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离开田果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地看她,仿佛目光都能把她击碎。“我想继续,想要你,可是,我想把这一切放到结婚那天。我要把你娶进来,然后好好爱你”……
院门口,姥姥的脸被晨曦映得红扑扑的。
“姥儿,大早上您一个人坐这儿干嘛呢?”蝌蚪走过来问。
“出来,透透风。”姥姥说。
“啊?透风?你家热啊?”
“热,可热了。”姥姥笑起来,脸比刚才更红了。
*****
这次去广州,焕然是跟单位请了病假去的,而对家里,他则说是公派出差。关于未来,他已想好,就是辞职下海。广州的繁华让他大开眼界,而无处不在的商机又让他心痒难耐,这从出差二十天,挣得钱却是之前好几年收入的总和,焕然从没想过挣钱居然是如此容易的事,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几杯酒下去,钱就来了。
刚拿到钱时,焕然都不敢花,怕是□□。吕胖子哈哈笑,说:“哥,大胆往前走,这点钱算啥啊,以后多跑几趟广东,你就知道现在这点钱压根就不叫钱,是毛毛雨,是狗屎,是塞牙缝的肉丝,你不认识一个叫石洋的人吗,他挣得才叫钱!”
转眼腊月十五。
其实田果一直有件事没跟焕然讲——藤井来找她了。
藤井,就是六几年本说去香港淘金,结果一去再也没回来的老日本。
算起来那得是12月中旬的一天了,田果正站在秀水摆摊儿,一位戴着礼帽,瘦长脸,浓眉毛的中年大叔站在了她面前。
大叔一身米色风衣,看着田果,久久不语。
田果读不懂他的眼神,主要是没工夫,周围人来人往,她问:“大爷,您买什么啊?”
大叔不说话,镜片后那双细长的眸子闪出点点泪光。他摇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脚步沉重。
什么情况?田果蒙。快闪啊?
收回目光,张莉似是开玩笑地说了句:“哎,刚才那老头长得跟你有点像。”
“像你大爷!”田果忍不住骂一句。
晚上回家,田果一进屋就发现不对,往常她刚推门,姥姥就会喊一声:“小果儿回来啦?”可是那天,直到田果洗完手,姥姥也没说句话,她挑开帘子,叫了姥姥一声,许久,姥姥才反应过来,但表情也有点茫然,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
田果当时吓坏了,以为姥姥病了,结果进了里屋才发现桌子和地上摆满了礼盒,仔细看看精美的包装,上面印的全是日文跟英文。
“姥儿,这些……”田果以为是石洋来了。
姥姥久久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叹口气道:“是藤井,藤井回来了。”
当天晚上田果就提着礼盒来到北京饭店敲开了藤井的房门。
开门的刹那,田果蓦然愣住,这不是……那位大叔?
没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狗血的事情,那位饱含热泪一言不发的大叔就是田果的亲生父亲,藤井六郎。
这名……太日本了。
真是人生如戏啊,做演员多年,田果终于明白其实生活比戏剧更加疯狂。
面对激动不已的藤井,田果表现得很冷静,在家时她就问过姥姥“您认这个女婿么?”姥姥不说话,田果说,我明白了,然后提着礼盒就来到了饭店。她没进屋,而是把礼盒往地上一放,问:“你还听得懂中文吧?”
藤井点头。
田果说:“那就好,你听清楚了啊,东西都放在这儿了,你怎么拿过去的,我怎么给你送回来,就这样吧,以后别再去我们家,姥姥身体不好,你今天过去给她吓得够呛,若不是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现在就抽你。”
藤井颤抖,眸中全是悲哀。
看着这样的他,田果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如果是那个米田果,见到父亲回到中国,也会这么说吗?
但很快她就想,管它呢,现在是谁就是谁。
“小果儿,你别走……”见田果转身就走,藤井快步追上来。
“别拉我袖子!”田果冷声警告。
藤井不情愿地松了手,“小果儿,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别!”田果最不擅长演久别重逢的戏,真是太闹心了,怎么生活刚稳当一点,就又来了一个五雷轰顶?田果烦的很,她说:“藤井先生,我现在过得很好,姥姥也过得很好,我妈在生下我后就去世了,你若是有话,就去跟她说吧,别跟我说,咱俩没那么熟。”
田果转身走了,这一次,藤井没有追上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胡同里的人都知道田果的日本爹来找她了。
焕然当然也知道了,自从那天起,只要不上班,焕然就成了田果的贴身护卫,就是去个厕所,他也不嫌冷地站在外面等。而他上班时,护卫职责就变成了蝌蚪,徐强,长江,甚至唐思佳。田果很无奈,说:“你这是干嘛?监工吗?”
“……我怕你跑了。”
“跑?我跑哪儿去啊?”
