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将犯人苏锦打上二十棒,以惩戒其藐视公堂,出言放肆。”朱世庸喝道。
两名衙役大喝上前,一把抓住苏锦的胳膊就往地上按,苏家众人大惊失色,但是毫无办法;商会一帮人相视而笑,心中得意不已,这小子怕是失心疯了,居然在大堂上胡闹,这不是找抽么?原本想动他的板子还需动一番脑筋,这下把屁股撅起来送上门了。
苏锦大声笑道:“原来果真如此,朝廷律法在知府大人这里如同摆设,看来知府大人是庐州的天了,草民连话都说不完便要挨板子,好一个明镜高悬,哈哈哈。”
围观众人大惊失色,苏锦这几句话直指朱知府枉法,甚至给朱知府戴上一顶不尊大宋律法的大帽子,此惊骇之言一出,满座皆惊。
朱世庸怒火中烧,本想立刻下令将这苏锦狠狠惩治,但数百双眼睛盯着,这苏锦又语焉不详的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若是强打,气是出了,但是落得个众人说嘴,说自己仗权压人,传出去需不好看。
朱世庸压下一股怒气,冷笑道:“犯民苏锦,今日之言你必须给本官说清楚,说得清楚明白有道理还罢了,否则这污蔑朝廷命官之罪你是跑不了了。”
苏锦挣开双臂,整整衣衫道:“敢问大人,这位所谓的原告是何人?”
朱世庸心道:这小子真他妈的会装傻,听他说话的这种弯弯绕的口气便值得待会再加上十板子。
“堂下原告,你是何人,来此何事,说与他听。”朱世庸决定先配合这小子。
朱天顺脸上还缠着白纱带,由于苏锦拍他的部位就在面部,伤不重,但伤口面积不小,一条白纱实在是裹不住伤口,郎中只得在他头上来回缠了数道,把个朱天顺缠的只剩眼睛鼻孔和嘴巴在外,活脱脱一个僵尸造型。
“本人朱天顺,状告庐州府刁民苏锦街头行凶,欲制小民于死地,求大人开恩。”朱天顺自作聪明加上苏锦欲制他于死地这句话,想把事情闹大。
苏锦呵呵一笑道:“朱公子,你说话要当心,刚才这句话有诬告之嫌,这个账咱们待会算,我现在问你,你和堂上的知府老爷是什么关系?”
朱天顺不知他意有所指,茫然四顾寻求帮助,但这事可没法撒谎,全城百姓都知道自己是知府衙内公子,难不成现在否认自己是朱家的种么?
于是朱天顺老老实实地的道:“知府大人乃是我爹,你这小子竟扯些无关紧要问个不休,是否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告诉你,今天你死定了。”
苏锦双手一拍道:“衙内好大的口气。”接着又转头对着外边的围观的众百姓道:“父老乡亲们作证,这人刚才说是知府老爷的衙内公子是不是?”
众人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但这话是亲眼所见的事实,纷纷道:“我等都听到了。”
苏锦转向朱世庸道:“不知知府大人对这位朱公子的话可有异议呢?”
朱世庸满肚子怒气,这小子在大堂上俨然成了角儿,东拉西扯不知所云,当下一拍惊堂木道:“东拉西扯玩什么花样,在啰嗦下去,本官将不再容你。”
苏锦伸伸舌头道:“看来大人是承认和这位朱公子是父子关系,那么在下背诵一段话,请知府大人明鉴。”
当下不待朱世庸发话,自顾自朗声背诵道:“鞫狱官与被鞫人有亲属关系,包括内亲在五服者,外亲在大功以上者,在审理案件时,为防发生偏袒之虞,皆须听唤。诸鞫狱官与被鞫人……并授业师,经为本部都督、刺史、县令……皆须听换。诸鞫狱官与被鞫人……及有仇嫌者,皆须听换。”
大多数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是此话听在堂上几名官员耳中,不啻为一道惊雷,堂下人群中一位头戴竹笠中等身材的汉子也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第81章 审案(下)
苏锦背完几条之后向面色难看的朱知府一拱手道:“知府大人可知这些条文出自何处么?”
