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铨总觉得苏锦强词夺理,但一时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只得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苏贤弟行事果敢,这一点愚兄还是佩服的。”
苏锦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一事,正欲开口说话,猛听街对面有人喝道:“什么人?半夜三更在街上游荡,统统站住不要动。”
一眨眼间,街对面奔过来十几条黑影,手中拿着长枪刀剑将苏锦等人围在当中,一个矮矮粗壮的身影从人群后走出来,手里提着腰刀喝道:“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苏锦一看这帮人的打扮,知道是碰上巡逻士兵了,还未开口,宋铨挺身而出,拍着那人的肩膀道:“卫都头,怎地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那士兵头子一愣,眯着眼接着微光仔细打量一番,猛然后撤拱手道:“原来是宋公子,这可得罪了,怎地半夜三更在街上行走,现在街面上可不太平,暴民随时会聚集闹事,公子还是赶紧回衙门的好。”
宋铨一指苏锦道:“我来了几个朋友,白天街上闹哄哄的,所以晚上带他们来逛逛,卫都头辛苦啊,这么晚孩子啊街上巡逻,为公事可谓尽心尽力。”
卫都头打量了苏锦他们几个,心道:“哪有晚上出来逛街的,当我三岁孩儿么?八成是这位宋公子带着人去逛窑子,宋知府家教甚严,怕是偷偷溜出来的,可千万别将这漏子给捅穿了。”
“我也想回家睡大觉啊,不过怕是没那个福气了,宋公子,我等护着你们回衙门去吧,晚间最好不要乱走,昨夜西城有人被袭公子不会不知道吧,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为好。”
宋铨笑道:“有劳挂心,这便回去。不过不用卫都头送了,咱们四个人一起呢,怕什么。”
卫都头道:“既如此,卑职告辞,公子爷放心,遇到你们的事儿我一个字都不会跟府尊大人提及。不过公子爷要找乐子大可不必夜间,实在是太危险了。”
卫都头一挥手,士兵们蜂拥闪开,不一会消失在黑暗中,走的干干净净。
宋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这卫都头,说话说得不明不白,什么找乐子,真是奇怪。”
苏锦哈哈笑道:“他当咱们连夜出来逛窑子呢。”
宋铨恍然大悟,啐了一口道:“这丘八,总是不往好处想。”
苏锦笑道:“你宋公子半夜三更在外边闲逛,又是个风流倜傥的主儿,要是我,也这么想。”
宋铨道:“你也适合去做丘八,一路货色。”
苏锦哈哈一笑问道:“刚在那孟会元说的冯老虎你认识么?什么来头?”
宋铨摇头道:“这种人,我怎会与之结交,你问我怕是问错人了,不过适才你为何不问?刚才那位卫都头是土生土长的扬州本地人,据说平日里在扬州街头倒是颇有些人缘,或许他知道,明日我帮你问问?”
苏锦皱眉想了想道:“还是不要问了,冯老虎这么有名,想来查他的底细应该不难。”
宋铨道:“既如此,咱们回吧,天可够冷的,我这两条腿可冻得麻木了,早知道加件衣服了。”
苏锦一笑,心道:谁叫你跟着来凑热闹,当是去风花雪月么?咱们这是去喝风灌气呢。
“王朝,还有多远?”苏锦轻声问走在前面的王朝。
王朝瞪着大眼东张西望,头也不回的道:“好像就在这左近,我记得巷子口有棵大榆树,树下有口井的,这里的宅子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实在是难找。”
宋铨道:“怎么,还要去找第二家么?”
苏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道:“咱们是去送礼的,顺便问问消息。”
宋铨道:“大榆树?树下有井?那不是榆树胡同么?那是平民居住之地啊。”
王朝忙道:“对对对,是平民居住的地方,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
宋铨跺脚道:“走错啦,这里是东城,那是南城,白走了这么一段路,那一带我曾去逛过,想体验一下百姓的生活,所以那里我熟得很。”
王朝傻眼了,仰着头看着四周黑魆魆的房舍,不知所措。
马汉嘀咕一句:“吃货……!”
