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一愣,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宋配也未再出声,两人便陷入了沉默。
良久,宋配再次出声。
“看张君年纪如此之小,不会真是大夫吧?”也许是看到周围的奴隶都睡着了,宋配的声音也大了一些。
“十足十,我学了十几年呢。”张松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十分肯定。
“不知尊师为何人?”
“吾师永平县石道是也。”张松骄傲地说,确实,能拜石道为师是他觉得很骄傲的一件事情。
只是宋配却是大吃一惊,他再次向张松确认,“张掖郡极为有名的大夫石道?”
“是的。就是石道先生。”张松肯定地回答。
“你说盗贼请你来是要给他们大首领治病?”宋配的声音此时间竟有颤抖,上身半起,眼睛盯着张松。
“是的。”
“唉!”宋配的上身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力,重重地摔在了茅草里。
“张君这是为何叹气啊?”张松有点莫名其妙。
“我可要被你害死了!”宋配有气无力地说道。
“唉,宋君,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啊,明明是我救了你,你不感谢我也罢,怎么竟反过来说是我害死你了?”张松有点气愤。
“我再一次问你,你真是石道大夫的弟子?真是学医十几年?”
“我当然是石道大夫的弟子,如假包换!”张松回答得理直气壮,至于后一个问题,他自动忽略了。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被你害惨了!”宋配用手拍着自己的脑门。
“究竟怎么回事,宋配你说清楚!”张松大为恼火。
“石道大夫我认识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一个弟子!你还说你跟石道大夫学医十几年,要去为盗贼首领治病,你这不是找死吗?”宋配有点气急败坏。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松明白后就不再生气了。
“我真是石道大夫的弟子。”张松低声而诚恳地说,“当然,我是前不久才拜石道大夫为师的。师从石道大夫十几年,这对盗贼的说法。”
接着,张松就将自己的家庭情况,及如何建议设立瞭望点,盗贼如何围城,盗贼要求石道前去治病,自己如何拜石道为师,再如何换母亲、弟弟与好友出来等事情详细地告诉了宋配。
张松担心如果再瞒着的话,宋配会乱说话,一旦被盗贼得知实情,那就真的全完了。
宋配听完后,又详尽地问了几个问题,特别详尽地问了石道治病所用的手法,张松均一一详尽地作答。
宋配问完后,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不语。
张松以为宋配还不相信,便以更加诚恳的语气说:“我所说的都是真的,将来脱险后,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是说谎,你的故事不会如此详尽。”宋配以奇怪的眼神看了张松一眼,“我现在在想的是,你究竟是何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缜密的思虑,有如此才情,要知道,你父亲也仅仅是永平县的一名小有名气的寒门读书人罢了,他即使现在仍在世,也教不出这样的你来啊,更何况此前你名声不显。”
张松哑然,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已经够低调了,没想到还是有人瞧出了破绽,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让张松一阵失神。
没有错,此时的张松已非原来的张松,此时的张松原名叫赵凯,来自一千八百多年后。
赵凯是一名出道多年的小有名气的律师。当年赵凯高考发挥失常,考了一所末流大学,学习历史专业,自进入学校的第一天起,赵凯便不甘心,开始自学法律,硬生生地在那种所有学生都在混日子的末流大学环境中把法律本科专业的所有教材都啃完了,取得了法律本科文凭。
毕业后,赵凯只找了个月薪八百元的文字工作,那时的历史专业学生根本就没有人要,赵凯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参加工作后,赵凯一边辛苦工作,一边准备参加司法考试。
经过一年的辛苦努力,赵凯一举通过了司法考试,之后便找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律所做了一名苦逼的实习律师,辛辛苦苦熬了五年,才终于有了自己的独立案源,能够真正地独立办案了。从独立办案做到小有名气的律师时,赵凯又用了七年的时间。
收入越来越高,名气也越来越大,赵凯这才敢想想那高昂的房价,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有勇气去找女朋友,品尝那在梦里品尝了无数回的“爱情”!
