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心道:色厉内荏便是这种人,一旦发现有危险,不惜立刻低声下气,这倒和庐州知府朱世庸有的一拼,看来官场中人,进退之间倒有着相似的准则。
苏锦当然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僵,一味的依着自己的脾气办事,显得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苏锦明白自己近来火气大,喜欢惹事,其实是心情糟糕之故。
自打离开庐州到应天府以来,自己的心情总是处于压抑之中,一来为官之路乃是自己被迫为之,读书也有些不情不愿;更重要的一点便是晏碧云的给自己带来的伤害,苏锦也不明白自己会变身情种,居然对仅仅相处数月的一名古代女子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俗话说投入的多深,伤的多重,这话当真不假。
不过苏锦也没打算放过曹敏,此时的机会不好好利用,也枉自称为庐州商贾中的翘楚了,苏锦眼珠一转拱手笑道:“多谢曹大人体恤我等学子之艰辛,苏锦这厢拜谢了。”
曹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只承诺让你吃独食,关其他的学子鸟事?
但见苏锦朝四周团团作揖道:“诸位学兄学弟,你们道适才曹大人跟我说什么了么?”
“说的什么?”
“愿闻其详……”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曹大人说了,从明日起,馔堂内伙食一视同仁,再不会这边吃肉,那边吃咸菜了,诸位也无需担心吃到蛆虫和苍蝇了,诸位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感谢曹大人的恩典么?”
众人如同炸了锅一般,纷纷长鞠到地,口中道:“谢曹大人恩典。”
“曹大人英明啊,体恤我等艰苦,实乃我辈仰望之楷模。”
“曹大人心胸开阔如海,更难得的是为我等谋福利却不肆张扬,若不是苏锦说出,我等还不知道曹大人原来是如此豁达不计名利之人,佩服佩服!”
学子中不乏嘴皮子利索之人,也不乏拍马溜须手段高明之人,这番歌功颂德,直将曹敏吹捧的如贤达如人中之圣、皎洁如虚空之月。
曹敏猝不及防,张大嘴巴暗叫:哎吆,不好!想不到自己老奸巨猾,顷刻间便中了苏锦这小子的道儿,苏锦等于将自己捧上高台,呼啦一下将梯子抽了,让自己再也下不来;此时若是否认自己在苏锦耳边所言,不啻于自己从高台上跳下摔死,从此后,只怕自己在学子中落个食言而肥的无赖名声了。
曹敏心中将苏锦‘直娘贼,贼厮鸟,泼皮,无赖’的骂了个遍,但事已至此,只得忍气吞声,脸上堆起笑容对着谀词如潮的众人还礼道:“应该的,应该的;身为讲授官,本该为诸位的衣食足行把好关,此次苏锦发现了错漏之处,本官岂能不闻过而改?诸位也无需感谢本官,一心苦读,他年金榜题名为我书院争光方为最好的报答。”
苏锦哈哈大笑道:“居功不傲,苦口婆心,曹大人真乃我辈楷模,他日我等中有人青云直上,当以曹大人为标杆,敬之效之。”
众人又是一番附和,曹敏面色青白,恶心的像吃了馔堂中所有的苍蝇一般,强压怒气,周旋宽慰一番,带着对苏锦的无限怨恨急匆匆的离去。
人群一阵欢呼,大多数的学子们心知肚明,此番曹讲授是中了苏锦的道儿了,否则以曹讲授之蛮横苛刻,岂会行此善举,众人既为苏锦的胆大妄为而担心,同时也因他机智周旋而钦佩,倒有大多数的人认为苏锦确实跟晏大人和包大人有着复杂的联系,否则断不敢如此公然对抗,从曹敏服软的情况来看,此事也大抵可以断定并非虚言。
如此一来,苏锦顿成众学子心目中的英雄,为大家争取到这么大的福利,对于富家子弟官宦之后来说,虽然不算什么事,但对于普通百姓之子来说,能吃好喝好,安心读书,正是心之所望。
