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门口的大道一路往前走,到了第三个岔口就左转了。魏家小厮知道那个方向大都是京里头的亲王郡王的住所,他在心里头合计了一下,大致猜出了谢凉萤要去找谁后便回去了魏家。
魏老夫人听小厮回来报说谢凉萤要去接人,便奇道:“她这不急着过来这儿,是要去找的谁?”
小厮道:“我留了心,看着马车的方向,大约……是去找哪位王妃郡王妃。”
魏氏听了后轻皱眉头,一时也猜不透谢凉萤这一大清早地要去找谁。不过在她心里更担心生死未卜的谢凉晴,当下心里头就有些怨上谢凉萤了。昨日里看着倒是稳重,怎么今儿个就这般跳脱了。举凡有什么事,不能等从南直隶回来之后再做吗?孰轻孰重,竟然都分不清,到底还是小孩性子。
魏老夫人自然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她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倒觉得那孩子并不是个没谱儿的。兴许是去搬什么救兵了也指不定。若她真拎不清轻重,就不会急着派人去南直隶查看阿晴的近况了。”
魏氏听了母亲的劝,将自己那肚子的小心眼都给收了起来。“是女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无甚,咱们且等着,左右不差这么些时辰。我还没进早膳呢,你就陪着我吃一些吧。昨儿你都没吃多少东西。”魏老夫人安慰道,“莫要担心阿晴,这不是有我这个嫡亲的外祖母在吗?难道我还能让她受了委屈?”
昨夜魏老太爷下朝回来,见了自出嫁后极少回来的女儿,高兴非常。趁着魏氏这次回来,听说了谢凉晴出事之后,魏老太爷不遗余力地说服女儿,想叫她点头届时和离的事。一顿饭下来,不知道被魏老夫人白了多少眼。难得一家子吃顿团圆饭,这老头子就知道瞎掺和。
魏氏亲自搀着魏老夫人进了屋子。伶俐的丫鬟早在魏老夫人发话说要吃饭的时候,就将一直在小炉子上煨着的粥盛了两碗出来,又将食盒中备着在路上吃的各色小菜取出来摆好。粥香扑鼻,令人禁不住食指大动。
魏老夫人带着魏氏坐下,特地夹了女儿最喜欢的玫瑰酱瓜片给她。“多吃些。别阿晴回来了,你却病倒了。到时候我一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要照顾谁才好。便是阿晴见了你身子不妥当,以她那纯孝的性子,还不哭成个泪人似的?”
魏老夫人叹道:“你们娘俩,在这点上真是一样一样的。都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的水,我看我自己个儿就不是这样的嘛。”
魏氏抿了口粥,笑道:“娘还说呢,当年爹要外放的时候,你不得去,不知道暗地里落了多少泪。”
魏老夫人佯装生气,“好啊你,竟编排起你亲娘来了。”
看着魏氏终于露出了笑脸来,魏老夫人的心也算是放下了。她要去南直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怕她日日在京里头忧心伤身,自己又不在身边,劝不了。不过人心岂是旁人能劝得住的,说到底,还是得自己看开些才好。
等魏老夫人和魏氏用完早膳,谢凉萤也到了。
因为时间比较紧,魏老夫人也就没让谢凉萤进来里头,而是自己去了二道门。这样等下直接就能上马车走了。
她一到二道门,看到岐阳王府的马车,不禁笑了,指着那马车对魏氏道:“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可不就是去搬救兵了吗?”她看着下了马车的谢凉萤,调侃道,“早知道老王妃要去,那我可就能歇一歇了。京里头谁不晓得,举凡老王妃出马,这天底下就没有不成的事。上马能打仗退兵,下马能收拾污吏。我看她呀,就没有不敢的。”
老王妃一把撩开帘子,气呼呼地道:“你就晓得编排我!我何曾上马去打过仗了?又何曾收拾过贪官污吏了?”