朱知府哼了一声不予回答,苏锦微微一笑道:“此乃朝廷于康定元年刑部下的刑统补遗,全文五条计五百七十二字,草民只是背诵了其中的三条,其余的我想不用再背了吧。”
朱知府岂能不知此条款,康定元年刑部为司法审罚公允起见下达的宋刑统补遗五条文,这是他们这些做父母官的必须了解的条文,苏锦一张口,他便知道坏了,被这龌蹉小子钻了空子了。
堂边旁听的晏碧云面露微笑,心中暗赞苏锦智计过人,能根据堂上的情形很快找到对策,如此才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心中对苏锦不由的更加高看一分。
小穗儿拉拉晏碧云的衣角轻声问道:“晏东家,公子爷说的是什么呀?”
这句话也正是旁边众人的疑问,几位大掌柜并一干旁听之人赶紧竖起耳朵听过来。
晏碧云轻声解释道:“苏公子背的是大宋《宋刑统》中条文,大意便是为防徇私舞弊,案件涉及家中亲眷故旧,则主审之官必须回避调换,这位衙内公子是知府大人的亲生儿子,子涉案,父岂能参与审理?”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少东家要问衙内公子是否为知府之子,原来是为了后面这一安排;少东家这心思可用的细了。
他们可不知道,苏锦自己也捏了一把汗,幸而这位苏小官人的皮囊中涉猎颇广,经书子集,公文条陈居然来者不拒,活脱脱是个书呆子,苏锦因此才得以调出所有知识备用;当然他也想好了,万一形势不对,便当众揭穿疤脸黑七一案,没证据也罢,无论如何也要拖几个下水,仁宗一朝管闲事的清官倒是不少,闹将出来总会有人去管一管。
旁观众人和百姓们经明白人指点,也都明白了苏锦的意思,当下嗡嗡声响成一片,纷纷指指戳戳议论起来。
朱世庸心中恼恨不已,本以为草民安懂朝廷律法,这样的律法在实际审案之中几乎无人遵循,却不料蹦出来这么个另类,硬是揪住自己的小辫子,这一下倒是被动之极了,本想立刻表明态度让府丞等人来主持审案,但后面的事情便不好办了;今日打人这个小案子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重头戏在后面,这些同知府丞主簿均不知详情,肯定不能让他们来主持,现在看来,只能丢芝麻捡西瓜,放弃审理这起殴人案件,以免他说嘴胡搅蛮缠。
主意打定,知府大人将惊堂木高高举起‘啪啪啪’连拍三声镇住场面,喝道:“肃静,大堂之上不得喧哗。”
衙役们早已习惯跟知府老爷配合,此刻都对外边嗡嗡作响的人群怒目而视,百姓们赶紧噤声,眼见这会儿知府大人正在吃瘪,万一把自己拖进去打上几十板子出气,岂不是无妄之灾,躺着也中刀么。
“犯民苏锦,本官认为你所言乃是事实,本官确实不应该以审官之身审理你当街殴人一案,但此案并非今日主审之案,事急从权,故而不能由他人代审。”朱世庸看着苏锦静静的言道。
苏锦心中一凛暗叫:“不好,终于来了。”
众人纷纷皱眉,不知知府老爷意有所指,坐在一边旁听的几位商会的东家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戏肉要来了,苏锦啊苏锦,等着怎么死吧。
苏锦略一思索,朗声道:“大人所言草民不懂,草民所关心的只是这桩殴斗案,是否请那位主官给草民一个公断,我也不说自己无过,但衙内公子辱人在先,草民气不过才愤而出手,根据大宋律法不知该当何罪呢?”
朱世庸心道:你倒是想得美,我已经说了还有其他的案子要审你,你倒是能装糊涂,死活攀着这件小案子不放,想叫我换人来审,也罢,先给你个糖豆子吃。
想到这里朱世庸道:“庐州府人氏苏锦与庐州府秀才朱天顺当街斗殴之事,实乃事发突然,各有过错;但情节轻微不足为考,此案无需过多纠缠,着伤人者苏锦赔礼道歉,并处臀杖二十以儆效尤,朱天顺言语不当,辱人在先,着臀杖十下以示惩戒。”
众人大哗,没想到朱世庸竟然是这个态度,原本以为会对苏锦大加惩戒,却没想到这么轻轻巧巧的便放过了苏锦。
朱天顺张着嘴巴,从白纱缝隙里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老爹,心里大骂:“老东西,这是糊涂了么?搞到最后连老子也打,难道你改行当清官不成?你个老货收了那么多贿赂,娶了那么多姬妾,现在改行来的及么?”
