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特雷洛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话。梁紫苏示意调酒师调制一杯“怀念”,招待新来的客人。
“嘿,伙计,你来自什么地方的?”哈里森主动和那个年轻人攀谈起来。
“我是苏联人,家乡在奥廖尔州的一个小村庄。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
“嗯,我确实没听说过。但我想那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哈里森说道。
“它曾经很美。”年轻人惆怅地说道。
奥廖尔州?施特雷洛警觉起来,那不是索夫洛娃大婶的家乡?
“曾经?我明白,都怪那场该死的战争!”哈里森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谢尔盖。”
“好的,谢尔盖,我叫哈里森。你全家都搬来美国了吗?”
“我的家人都死了。。。。。。我的家乡也没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我很遗憾。。。。。。”哈里森沉默了。
“我之所以走进您的酒吧,是因为看到了酒吧的名字。那是我救命恩人的名字。是我最敬重的长者。。。。。。”谢尔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一股浓烈的思乡情绪伴随着味蕾的刺激自心头油然而生。
“索夫洛娃。。。。。。”施特雷洛喃喃念道。他的心在狂跳。可能吗?这个小男孩是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他认识索夫洛娃大婶?
“我四处流浪,走过了很多地方。不知道终点在何方。。。。。。” 谢尔盖环视着这里的一切,感到了莫名的亲切。特别是施特雷洛的样子和记忆深处的一个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您有没有兴趣留下来?酒吧正缺少一个酒保。如果您愿意的话,留下来帮忙怎么样?”梁紫苏眼含着泪水说道。她大概猜出了谢尔盖的身份,但是她不能点破。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挽留他。
“您流浪了这么久,应该找一个安稳的地方开始平静的生活了。”施特雷洛说道。他的手紧握住了梁紫苏的。他敢确定,谢尔盖一定是经常去索夫洛娃大婶家偷东西吃的孩子们中的一个。他要把他留下来,用另一种方式报答索夫洛娃大婶。
“您是认真的吗?”谢尔盖意外中带着些惊喜地说道,“我想,我可以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Chapter 276 光阴(三)
1950年,亚历克斯·派普满6岁了。凯瑟琳和郝斯特满怀期待地把他送进了小学校园。三年前,伴随着“马歇尔计划”的实施,美国开始了对西欧各国的经济援助、协助重建。西欧人民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郝斯特的书店经营也逐渐有了起色,时常会有人光顾。原本凯瑟琳就想在这个小镇中安稳地度过后半生了。可是随着孩子们的成长,他们的教育问题也被提上了日程。
郝斯特坚持子女要接受高水平的教育,他认为沐瑙这个地方教学水平不够。他担心自己的孩子将来不能适应社会的残酷竞争。凯瑟琳虽然并不喜欢大城市的紧张氛围,但仍然赞成了丈夫的观点。于是,全家人搬到的同样位于巴伐利亚州的慕尼黑。郝斯特很快在安联保险集团找到了一份工作,后来被提升为市场部总监。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起来,凯瑟琳有了越来越多的幸福感。
49年,格蕾丝率先上了小学。小姑娘和派普家的所有人一样,聪明好学,学习成绩在班中总是名列前茅。一年之后,她的弟弟亚历克斯也上学了。不过令郝斯特发愁的是,这个平时看起来机灵调皮的小伙子,却对学习完全没有兴趣。他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不能认真听课,学习成绩非常不尽如人意。郝斯特想了很多种方法,想让亚历克斯喜欢上学习,可惜收效甚微。反倒是凯瑟琳认为孩子还小,不用给他过大的压力。好在亚历克斯虽然无法集中精力学习,在绘画上却有很高的天分。他的美术老师不止一次地建议凯瑟琳,请一位专业的绘画教师,大力培养亚历克斯。凯瑟琳和郝斯特商量了一下,听从了老师的意见。现在,对于亚历克斯来说,每天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上绘画课的那两个小时了。
这天下午,凯瑟琳刚送走了绘画老师。就看见亚历克斯回到自己的小画室中,聚精会神地在纸上画着什么。凯瑟琳以为是老师留的作业,便没有太留意。直到晚上,郝斯特下班回家,一家人凑在餐桌前吃晚餐的时候。亚历克斯犹如献宝般地拿出了一幅画。
“爸爸,妈妈,我今天画了一幅画。”亚历克斯正是在换牙的时候,他一咧嘴就露出前排脱落的门牙,看起来煞是可爱。与大大咧咧的亚历克斯相比,只大他一岁的姐姐格蕾丝就要安静稳重许多。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女孩子的爱美之心了,自从她换牙开始,就很少露齿大笑了。就算是因为什么好笑的事情而不得不笑,也是捂起嘴来,不让别人看到她嘴里的小缺口。