焕然不说话。最近胡同里风言风语,说藤井很有钱,要把田果跟姥姥一起接到日本去。
“钮焕然,有跟踪我的功夫不如多出摊儿挣点钱,你答应过我的,要让我过上好日子。”
焕然点头,说:“我答应你的百分之百能做到,但你也得答应我不去日本。”
“如果我去呢?”她吓唬他。
没想到焕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胡同里的人都看傻了,在那个年代光天化日下搂搂抱抱无异于看限制级大片,一瞬间胡同里风声鹤唳,众人纷纷奔走相告:“快去看啊,耍流氓啦,钮焕然跟田果那个啦!”
“别闹了……”田果还是要脸的,试着挣脱,但焕然抱得很紧,像是要把她揉碎了一样,他没哭,但她总觉得他哭了。
“你不会走的,对吧?”他声音小小的。
田果觉得自己现在拥抱的不是一个25岁血气方刚的青年,而是刚刚受了委屈需要妈妈安慰的小男孩。
“嗯,我不会走。”她实在不忍心逗他了。
不过从那天以后,田果就发现焕然总是寻找机会要把她“办”了,只可惜每次在最关键时刻,都会莫名杀出一个程咬金坏了他们的“好事”,焕然气的牙痒,田果则笑的趴在床上起不来,抬脚踹他屁股一下,问:“你到底想干嘛?最近怎么忽然变流氓了。”
焕然脸红一阵,然后才赌气似地说:“你要是怀孕就不会走了。”
田果无奈叹口气,心想自己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幼稚鬼。
第096章()
本以为“日本爹”这事就算过去了,一段小插曲而已,可腊月23小年那天,藤井又来了,不过他很听话,没有去家里,而是来秀水直接找的田果。
“藤井先生,我之前有说过,希望我们不要再联系。”很怕被其他商户看见,田果把藤井带到一处偏僻角落,都说日本人轴,藤井似乎也不例外,无论田果说什么,他都静静聆听,脸上除了哀伤还是哀伤,眼神暗淡。
终于,田果说不下去了,或者说是不忍再说下去,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喊:“好歹给他一个表达自己的机会。”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如果有,就快点说吧,说完我还得做生意去,事先声明我不会跟你回日本。”
其实说完这句话,田果就觉得自己好傻x,人家有说要把她带走吗?
“我,我……”猛然得到说话机会,藤井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也或许是天气太冷,嘴唇冻住了。在田果极不耐烦的目光中,他稳住情绪,但还是控制不住在张口的瞬间眼泪流下来,从风衣口袋掏出一块格子手帕擦擦眼角,他用带着日本口音的中文唏嘘道:“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是我的错,非要跑到香港去,然后……”他挥挥手,一副往事不要再提的样子,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张名片,对田果说,“我明天回日本,其实是想把你带走的,但我也知道自己没资格,所以,这5000人民币你拿好,不单是给你,也是给老太太,我压根就不知道你妈妈那么早就去世了,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你小点声!”藤井哭声太大,田果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说:“这钱你拿走,无论生活多苦我自己有手有脚会挣钱,姥姥的生活你也不用担心,这么多年,我们娘俩过得挺好,苦点我们不怕,就怕做人没骨气,你赶紧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
自从藤井去过家里,姥姥的精神状态就很差,有时睡到半夜会突然坐起来然后一直看着熟睡中的田果。
“姥儿,您不睡觉,看着我干嘛?”田果也是事后才知道,不禁吓了一跳。
姥姥说:“我怕啊。”
“怕啥?”
“怕你跟他走了。”
田果抱住姥姥,“姥儿,我哪也不去,你踏踏实实地睡吧,这辈子,我就呆在北京哪也不去。”
但是这些田果不会跟藤井说,说得着吗,一个负心汉,一天孩子没养,现在回来干嘛?以为给点臭钱就能让她改变立场?尽管,5000元在1986年真的算一笔巨款……
田果执意不要,藤井没法,低三下四地说:“钱不要,这张名片可不可以收下,上面有我在日本的联系方式,如果,你以后想来日本——”
“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我是我不会去日本的。”
藤井语塞,眼泪有流出来。
哎,田果无奈,主要是周围来来往往行人过多,再想到他毕竟是原来那个田果的父亲,自己这般强硬,是不是太过分了?最后,她把名片收下来,这多少给了藤井一丝安慰,似乎隔在两人中间的坚冰开始融化,他很是感激地笑了笑,点头哈腰的模样确实像一个陌生人。
打发走了藤井,田果回到秀水,看看藤井的名片然后揣进兜里,她是不是挺傻的?5000元呢,如果作为这些年的补偿,她拿走也是无可厚非,可是,“骨气”二字就没了,姥姥养她这么多年,不是让她做贱骨头的。
中午吃过饭,刚喝一口水,就见焕然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你……”田果惊讶,今天焕然上早班。
焕然一把拉住她胳膊,挺冷的天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脸色也不好,“跟我走。”
“怎,怎么了?”田果心里一颤。
焕然深吸一口气才说:“姥姥,出事了……”
田果几乎是被焕然抱上自行车后座的,“小果儿,有我在,别怕。”他一手扶住车,一手搂住她肩膀,她从来都是叽叽喳喳的,现在却像完全傻掉,焕然很害怕,又不知如何安稳,田果聪明,明白“出事”两字的意义。
“焕然,我还能……看见姥姥么。”她身体颤抖,努力扬起脸庞。
“当然能,我们现在就去。”焕然又紧紧抱了她一下,恨不得将全身的力气都给她。一路上,田果抱在他腰间的手一直在剧烈颤抖,好几次,他不得不停下车,平复自己心绪的同时,回身安慰她,他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轻柔片语,他恨自己嘴太笨。“快了,小果儿,马上就到了,抱紧我。”
是周燕最早发现姥姥躺在了地上,周燕家今天做了炖排骨,给姥姥拿过去时,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人应。周燕推开门,然后就看到姥姥倒在了地上……
田果来到医院,焕然一路握紧她的手,抢救室门前的通道里人影晃晃,田果似乎都认识,又似乎都不认识。
他们朝她慢慢走过来,眼中的情绪让田果不敢直视,楼道里寂静无声,没有人说话。
这时,医生从抢救室走出来,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从口罩里闷闷响起:“家属到了吗?”