就在赵凯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对生活充满憧憬的时候,在那年的情人节,赵凯一名当事人的丈夫就因为赵凯成功代理他老婆与他离婚,而他离婚后孤独过节,这时见赵凯与女朋友开开心心地过节,便羡慕嫉妒恨,于是一把长刀插在了赵凯的左胸。
赵凯死后,那一点性灵飘飘荡荡就进入了已经溺水刚死亡的张松体内,便成了现在的张松。
现在想起来,张松觉得自己的左胸都还有点疼痛,只是这一切怎么可能跟宋配说呢?张松定了定神,对宋配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得来几册书卷残册,嘱咐我勤加研习,我遵父命,每日研习不断。”
“是何书?”宋配问道。
“不知,书已轶失,也不知书名。”
宋配点了点头,这些年凉州不太平,书籍轶失并不稀奇。见宋配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张松心里的那块石头暂时放下了。
“那你刚刚为何不说实话呢?”宋配的语气还是有点责怪,然而看向张松的眼光里就含着惊异,“你的所作所为,那是有孝,有情,有义,有勇,有谋,这可是很光荣的事啊。”
“实非有意隐瞒,只是拜师一事事关重大,不敢泄漏。”
“那倒也是。”宋配点了点头。
“宋君走南闯北,想必对朝廷之事所知详多,可否为我说知一二?”张松虚心请教,想搞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晋代是不是自己较为熟悉的那个西晋王朝。
“不敢说所知甚详,只是略知一二。”宋配言语里谦虚着,但语气却一点谦虚都没有,他没有推辞,开始为张松讲述。
从宋配的讲述得知,现在的晋朝也是承魏而来,建立者为司马炎,他是司马昭的儿子,司马懿的孙子,司马昭的皇位是承接司马师而来,因司马师无子,故司马炎的弟弟司马攸过继给了司马师,过继时司马昭就答应司马炎之后要将皇位还给司马师的后裔,即司马攸。司马攸后来因司马炎不愿将帝位传于他,而执意传于其智障儿司马衷,在回到封国的途中被气得吐血而亡。
后来司马炎之子司马衷继位,是为惠帝。惠帝继位第二年,皇后贾南风与楚王司马玮合谋杀了太后一家及其党羽,由汝南王司马亮与卫瓘共执朝政,而之后楚王司马玮又杀了这汝南王司马亮与卫瓘,皇后贾南风以矫诏为名杀了司马玮。
就在去年,赵王司马伦杀了皇后贾南风及其党羽,今年正月,赵王司马伦废惠帝司马衷,自立为帝。
听到这里,张松心情轻松了许多,但他还想要确定一下。
“齐王冏、长沙王乂、CD王颖、河间王颙、东海王越可安好?”
史称的八王之乱,就是以上五王外加前面提及的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赵王司马伦,如果齐王冏、长沙王乂、CD王颖、河间王颙、东海王越等五王少了一王,则历史很可能就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安好。”
确实是那段熟悉的历史,张松彻底放心了,他笑着问道:“虾蟆为官鸣或私鸣,何不食肉糜二事是否为真?”
张松说的是惠帝司马衷的两个小故事,后一个就是张松前生时代广为传诵的“为何不吃肉丸”,前一个是说惠帝有一次游华林园,听见了虾蟆声,就问左右,“这虾蟆是为公家叫还是为私人叫呢?”左右不能答,半晌有人答道:“在公家的地里就是为公家叫,在私人地里就是为私人叫吧。”
宋配沉默了片刻,然后以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回答道:“确有此传闻。”
张松低声地笑了,司马炎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智力有障碍的来当皇帝呢?
等张松笑过,宋配迟疑地问道:“以张君看,天下形势如何?”
张松断言道:“晋室倾覆,胡人乱华!”
“何至于此?”宋配大惊,“可得一光武乎?”
张松笑了笑,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光武时外戚王莽专权,众心归于光武。而如今王室内乱,众心莫知所从。祸起萧墙,外患岂能不乘乱而起乎?”
“却也是,以凉州而言,自泰始五年起,胡人不断作乱,至今仍不能平,而王室内乱,恐无意也无心安定边疆了。”宋配叹息道。
张松已心中一动,问道:“以张君对朝政的熟悉,想必不是商人吧?”
“起床了!起床了!”随着咣当一声,山洞门被打开,一人高声叫道。
奴隶们便悉悉索索开始起床。
张松这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两人竟是谈了一夜。
第9章 入山采药()
张松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冰冷的手脚,便心里一喜,因为他发现今天自己对手脚的控制自如得多了,应该已经适应这具躯体了。看来,这几天应该将丢下一个多月的武艺重新拾起来,这是很迫切的一件事,历史上曾有位武术家说过,不习武是不要命的呆子,在乱世中,这句话更具真理性。
宋配早已起身向门口走去,张松看着他的背影,身材矮小,一身衣裳极为朴素,根本不像一般的商人那样身穿华服,而且从昨日的印象看,宋配形容一般,甚至有点丑,这样的人会是商人?
张松满心疑惑,但已没有心思猜测下去,奴隶们已经开始在便桶里拉尿,冲起的那股尿臊味在这清晨中分外让恶心,张松急忙紧走几步离开。
到得洞口,张松看清了整个村落的全貌。山洞处于一座小山的山腰中,此山孤伶伶地立于村落的正中,山上长满了树木,站在洞口还似有似无地能听见水声。
山下是盗贼们的住处,住处已有炊烟升起,牧人们开始往外赶着牛羊,老人荷锄在离村落不远的田地里劳作,妇人们在吆喝小孩起床。这副美丽的图画让张松觉得自己正处于田园牧歌之中,只是身上的伤痕时刻提醒他,这就是个盗贼窝!
一个奴隶瘸着腿从张松身边经过,左小腿上有一处很深的伤口,伤口已经腐烂化脓,散发出腐肉臭味。
宋配皱了皱眉头,悻悻地朝前吐了一口唾沫,脸上现出厌恶的神色。
“树母子,那外族人朝神山吐唾沫,对神山不敬!”