一时间涌上前来跟苏锦打招呼,报名字,道感谢的学子们络绎不绝,苏锦被围在人群中忙的四下拱手,穷于应答。
夏四林被挤在人群之外,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切,她本以为今日苏锦冲动之下大闹馔堂,必会招致极重的处罚;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紧张的要死,而且这人倔强的要命,自己根本劝不住;到后来没想到事情发生戏剧性的转变,一场祸事转眼间消弭,反倒让他争取了这么一个结果来,当真是山穷见落日、路尽有洞天了。
“夏兄,你认为令表兄说的是实话么?”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
夏四林扭头一看,一位笑容可掬的青年书生站在身旁,眼睛却看着人群中的苏锦。
“兄台怎可怀疑?家兄说话一向知无不言,从不虚诳。”夏四林硬着头皮道,由于不知对方立场,夏四林怎会说出心中的疑惑,打死她也不信苏锦会和晏殊有关系。
同在京城中,晏殊虽和家父关系不睦,但是晏殊本人夏四林还是见到过的,远的不说,今年端午节宫中赐宴,夏四林随父入宫之时便曾见过一面,那是个瘦干干的清瘦老头儿,起码五六十岁,若说十六岁的苏锦跟他有什么关系,鬼才信;晏家祖籍抚州,跟庐州八竿子打不着,地域上也没有什么联系。
“在下王安石,和令表兄一见如故,那日你在烈日下罚站,我和令表兄曾一起将晕倒的你背到林中,我认识你,只是你没见过我罢了。”王安石看出夏四林的戒备之意,淡然说出这些,实际上是打消夏四林的怀疑。
夏四林傻眼了,难道自己也被眼前之人摸了么?这可如何是好,本以为身体只有苏锦一人碰过,没想到还有别人。
王安石见夏四林脸色剧变,忙道:“夏兄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
夏四林急促地道:“那日是你和他一起背的我?”
王安石微笑道:“那倒不是,在下只是在一边帮着拿包裹衣物,本来我身量比令兄高大,想背你的,但令兄执意不肯,贤伯仲兄弟情深,倒是真教人羡慕。”
夏四林这才长处一口气,心里暗叫:老天保佑,菩萨开眼,没教人摸了我的身子,细细一想,心里有些犯嘀咕了,苏锦执意不肯让他人帮忙,难道……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么?联系到苏锦跟自己相处以来的种种举动,夏四林忽然不能淡定了,这里边绝对有问题。
想到今晨两人马车上的意外之吻,若是两个男子之间嘴巴相碰,怎么着也要呸呸的吐半天唾沫,回想苏锦的动作,仿佛有个细微的吸吮动作,事后也没见他有什么厌恶之感,反倒眼神中闪烁着一种狡黠的光芒,夏四林越想越不对劲,脸上也渐渐火烧火燎起来。
王安石可不知道眼前这位夏公子一瞬间脑海里已经神游天外了,还当他在思索自己的问题。
“依在下之见,令兄玩得是赶鸭子上架的手段,曹大人是上了他的当了。”王安石轻声微笑道。
夏四林从遐思中恢复过来,收拾心情问道:“王兄赎罪,在下走神了,你说的什么,在下没听清。”
王安石看了夏四林一眼,心道:“此人和他的表兄简直不能相比,这般遮遮掩掩的不干脆,多说无益。”
于是抱拳道:“没说什么,随便聊聊而已,打搅了,夏兄再会。”说罢头也不回的出了馔堂而去。
夏四林没想到王安石说走就走,撇撇嘴对着王安石的背影道:“怪人一个。”扭头看着人丛中苏锦俊俏的小脸,不由得又发起呆来。
第141章 偶遇
苏锦好不容易才脱身而出,甩掉几个死缠烂打要跟着混的家伙,来到还在发呆的夏四林面前,一把拉着她就走,肚子还空着,但是今天中午是别想在这吃顿安稳饭了。
两人逃也似的出了馔堂,夏四林被苏锦一路攥着小手拽的踉踉跄跄,见走的方向是书院大门的方向,忙挣脱道:“这是去哪儿?”
