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想了想,说:“扶苏,车上无事,我们做几道算学题吧。”
扶苏宠爱地点点头,他已经习惯了小寒的说话方式,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个茬儿,肯定是觉得直接说不好说,或者是怕他反应激烈才变个法子让他自己思考。他们的关系走到现在,他觉得已经可以直接说了。他现在不追问她的秘密,也不追问她那些想法是从哪儿来的,她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他很珍惜,但他也很担心,为小寒担心,也为自己担心。他总觉得他们这样想这样做是有危险的。而明知是有危险的,他还是想听一听,想一想。窗户一旦打开了,就不想再关上了,事情总是这样的。
“我想想第一道题怎么说。哦,我们就不用“石”这个重量单位了,我们用“斤”,能说明问题就行。它是这样的:一家人,有父有母有孩子,共十四口人,其中男孩子六个,女孩子六个。这家人共有土地一百亩,每个人都很勤劳。男的种地,女的织布,假定一亩地产粮食三百斤,一个人一个月能织布一丈,请问一年能收多少粮食,多少布?
扶苏笑笑,略想了想,配合她:“三万斤粮食,七十二丈布。”
“好,算得不错。那么现在,官府要征税,一亩地征税三十斤,一年一户征收布匹六丈,请问,他们要交多少粮食?还剩多少劳动成果?”
扶苏又算了一下,说:“要交三千斤粮食,还剩下粮食两万七千斤,布匹六十六丈。”
“好,现在又有新的情况。一个儿子因为犯罪被削去了脚,丧失了劳动能力,一个儿子被征去当了兵,一个儿子因为国家有新的工程去服徭役,剩下的有几口人是从事生产的人?”
扶苏说:“如果这家的父母年龄不大的话,还有十一口人是从事生产的人。”
“好,我们接着说。随着时间的推延,情况又有变化,国家想去征服南边的外族人,又需要更多的人从军,现在这家又有一个儿子要去当兵。国家还有新的工程,又需要一个儿子去服徭役。现在这家的劳动力变成了多少?”
扶苏说:“九口人。”
“好,现在,这九口人当中,女性劳动力是几个,男性劳动力是几个?”
扶苏说:“算上父母,这家共有男性劳动力两人,女性劳动力七人。”
小寒又说:“情况变化这么大,现在是一百亩地,征税是按田亩收的,所以税并没有减少,每年这家人要交三千斤粮食,所以无论怎样都得把税生产出来。以前男性劳动力在种地,现在因为情况的变化,只好把女性劳动力的分工也做了调整。这样这家的女子们又种地又织布,因为劳动量过大,有一个女子积劳成疾,不治而亡了。而因为战争需要大量的被服帐篷,向他们征收的布匹增加了,由原来的一年一户六丈变成了八丈。现在变成了几个劳动人口在支撑这个家庭?”
扶苏说:“六个女性劳动人口,两个男性劳动人口。”
小寒接着说:“因为有一个女儿死亡,一个儿子残疾,这家的母亲悲伤过度,精神失常,基本丧失劳动能力,这家得有一个女儿抽出时间来陪伴母亲。要不就可能发生危险。这样,劳动人口又减少了,请问,剩下几口了?”
扶苏说:“剩下四个女性劳动人口,两个男性劳动人口。”
小寒说:“那么,这四个女人要承担的每年八丈布还是没有变,两个男人要面对一百亩土地和三千斤粮食的税没有变。可是由于人口的减少,给土地的投入就不足,原来亩产三百斤变成了亩产两百斤,哦,有些夸张了,整数好算,算算他们家一年能产出多少粮食吧?”
扶苏说:“两万斤粮食。”
小寒说:“这两万斤粮食当中有三千斤是必须交的。但是有一个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必须考虑进去,因为服徭役的人和当兵的人增多了,种粮食的人少了,而吃粮的人多了,所以国家应该是多征税的,因此,国家又增加了一千斤的粮食税。那么这家人要负担的粮食税是多少?还剩下多少粮食?”
扶苏说:“要负担四千斤粮食,还剩下一万六千斤粮食。”
小寒说:“粮食问题,咱们先放放。我们就让老天帮忙,不发生蝗灾、水灾、旱灾,风调雨顺。现在,女性的问题来了,很多男人都去当兵了,要不就是做徭役去了,她们遇到了无法嫁人的问题,而即便嫁出去了,男人也去当兵或去服徭役,她们没法生出孩子来,所以,新的劳动人口的出生成了问题。而在军队里,因为长期离家,男人们躁动不安,他们经常相互打架,部队的战斗力低下。在城市里服徭役的男人也遇到同样的问题,他们不可能跟城市里的女性婚配,但是他们想和城市里的女性亲近,于是产生了新的犯罪,于是,一些人又被处罚,或者死刑,或者残疾,总之,在他们的生命正旺盛、正能给社会产生效益的时候,整个社会的劳动力减少了。而农村里的单身的女人们要不停地织布和种田,却见不到几个男人,得不到男人的安慰,所以她们也是压抑的,可能会出现抢男人的问题,于是,里典和伍老的工作就更难做了。”
扶苏问:“还有吗?”