魏老夫人一边上马车,一边回嘴,“哟,你还别不承认。当年先帝那会儿,是谁放心不下老王爷,一个人单枪匹马谁都不带地就跑去前线了?听说老王爷被敌军所困,二话不说就提刀杀将过去?救回了老王爷不说,回来还将那失职的运粮官给一顿好揍。这还不算完,回了京又参了人家一本。”
她一边对着谢凉萤大笑,“这事儿能叫我记一辈子,就没遇上过这么好笑的事儿了。你年纪小,所以不知道。当时为着这场官司,先帝躲了几天都不敢上朝。”
老王妃道:“你就记着吧,记一辈子也不嫌累得慌。”
魏老夫人隔着帘子道:“不仅要记一辈子,我还带进棺材里头去。到了阎王爷跟前,还得说给他听呢。”
老王妃重重地“哼”了一声,再不说话了。
谢凉萤憋着笑,在双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这两位老夫人嘴上虽斗得厉害,但谁都能看得出来感情实是极不错的。大约年轻的时候,彼此还是闺中小姐,或是新嫁娘,便是这般斗着嘴的。
魏氏在马车动之前,特地走到谢凉萤的马车边上,低声嘱咐,“阿萤,我娘就拜托你了,路上多加照拂。”
谢凉萤点头,“大伯母直管放心,我必尽心。”
魏氏点点头,退开了几步。
马车缓缓驶离了魏家的二道门。
魏氏看着远去的马车,双手紧紧握着手里的佛珠——那还是昨夜她和魏老夫人一道睡的时候,母亲给她的。这是母亲多年不曾离身的物件,魏氏自然明白母亲将这个给自己,是希望转移些许自己的注意力,别把自己给逼得太狠了。魏老夫人的一番苦心,魏氏岂能不领这个情。
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了,魏氏方转过身,对昨日一并留下的陪嫁嬷嬷道:“嬷嬷收拾收拾,咱们回谢府去。”
“是。”陪嫁嬷嬷又道,“不等老太爷他们下朝回来再道个别?”
魏氏边朝里头走,边回道:“不了,那得耗到什么时候去?我同嫂子和弟妹几个道一声别就行了。若是晚回去几分,届时谢府里头就又有说我不是的了。堂堂冢妇竟流连娘家,把婆家抛之脑后。到时候族里不知怎么想我呢。”
既然已经打定了要和离的决心,魏氏就断不会让别人捉出自己的错来。她绝不会给谢家有理由来休弃的,否则岂不是丢了娘家的脸,还得累得自己几个侄女的婚嫁。
知女莫若母。魏氏的这番心思,早已被不在女儿身旁的魏老夫人所料中了。魏老夫人深知魏氏的性子,若是还未想通,她还是会一条道走到黑。可一旦下定了决心,那可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会一门心思地将事情做到极致。
这些都是自己个儿教的。魏老夫人除了觉得把魏氏教得太过板正之外,别的地方都极其满意。她甚至觉得,就算魏氏和离之后想要二嫁,也绝不会嫁的比谢家差了。
一个面面俱到的多面手二婚妇人,可比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要抢手多了。何况魏家的家世还不差,魏老太爷同几个儿子,不是清贵的翰林院,就是户部吏部里头的实权官儿。别说给新丧妻子的三品官做填房,就是给次一些的勋爵府里头做正室都是使得的。
安心上路的魏老夫人,没多久就觉得有些无趣了。年轻的时候她倒很是享受一个人的时光。没有子女的烦扰,也不用盯着她家那口子有没有犯浑。如今上了年纪,倒是喜欢上了热闹。
尤其这一路上,还有个断不会消停得了的老岐阳王妃在。
魏老夫人就不信了,那个会按捺得住性子。她就憋着不提,等着那头说要一块儿坐马车的时候再说上几句才罢休。
不过同样的心思,老王妃那里也有。彼此都认识了几十年了,岂会不知道对方的性子。老王妃也可着劲地憋着不提,就看自己和魏老夫人谁先败下阵来。
三辆马车,打头的是老王妃的,中间的是魏老夫人的,谢凉萤是垫在最后头。
谢凉萤撩起了帘子,探出头去朝前面看一眼。她收回了目光,对曾氏道:“老王妃和魏老夫人还真是沉得住气。我一个人坐着都快闷死了。”
曾氏这次跟着来,是以曾嬷嬷的身份。她和双珏一并在马车里和谢凉萤一道坐着。只是她们三个人平时就常常见面,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聊了个遍。从京城去南直隶得有好几天呢,总不能把以前说过的话再翻出来重说一遍。可就这么干坐着,也很不得劲。
马车外响起一阵喧闹声,谢凉萤好奇之下又撩起帘子的一角去偷瞄。见好些马车打他们边上经过,其中一辆马车,她也认得。
那是柳澄芳作为恪王妃的马车。
谢凉萤挑眉,“澄芳表姐不在恪王府里头好好呆着,怎么出来和这些人厮混?”