苏锦道:“出去吃饭,停放车驾的场地边上我记得有一家小饭庄,此刻书院馔堂内是不能呆了,去那儿填饱肚子再说。”
夏四林笑道:“这下你在书院出名了。”
苏锦皱眉道:“哎,名人有名人的烦恼啊,你看看,一顿饭还要到外边吃,保不准被人认出来又是一番鸹噪。”
夏四林吃吃笑道:“臭美死你了,心口不一之人,真是不可救药。”
苏锦故作讶异道:“这你都知道啊,原来夏贤弟是我肚中的蛔虫啊。”
夏四林道:“什么蛔虫,恶心人么?你的这些伎俩有心人根本就是一望而知的,今日曹讲授吃了你暗亏,今后怕是要盯上你了。”
苏锦笑道:“你怎知道那姓曹的吃了我的暗亏,我看他是赚大发了,平白无故捞了个好名声呢。”
夏四林道:“你以为做的高明,有一位叫王安石的在我面前说了一些话,似是完全把你看得透了,我也是经他提醒才知道你这些鬼门道。”
苏锦愕然道:“王安石?他当然能猜得出,此人乃是人中之杰,可非池中之物。”
夏四林道:“还真没想到,你们两人倒是惺惺相惜呢,看他那样子,对你也是极为推崇;只是你这么喜欢闹事,怕是不大好吧,毕竟咱们是来读书的,怎地你身边尽是事端呢?这一回险些被赶出书院,当时我急的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苏锦见她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心头一动,道:“我答应你,从今日起,我定好好用功,咱们两个一起考个功名让别人瞧瞧。”
夏四林展颜一笑道:“功名不功名的我倒是不在乎,我就是来见见世面的,兄台怕是背负着考取功名的重任,回家好光耀门楣封妻荫子吧,那就祝愿兄台连中三元吧。”
夏四林故意提及封妻荫子之说,似是有投石问路之意,两人相处几日,倒是从没相互谈及家中情形,夏四林只知道苏锦家中是做生意的商贾,那还是苏锦试探她是否对商贾之家抱有偏见而故意透露的。
苏锦看她笑的顽皮又温馨,忽然发现,原来夏四林是个极美的女子,虽是男装,但眉弯嘴小,两片小嘴唇粉嘟嘟的,皮肤也白皙的几乎透明,男装在身,却别有一番风情。
看了两眼,心头大跳,忙掉头不敢看,夏四林见苏锦看着自己的嘴唇发愣,还以为他想起了马车上的那流血的一吻,顿时面红耳赤;偷看苏锦的上唇,只见上唇处米粒大小的牙齿印痕,一处小小的伤口早已结疤,想到晨间那旖旎的一幕,顿时心头狂跳不已。
令人各怀心事,默默的一前一后来到车驾停放的场地边上,果然有一家小饭庄,为了免费口舌,苏锦没有惊动正在不远处睡大觉的小柱子,夏四林也默契的没有去惊动自家车夫,那车夫早间被胖揍了一顿,此刻吃了几团糯米饭,正自休养生息。
两人入了饭庄,小饭庄不大,但由于毗邻书院,客人倒是不少,两层的小楼,二楼上竟然有着竹篱隔起的小包间,掌柜的殷勤招呼两人上了二楼,在西北角临窗的一间安顿下来,轻声轻语地问道:“两位公子,想要吃些什么?”
苏锦奇怪的道:“掌柜的是怕破坏这里雅致的气氛么?怎地说话如此小声。”
那掌柜轻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那边有一桌大人物在饮酒,怕惊动了人家。”说罢朝外努努嘴。
苏锦哦了一声,不再发问,应天书院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与官场和朝廷都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在这边的小饭庄遇见达官贵人宴饮,倒也不足为奇,加之这个小饭庄环境雅致,四周绿树参天,竹林婆娑,也是一处吸引人的所在。
那掌柜的告罪一声道:“两位莫怪小老儿多嘴,两位点些饭食静静的用,声音放轻些,莫要惊动了人家,虽然有些委屈两位,但请给小老儿点薄面,饭钱待会打个八折,如何?”
苏锦见他言语亲切,说话很有技巧,虽是要求之言,但听起来心里很是舒服,于是也轻声道:“在下省的,麻烦帮我兄弟二人弄些清淡口味的菜,酒便不要了,来些米饭便可。”
那掌柜的挑起大指道:“公子心胸开阔,今后必有大展宏图之时,清淡口味的么?便来一盘新上市的糖拌嫩甜藕片,再来一盘东城湖的白煮鲜虾,蘸些酱料来吃甚是美味,再来一盘菜蔬,小老儿再送两位一盆蘑菇汤如何?”
