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大枣闷闷地哼一声,他才没那么笨呢,还要交待这些?
“连翠翠姐也不能告诉!”寒洲故作严肃地说,但掩饰不住的偷笑声还是传了出来。
“嗯!”这次“嗯”的声音更大,同时寒洲觉得小腿被踢了一脚。
“睡觉!睡觉!”寒洲赶紧不逗他,再逗下去要出事情的。
“你再提,我——,我不给你吃鱼!”大枣恨恨地说,他也只能找到这么一个反制措施。
寒洲一声都不敢吭了,心里想着翠翠姐真是彪悍啊,可怜的大枣哥哥这是被欺负了?
可怜呀!
怪不得翠翠最近不上门,自己在肯定是不方便了。哈哈,坏人好事,也胜造七级浮屠。
第九章 他们在天上都好好的
一小块一小块的豆腐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干净的石头上。这里通风,阴凉,应该可以缓慢发酵。
以前没做过,现在试试看。做这些比批作业有意思。
大枣扛了一只大瓦罐进来,正在四下里琢磨放哪里合适。
“你在干什么?”两人同时问。
“我在做酱豆腐。”寒洲先回答。
“我在给你准备洗——,洗头的东西,这样就不用低头弯腰了。”他本来想说洗澡来着,但话到嘴边又改口了。他听她说过,在她的老家北京是可以站着洗的。头顶上悬一个大罐子,水从上面流下来,人踏踏实实地站在下面洗就可以了。
“你是说用这个吗?”寒洲对这个很感兴趣。
“嗯,我去做瓦罐的大水家,想让他做一个下面有口的罐子,没想到他院里正好有一只做坏了的,你看,口在这里,是他儿子乱跑给碰坏的,他本来要扔掉的,我就没提要做的事情,就把他这只坏的买回来了。正好是我想要的,哦,你看是不是这个口有点高了。”大枣有点兴奋,一边比划一边说。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应该可以用。”寒洲连声应答,她心里还是感动的。可是这个东西怎么用呢?
“我们把它放院墙上,让水从上面流下来,你想怎么洗就可以怎么洗了。”
“那可是,水怎么上去呢?”她知道大枣哥哥不会让她用雨水,难道要一盆一盆地端上去倒进来再开始洗吗?
“这样,我想好了。我找一个竹管子,塞到这个口子里,出水的那头用木头弄个塞子。平时早上我放一些水上去,白天太阳晒一整天,到晚上应该就可以洗了。你只要踩得高一点,拨出木塞子就可以。”
大枣说得很认真很兴奋,可见这个主意想了很久,也很成熟了
寒洲渐渐露出了笑容,这真是个好主意。大枣也很聪明呢。
“还有,你洗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人,不会让人进来的。”说着他自己先就把头低下去了,让寒洲不禁想摸摸他的头,这小伙子真可爱。
哎!他真的是个好人,也真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啊!
晚饭吃得早了些。两个人来到河边。
河离家并不太远,每天大枣都是来这里打水的。寒洲心想,他其实也是来这里洗脚的。想到这里,她被自己恶心到了,斜着瞅了大枣一眼,撇了撇嘴。
大枣并不知道她想什么,她脸上经常出现各种表情,很生动,很可爱,猜不透的时候,大枣就笑笑,反正笑总是没错的。
河水其实很清,里面的石子都冲得干干净净。据大枣说,有的地方很深,也是颇能要人命的。小孩子们下河一定要有人盯着,但每年在河里死去的都是会水的人。
说到这儿,大枣声音有些低,寒洲知道,他想起板栗了。
“这里的鱼还是很多的,就是要花一些功夫。有的鱼你也许没见过。你们老家北京也不是什么都有吧?”这是另一个话题了。谈吃还是让人很快乐。
“嗯。”寒洲没有否认。特别是北京到哪里找得到这么清澈的水呢?原来有水的地方都成了河床,据说有的剧组拍大漠戈壁的场景会找到这些地方。剩下的就是人工取直的河道了,也成了下雨时的排污好去处。真搞不懂那么脏的河还有人在里面游泳,被公园管理处抓到了还得带去罚款和训诫,现代人活得真不易啊!