“什么画啊,亚历?”郝斯特放下刀叉,感兴趣地问道。他对自己的孩子们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不希望他们长大后碌碌无为。
亚历克斯举起小手把画递到了郝斯特面前,献宝似的说:“昨天学校来了好多美国大兵。其中一个和我名字一样的军官叔叔给我们讲了好多打仗的事儿。我画的就是他说的打仗的事情。”
郝斯特看着儿子画的画,不消几秒钟,眉头便紧皱了起来。凯瑟琳感觉不妙,连忙凑过去看儿子的画。只一眼,便叫她心惊肉跳。
亚历克斯的画其实很简单,是两拨人举着枪对攻。一方是德国人,一方是美国人。美国人的坦克冲到了德国人面前,而有几个德国人还倒在了地上。亚历克斯特别高兴地向父母解释着自己的作品。“左上角的那个旗子是美国国旗,他们打败了邪恶的党卫军,获得了战争的胜利。”
“够了!”郝斯特大声说道,他将画使劲扔到了餐桌上,站起来走到了亚历克斯身边。他的周身带着极重的戾气,看来已经愤怒到极点。凯瑟琳从未见过这样的郝斯特,她连忙跟上去拉住郝斯特,以防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亚历克斯被父亲的怒吼吓呆了,他呆呆地看着父亲,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格蕾丝则吓得刀叉都掉在了地上,干脆跑到凯瑟琳身边,瑟缩在了母亲的怀里。
“我不许你以后再画这样的画,也不许你说出‘邪恶的党卫军’这样的字眼,听见没有!”郝斯特怒视着儿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可是军官叔叔就是这样讲的,老师也这么说。。。。。。”亚历克斯可怜兮兮地为自己申辩道。
“我说过了,不许你再说类似的言论!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我保证!”郝斯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亚历克斯瘪了瘪嘴,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郝斯特,你吓着孩子了。”凯瑟琳心疼地把儿子搂在了怀里,“那只是一幅画,不能说明什么的。你知道,美国人总是这样。。。。。。”
“凯特,你不明白。”郝斯特颓然地摇了摇头,独自走进了书房。凯瑟琳哄了好久才让亚历克斯平静下来,她让孩子们尽快把饭吃完。又安顿好了受到惊吓的格蕾丝,才回到亚历克斯的房间。
小家伙显然是刚刚又哭了一鼻子,脸上泪痕未干。他一看见凯瑟琳,便主动抱住了母亲。
“妈妈,爸爸为什么那么生气?”亚历克斯小小声地问道。他在母亲怀里拱了拱又蹭了蹭。闻着母亲身上的味道,便心安了许多。
“亚历,你的老师是怎么说阿道夫希特勒的?”凯瑟琳问道。
“老师说他是历史罪人,他把德国带入了深渊。”
“是因为他发动了战争,还残害犹太人对吗?”
“嗯。”
“那老师和那些美国军人又是怎么说党卫军的?”
“他们说党卫军是犯罪组织,他们都是侩子手,是屠夫。”
“亚历,我要你知道,看问题不能只站在一个角度。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有多面性。再好的人也有坏的一面,再坏的人也有好的一面。你明白吗?”
“不明白。。。。。。”
“比如像爸爸。你看爸爸对你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你认为爸爸就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了吗?”
“在今天以前,我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好脾气的人也有生气的时候。爸爸不都是笑容满面的样子,他也会发怒,也会让你感到害怕。其他人也是这样的。”
“那希特勒也有好的一面吗?”
“有。他让德国的经济腾飞,他让大家都有工作,都能吃饱饭。”
“党卫军呢?他们不是可怕的侩子手吗?”
“他们首先是个军人。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服从和保家卫国。”
“对了。党卫军是军人,他们必须要服从希特勒的号令。他们也为国征战。虽然侵略别的国家是不对的,但当美国人、苏联人打进我们的国家时,他们也在用生命保卫着家园。老师说的侩子手确实存在,党卫军中的一些人确实屠杀了无辜的百姓。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所有人都是坏人。”
“哦。。。。。。”
“亚历,你有什么理想吗?”
“我想成为像莫奈那样的大画家!”
“亚历,你知道吗?曾经有一批年轻人,他们只比你大几岁。他们也曾有过梦想,一个关于帝国的梦想,为了梦想,他们敢于牺牲自己年轻的生命。。。。。。”
。。。。。。
“我们应该谴责的,是那些发动战争的人。而不是为了祖国和理想而战的军人。相反的,我们应该尊重他们。他们值得每一个人敬佩。亚历,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
“我记住了,妈妈。”
“我今天对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但不要对其他人说,知道么?”
