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儿,田果中午从枣庄坐车,怎么也得过了四点才能到城里,您别等了,外边风大,日头又晒,我还是扶您回屋吧。”
姥姥茫然了一会儿,问:“现在几点了?”
“两点十分。”
“刚过了两点啊。。。。。。”姥姥叹口气,眉头微微皱着,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汽车不好坐,田果等了三辆车才终于挤上去,到家时都快晚上六点了。“姥儿——”刚进院门就开始喊。
嗓门有点大,震得一院子人纷纷探出头。
“小果儿回来啦。”邻居们笑着说。自从田果“改过自新”,院子里的人对她态度明显好转,以前见面都躲着走,好似田果是土匪。
正是晚饭的点,各家各户都忙着做饭,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炝锅的葱油香。
“回来了回来了!”田果学着老干部的模样冲大家挥手微笑。路过刘长江家门口时,脚步停了一瞬,问长江妈:“阿姨,长江哥在家吗?”
“找蝌蚪去了。”长江妈说,她家今天吃炸酱面,厨房窗户敞开着,田果看到锅里咕噜咕噜沸腾的炸酱,油花花一片,闻着倍香。
“阿姨,这段时间谢谢您帮忙照顾我姥姥,这是从农村带来的玉米面,给您一半。”田果从包里掏出装面的塑料袋。
吴婶给了小三斤玉米面,这一路背过来把田果累够呛。坐在车上时她就想好了,分一半给长江家。
“呦!这怎么好意思。”长江妈不敢接,但眼睛瞅着黄黄的玉米面。她家男人都能吃,一顿饭顶别家两顿饭,幸好现在长江有工作了,单位偶尔发点福利,粮票也将将够用。早些年她家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一个馒头吃一天,走在路上时常饿得两眼昏花,有几次还差点晕倒。
长江妈也在农村待过,光瞅着就知道这玉米面质量好,做窝窝头或者搀上白面做贴饼子好吃得很。
“这是新打的玉米面吧?”她脑袋凑近一些。
“可不是!”田果笑道,“阿姨,快去那盆来,我给您倒一半。”
这个月长江表弟来家住了几天。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几天下来家里的面缸就见了底,眼看粮票不够用,田果若真能分给她一半玉米面,这个月就不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那,那真是谢谢了。”长江妈终于不再纠结,手在围裙上摸两下从碗柜里掏出一个白瓷大碗,又从灶台旁的面缸里掏出平日里方便盛面的小瓷碗递给田果,“小果儿,也不用给一半,一点就行。”
田果笑,直到玉米面把大瓷碗充得满满当当才收了手。
“丫蛋家有人吗?”院门口,街道王大妈忽然喊了一嗓子。
田果帮忙看了眼,说:“不在,大门锁着呢。”
此时王大妈已经抬脚进了院子,瞅瞅丫蛋家屋门,皱眉道:“这都走三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长江妈说:“她家有一个亲戚结婚,农村摆席最少三天,估计最快也得后天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吧?”王大妈警惕性很高。
田果跟长江妈同时笑起来,长江妈说:“哎呦,能出什么事啊,她家四口人一块坐长途车走的。现在治安好了,不像前几年隔三差五就出事。”
前几年?田果眨眨眼。
王大妈摆摆手,一副“你们人/民/群/众能知道什么”的样子,板起面孔说:“跟你们讲,夏天到了,作为女同志晚上出门都要小心,据统计,每年六七月份针对单身女性侵害的案件就会增多。”转头指指田果,“尤其是像小果儿这样的,长得漂亮年纪又轻,出门更得注意。现在晚上几点下班?”