朱世庸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挨打,沉声又道:“藤杖之刑可交罚钱以免,每杖罚钱三贯收入官库,你二人自行选择。”
傻逼才愿意被扒了裤子当众打屁股呢,苏锦毫不犹豫道:“草民愿罚。”
当下小穗儿赶紧取了六十贯大钱奉上,朱天顺自然也要走走过场,装模作样的由家人奉上三十贯,师爷收下罚款,一一登记在册。
苏锦转身对满脸纱布的朱天顺长鞠一礼道:“朱公子,在下多有冒犯,下手重了些,这里给你赔礼道歉了。”
朱天顺心里这个气啊,就这么被这小子白打了,但老爹判决已下,不能当堂闹将起来,只得忍气吞声哼了一声以对。
苏锦微微一笑,俯身上前在朱天顺耳边小声道:“下次走路见到小爷可要绕着走,否则当心你的狗牙……”
朱天顺双目圆睁暴跳起来,直扯得脸上伤口生疼,大喝道:“你……你个直娘贼,你给爷等着。”
苏锦呵呵一笑道:“朱公子不愿原谅在下也就罢了,切莫咆哮公堂,否则怕是真要挨板子了。”
朱天顺快要气疯了,欲待反唇相讥,双眼一碰父亲严厉的目光,登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再闹下去,恐怕等不及回家,老爹就要请他吃一顿笋炒肉了。
苏锦笑呵呵朝堂上一拱手道:“知府大人真乃青天大老爷在世,断案英明不徇私情,草民五内俱服,从今日起,草民定当遵纪守法,严于律己,做我庐州一等良民,不负知府大人管教之恩。”
朱知府微笑道:“甚好,甚好。”
苏锦道:“草民告退!”说吧转身便走。
朱知府哈哈大笑道:“你要到哪里去?”
苏锦回头道:“此案不是了结了么,草民自是回家去也。”
朱知府又是一阵大笑,笑声渐渐转低,变成阴沉的冷笑之声,只听他一声暴喝道:“左右!将失德无行、逼人性命的犯民苏锦给我拿下。”
几名衙役虎狼般的窜上来,将苏锦抓的抓扭得扭按倒在堂下冰凉的青石地上抬不起头来。
第82章 一封遗书
形势的突然转变,让在场诸人反应不及,站在堂外某处的中年汉子跟身边的一名师爷模样的老者对视一眼,脸上不但没有惊讶的样子,反倒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苏锦只是略有点吃惊,他不相信这么轻松的便能脱身而退,目前还不知道有什么罪名加诸于己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接下来才是生死攸关的碰撞的开始。
“犯人苏锦,你可知身犯何罪么?”朱世庸喝道。
“草民不知身犯何罪。”苏锦用力挣脱抓着自己膀子的几只大手,嗤笑道:“知府大人,草民又非江湖侠士飞檐走壁,你叫这些个衙役如此如临大敌,是怕我飞了还是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对你不利呢?”
朱世庸脸上青红交替,对衙役们道:“尔等退下。”衙役们松开手悻悻闪到两旁。
苏锦松了松被抓痛的臂膀,拱手道:“知府大人,草民何罪之有,既已结案,又为何不放草民归去。”
朱知府冷笑道:“你说结案便结案了么?殴人案是了解了,本府也网开一面并未难为与你,但是这里有一桩人命案你又怎能逃得了干系。”
众百姓目瞪口呆,今天这堂审倒是有意思,一波三折教人捉摸不透,一会是苏小官人驳的知府老爷哑口无言,一会又是知府老爷语出惊人,说这位苏小官人跟命案搅到了一起,真是此间迷雾散,那山疑云生。
旁观的晏碧云李重等人听得心头一冷,果然不幸为苏锦所言重,看来那秦大郎之死是要追究到苏锦头上了,只不过官府所下公示里都言道那秦大郎是自杀身亡,有什么理由能扯到苏锦身上呢?
