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找上门来的,有时给的酬金不算多,只要他有空,他也会去上一趟。这就不是为了赚钱了,只当是结个善缘。而当他真的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就说身体状态不好,怕看不准,得过几日再说。
总之,不得罪人,是紧要的。
门人进来通报:“老爷,那人又来了,您看见是不见?”
献玉拢了拢头发,叹了口气,他回来这两天,就没闲着,门人说的那个,不是请他去望气的,而是找他学望气的,他是真不想见他。
可是,以他不得罪人的性子,还不能生硬地不见,人家肯定是知道他回来了,才这么执着地上门。倒不如见上一面,再客气地把他推了。
“那么,就让他进来吧,让他在堂屋里先坐下喝口水,我等下就来!”
门人下去了。
献玉要干什么呢?他要梳妆打扮。他这一行是很注重体面的。如果让人看见他一脸疲色,苦于奔命的样子,未免让人猜测他日子过得不好,或者人太贪婪。
他先用冷水洗了脸,再“啪啪啪”地轻轻拍打,让皮肤显得紧致红润,然后让妻子一丝不苟地给他梳了头发,再换上纤尘不染的绣着花的白衣,深呼吸了两下,才迈着沉稳自信的步伐出来见人了。
一进堂屋,他就怔了一下。这个长得太不俗了!怎么像个异种人呢?
关中一带哪有眼窝陷得这么深的呢,就是在九原郡额头和眉骨这么高突的人也不多见呀!
再看那气质,分明是一副见多识广的平和大气,哪有上门巴结的局促呢?
那人谦恭地冲他笑笑,深施一礼,叫了声“先生”,他一时竟忘了还礼。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招呼人继续添水。
“在下王改生,对望气之学有浓厚的兴趣,可是,蹉跎多年,没有高人指引,只能自己摸索,如今听闻先生回到咸阳,就冒昧地上门来了。还望先生不弃,收下改生这个愚钝之人作个徒弟!”说完,他趴倒就拜。
献玉本能地往后撤了一步,收徒这件事,他肯定是要收的,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但什么人都往身边收,那肯定是危险的。像卢生收了几百个徒弟,到审讯的时候,把卢生的事情有的没的地供出来不少,若是真抓到了卢生,指不定是个什么死法呢!
“王——改生,你先起来说话,好吧?”献去上前扶他。
王改生往后撤下身子,腿一用力,从地上起来。他原本也不习惯跪下的。
献玉说:“咱们先说说话!收徒成不成,咱们先交个朋友!”
王改生微笑着点点头,这献玉就是会说话,怪不得混得风生水起呢!
“先生想考校改生么?”
献玉没说话,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他对他长相的兴趣甚于其他,同时他也好奇,这人的从容自信从哪里来?看他身上的穿扮倒也普通,只是洁净超乎街上的寻常人。
这么爱干净,让他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
“先生,面对您这样的望气大家,改生不敢夸张卖弄,只一点,改生注重的,那就是,无论阴宅、阳宅,都得让活人看着舒服、用着方便,让周遭的一切为人服务,而不是勉强人去适应环境!比如盖普通的民居,高大宽敞,气息流通,人就觉得开阔舒适,可是,过于宽大,人就没有依靠,反而是房子把人压着了。这就要给里面添加些布幔和木器,把过大的空间破一下,隔成小的空间,让人觉得周围都是可以依靠的东西。而过于高突,也是不行的,看上去气宇有了,却给别人的房子造成威压,会让邻居的心里不舒服,而这不舒服会以其他的形式反报过来,使这房子的主人显得孤独不合群,每日里有生不完的闲气,久而久之,身体受了影响。所以,高大宽敞也是有条件的!”
献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这人说的话,和他平日里表达的方式不同,其实是一个理儿,就是实用、方便、舒服,尊重环境、了解自身,让自身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也就是天人合一。
“先生,按照这个要求,其他一切就都是小节了,房后栽什么树,门前种什么花,院里在什么地方打井,大门朝哪个方位开,只要考虑房子主人的喜好和家庭生活习惯就可以了,安全第一,舒适第二,周围环境如果变了,可以跟着环境调整一下,总之,这没有定规,也不能有定规。改生也说不出什么高深玄奥的理论,但就是这么个意思。总之一句话,人是喜悦的,身体就是舒服的,日子过得就是顺遂的,养猪养羊生孩子,咋弄咋好!”
献玉笑了,这人说得有意思,倒是把玄奥的东西讲透彻了。
“先生,说到这里,可否收在下为徒呢?”王改生殷切地望着他。
献玉矜持地一笑,问了句:“改生平日里做些什么?”
“啊,这个——,改生在中尉署当差,是个平头军士,就是平日训练也被人摔得半死的那种,所以,升迁肯定是没什么希望的!”
献玉又笑了,这次出了声儿。
他倒是坦白,嗯,这人有些可爱了!
