罚“妖言惑众、煽风点火”之徒。
就在八月初大军准备南下时,江宁大捷的喜报,传至京城。
“忽听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盘雨”,喜极而啕的顺治帝,马上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他要发泄,他要报复。
他下旨将抗敌不利的蒋国柱革职查办,发配给王爷为奴;将虽立了大功,但曾有过败绩的管效忠革职查办,鞭一百,发配给旗下为奴(连当奴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管提督真是比窦娥还冤)。其它打了败仗的满族巴图鲁,费雅住、扎尔布等,一律处死。
对曾经有过叛敌行为的江南士绅,顺治帝本着“一个也不宽恕,一个也不放过”的原则,对这些士绅以六等从逆罪分别量刑判罪,前后被捕者数万人。直到这位皇帝归天之时,仍有许多“漏网之人”仍在追诉之中。
后来,顺治帝又咬牙切齿地下了一道圣令:“令内臣达素为安南将军,同固山额真蔡洪、护军统领赖达等,组军南下,到福建准备与海逆郑成功决一死战!”
在本文的最后,交代一下被派往长江上游的张煌言。
张煌言和他的前任张名振一样倒霉,因为他无意之中,又被郑成功“放了鸽子”。
因为郑成功在仓皇撤退时,根本没有通知他张煌言。
也就是说,张煌言和他的几千余人,现在转眼成了深入长江的“孤军”。
而这时的张煌言,战果却非常显著。他率领的军队,在当地民众的支持下,陆续收复了芜湖、池州、宁国、太平,开辟了一片和镇江不相上下的根据地。
当他听说郑成功兵败的信息后,就派了一名叫松隐的和尚,去给郑成功捎信,请他来上游共创伟业。
也不知松隐是否把信送到,反正自此以后,张煌言与郑成功天涯两隔、音讯全无。
就在张煌言踯躅俳佪时,郎廷佐己经派出一支水陆联合部队,切断了他的出海退路。
同时,另有一支清军水师,载着一大批马步兵,在清安南将军固山额真明安达理的带领下,正急匆匆由荆州赶往南京增援,误打误冲与张煌言迎头相撞。
明安这里的这支水师虽然很“菜”,但人数众多,张煌言与之打了一整天,竟没有将其冲散。在暮色四合时,双方各自回营。
但一白天的激战,己让明安达理肉跳心惊,因为他并不知道南京的包围已解,而上级给他此行的目的是救援南京。因此他实在不敢和张煌言空耗实力。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全军启航,赶往下游旳南京。途径张煌言水营时,为了壮胆,朝明军连放了几炮。
但这几炮却歪打正着,本已军心不稳的明军,认为这是清军前来劫营,便解缆开船,各自行动。有的返回芜湖、有的前往巢湖。
当天光大亮,张煌言举目四望,发现虽然清军早已消遁,但明军也所剩无几。
张煌言只得弃舟登陆,带着寥寥可数的部下,转进到皖鄂交界的英霍山区(大别山),准备与这里旳义师会合后再作打算。
但此时英霍山区的义师,大部分已被清军消灭或改编,小部分正在观望等待。
当张煌言栖栖惶惶到来时,这些义师,坚决拒绝这支败军之师进入寨中。
而这时,参与追剿的清军,已尾随而至,对进退失据的明军,发起疯狂的进攻。
早已饥寒交迫的明军,根本经不起这致命的一击,部队四散而逃,窜入山谷。到后来,张煌言的身边,只剩下两名随从。
张煌言就和这两名随从,孤苦相依、生死与伴,开始了艰难的回归之旅。
他们三人改装易服,经安庆、建德、祁门、淳安、义乌、宁海抵达海滨,行程约两千余里,最终在半年后,回到了海上义军军中。
长江之役,是南明灭亡前,提前奏响的一曲送行挽歌。他以郑成功、张煌言完全的失败,宣告了清朝南北一统理想的真正实现。自此以后,万里长江之上,再无大明的水师,在纵横驰骋。光复故国的美好憧憬,在江南江北人民的心中,已如涛涛江水,无语东流……
第三十五章 尘埃落定
永成历史
从1659年夏到1660年夏,天地又走完了一个四季的轮回。
在这个四季的轮回里,平西王吴三桂收获颇多、心情颇佳。
永历帝亡命缅甸,其小朝廷已如风中残烛、仅存点点幽光。
四川明军有组织的抵抗,逐告平息。清军己次第占领灌县、绵竹、什邡、汉州、简州、成都等地,来自侧翼的威胁,已经解除。
南明云南沅江知府那嵩的“不合时宜”的起兵反抗,经过三个多月的大军围剿,已告平息。
退至滇西的明叙国公马惟兴、准国公马宝、汉阳王马进忠的儿子马自德、怀仁侯吴子圣、征蛮侯杨武等南明“高干”,陆续降清,并前后带来三万降军。这些降军,被三桂同志,以“移花接木”的方式,改编成十营新附军,成了他的一支“准嫡系”部队。
只有被打成“游击队”的李定国、白文选,贼心不死,仍在边境地区兴风作浪,蚍蜉撼树。
忆往昔,磋跎岁月!