堂下议论声又起,秩序又乱了起来,朱世庸一拍惊堂木喝道:“犯民苏锦,我且问你,有一位叫做秦大郎的裁缝你可识得?”
苏锦道:“自然认识,他乃我成衣铺所雇之大师傅。”
“此人最近去了何处?”朱世庸看着苏锦的脸色一瞬不瞬地问道。
“草民不知,他已失踪数日,我苏家上下四下寻找找不到他的消息,故而草民于昨日上午来府衙报备失踪人口,当时接待的便是那位主簿大人。”苏锦伸手一指那位坐在堂前的苍老的主簿大人。
那主簿忙颤颤颠颠的翻着记录本,嘴里嘀咕道:“秦大郎……秦大郎……有了,确实如此,昨日巳时三刻报的失踪。”说着便要呈给朱世庸看。
朱世庸一挥手道:“看那个有什么用?现在的刁民手段繁多,掩人耳目的手段层出不穷,这些登记的册子简直是故纸一堆;苏锦,本官告诉你,那秦大郎你们无需寻找了。”
苏锦讶异道:“找到他了么?他人现在何处?”
朱世庸呵呵一笑道:“做的好戏!找是找到了,只不过已经在阎王殿跟小鬼喝茶去了,苏公子对此不会不知情吧。”
苏锦愕然道:“他果然死了,没想到这么快。”
朱世庸冷笑道:“这果然二字颇具玩味,此人在南城外淝水河中被发现,据仵作查验,是为投水自尽;原本此事跟你无关,只是仵作整衣入殓之时很不巧在他的衣内发现遗书一份,天可怜见!若不是这封遗书,我等还不知道你苏家少东家原来是这等人物,居然逼人至死。”
朱世庸仿佛越说越激动,大声道:“来人,将遗书展示诵读,今日教你心服口服。”
一边的师爷道一声“遵命!”伸手在案几上拿起一只木盘,掀开木盘上的素绫,一封字迹模糊的纸张显露出来,那师爷小心翼翼的用竹签挑开展平,托起来沿着大堂内外献宝般的展示一遍,咧着漏风少牙的瘪嘴念道。
“本人秦大郎,芜湖县秦家村人氏,自幼丧父丧母孤苦伶仃,幸而得以苟活于世,并随芜湖剪子张学得裁剪手艺借以谋生;今岁五月,得好友刘大成之荐得以安身于庐州府苏记成衣铺中,薪资尚可,勉强得以度日,本想就此于苏记勤勉上工或可安身立命了此残生;入店十余日后,苏家少东召见于我,言道要提我薪金并替我安排居处,我信以为真,喜之不尽,连叹得遇好主,心情大慰。”
师爷气有些短,一口气读下来喘息有些吃力,连着咳嗽数声,又锤了干壳般的胸口几下接着念道。
“然无奈天不遂人愿,一日后苏家少东再次找我见面,以巨额钱银为诱,逼我潜入商会唐家布庄为卧底,秘密刺探商业消息,报于他知,以利于苏记横霸庐州市场,得利更多;本人虽贫贱无能,但自小便看惯人家冷暖,世态炎凉,这般为非害人之事岂肯为之;那苏少东百般逼迫引诱,本人抵死不从,苏少东遂变脸喝骂,言道要将我逐出苏记,随即恨恨而去,可叹我命苦福薄,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却又有飞来横祸,徒呼奈何!”
读到这里,堂下众人已经惊讶的嘴巴里可以塞进几个大鹅蛋了,全没想到,这位投河自尽的秦大郎,背地里跟这位眉清目秀的苏小官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瓜葛,若非遗书说出来,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那师爷继续读道:“我本已做好离开苏记打算,常言道‘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有一手的裁缝手艺,虽不敢说手艺精湛,但也算是过得去,否则我那刘大成兄弟也不会推荐于我,凭着手艺混一口温饱当无问题;但第二日上工之时,苏家少东找到我,直言昨夜之事只是试探于我,还说苏记绝对不会让人做那等龌蹉之事,还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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