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凉萤也不知道该安慰和安些什么,毕竟说的都很在理;也都是事实。别说和安一个空有头衔而无实权的长公主了,就是皇帝都没法儿对那些言官真正做些什么。恐怕当今朝上,能控住言官的,就只有白相了吧。
这个被天下学子所艳羡仰慕的相爷,却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轻易拔不掉。他素日面上对着皇帝倒是恭敬有加,可实际上呢,对皇帝进行多方掣肘。
白相如今还体态康健着呢,离仙逝早得很。怕是皇帝还得再在他手里吃几年的瘪。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和安平了平气,问道,“我听说你打算再开个米铺?可有打算好了在哪儿开?手里银钱还够不够?若是不够,我这里尽有的,你若要只管开口。只当是我入一股。”
谢凉萤顺着和安的话头,道:“今日我表姐正来找我谈这事儿呢。我俩已经说好一道开铺子啦。”
听到柳澄芳的名字,和安嗤笑,“她总算是要开始打这个主意了呀。我就说呢,前些日子京里头就传得沸沸扬扬,恪王府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这样不是很好么?”谢凉萤道,“老恪王妃恐怕也是乐见于此的。毕竟异姓王的佳名太盛,对己身可没什么好处。”
“可不是。”和安起身,“去花园里走走吧,我今儿被那小子给气个够呛。要我说,老王妃倒是个聪明人,只是人总逃不过一死。现在恪王府在她手里还能撑得住,待她一去,可难说了。我可不觉得柴晋是个什么能耐人。”
谢凉萤搀着和安,笑道:“我倒不这么看。恪王不管怎么说,也是在边疆立过极大军功的人。”
和安“啧啧”地摇头,“打仗兴许不错,但要回京来处理好这些庶务,可比打仗难多了。”
“哦?”谢凉萤挑眉,“我年纪小,倒不太懂长公主说的了。”
和安道:“你以为老王妃为什么要给柴晋特地挑个省心不闹事的刺儿头?还不是因为这样的贤内助不会轻易闹出什么来。这年头,你不做什么都会有人给你找事,何况是不安分的。柴晋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年纪又轻,正是血气方刚,想做一番大事的时候。但他坏就坏在想做大事。”
“我虽是皇家人,却也得为他们道一句不易。老祖宗历经艰辛杀出血路才有的尊荣,到了后人手里就成了个烫手的山芋。为君者要忌惮他们手里的兵权,又要在意他们之间来往过甚,恐会不利江山安稳。所以削爵削权就样样都来了。聪明点的,早早地交出了兵权,就只做个混吃等死的闲王。蠢一点的呢,早就去见阎王了。”和安长叹一口气,“我父皇手里不就死了三个异姓王了?”
谢凉萤搀着和安,在花园里慢慢地走着,“圣上素来慈厚宽和,断不会开那等杀戒的。”
“但也禁不住柴晋爱折腾啊。老王妃原本大约是想给他找个安分些的,到时候让柴晋顾着夫妻情分,能听些劝。谁晓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和安很是看不起抢了妹妹婚事的柳澄芳,“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另外再找个不就成了?偏偏挑了一家子的。柳澄芳这辈子都除不掉这个名头了。”
和安最后下了个定语,“这样也好,两个不安分在一窝,以后就是要抓人都指着一个地方,还省些事呢。”
“就是可惜了老恪王妃的一片苦心。”
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毕元的住处。和安对毕元可以算是不错的了,住的地方都是极靠近风景好的地方。平时也是各种赏赐不断。毕元也因此尽心尽力地指导杨星泽的武艺。
和安见到了地方,竖起手指对谢凉萤“嘘”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地靠近毕元住的地方,显然是想偷听里面在说些什么。
谢凉萤心道,就说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逛园子,原来就是打着要来偷听的念头。
虽然这么想着,但谢凉萤还是跟着和安一道轻手轻脚地去偷听墙根。
“毕先生,是我错了。对不起。”
这是杨星泽的声音。
毕元闷声闷气地回道:“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习武哪里没有磕碰,这等小伤我并不在意。”
和安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这说的是毕元的心里话,但是他这惯来闷闷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在生气一样。她是真觉得毕元不错,没嘴的葫芦,不会轻易将长公主府的事儿往外头说,对杨星泽的教导也足够的尽心尽力。虽然一开始不过是看在薛简的面上才收下的人,但后来倒是对毕元高看了几分。
谢凉萤拉了拉和安的袖子,朝她轻轻摇摇头。
和安点头,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松开了眉,和安接着听里头接下来的话。
杨星泽知道习武肯定会受伤,但那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可不像这次,是他自己闯的祸。原本夫子受伤,他后面就有连着几个月的自由日子,心里该高兴的,但现在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毕元知道自己最笨,安慰不了人。他想了想,又道:“小公子不是想看我的射箭本事么?待我伤好之后,咱们去山里头。对小公子而言,有活动靶子,比在府里头的死靶子更能练出本事来。”
杨星泽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言出必行的毕元真不生自己气。他高兴地应了,心下决定等会儿偷偷去趟太医署,绑个太医回来再给毕元看看伤。毕元身份低微,是以长公主给他叫的是府里头的大夫,并不专精骨伤。
毕元见杨星泽一扫先前的阴霾脸色,点点头。他转向薛简,“还请侯爷别把我受伤的事告诉我爹。”他有些扭捏地道,“我不想叫他担心。”
薛简点头,“我自然不会告诉他,但是可拦不住他来看你。得养上几个月呢,老薛可不会几个月都不来一趟。”
毕元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倒是没想起这茬。老薛对他这个多年不见的儿子殷勤得可以,时时都会来长公主府给他带些东西。虽然自己在府里头什么都不缺,可那是老薛的拳拳父爱之心,他不忍拒绝。反而在内心深处,有些乐意老薛这样做。
薛简见毕元为难,便道:“罢了,我另想些法子吧。你且安心养伤便是。”
毕元朝薛简一抱拳,“劳烦侯爷。”
薛简摆摆手,“你安心养伤吧,我和阿泽就不打搅你了。”
和安听到里头要出来的动静,赶紧提着裙子“唰”地一下逃开。
谢凉萤没能来得及,就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尴尬地看着出来的薛简和杨星泽。
杨星泽不可置信地指着谢凉萤,“你竟然偷听?!”