“最晚八点。”
“八点?!不行不行,这太晚了!”王大妈火急火燎的样子,“明天我去理发店跟你领导说,最晚六点就得让你下班。”
田果没有被迫害妄想症,也不怕夜晚路遇流氓,因为兜里早就提前预备了家伙,是自己手工做的防狼辣椒水。
“王大妈,现在我们理发店正是最忙的时候,就连老师傅也晚上八点下班,您这么过去,显得我多脱离人民群众啊,本来大家刚刚接纳我,这么一闹,大家肯定又觉得我娇气了。您放心,我随身带着家伙呢,觉不会让流氓得逞,想占我便宜没那么容易!”
“真的?”
“像海棠树保证!”田果挺直腰板。
王大妈仔细想想觉得也对,目前能占田果便宜的流氓恐怕还没出生,她不调戏别人已算万幸,要知道当年十五岁的她就敢拿着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菜刀干歇了三个在胡同口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
从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米田果就是那个不要命的。谁不怕?
临走时,王大妈递给田果一个小信封,“这里是丫蛋家下个月的油票,先放你这儿,等她家回来人,你赶紧给她。”
按理说每月油票是跟粮票一起发的,这个月稍微晚了几天,丫蛋家除了她,其余三人都是工人,油票每月半斤,丫蛋虽然进了服装厂,但户口还落在农村,每月油票三两五。这个月她家还有一张二两的香油票。
田果打开信封点点票数,都对了,把玉米面收好,与两位长辈告别,就回自己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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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时,田果跟着吴婶学了不少做饭的手艺,想着这次回家在姥姥面前显摆显摆。
“姥姥,咱今天不吃米饭,我给您做一个玉米面的贴饼子,怎样?”
“好!”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
家里正好有韭菜,上午刘长江刚帮姥姥买回来的。韭菜是新茬儿,刚下来,绿油油嫩的滴水。田果把韭菜洗干净然后切成碎沫,肉馅用混着姜末的花椒水去腥,盆里把面和好,刚要打开煤气灶热热饼铛,却发现家里猪油盆见底了。
“姥儿,我去副食品店打点油,您在家等会儿。”
田果摘了围裙,从里屋柜子抽屉撕下一张油票,姥姥坐在炕上,不忘提醒:“瞅仔细千万别拿错了,丫蛋妈嘴皮子厉害,小心让她说了闲话。”
“放心,她家那个放信封里了,拿不错。”田果转身出了屋。
与副食品店隔了一条胡同里有一家国营饭馆,早上买油条油饼,中午晚上买各种面食和米饭炒菜。上一个月,他家在临街面儿新开了一个小窗口,专门卖烧饼糖耳朵驴打滚之类的小吃。田果买了4个烧饼和2个糖耳朵,见身后几位大妈说他家艾窝窝做的也不错,临了又卖了2个艾窝窝。
听说早十年买点心什么的还必须要拿副食本,现在生活改善,只用粮票就行了。
回来时,天已擦黑,远远的田果看见一个小孩蹲在钮家板车旁小声啼哭,走进一瞧,竟是杨晓红五岁的女儿王小悦。
“小悦,大晚上不回家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见有人来,小悦更加觉得委屈,小嘴咧着,望着田果,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委屈得不成样子。
田果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男的还是女的?你告诉阿姨,阿姨帮你找那家人算账!”
这条胡同有几个手欠的男孩,专门欺负年纪小的女孩,揪人家辫子或者在女孩衣服上贴字条,家里大人也不管,说男孩小时候都淘气,不淘气就成傻子了。
田果见不得这个,“淘气”跟“讨人厌”完全是两码事。欺负女孩属于人品差和没家教!既然他家大人不管,田果就负责管,而且一管到底,好几次揪住手欠男孩的耳朵狠狠教训,现在这帮男孩看见田果就像看见了鬼,隔着老远人就开始躲着走。
“告诉我,谁欺负你了,阿姨替你出头!”
“没,没人欺负我。。。。。。”小悦抬手擦吧眼泪。
小孩鼻子灵,小悦闻见田果篮子里麻酱烧饼香糊糊的味道,大眼偷偷瞄着篮子,小嘴砸么砸么。
田果问:“吃饭了吗?”