“一会儿你别下去,就在岸边歇凉,我下去抓鱼。”大枣嘱咐。
“你也别下去。你就告诉我最窄的地方在哪儿,我看看能不能堵到鱼。”寒洲想起了野外生存的纪录片,玩心大起。
“窄的地方?这里就算窄的。”大枣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这就算窄了?”电视上那条北美洲印地安营地里的河可比这条窄多了。
她沿着河来回走了两圈,伸长了脖子观察地形。她看准了一块地方,也不知行不行。河中间有些乱石,河底是淤积的泥沙。
“我要下去。我们先要找些树枝来。”寒洲认真地说。她玩的时候一向很认真,从小如此。身体不好,她也只能如此地让自己的生活变得美好,让自己变得美好。所以她认真地学画画儿,认真地学唱歌,认真地练书法,认真地研究旅游目的地的资料。
“要做什么你说就是了,让我下去,河水太凉。”大枣还是很坚持。
“大夏天的有多凉,不凉还不痛快呢!走,找树枝。”寒洲也很坚持,大枣只好嘟嘟囔囔地跟着去找树枝。这姑娘主意真多,也真是没办法。
树枝找得差不多了,他们又返回刚才的地方。寒洲先试了下水温,再把灯笼裤挽得高高的,试探着伸出脚,踩实了,再迈出另一只脚。啊,真舒服,细沙从脚趾缝儿里挤出来,痒痒的,水从皮肤上刷刷地流过,流得不急,很让人安心。
她真的很白。大枣看着河水中的腿禁不住心旌摇荡。她的袍子已经折起来胡乱卷在上身,但还是沾了些水。她认真地把河里的乱石理了理,大枣顾不上乱想,赶紧去帮忙,这些石头还是挺重的。
理得差不多,大枣也明白了寒洲的意思。她说是要“堵鱼”,其实是想造一个人工的围栏。树枝在河里栽得比较密,而河底已经清空了,相当于替鱼儿打开了通道,上游过来的鱼儿会傻傻地游过来,然后就是被困住,等着被人家围剿活捉。如果是人类当然会调头,但它们想来是没这个能力的。
“好了,我们上去,等着鱼儿就好。”寒洲兴奋地说。
大枣一脚迈上了岸,回头准备拉小寒妹子一把。小寒笑着摇头,表示她能行。可是刚摇头就出状况了,她踩中的石头肯定是滚动了一下,眼看着人就斜斜地摔下去,大枣直接扑过去,也顾不上他脚下是什么状况,结果两个人都摔在河里,然后再水淋淋地爬起来,相互看看,先是笑,又互相翻白眼。幸好是没什么事。
但身上都湿了,没什么干的地方了,这种情况也只好回家。而且小寒腿上还蹭破了块皮,肋骨上的伤还是疼,但没有加剧,幸亏没扭到腰,这真是万幸了。
晚上还留着白天的余温,倒是没那么凉,寒洲乐观地想,还不如多泡会儿,就相当于洗澡了。
天上渐渐出来了星星。它们那么明亮地挂在天上,看着天南地北一个个孤独的人。
大枣不说话,可能是在生气,因为小寒妹子今天不听话,还是伤着了。他这样,就像老陈一样,有时候也是因为她的任性而生气,这让寒洲觉得很温暖。不管将来怎样,她会把他当个亲人。
“大枣哥,让你担心了。”她温言软语地道歉。
“嗯。”大枣胡乱应了一声,算是搭理她了。
“刚才是不是想起板栗了?”
大枣没有吱声,想来就是这样了。要不他也不会那么紧张。
“你看那天上的星星,那么多,那么亮,它们为什么要一直那么亮下去呢?”
大枣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吱声。
“因为那是我们故去的亲人,他们晚上要出来看看我们过得好不好,如果我们过得好,他们也会很安慰。这其中有两颗是为我们亮的,他们看得见我们。”
大枣抬头看看天,星星越来越多了,真亮。
“他们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在活着。就像我,我现在找不到家了,但我现在活着,而且一天比一天好。我们明天就有鱼吃,我们的店很快就会开张。你给我做的洗澡的东西不久就能用了。你看是不是越来越好了?所以板栗也一样。可能她也遇到了一个陪她照顾她的人,也在越过越好。”
这声音柔柔的,就像一只手在软软地抚慰着人的心。大枣自然地去拉寒洲的手,在这一刻,他们是亲人。
在天上的良子啊,你是在这样看着我吗?我想让你越过越好,你看,我不是也越过越好吗?
“你的手真小!”大枣的声音打断了寒洲的情绪,她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抽出来。她怔怔地看着大枣,尽管看不清楚,但她还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句话她听过,那天她写了一首诗在课桌上,是一首小小的的只有六七句的情诗,用的是托物寄情的手法,记得是风与芦苇的对话。
良子看到了,应该是看了不知有多久,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句:“你的手真小。”
当时她的手就放在课桌上,是左手,当时她记得她心里一动,没有说话,一上午的课,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良子也不自在了。
难道是良子已经来了?这句话是他们之间的接头暗号吗?寒洲被这个猜想弄得头晕晕的,大脑一时有些空白。
大枣也被她的奇怪样子弄糊涂了,不说话,皱眉望着她。
“良子?”她试探地叫了一声。
大枣继续看盯着她看,不明白好好的人这是怎么了。
“良子?”她不死心又叫了一声。
“谁是良子?你在说什么?”大枣被这奇怪的两声弄得更加糊涂,想到这妹子自打从大街上抱回来,头就不对劲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大概是又犯糊涂了。肯定是刚才在河里摔了下,摔坏了。
“你记得——,哦,算了。”寒洲失望地摇摇头。看到大枣紧张的样子,寒洲回过神,拍拍大枣,意思是自己没事了,别担心。
大枣的心略略放进肚子里,问:“你说的良子是谁?”