谢凉萤百口莫辩,她是跟着和安听墙角的,但……杨星泽是没说错,她偷听了。
和安此时摇着扇子过来,“哎呀,我就说了,你甭担心的。毕先生大人大量,怎么会真的生这小兔崽子的气。”她斜睨了一眼杨星泽,“有认真跟毕先生道歉了吗?”
杨星泽噘着嘴点头,有些脸红地看着谢凉萤,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为我担心。”
并、并不是啊!你别误会!
谢凉萤捂着脸,觉得自己真是闹了个大乌龙。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和安笑眯眯地看着谢凉萤。干了坏事儿不用自己背锅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薛简自然猜到了偷听这事肯定是和安先牵的头,但并不说破。看着又羞又恼的谢凉萤,薛简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挺爽的。
谢凉萤瞪着一脸美滋滋的薛简,疯狂地在心里戳着那个臆想出来的薛简小人。
看自己吃瘪那么高兴,真的好嘛!说好的对自己疼爱有加呢?骗子!这个大骗子!
和安笑嘻嘻地道:“我就把这小子给拎走啦。云阳侯和阿萤想借我的园子做什么就随意了,我保证没人来打搅。”
谢凉萤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和安袅袅离去的背影,最后还是拿薛简来发泄心头的怒气。
薛简“嗷”了一声,捂着被踩痛的脚,一脸哀怨地看着谢凉萤。
谢凉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走了一段,回头发现薛简还在原地,不由羞怒道:“还不跟上来!”
薛简喜滋滋地放下并不很疼的脚,几步跟了上去。
第57章()
谢凉萤将薛简给自己的那叠名单拿出来,摊平在亭中的石桌上。她指着上头柳澄芳的名字,问道:“这……可是买了求子药的名单?”
薛简点头,他的手划过柳澄芳的名字,“那招摇撞骗的大夫,已经押去天牢了。这份名单则是从他随身所记录的册子上抄录下来的。你表姐,买的可不算少了。”
谢凉萤并不知道柳澄芳还将这个药送进了宫,只当柳澄芳真的服用了那么多。“她即便是想求子,也太过心切了吧。是药三分毒,这么大剂量地服用,她……真的没问题吗?”
薛简面无表情,以一种不带任何怜悯的语气,淡淡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纵使我们再同情,也无法改变她已经走上了这条弯路的结局。”
谢凉萤总算明白为什么前世柳澄芳非要捡了自己这个软柿子,诬陷她给柳澄芳下药导致流产。原来是想洗清自己服用求子药这桩事。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让他们把重点放在做了错事的自己身上。这样柳澄芳不仅能博得大家的同情,还会将风尖浪口上的自己陷入众人的指责之中。
想起前世柳澄芳一副可怜兮兮大度原谅自己的模样,谢凉萤就心里直犯恶心。她把那叠纸推到薛简面前,“收起来吧。这是要给圣上看的?”
薛简收好名单,道:“给陛下看的乃是那大夫所记录的册子,这个抄录本,则是留个后手。倘若原本散佚,有了这个在,那就不用太过担心了。”
谢凉萤有些不解,“怎得?我以前可从未听说还要另外再写一份的。你这次似乎尤其小心。”
“此事涉及上头。”薛简用手指了指天,“倘若真要施压,朝堂之上怕是又得乱起来了。”
“哦?”
薛简拍了拍石凳,坐了下来,“据那大夫所招,此事幕后主使,乃是三皇子。”
“三皇子?!”谢凉萤想不明白了,“他来招惹这种事做什么?又不是恪王那样儿,需要捏人把柄。这种事……也没什么把柄可捏的啊。”
薛简摇头轻笑,“你可知宫中皇子一月多少份例?”不等谢凉萤回答,他竖起两个手指,“根本无法同一个二品官相比。宫中可以供给足够的吃食穿戴,但却给不了太多银子。”
谢凉萤奇道:“他生母,不是周贵妃吗?按贵妃之宠爱,圣上的赏赐断不会少了吧?”