“知道了。”
“亚历,等你长大些,你的父亲会亲口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
亚历克斯在母亲怀中沉沉睡去,凯瑟琳把他平躺在床上,细心地为他盖上了被子。然后她轻轻走进了书房,意料之中地看到眉头紧锁的郝斯特,他的脸上尽是哀伤。
“郝斯特,别想了。那只是孩子的无心之言。”凯瑟琳轻轻抱住了郝斯特,沉声安慰道。
“凯特,我真为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不值。他们的牺牲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人理解他们,反而对他们横加指责。老兵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对待!”郝斯特痛苦地说道。战后前党卫军士兵的遭遇他有所耳闻,这让他难以接受。
“时间会让人们理智的。现在他们是矫枉过正。”凯瑟琳说道。
“希望如此。”
1951年,党卫军老兵互助会成立。互助会的成员为前武装党卫军成员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大声疾呼,与政府作斗争。郝斯特积极加入了这个组织,和其他人一起,为战友们争取了很多权益。
Chapter 277 光阴(四)
1948年,温舍被英国人释放。他在阔别祖国四年之后终于踏上了故土。回到德国的第一件事,是回萨克森探望父母。温舍的父母在见到温舍之后,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们以为温舍也许这辈子都不能回来了。除了他的父母,镇上的每一个人都真心为温舍的归来而高兴。相比较其他人对党卫军的冷眼和排挤,温舍感到再没有什么是比家乡更好的地方了。
回到德国后的温舍选择在慕尼黑定居,因为这里是蒂洛的家乡。自被俘之后,温舍没有得到过任何蒂洛的只言片语。他想她一定是认为他阵亡了,说不定早已经改了嫁,安稳地继续着她的贵妇生活。通过多方打听,温舍了解到蒂洛并没有改嫁。她一直带着恩斯特住在瓦腾堡。偶尔也会回到维特尔斯巴赫庄园。这让温舍的心头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但是现在,他不能去找她。他认为自己还没有挽回蒂洛的资本,他必须先要使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支撑一个家庭无忧无虑地生活。温舍决定先要在慕尼黑开展自己的事业。
虽然纳粹政府倒台了,但原有的党卫军却依旧四散在德国的每个城市。一些没有被俘的军官也有了较好的社会地位。温舍和其中的一些人很熟,他们都非常愿意帮助温舍解决就业问题。不过温舍却自有打算,他想要自己开办一家工厂。
温舍曾经是希特勒的保镖,有机会接触到纳粹的一些核心秘密。其中就有关于钱财方面的。温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不论是希特勒的前任副官长布吕克纳还是后来的绍布,抑或是秘书长马丁鲍曼,都和他有着不错的私人关系。他也有了些获得“意外之财”的途径。这些钱财都被他偷偷存在了瑞士银行,形成了一笔不小的财产。如今他想要创业,这笔钱就成了他的本金。
工厂开办得很顺利,一年多之后,一切都步入了正轨。温舍如今变成了老板,举手投足间更是派头十足。不少年轻的姑娘向他抛来了爱情的橄榄枝,温舍无一例外的拒绝了。
不久前,远在英国的温迪·赫莉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告诉温舍自己要结婚了,她非常珍惜两人之间的友谊,和他相处的时光她会铭记在心。并祝愿温舍拥有一个多姿多彩的人生。温舍看着信,不由得想起当他离开战俘营时,赫莉眼泪汪汪看着他的表情。赫莉所谓的专题报道早在46年就结束了。可她还会时常出现在温舍面前。温舍怎会看不出这个女孩对他的情意,但他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他在心底已经把她当做朋友了,也只能仅此而已。离开的时候,赫莉眼含泪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了温舍,像是在做着最后的诀别。温舍一时心软,向她要来了通信地址。并在回国后试着给她写了封信,只是作为朋友的日常问候。赫莉很快给他回了信,字里行间少了在英国时的那份自然亲密,取而代之的是客气与疏离。赫莉是个聪明人,她自然明白及时放弃无望之事的道理。温舍也在心中祝福这个可爱活泼的姑娘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米莎。这个名字恐怕要在温舍心中成为永远的痛了。他辗转得知了米莎死亡的消息,并找到了安葬她的地方。在米莎的墓碑前,温舍落下了久违的眼泪。这个曾经停驻在他心中很久很久的女人,就这样随风消逝。他整个年少时期的梦,就这样凋零陨落。温舍在恍然间,还记得穿着背带裤的自己站在家乡的小河边冲米莎微笑的样子。那时候的米莎明艳动人,眼神中却总是泛着冷意,脸上挂着不屑一顾的表情。她偶尔的一个微笑,都能让温舍心驰神往很久。后来,一切都变了。她终究做了别人的情妇,而他也终究另有所爱。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少男的情怀又何尝不是?即便他对蒂洛的爱再如何深刻,他也不可能遗忘米莎所带来的最初的悸动。
凯瑟琳,那个他心中永远的小妹妹在见到他的时候,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地惊叫了起来。而后一头扑在了他的怀里,抱着他大哭起来。隐隐的,他曾感到过凯瑟琳对他的情愫,但他却故意忽略了。他很庆幸自己故意忽略了她的感情,才能看到如今被郝斯特派普宠爱着的她。温舍和郝斯特这对曾经军校的同学在时隔多年相遇时并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相互颔首致意。所有经历过残酷战争的人,在战争后的岁月中,都学会了用沉默表达内心的情感。看到凯瑟琳生活的不错,温舍终于略感安慰。好在,还有一个是幸福的。
1950年的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温舍独自来到了维特尔斯巴赫喷泉。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是今天,他特别想来到这儿,欣赏这里的美景。
15年前,正是在这里,他和蒂洛相遇。她的美拨动了他的心弦,他带着她私奔。这也许是他们两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