看明日,豪情满怀!
在这种背景下,一个胆大的念头,在吴三桂的脑海中,悄然诞生!
他想通过自己的运作,使吴家成为继明朝的沐家之后,成为世代镇守云南贵州的“新滇王”。
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愿望,也是自入关以来,跟来他一路风餐露宿,拿生命赌明天的部下集体的愿望。
是呀,十七年东奔西走,大家也应该——有一个安身存命的家了!
让吴三桂欣喜的是,他们的这一愿望,正在机缘巧合间,一步步变为触手可及的现实。
先是安远靖寇大将军多尼、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征南将军赵布泰忍受不了这大西南的湿热,领着手下的满洲兵回北方去了。
后是经略洪承畴因眼疾加剧(这回是真的),回京调养去了。
只有脸皮最厚、适应能力最强的他留了下来,并总管云南贵州的军民事务。
虽清廷末给正式名份,但大权在握的他,已把这块彩云之南的神奇之所,看作了自已的“自留地”,禁止任何人再来染指。
自然,这块土地的旧主人——永历帝和李定国,就成为他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在永历帝与李定国之间,两者孰重孰轻,吴三桂和清廷之间,还是有所区别的。
吴三桂认为永历帝是脑袋,李定国是胳膊。必须先花大气力砍掉永历帝这颗大脑袋后,才能让李定国这根胳膊难存而亡。
但清廷可没有脑袋胳膊的认识,他们非常乐观地认为,一、逃入缅甸的永历帝,已如秋后蚂蚱,大可由其自生自灭;二、境内的李定国虽然活动猖獗,但只要新政府在云南注重民生、加强文治,这些“游击队”就会失去生存的土壤,完全可以不战而胜,也不必专门派兵进剿。
清廷作出这样的决策,不是仁慈,而是实在没钱了!
连年用兵、财政枯竭,到了1660年,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程度,实在没钱给吴三桂再折腾下去了。
在与清廷意见相悖的情况下,吴三桂著名的奏折——“三患两难”,横空出世!
在这篇当时名躁一时的奏章中,吴三桂先说若永历帝在缅不死,则将给云南带来“三大忧患”。
一是李定国、白文选,随时可以打着永历帝的旗帜鼓惑人心,卷土重来,此是门户之患;
二是云南土司,对明朝仍藕断丝连、心存感念,一旦永历帝对其封官许愿,则有可能起兵反叛,此是肘腋之患;
三是投诚的明军,虽已经“就地安置”,但却难忘故主,一旦永历帝和李定国合起来内犯,必生叛心,这是腠理之患。
讲完“三患”后,吴三桂开始讲“两难”。
“两难”则讲如“三患”不除,则导致驻军过多;驻军过多,则导致民众负担过重;民众负担过重,则导致支持叛军;叛军猖獗则又导致驻军再增……其分折可谓丝丝入扣、环环相接。
这份奏章,的确是吴三桂同志多年来在公文写作领域,难得一见的美章佳作(让他没想到的,日后当其打着“为永历帝报仇”的名义起兵时,这一奏章立刻被他清廷公告天下,成为揭露其丑恶嘴脸的有力武器)。
在他这份处处透露着强烈危机意识奏章的引导下,清廷的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被迫同意”了他的进剿方案,并由户部向全国加派特饷230万两白银,凑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