“没。”
“你妈呢?”
杨晓红不上班,她丈夫是复员军/人,退/伍后在自行车厂找了一份好工作,每月工资足够一家人花,就是工作太忙,总出差去外地。
一听田果问母亲,王小悦表情立马蔫下来,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下午她说出门一趟,可现在都还没回来,田果阿姨,你说我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五六岁的孩子最缺安全感,小悦父亲工作忙,母亲又不着调,其实田果知道杨晓红指不定跑谁家聊天去了。
“走,小悦,去阿姨家吃饭,一会儿我再给你送回去。”田果拉着小悦的手站起来。
小悦眼睛又往篮子里瞄,“是吃烧饼吗?”
田果摸摸她的头笑道:“不只有烧饼,还有糖耳朵和艾窝窝。”
第026章()
田果领着王小悦走到院子门口时,正好碰到刘长江回来,低头瞥一眼怯生生的小悦,他笑道:“呦,从哪儿跑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小悦脸红,扭扭捏捏地藏在田果身后。
刘长江蹲下来,从兜里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拿着吃吧。”
小悦不敢拿,抬起头望着田果,目光里有胆怯也有询问。她与刘长江不熟,他给东西自然是不敢拿的。
田果很意外,想杨晓红那人不讲规矩,是什么便宜都想占的主,常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但王小悦显然比她妈懂事含蓄的多。“没事,拿着吧。”她摸摸小悦的头顶颔首说道。
“谢谢叔叔。”小悦这时才敢伸手去接,悉数放进外衣口袋里。
三个人一起往院子里走,快走到自家门口时,长江忽然问:“田果,你还记得住在九条的那个吕胖子吗?”
田果微怔,这外号似曾相识,但脑海中印象很模糊,她摇摇头:“不太记得了。”
这个回答让刘长江明显一愣,“什么,你,你不记得了?怎么可能?难道你忘了他。。。。。。”正说着,长江妈在屋里喊了一嗓子:“是江子回来了吗?”
“是我!”
“快点进来,你二姨从江苏来信了,我不认识字,你快点进来帮我念念啊。”
“知道了。。。。。。”刘长江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跟田果挥挥手转身进了屋。
田果站在原地想了想,有点好奇刘长江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究竟是什么。“吕胖子”,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白胖白胖,面目有点凶,但更多的田果就想不起来了。算了,还是先回家吃饭吧。
回到家里,姥姥跟王小悦坐在里屋炕上玩扑克牌,是最简单的“拉大车”,小悦似乎是赢了,“咯咯咯”地笑起来。姥姥说:“哎呀,小悦好厉害,太姥姥奖励你一个核桃,吃核桃补脑,小悦以后要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啊!”
厨房里,田果把韭菜和肉馅搅拌均匀,饼铛预热往上倒一点猪油,猪油化开,玉米面做类圆形摊在上面,稍微干一些再把韭菜馅放在玉米面上,然后锅盖一遮,每隔几秒再打开用手转一转里面已经烤硬的玉米贴子。
煤气罐子火微,不如柴火和天然气烧得的猛烈,做饭自然费些时间。大概十来分钟后,韭菜贴饼才在田果的碎碎念中姗姗来。。。。。。熟。
饼一面是韭菜,韭菜的香味已侵到玉米面里,而另一面则被烤的金黄焦脆,糊糊的味道甚是好闻。田果把饼子放在案板上,用刀一分为四。闻到香味,王小悦跟只鸟儿似的从里屋跑出来,见田果端起盘子,小丫头聪慧地伸出手道:“阿姨,我来吧。”
“小心点。”田果笑着说。
小悦端着盘子进屋后,田果又做了一个西红柿鸡蛋汤。一顿饭老少三人吃的其乐融融。刷碗时,姥姥问田果:“你跟杨晓红说了吗,小悦在咱们家。”
田果把筷子扔进盆里,道:“她家没人,我跟邻居说了一声,让她家回来人就来咱家接小悦。”
“可现在都快八点了,她家还没回来人?”姥姥困惑,心里也担忧,虽说杨晓红在胡同里口碑差,但小悦这孩子挺招人疼,万一杨晓红出事,最倒霉的就是孩子。
田果却笑了,“姥儿,您就甭操心,现在治安这么好能出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杨晓红那人比我还猛,胡同里谁敢惹她?还不够招人烦的。”
“别瞎说!”姥姥打了田果肩头一下,眼睛瞄着里屋,嗔怪道:“小孩子耳朵灵,小心她听见,总归是她妈,你这么说人家不爱听。”
田果吐吐舌头:“知道啦。”抬起头往进里屋时,正瞧见小悦自己坐在床上玩布老虎,奶糖散在桌子上,吃饭时小悦就说了,这糖三人平分,她不多拿的。
刷完碗,又等了十来分钟也不见杨晓红来接孩子,田果也不禁担忧起来,而王小悦已经靠在被子上睡着了。最后还是姥姥说:“干脆你领着孩子直接回她家吧,万一是邻居忘记传话,找不着孩子,杨晓红得多着急?!”