“人嘛,各有所长,这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
王改生也笑笑,他确实觉得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的本事,哪是章邯、张龙那些粗人可比的。不过,他这样想,却不让自己露出骄矜之色,因为面对的是献玉先生,他要给人家留下的是朴实坦白的好印象。
献玉这种人,是他打开咸阳上层生活圈子的一根拐杖,千万千万,要把握住机会把他拿下!一着不慎,说不定几年就白混了。
献玉说话了:“改生啊,师徒这事儿呢,我原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人又经常不在咸阳,只不过,遇上了,便是缘分,你有心便常来常往,如果人家问起,你说是献玉的徒弟,我也就认下这个名分。呵呵,能给你些方便,那是最好不过。只是——”说到这里,献玉便收敛了脸上的笑,认真起来。
“只是,改生,献玉一生为人,讲的是与人为善,处处谨慎,从不与人起纷争、不与人争小利,如果你做人没有分寸,那这个徒弟,我是万万不敢收的!”
王改生忙不迭地跪下磕头:“师父在上,徒弟一定谨遵教诲,与人为善,处处谨慎,做事利人利己,不贪图承受不了的富贵,不逾越律法和道德的规矩!”
这会儿,让他说什么他都会说的!
献玉起身相扶,看起来,这个徒弟是收定了。
可是,怎么对方这么一秃噜话说下来,他倒有些不安了呢?
他摆摆头,也许是见多了木讷的下层军士,印象太固定了,见了一个能言善思的,反倒不习惯了。
“好,起来吧,从此就不是外人了!”
王改生喜滋滋地起来,重新叫了声“师父”。
这时,外面接待的门人走进来,说了声:“老爷,大门口又有人来了!”
献玉就是一皱眉,向外望望天色,这时候,他已经很累了。本想歇下的,接待了这王改生就已经是勉强了。
门人又说:“老爷,是中车府令赵大人家的管家!”他不由得口气加重了些,知道老爷是不会拒绝的。
献玉低头沉吟了下,对王改生说:“改生,今天就到这里吧,你看,做这行,有很多不得已的!”
王改生笑笑,说:“改生知道的,喜欢的事情,就做做,改生不勉强别人,也懂得不勉强自己的,希望先生也是!”
这话说得贴心,献玉不由得拍了拍王改生的胳膊,今天,这个徒弟是收着了!
“走,送你出去,顺便见见那个大管家!”(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进了赵家大门
第二天,天没亮,王改生就等在献玉门前。
昨天傍晚,他直奔屯长家,在狗肉铺子打烊之前,他买了好肥的一条狗腿送给屯长。
他跟屯长说,老婆正闹病呢,他得在家伺候着,屯长女人直夸他是好男人,还让屯长学着点。呵呵,假就这么请下来了!
虽然他的老婆孩子也有一段时间没吃上狗肉了,但,这点钱,花得值!
今天他就这么等着,如果错过了这机会,可能他一生的富贵都错过了!
大门一开,献玉出来了,后面跟着一辆车。
“咦?怎么是你,这么早!”献玉很意外。
“师父,太唐突了,真是抱歉!改生想着,师父您总也不在咸阳,能和您在一起学习的机会实在有限,所以,就冒昧地来了……。学习,就是言传身教,所以……,师父如果觉得不方便,那徒弟这就回去!”说完就诚恳地躬下腰,等着师父的示下。
献玉捋了下胡子,沉吟片刻,他倒没有什么不方便,不过,那是去赵高的府上。赵高这个人,说法很多的,并不随和。
“改生,你要去可以去,但是,记住为师说的话,谨慎小心,察言观色,多看少说。毕竟咱们这行,端的是主顾赏的饭!”
王改生欣喜地点点头,顺手接过师父手中的罗盘。
到了赵府,天才大亮。
这编磬街上,有了匆匆疾行的车马和路人,上学室的、送菜的、倒尿盆儿的、出来遛狗的……
管家赵愚看到献玉身后跟着的人,就是一怔,这人他昨晚倒是见过,没想到竟然跟着献玉来了!
献玉抱歉地笑笑,说:“赵管家,这是徒弟王改生,他是跟着献玉学习的。如若赵大人不喜欢,可以让他回去的。”
这话说得倒让赵愚没法拒绝了,如今献玉可不是当初的献玉了。拒绝了,以后还打交道吗?
“请进吧,请进吧,来了就是客,都一样的!”
一行人就进来。
王改生不动声色地左右瞟了几眼,心说,也没啥嘛,就是房子多点,院子大点,骡马车辆多停了几挂,比起他上一世的排场,差远了!他上一世,送给情人的房子小是小点,可那是在三环……
不能想,不能想了,都是那小妖精害的!
……
往前走,走了约五十米的距离,就到了上房,有个四十来岁的大个子站在屋门口,挂着一脸笑意,却让人觉得不能随意亲近。王改生想,这肯定就是赵高了。这种有距离感的笑,他见得太多了。想来,别人从他的脸上也是看到过的。
献玉赶忙行礼,“见过府令大人!”