小寒说:“还有,那些缺少父亲教养的家庭里长大了的孩子,他们看不到成长的榜样在哪里,他们可能会成为新的罪犯,我们一路上已经遇到好几起了吧?”
扶苏问:“还有吗?”
小寒说:“还有,沃野千里没有变,上天也给人间足够的时间。但是,请问,现在有多少劳动人口,将来还有多少劳动人口?这种情况对于这户人家和国家还能持续多久?”
扶苏问:“这个话你是不是憋了一路了?”
小寒点点头:“我原先只操心自己吃饭的问题,现在看得多了,特别是我们一路上看到的,我就很担心。扶苏,这将来都是你要面对的。如果是我们还不熟悉的时候,我不会说,如果我说了,你会认为我是在批评当今皇上,你的父亲。但现在我们的关系不一样了,我不由得就想得这么深。你的事,现在就是我的事,我想到了,我就要跟你说给你听。”
扶苏点点头,这将来确实是他要面对的。
小寒说:“扶苏,成败就是一道算术题。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有的时候我们没算计好,上天就已经不愿意给我们机会了。”
扶苏点点头,是啊,成败就是一道算术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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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投票下降了,绿萝有点受打击。不过,绿萝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专注地做一件事。读我书的朋友,你们的支持,是我前进的动力。
第一百零四章 我要让你记住咬我有多疼
这天休息的时间,军士们让小寒姐再给他们讲个故事,小寒说到了驻地再讲。
扶苏昨晚说“小寒,你讲的这个故事是危险的。你不能讲给他们听”,小寒没有正面回应,但她心里是有反省的。小山子问出来了,那些沉默的人就没有想法吗?好医师给药,讲究给药的时间和剂量,更要看对面的病人是谁,而她昨天太冒失了,本应该讲给扶苏一个人听的故事讲给了全体人。
但现在,马上就要到驻地了,她想把一个故事讲给扶苏听,作为这趟旅程的句号。
扶苏宠溺地望着她,她多么美好,讲故事时候的神态和语调也一样美好。他爱看她悲悯的眼光,看一眼,他的心就疼了,原来悲悯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小寒讲的是《哈姆雷特》。
“小寒,你认为我和哈姆一样吗?是单纯善良的理想主义和完美主义者,还是复杂多疑,犹豫不决的人?”
“不是,你和他不一样。人的变化总是有一个过程,一开始美好安定的生活总会让人认为世界没有黑暗没有肮脏,一切都有秩序,但随着情况的变化人都会去怀疑别人、怀疑自己、怀疑秩序,人的一生就是丰富的一生和变化的一生,每个阶段都可能既向往、又挣扎、既害怕又豁达,没有一个成熟的人是简单的。”
“你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给我听呢?”
“当然不会因为你是王子。我喜欢这个故事、这个人物是因为,哈姆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即使他心中充满怒火,他也不滥用暴力,他曾经充满信心、后来陷入迷茫、最后他意志坚定,在磨炼的过程中,他不断提升自己,变得坚强而果断,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虽然他的愿望最后落空了,被奸人所害,但他为了正义而死,死得让人痛惜,死得伟大。”
“你是想说你对我的期望?这些天我已经盛满了你的期望,我觉得我这块地都要淤出来了!老天啊,你别下雨了,你给我个下渗的机会好不好?”
“别闹!我不是跟你玩笑。我希望你坚强而果断,始终不放弃努力,即使死,也要死得值得。”
“你以前总喜欢说要好好活着的!”
“嗯,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个终点。既然逃不开,那就有一个怎么面对的问题。”
扶苏沉默了一会儿,说:“生活没你想象得那么凶险,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担心我甚于担心你自己。不过,小寒,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好好陪着你,我说话算数。”
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小寒把扶苏的手握住,拿起来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忽然张开嘴用力咬了下去。
“啊!你这女人,你是狗吗?”扶苏疼得大叫。
小寒不让他把手抽出去,低头亲了亲那手上的牙印,“我要让你记住你说的话。”
扶苏抽出手给了她一个栗凿,“来,让我也咬你一口,我要让你记住咬我有多疼!”
小寒乖乖地把手给他,扶苏拿起手仔细端详,这细白滑软的小手让他怎么也下不了口,咬哪儿呢?
“没事儿,我也需要记住今天,你咬吧!”小寒觉得自己像个烈士。
扶苏瞪她一眼,“死女人!咬就咬!”他故作恼怒地狠狠下口,动作很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木木在车外都无奈了,这里面养了两条狗吗?将来我娶了媳妇可不能惯着她一个劲地折腾!
前方几里就是驻地了,车子忽然停了。
小寒问:“是到了吗?”
扶苏掀开帘子,前面车也停住了。木木说:“我看看去。”说完,他就跳下车去。
过了会儿,木木回来,说:“前边有一辆车子轮子坏了,可能是车子重,侧翻时把马也带得趴窝了。正在想办法呢?”