苏锦看着夏四林道:“贤弟以为如何?”
夏四林点头道:“有劳了。”
那掌柜笑容可掬的帮两人倒上清茶,告罪一声道:“稍候片刻。”说罢转身下楼张罗去了。
小间内顿时静了起来,掌柜说的那边那桌客人不知为何,也是静雅无声,夏四林和苏锦还是第一次单独呆在一处静室中,心头不禁砰砰乱跳,低着头不敢和苏锦的目光相接。
“这首诗写的真好,诗好字也好,不知是出自何人笔下。”苏锦指着壁间挂着的尽有的一副立轴道。
夏四林闻言望去,只见侧壁上一副草书酣畅淋漓,墨迹森森的录着一首诗: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条幅既无落款也无题跋,无头无脑的一首诗挂在那边,见苏锦似有感触的样子,夏四林轻声道:“这是前朝刘梦得的《浪淘沙》之八,讲的是蜀地淘金客辛苦劳作去沙筛金的事情。”
苏锦转头道:“刘梦得?这是字吧,全名叫什么?”
夏四林道:“苏兄莫不是在消遣我吧,别告诉我说前朝大诗人刘禹锡你却没读过他的大作。”
苏锦汗颜无地,自己还真没读过这首诗,后世虽学的是中文,古典诗文也看的颇多,但中华古代的经典诗作浩如烟海,苏锦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已,何况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和那个难以到手的系花纠缠不清,书倒也没念的扎实。
“此诗很有思想啊,看似在说淘金之事,其实乃是借物咏事之作,我看倒是在抒发着什么。”苏锦道。
夏四林听了他的话,回头仔细品味一番,点头道:“苏兄说的是,不但在抒发着什么,而且情绪上也很是悲愤,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
苏锦一拍手掌道:“正是,贤弟好才学,看来一定是博览群书,通今博古了,愚兄自叹不如。”
夏四林羞怯的道:“苏兄取笑了,家中藏书颇丰,倒是看了点,但博览群书通今博古却是谬赞了。”
苏锦呵呵一笑道:“何必自谦,这挂轴倒也奇怪,书写之人既不题名也不落款,这般没头没脑的一副字,也不知是那位高人写就,这字也是极好的,愚兄本临摹过书圣的草书,这字体却非书圣的字体。”
夏四林道:“这是颜体,人云颜筋柳骨,这字遒劲蓬勃,正是颜体之本。”
苏锦对夏四林肃然起敬,只看一看便能断定字体,还能随口说出字体的特点,不是下了苦功之人,绝无法做到,苏锦刮目相看之余,也对这位假冒的夏公子多出了一份兴趣,到底是谁家的女儿不爱女红刺绣,偏偏喜欢读书写字,舞文弄墨呢?这小叛逆居然发展到要来书院中凑凑扰闹,看来也是奇人一个。
苏锦正欲探听一番夏四林的底细,忽听有人在外说话道:“两位公子谈诗论文,我等冒昧聆听于耳,倒想结交一番,不知可否移驾相见呢?”
苏锦和夏四林闻言一惊,原来两人谈得兴起,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那桌贵客,夏四林朝苏锦看了看,显然是要苏锦拿主意。
苏锦想了想道:“我兄弟二人信口谈论,惊扰了诸位的雅兴,这厢告罪则个,若是诸位不嫌我二人鸹噪,我等这便来拜见尊驾。”
夏四林又是撇嘴,又是扭手,似是不愿见生人,苏锦明白她是女扮男装之身,不愿多与人接触,只得捏捏她的小手,以示安慰。
那边座上开口发声之人笑道:“何来鸹噪之说,两位谈吐风雅,望移驾一见。”
苏锦呵呵一笑,拉了夏四林出了小间,抬头望去,只见东首过道尽头,一名锦衣青年含笑拱手,正恭候两人大驾。
苏锦看那人颇有一番气派,眉宇间神采奕奕,身量虽不高,但隐隐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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