两边儿的马车都跑的并不快,所以谢凉萤还能认出和柳澄芳一道的马车里头有哪些人家的。大都是京城中名气不甚佳的人家,看马车的装饰,男男女女都有。
曾氏冷笑一声,道:“五姑娘还不知道吧?恪王妃同恪王闹翻了,自己个儿从府里头搬出来了。她连娘家都没回去,兴许是知道自己干下的丑事被柳家二老知道后,必得一顿数落。如今正住在自己的陪嫁庄子上呢。那庄子和五姑娘还有些关联。”
谢凉萤挑眉,“哦?”
“那庄子原是谢老夫人给自己女儿做的陪嫁,后来柳元正那原配夫人死了,嫁妆也就成了恪王妃的了。”曾氏撇了撇嘴,“当年他们把我防地跟什么似的。谁稀罕那些个东西?我眼皮子能有那么浅?呸,压根就看不上。”
谢凉萤知道这些往事正是戳中曾氏的心头那根刺上头。倘若彼时柳澄芳愿意手下留情,不将柳清芳给折腾了,兴许曾氏还没这么大的气性。可柳澄芳被赶出府后,差些儿就给病死了。曾氏可不就把柳澄芳、把柳家给恨惨了么。
可惜凡事素来都没有如果。柳澄芳若不对曾氏和柳清芳下死手,那就不是她的性子了。
想到这里,谢凉萤不得不叹一声。人的性格决定他会走向什么路。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前世一味地向着娘家,但是最后谢家给了她什么。啃了自己的骨头,喝了自己的血,吃了自己的肉,一转身,一瓶□□塞进了她嘴里。
谢凉萤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愣愣地问:“那澄芳表姐如今这般呼男唤女的,又是怎么回事?”
曾氏不屑道:“谁晓得她?反正自打离了恪王,她就日日这般热闹,竟把个恪王府的大公子带在身边。我也不晓得恪王府怎么想的,也不怕将个嫡子给折腾出事儿来。那可是恪王府唯一的嫡子。”
谢凉萤回过神来,便不再提柳澄芳了。她看了前面两个老夫人还不曾动作,便道:“罢了,老王妃和魏老夫人怄气,没得叫我们也跟着受罪。”她对双珏道,“你去前头说一声儿,就说我性子娇,一个人在车里闷得慌,问两位老夫人愿不愿意坐一起。没了我们在,你们也能在一个马车上松快地说笑。大清早地起来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吧?仔细饿着了,到时候胃疼起来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双珏道:“那我就多谢夫人的好意了,这就去前头问问两位的意思。”
见有人打破僵局,老王妃和魏老夫人自然乐意。她俩早就憋得不行了,所以双珏一过来问,当下就应了。
三辆马车得了主子的令,当下就停了。岐阳王府的马车最为宽敞,所以坐了三个主子。打头的马车是谢家的马车,虽然小一些,但胜在新一点,里头坐着几个老嬷嬷。曾氏和双珏不愿分开,一起上了最后头的魏家马车。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马车又重新往前走了。
老王妃在车厢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人和自己说话了。她那儿子同儿媳,生怕她性子太过跳脱泼辣,到时候一个不留神就给过了头,所以派来跟着的人都是一个个的闷嘴葫芦,三天都打不出个屁来。
魏老夫人的城府是三者之中最深的,她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松快多了。盖因方才憋着一股气,非得和老王妃较劲。现在一下子达成了目的,吐出一口气来,心里那根弦倒是松了下来。