“我的一个亲人,他在我出事儿之前故去了。我没有见到他,据别人说他想见我来着。”
“哦。”这种时候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那么近的事情。
“刚才和你看星星,我就想起他,他和板栗一起在天上看着我们俩。”
大枣看了看天空,星星更多了,不知哪一颗是我的板栗,也不知哪一颗是她的良子。那个良子应该是能走进她心里去的人吧,否则怎么是这样的称呼,又是这样的心情呢?大枣心里变得有些沉重,妹子的心里是有人的。
寒洲也不再说话了。她现在觉得宜人那天打电话骂她是应该的。虽然她始终都没有对良子有过承诺,但肯定做“哥儿们”也是有过暧昧的,他们确实没有拉过手,但如果真如宜人所说,良子到死都想见见她,那这应该比拉手还严重。她住进了良子的心里,严重干扰到他和宜人的家庭生活,宜人是有权向她发泄的。
良子这个死东西,都多少年了,惦记她干嘛?宜人是多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能这样执着呢?
寒洲觉得了她的错,当年,如果更坚决一些,“哥儿们”都不要做,也许就没有今天的难过,也许就能让良子踏踏实实地走。如果她更有勇气一些,早一点接受良子的爱,一起去面对那些未知的烦忧,也许也没有什么过不来的。
她接受老陈,过得不是也很好吗?
老陈心底里可能也是有些不平衡的,老陈很少带她到朋友那里去。她从来没有陪老陈去跳过舞,在外面除了还算聪明伶俐,长相清秀,也没有什么可给老陈长面子的时候。
但谁能不向生活妥协和让步呢?他们都让步了,日子也就这么平顺地过来了。
寒洲心想,委屈这东西不是你想逃避就逃避得了的,当你想逃避一个委屈的时候,下一个委屈就在另一个地方等着你。不想委屈自己就得委屈别人。总之,来了,就承受吧。爱情、婚姻,甚至包括事业,大体是这样的。
第十章 我是看着杀猪长大了
驿吏张俊来到大枣住的窑洞前。他打量着这个土围子,不确定这就是人们说的那个院子。
以前都没听说过这个人,最近却老有人提他。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门关着,却没有拴,看来是有人。
喔,真的有人。怎么是这种声音?里面声音并不高,像是在哼哼,可是这哼哼让人觉得像是在爬坡,爬啊爬,一直要到云端里去,险险地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又一层一层地下来,终于落了地,又开始了低吟婉转。
难道这就是那个本事很大的女人?
张俊不由得期待起来。
进门之前,他咳嗽了一下,里面的声音迟疑了,然后停顿了下来,紧接着门开了。
一张俊脸出现在眼前,最让人称奇的还不是她的俊,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袍子是常见的灰袍子,裤子是略深些的灰颜色,头发用一个很奇怪的布束在上面,像男人的那种束发,但却不见发髻,有几根碎发飘在耳边,看起来清爽,甚至有点英武。她没有那种见到陌生男人的羞怯,而是平视着他,有点探询的意味。但又是友好的,带着一种有点距离感的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不由得对她重视起来。
这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张俊心想。
“这位先生,不知您是——?”
对方称他为“先生”,这也是特别的。在他看来,那些地位和学问比他高的多的人才能用这两个字来称呼,而他一个小吏是没什么人这样称呼的,何况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温雅大方的女人。而且他穿的是驿站上配的军服,一看应该是位“军爷”,怎么能用先生称呼呢?但既然这么称呼了,还是挺让人舒服的。
“姑娘,我是驿站上的张俊。”他这样介绍自己。官职太小了,都不值得提。
“哦,是张先生啊,不知您有什么事情?”那姑娘站在门口,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但又是笑着温和地说的,让人不觉得有什么失礼之处。
“是你画画儿的事情。”
其实,他刚才说是驿站上来的,寒洲就猜到了。现在落实了,也就只好应付下去。
既然上门了,还是要让进来,大小是个公职人员。而且驿站是附近比较大的官方机构,小心应对着还是应该有的态度。否则可能会有什么麻烦。
当然了,门还是开着好。
进得门来,寒洲也没上茶,这个家哪有茶这种东西。总不能拿瓢喝吧,怎么能多一个男人共用一个喝水器具呢?
那人倒也自在,直接就坐在炕沿上开腔了。
“最近啊,不少人找到驿站,要我帮她们递包袱给修长城的役人。这真是让我为难。听说主意是姑娘出的,姑娘可真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啊!”张俊一边抱怨,一边打量着对面的年轻女子。
这一上来就抱怨上了,让寒洲心中颇有不快。事情来了,你可以接,也可以不接,难道我逼着你接了?
“先生说的是那些家信吧?先生若觉得麻烦可以推掉的,我不过是看那些姐妹可怜,画了些画儿安慰她们罢了。驿站只服务于官家,这些大家也是知道的,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接下来好像这话儿倒不好接了。张俊一时有些语塞。
寒洲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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