*****
此刻杨晓红确实很着急。今天她懒得做饭,下午出门本说去副食品店买一斤面条回来跟闺女一起吃,结果半路上碰到了以前在纺织厂一起工作的老同事。同事家正准备买自行车,但票不够,瞅见杨晓红就想起能不能托她丈夫买一辆,毕竟朝里有人好做官嘛。说不定还不用票嘞。
同事刚从裁缝店回来,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
“哎呦,晓红,咱俩得好几年没见了,你看你,真是越长越漂亮,身材也没变还像当初十□□岁时那么苗条,哪里像我?水蛇腰都变大水缸了!难怪你家老王对你死心塌地,要说咱们那一批女工里,就数你家的最好,平日里不上班还有钱花,老公能挣钱女儿还听话。。。。。。”
许久不听恭维话,杨晓红被“砸”得晕晕乎乎,也不知怎的就把闺女和面条全抛在脑后跟着老同事就奔了珠市口附近的一家国营饭馆。
饭店是先交钱,然后拿着票去窗口端菜。老同事点了三个硬菜——红烧带鱼,京酱肉丝,菠菜拌花生。
“老李,别介,哪敢让你破费。”杨晓红受宠若惊,嘴里喊着破费,两只手也装模作样地拦了拦。
老同事自然说:“哪里破费,许久没见请你吃顿饭又咋了!”
三个菜外加两碗东北特产的白花花米饭,一共花去6。8元和四两粮票。杨晓红在纺织厂干活,自然知道这顿饭花去了同事几乎一月四分之一的工资。
心里也是过意不去,便问:“老李啊,你请吃这么贵的饭,真是让我不好意思,这样吧,你家有没有人要买自行车?我家老王这个月月底就回来,若有机会,我帮你弄一台内部便宜的好车。”
老李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杨晓红自己就上钩了。但老李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平静淡定的样子,甚至有些为难地说:“自行车是好东西,谁不想要?但你也知道买那个玩意得用票,咱们厂子人多,申请自行车票的人已经排到了后年,哎,我也是倒霉,去年有个白拿票的机会愣是没抓住,让供销科的小孙捡了个大便宜。”
“哎呦呦!”杨晓红也替老李惋惜,伸手把盘子里最后几条京酱肉丝夹进自个碗里。
其实杨晓红听明白老李话里的意思,但她不敢应承下来,毕竟这事还得丈夫说了算。但这顿饭花了同事不少钱。从饭馆走出来时,杨晓红拉着老李的手保证,说等她家老王回来就去帮忙办这事,自行车票虽然难弄,但只要内部有人再送点礼就不成问题。老李满心欢喜,又从饭馆门口买了四个糖耳朵送给杨晓红。
“哎呦,不敢拿了。”
“哎呀,送给你家小悦吃!”老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