张松转身看去,身后一名身材瘦弱的奴隶谄媚地对来开门的那名鲜卑人报告,那神色就像是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发现了别人错误向人邀功的小孩,满脸都是一副我立大功了的模样,颇为得意。
树母子身体精悍,头上梳着一个朝天辫。他二话不说,马鞭就朝宋配挥来,那马鞭就如长了眼睛,要朝宋配的脸上落下。
张松上前一步,挡在宋配面前,一个云手,一把抓住马鞭。树母子回头,转身上前几步,以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张松,左手挥动拳头打来,张松右手举起,稳稳地格住。
树母子脸上闪过丝丝异色,张松回视树母子,脸色平静,但毫不退让。片刻,树母子放下了拳头,张松也就放开了马鞭,但在暗中戒备。
“族长有请两位大夫前往。”树母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张松与宋配说。
“好,前面带路!”张松声音低沉地说道,临走时眼睛瞪了告状的那人一眼,那人一惊,后退了一步。
随树母子行至山脚下,张松从小溪流中取水刷洗了牙齿,并对着溪水整理了一下头发与衣服,然后在树母子与宋配的诧异中一人当先朝秃发化民家里走去。
秃发化民家也只是一个棚子,只是比其他盗贼的棚子略好一些,分为内外两间,卧室与会客之处分开。
张松进入时,棚子里坐着几人,上首左边坐着的是昨日见过的那名七旬老人——秃发化民,右边坐着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头顶梳着一个高高的发髻,博衣长袖,一副汉人打扮,眼睛微闭,正一脸庄重地坐着,时不时地回应的秃发化民的问话。
下首左边坐着的是秃发宏,右边坐着的那人高高瘦瘦,但一脸病容,想必就是秃发鲁孤了,门口站着两名精壮鲜卑汉子。
“你是什么人?竟敢私自闯入!”门口站着的那两名精壮鲜卑汉子以鲜卑话大声喝道,同时将手中的刀架在张松面前。
张松也不回话,他的眼里只有那汉人打扮的三十来岁的男子。那男子显然也被惊动了,他睁眼也打量着张松,几番对视后,张松微微地朝那人颔首,那人嘴角便微微向上勾了一勾。
“不得无理,这是我们请来的大夫。你们退下!”秃发化民朝门口那两鲜卑汉子说道。
张松向那汉人打扮的三十来岁的男子行了一礼,心中思索那人的来历。
就在张松思索那汉人打扮的三十来岁的男子是何人之际,秃发化民对那男子说道:“道长,就是此人,烦请道长相上一相,他是何来处,出现在我部落是何征兆?”
这边宋配已向那汉人打扮的三十来岁的男子拜倒行礼,口中叫道:“拜见单道长,不知道长从敦煌远来,有失远迎,恕罪。”
那人是单道开,张松心中划过一道闪电,后世史书有此人的记载,史书上说他“常衣粗褐,或赠与缯服,皆不著,不畏寒暑,昼夜皆不卧。恒服细石子,一吞数枚,日一服,或多或少。好山居,而山树诸神形而试之,初无惧色。”
这是一个著名的僧人,名声虽不如佛图澄大,但也相差无几,如果确实是他,那倒还好,他不比佛图澄,佛图澄投靠了胡人,而他从未投靠过胡人,即使后来羯族首领石季龙给了他很多财物,他都用来施舍给了平民百姓,最后他回到了东晋,在广东的罗浮山终老。
单道开神色肃穆,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张松,似在察看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最后,他眼光落在了张松的头顶上,神色变得激动起来,右手手指不停地掐算着。
片刻之后,单道开来到张松面前,深深地朝张松行了一礼,道:“贵人远来,一路辛苦!道开未知,恕罪,恕罪!”
张松心里很惊讶,他原本也只是觉得单道开不会对他落井下石,但没有想到他这么看得起自己,心里不免有了疑惑,但在此时此刻也不好表现出来,便强按下心中的疑惑,脸色平静地朝单道开行了一礼,说道:“不敢劳动大师远迎!”
“此贵人也,来自西南方,其莅临此地,贵部的厄难必可消除,如贵人在贵部遭厄,则贵部必将大祸临头。切记!切记!”单道开迈着方步,神色异常郑重,旁若无人而又慢条斯理地对秃发化民、秃发宏、秃发鲁孤等人说。
宋配站在一旁,听单道开这么说,脸上很诧异,望向张松的眼光多了一些异样。
秃发化民与秃发宏、秃发鲁孤听完单道开一番话后,望向张松的眼光多了一分尊重,而不再有那种成年人对小孩的轻视,而秃发宏对张松的期望也明显提高了,虽然还有丁点疑虑,但望着张松的眼神柔和多了。
“来人,上饭,好好款待上宾!”秃发化民喊道。
款待上宾的饭食实在算不上太好,只有一些羊肉与牛肉,可能是为了照顾单道开,还有麦饭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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