扶苏前后看了看,问:“不是我们的车子吧?”
木木说:“不是,可能是这边边民的车子。我看得耽搁一会儿,那路上有个大坑,车轱辘就是让那个大坑给弄坏了。”
扶苏说:“我们看看去。”说着就走,回头关照小寒:“你不用过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龙已经到前边去了,见扶苏也过来,就往旁侧让了让,红脸膛小虎和小山子没下马,但是也往扶苏这边靠了靠。每个人依照规矩都握着各自的兵器。
出事儿的地方果然是一个坑,倒不像人为破坏的,是连年车马来去留下的印迹。这辆车子很旧,轮子一坏,再一摔,其他部分也快散了。马正在努力地挣扎,那车的主人拐了条腿正在卸车,准备把马解放出来。摔破的车子里可能是粮食,很重的,有好几大袋,怪不得会把马也带倒。
看来,只好等他这一摊子收拾得差不多,别人的车子才能过去。
扶苏看了看,说:“问问他要帮忙吗?捎一程还是放到路边?”
张龙就走上前去说了几句话,那人一个劲地点头,话不多,说了声“谢谢。”张龙就扬手招呼了一下,小虎下子马,和张龙一起,帮那边民搬东西。等把东西搬到路边,马也起来了,破车子是完全不能用了,就手堆在路旁的树棵子里。
那人对张龙说:“可以的。”看来就样处理就可以了,剩下的他会自己想办法。
扶苏看他腿拐着,脚脖子在流血,就问:“你真的可以吗?”
那人歪斜着身子再次说:“可以的。”一个劲儿地点头致谢。还是话不多。
扶苏和张龙对视了一下,又看看那人,那人看上去很精壮,五官特别清晰,就好像刀子削出来的一样。胡子好像茂盛一些,也不太打理的样子。年龄跟扶苏相仿,可能还稍微大一点,不过晒得比较黑,可能是长年在户外奔波的结果。那人看扶苏和张龙在打量他,回了一个微笑,有点谨小慎微的样子。
小虎已经找了块大石头把那坑给填上了,现在车队可以通行了。
张龙问:“我们走?”
持苏略想了会儿,点点头。
俩人就往回走,欲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扶苏要上车的时候,叫住张龙。“张龙,你见过匈奴人吗?”
张龙摇摇头。
扶苏问:“刚才你有没有一点奇怪的感觉?”
张龙点点头,说:“那人好像非我族类。”
扶苏问:“你确定吗?”
张龙摇摇头。
扶苏想了想,说:“算了,走吧。边界地区可能有些通婚的,长得有些特别。若有什么古怪,阵地上见吧!”
张龙犹豫了一下,说:“我留小虎子跟着吧,就说帮他送东西。”
扶苏点点头,上车了。
车上,扶苏简单说了下情况。小寒问:“你见过匈奴人吗?”
扶苏摇头,只说感觉那人有些不太像平常所见的农民,但具体哪儿不像,也说不确切,就是那人五官更清晰些。但在华夏人中有些瘦一点的也会长成这样。
小寒点头,有些差别是语言不好描述的,但感觉会更敏锐一些。比如学校里的日本人、韩国人,他们和中国学生一起上课、一起打球,一起泡图书馆,但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中国人。还有几个在北美长大的华裔孩子,也能明显地从人堆儿里边把他们挑出来。这里面的差别就是不同文化留下的细微痕迹。
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北京的职业女性很多都昂着头,不是因为高跟鞋的原因,而是社会地位提升了,个人的期许也提高了,反映在精神面貌上就是昂着头。但你看朴瑾惠,已经是一国总统了,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平视别人,而她的腰有时候还微弯着,让人感觉谦恭有礼。还有日本天皇那一家子,从皇后到公主,也是外表谦逊的。至于骨子里如何那就是另一说了。
对于匈奴人的长相,小寒也很模糊,应该是整个史学界都很模糊。以前据说在乌兰巴托出土了一个匈奴墓,墓里面有壁画,那墙上的匈奴人居然是白皮肤蓝眼珠。而南匈奴融入中国北边,参军或务农、与汉族人通婚,后来出现在北边的民族大抵就和这些人有一些族裔上的关系。至于北匈奴,历史上说西迁了,欧洲人写了部匈奴的历史,被很多人引证,但中国很多学者却不认可,西迁的那一支匈奴似乎成了奇怪消失的一族。还有人说,我国西北的哈萨克族很可能是匈奴族的后裔。小寒比倾向于这种说法,即匈奴是对北部少数民族的统称。而匈奴内部也分为几个部落,不同的部落有黄色人种、白色人种、或混合人种,语言、风俗各不相同。其实细分,他们是不同的民族,但当时没有那么细致的民族划分工作,所以就把北边的游牧民族简单归类了。
但是理性认识是一回事,感性想象又是另一回事,一想起匈奴这个人种,北边的游牧民族,脑海里便想起蒙古人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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