赵高呵呵一笑,摆摆手,也没说什么。
他不会否认这个称谓的,尽管他暂时停职了。黄佑达拿走的,他终究会拿回来,他摸得清皇上的心思,暂时,就是让他暂避风头!
过错吗,也算有,但连廷尉署都说不清的事儿,真的就能让他负全部责任吗?
“想来,赵愚跟献玉先生说过了,今天,赵某请先生来,就是想看看家宅,最近,或者说这一年以来,总是不顺的,也不知是怎么了?”说着,就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让献玉又想起了桑树园聚会时的盛景,有几个来往颇多的朋友,现在都已经化作泥土了吧?那时的赵高,他是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的啊!
“大人不嫌献玉浅薄,那献玉就认真看看,如有想法,献玉会全部告诉大人,最后如何,还是得大人拿主意。”
献玉表现得不卑不亢,赵高笑笑,挥了挥手,意思是你们随意吧。
献玉点了下头,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王改生托着罗盘,在后面跟着。献玉看哪儿,他也看哪儿。献玉要罗盘,他就恭敬地递上去。
他虽然不懂罗盘,但建筑科学他多少是知道的。到设计院视察工作的时候,有些老头儿也喜欢讲那些东西。对于风水,他一点都不陌生。
看过仓房,看马厩,看过上房,看偏房,看过水井,看甬道,从前厅到茅厕一一梳理,连仆人的屋子都看过了,献玉才在上房的房檐下站定了。
他蹙着眉望向虚空,神情肃穆,白衣素净,这模样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停下来,等着倾听。
到这时,王改生有些欣赏献玉了,如果他还在西安的大办公室里,献玉这样的人,他得把他请到设计院去,给他个副研究员当当。
“献玉先生,怎么讲呢?”赵高多少有点面带忧色,因为献玉的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过。
献玉看了眼赵高,又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下,对王改生说:“我们再到大门外看一眼吧!”
王改生跟着出来。
到了大门外,只有他们两人了,献玉站住,回身看着赵家的大门说:“改生,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
王改生抿着嘴摇摇头,他觉得哪里都挺舒服的。赵高这样的人家,建房子搞布局,那肯定是请高人过了眼的,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改动。
但他们今天来了,必然是要有个说法的,要不,赵高会觉得他们水平不行,或者呢,就是没有诚意!如果让他这么想,那就糟糕了!
献玉转了下身子,眉头仍然锁着。
“是不是门前的树太密了,挡了风道,让院子的气不畅了?”
王改生眉头一跳,这是要把观察点取消的节奏吗?
“师父说,只是太密了吗?去除一两棵倒是可以的,若都去了,这房子就缺了荫庇了。因为他们后院没有高大的树木。后边没靠,前边没遮,这日子,不大好吧?”
“嗯,说的是呢!”献玉点点头。
王改生略略放下心来。
“改生,你就没有其他的建议了吗?”献玉还是有点犯愁,说实话,赵高这宅子挺好的。但他要不说出点建设性的意见,赵高的脸恐怕就很难看了。
王改生看着这张认真的脸,心说,你们做学问的还是太迂腐了,要找事由,那不是张口就来吗?
他清咳了一声,做出一副谦逊讨教的样子,说:“师父,咱们是否可以建议他家把走水的通道清一清?脏污存的太久,肯定是不好的。外面排水的沟渠让它延长一点,让附近几家的一起来做,由赵家出钱,把这些沟渠连成一系,排到远处的沟里去,这样,门前下雨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难走。虽说这事儿麻烦些,但赵家能得个好名声,相信府令大人他也是愿意的。”
献玉吃惊地望着徒弟,这家伙的思路真开阔呀!
要照这么说,可清理的地方太多了。只要动一动,就有新气象,那么,为什么不干呢?
他回身就往门里走,王改生不急不徐地跟上。
“府令大人,是有几处,需要动一动!”献玉说得极其郑重。
“但说无妨!”
“咳”,献玉清清嗓子,说:“屋后,献玉看了,是茅厕,污秽聚集之地,它需要种一两棵桃树以防邪僻。”
赵高点点头,屋后种的是柳树,会不会是它把邪僻“留”下来了呢?
“那柳树要不要动?”
献玉肯定地摇摇头,说:“不用,柳树发芽早,又落得晚,最是生命力顽强,院子里种柳树,对小孩子是极好的。”
赵高点点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大人,恐怕院子附近的脏污得清理一下,邪僻这种东西,要留存,不是在阴影里,就是在淤积下来的污浊里,所以,献玉以为,马厩里的烂草绳、仓房里霉变的粮食、厨房里的老油烟、墙根处的苔藓都清理一下为好。最好清理完了,弄些草木灰在根角处洒一洒,如有用桃木或松木烧出来的,那是最好!”
赵高又点头,家里这些事,本来是有人打理的,自从玉婷生下继业,心思就转移了,而赵愚一个大男人,心思也太粗了些。
“行,都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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