“到了。”是焕然的声音。
“进来吧,再看老人一眼。”
田果往前走两步,然后眼前一黑,晕倒了。
****
一束光落下来。
田果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正坐在床边微亮的光线里。花白的头发,黑色干净的对襟棉小袄……
“姥姥?”田果惊喜,匆忙坐起来,拉住姥姥的手,“你好啦,我就知道刚才是噩梦啦。”
姥姥不说话,只淡笑看着她。
“姥儿,我这几天太忙,每天回来都晚,是我的错,以后我早点回家,好吗?”
姥姥微笑点头,手一下一下摸着田果的头发,田果闭上眼睛,享受姥姥掌间那小小的温暖。
然后,梦就醒了。
她再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灰色屋顶还有斑驳的墙壁。新年时她许过愿,攒一笔钱,然后翻修房子。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看到了焕然,坐在床边,头歪靠着墙壁,月光映着他的脸,一侧明亮一侧黑暗。
也不知为什么田果就哭了起来,焕然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田果哭,赶紧将她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发,亲着她的脸,“哭吧,小果儿,哭吧,哭出来心里痛快。”
这一夜,田果哭了睡,睡醒了又哭,焕然一直把她搂在怀里,说着暖暖的,安慰人心的话。
“以后,我就一个人了。”在黎明时分醒来的那次,她忽然悲哀地说。
他捧起她的脸,让那双泪眼看向自己,“不会。”他一字一句,“你还有我,知道吗,还有我。”……
姥姥的后事全由焕然帮忙办理。
下葬那天,胡同里去了不少人,蝌蚪,周燕,丫蛋,长江,王大妈,李师傅和张扬也来了,田果已经哭干了眼泪,倒是张扬哭得很凶,站在墓碑前,上气不接下气,惹得周燕不停骂他,田果看着他俩,也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
焕然看田果笑了,也不顾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有伤风化,搂在怀里吻了她额头一下。笑了就好,小果儿,苦难终会过去,你要的幸福,以后我给你。
小年过后没几天就到了除夕。
丫蛋和周燕都是回老家过年,两家人临走时,都来劝田果跟他们一起去农村散散心。
“姐,你一个人在家多闷啊,跟我走吧,下乡过年可热闹了,镇上还有集市,里面啥都有卖的,可热闹了,咱们可以赶着驴车一起去赶集。”丫蛋说。
而周燕是跟着父母一起去上海探望亲戚。“小果儿,跟我走。“她拉着田果的手,久久不松开,“咱们先去上海,等过了春节你也别着急回来,我带你去苏州和杭州玩两天,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多玩几天,等回来时天气也就暖和了。”
两人的好意,田果表示感谢,但最终还是选择留在北京过年。
除了丫蛋和周燕,院子里也有不少邻居选择去亲戚家过年,还没到除夕,院子里就变得已然空空荡荡。
因为家有丧事,田果没往窗户和门上贴喜庆的春联和福字,所以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时,如若不是外面一阵又一阵的炮竹声,突然升腾的烟花,和小孩子们不同于往日的欢笑声,还真不觉像在过年。
今天除夕,焕然却值夜班。也是觉得不能陪伴田果过春节心里有愧疚,昨天晚上,他待到很晚都舍不得回去。
“你走吧。”最后还是田果开了口,“都11点了。”
“我不走。”焕然抱着她,下巴蹭蹭她的脸,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枕着清冷的月光,没有情/欲,只有温暖。
他把她蹭得痒痒,勉强笑了笑说:“再晚,婶子就该着急了,而且你明天值夜班,现在回家能好好睡一觉。”
自从姥姥去世,吴珍也暂时放下偏见,这几天家里无论做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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