“可周贵妃和三皇子怎敢拿了打了宫中印的东西出宫去倒卖?宫中赏赐都是记载在册的,想要查出来简直易如反掌。”薛简支着下巴,“周家想扶持三皇子,最简便的方法,就是重金贿赂朝臣。可周家不过一介二品官,哪里来那么多的银钱?就是倾尽家财,也收买不了多少人。”
谢凉萤了然地点头,“所以,三皇子出此下策,乃是为了敛财?”
“是啊。那骗子也是本事,不知怎么勾搭上的三皇子。”薛简嘲讽一笑,“那位也是个蠢的,这等事便信了。”
谢凉萤眼珠一转,“会不会……是因为三皇子亲眼见了那求子药的奇效,所以就信了?我听说虽然有不少流产及生了鬼胎的妇人,但也有平安生下健康孩子的夫人。”
薛简微眯了眼,手指敲了敲石桌,“的确不无可能。去年三皇子的侧妃就生了个双胞胎,周贵妃一高兴就赏了不少东西。兴许就是那时候搭上了三皇子?”
“应该错不了。应当先是侧妃家里头的人先认识了那大夫,随后就把人给了侧妃——要知道,三皇子妃至今未有生育呢。抢着前头生下孩子,日后若是三皇子真能登上大顶,保不准自己就能母以子贵地坐上皇后之位。”谢凉萤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自己见效了,就向头疼银钱的三皇子推荐了那人。二人一拍即合,便在京郊打出求子神药的名头。”
谢凉萤笃定道:“一副药可不少钱呢。若没有三皇子和周家中间牵线,哪里来这么多的京中官妇上门?必是有了什么贵妇人私下推荐,说自己怀上孩子就是靠了那药。之后便一传十十传百。此等谣言,想要抓住最开始的源头,可不容易得很。”
薛简补充道:“就是不说自己的例子,只说家里的哪个因为吃了药,立即就有了身孕。也会有那些求子若渴的妇人信的。”
“这可真真是造孽的事。拿人孩子开玩笑。”谢凉萤皱眉,“还在庙里头呢,也不怕菩萨到时候降下果报来。”
薛简拍了拍胸口收着的那叠名单,“这不就有了现世报么?现在人都给下狱了。陛下知道后,恐怕会雷霆震怒,要我看,周家是别再打扶持三皇子的主意了。陛下断不会允的。这等不将百姓性命放在心里的人,怎会是明君?”
谢凉萤不无赞同,“幸而圣上并非先帝。”
先帝之荒诞,就连谢凉萤这等没经历过的都知道一二。当时朝堂乱成一片,不少名士拒绝出仕,大都归隐山田。还是如今的皇帝继位之后,天下才呈现出欣欣向荣的中兴模样来。
薛简揉了揉谢凉萤的头,“这可是在长公主府里头,先帝可还是长公主的父皇呢。你这般大剌剌地指责先帝,就不怕被人告了黑状?”
被他这么一说,谢凉萤有点心虚,但嘴上却犟得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难道还不许人说了?不都说身后功过,留于后世评说?”
“罢罢,我总说不过你。”薛简拉着谢凉萤起来,“走吧,咱们去和长公主告辞。我送你回去。”
谢凉萤小心地提着裙裾,问道:“你打算怎么安排老薛?不是答应了毕元,不会让老薛知道他受伤的事吗?”
薛简道:“我打算将老薛派去京外。”
“上哪儿去?”
薛简凑在谢凉萤的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地名。谢凉萤捂着嘴,瞪大了眼睛,“那不就是二姐姐夫家在的地方?”
“正是。”薛简看着谢凉萤,“你不是一直担心她在夫家会过得不好吗?我就想着让人去盯着。只是近来事多,一时给忘了。正好现在能闲下来,就叫老薛去吧。他惯来能伪装得好,轻易不会叫人看出端倪来。”
谢凉萤咬了咬唇,面带羞色,“是我任性了,总叫你麻烦。”
“能替夫人分忧,乃是为夫的荣幸才是。”薛简大大方方地牵了谢凉萤进了和安的正院,“这等不足挂齿的小事,夫人莫要记挂在心上。”
在京郊庙宇中打死贩卖求子药的“神医”被顺天府抓了下狱。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京城。随着案情的水落石出,“神医”对药方会导致鬼胎、流产等事供认不讳。
不少买了并且服用求子药的贵夫人开始暗自担心。另一些服用了求子药而导致了自己流产,以及因为产下鬼胎被娘家婆家所厌恶的女子个个拍手叫好。
几个同病相怜的夫人在小聚时,不由说这次顺天府总算是办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就说,我哪里被什么恶鬼缠身?要不是那个畜生大夫,我哪里会被婆家休弃?”
“可不是,如今连娘家也容不下我。整日都在庵里头念经度日。哼,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我那婆婆回转心意想叫她儿子来将我求回去。我呸!”
“愿圣上将那骗子凌迟处死。这等拿小儿性命做营生的人,恐怕先前还骗过不少人吧?若不是犯在咱们手里,哪有那么快就落马的。”
对于“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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