谢凉萤叫这两位一道坐过来,不单单是路途遥远,想要解闷。更重要的是想问问两位历经风浪,处事妥当的老人家,到了南直隶之后,怎么做更加妥当。她本身并不是个爱争抢的人,前世打连番受挫之后,便一直唯唯诺诺的,凡事都依靠着薛简。重生之后,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做,或者只是轻轻地推了一把,事情也就成了。
现在要真的明晃晃地和人真刀真枪地来上一场唇枪舌剑,谢凉萤自问还真的心里头没什么谱。
老王妃虽然嘴上说着,到了南直隶她只管去寻了曹夫人和冯相说话,但毕竟受了薛简之托,万不能真的做个撒手掌柜。听谢凉萤向自己求教,便道:“我是外人,插不上话,就算跟着去李府压阵,心里头也是虚得很。倒是南直隶的那套班子,我是能替你说上几句话。”老王妃心里也纳闷,“李家那个在京里头做官的儿子,我记得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儿吧?那个所谓的怀了龙子的女儿,也不过是个并不特别受宠的嫔。怎么那李老夫人就那么大的威风呢?我瞧着比太后娘娘都要大上几分了。”
做官做到五品,算是一个坎。上去了,那有朝一日,可能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了大学士,成了宰相。李家在京中做官的儿子,都已经快四十岁了,还在五品上头转悠,后面能不能上,可是个很大的未知数。他倒是能靠着使钱,买通了吏部或者权臣,上南直隶讨个从四品的官儿。可谁都知道,南直隶的从四品,比京里头的六品还差着些。
再说了,吏部如今都以白相马首是瞻。而李府这等人家,白相是断看不上的。现在要权有权,要人有人的白相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了能爬上去而不管不顾的人了。他也是要挑人的,并不是每一个愿意投诚的都收了。以白相如今的威势,怕是多少银子都不好使——比李家有钱的多了去了。
魏老夫人听了老王妃的话,轻笑一声,“你看,这就是你这等直性子的人所想不通的地方了吧。”不等瞪着眼的老王妃说话,她就接着道,“南直隶虽然是陪都,可到底天高皇帝远。冯相虽说是相,可和京里头那位姓白的比起来,到底差着远了吧?多少南直隶班子里头的人调到南直隶之后就再也没经过京,想要知道京里头的风向和消息,也就只有邸报了。可邸报上能看得出多少端倪?总有那等多心人,借着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来做文章。”
她示意谢凉萤给自己腰后头塞个隐囊,靠下去能舒服些。“只要他们敢吹,就有人敢信。别说南直隶的官员了,那儿的百姓怕是连邸报都没摸着过边儿,怎么知道事情的原委?”魏老夫人冷笑一声,“那个李老婆子,也是个蠢的。不知道是真把那些谎话当真了,以为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女儿争气。还是信了那等欺瞒主子,惯会说好听话的下人们的挑唆。竟还真的就这么在南直隶横着走了。”
谢凉萤也觉得李家那么仗势欺人很是奇怪,她问道:“南直隶不是还有冯相,还有其他官员吗?他们怎么也不管管?”
魏老夫人嗤笑一声,点了点谢凉萤的额头,“傻丫头。”
“诶?”谢凉萤被魏老夫人这一声给弄懵了。她揉着被戳痛的额头,不解地看着那两位老夫人。
“这个我倒是知道。”老王妃道,“南直隶虽然也有一套三省六部的班子,说是和京城一样,可谁都知道差得远了。除了冯相是圣上特地派过去□□的之外,旁的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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