王朝一个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道:“敢这么说你大哥,找打不是。”
苏锦哭笑不得,拱手对宋铨道:“只好请宋兄带路了,有劳。”
宋铨得意地道:“如何?带我来派上用场了吧。”
苏锦道:“派上了,用处太大了。”
宋铨得意一笑,当先迈着大步往前行去。
……
醉仙楼三楼包间内,朱世庸看着商会三人期待的目光,淡定的道:“放心吧,只要应对得当,苏锦当了粮务专使也奈你们不得。”
唐纪元道:“还请府尊大人指点迷津。”
朱世庸低声道:“朝廷的公文我已经公示全城,你们看了么?下月二十日之前官价收购粮食入仓,你们对这事怎么看?”
唐会长道:“切,谁在乎那点奖励,官价一贯一百文每石,比我们收购的价格还低,难道让我们白忙活么?”
唐纪元也道:“府尊大人,我们囤积的三十万石粮食,只需忍一个月,到时候就能翻倍,三十万贯之巨的利润,到时候我等怎么会忘了府尊大人的好处,可是按照朝廷的官价售出,咱们岂非白忙活一场,还搭上车船人工,亏本的买卖谁愿意做。”
朱世庸斥道:“妇人之见!朝廷这一次是下了决心的,你们难道没看出来?苏锦会不管庐州地面上的事儿?慢说你们有过节,就算是没有过节,庐州是他的家乡,他岂能不来?”
唐纪元道:“难道便没有变通之策么?”
朱世庸正色道:“我且问你们一句话,你们囤积粮食之事苏锦到底知道不知道。”
唐纪元皱眉道:“应该是知道的,码头那帮车夫可是嘴上没把关的。”
朱世庸道:“那他到底知不知道具体数目。”
唐纪元道:“这个恐怕他就不知道了,他有本事在我们眼皮底下囤积五十万石不为人所知,我们也是夜里下的货,又分数批到达码头,那些卸货的民夫和拉货的车夫又不是一家的,就算问,也问不出个名堂来。”
朱世庸点头道:“那就好办了,明日我命仓司公开按照朝廷公文收粮入仓,你们今夜要准备好粮食,不用多,每家一万石便可,舍了这几万石的收入,换来的是后面的安安稳稳赚大钱,此举不但对下,对上,都有交代,对下你商会带头响应朝廷号召,乃是义举,本府会大力宣扬,这回提升你们的名声;对上,我庐州府商人积极响应,本府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唐纪元恍然,赞道:“好办法啊,府尊大人不愧是老江湖,这计策一石二鸟,就算苏锦来到庐州查粮时也无话可说,妙计,妙计也。”
朱世庸微笑不语,刘会长沉思道:“计策是好计策,不过我怕苏锦没那么好糊弄,为了保险起见,咱们还要将粮食转移到秘密所在,看守也要换一批人,以免码头上那帮车夫被问出来粮仓的方位。”
唐纪元道:“对,原来的粮仓中留下少许的粮食,不要作废,做戏要做全套,等粮食转移了,咱们不但不用担心码头上的车夫被问出来粮仓位置所在,还要鼓励他们说出来才是。”
朱世庸看着三人兴奋的样子,眼中鄙夷之色毫不掩饰,淡淡道:“你们怎么做不必再本府面前说,不过你们就为了这么点事便沾沾自喜么?”
唐纪元愕然道:“大人,难道咱们还有其他作为么?”
朱世庸叹道:“可怜,被别人逼到一退再退反而自鸣得意,当真是成不了大事。”
三人再次石化,实在摸不透知府大人深邃多窍的内心,虽然唐纪元等人对朱世庸并不是从内心中敬畏,但毕竟有着这棵大树做庇护,他们行事更加方便些,所以倒也对朱世庸的鄙视没有过多的反感。
朱世庸道:“好好想想吧,苏锦这趟差事要是办成了,那他便是大功一件,皇上可能会正式赐予官身入仕,到时候,几位苦日子便要来了。”
刘会长号称小诸葛,心眼转的比那两位快,肚子里一轮便明白了朱世庸的意思,轻声道:“府尊大人的意思是说……让苏锦的差事办不成?眼下苏锦急着从庐州调五十万石粮食去扬州救急,咱们想办法让他这第一炮哑火,便可让朝廷失去对它的信任?”
朱世庸放下茶盅起身道:“本府回去了,我什么也没说,事儿你们自行琢磨,嗯……这位龙指挥和他的手下好像对苏锦有些不满呢。”
说罢拂袖飘然而去,留下面目阴戾的三人,枯坐包厢内皱眉无语。
第298章 魔高一丈
榆树胡同在南城偏僻处,很明显的特征确实是胡同口的那棵大榆树,那树足有两人环抱,高逾数丈,看样子最少也生长了近百年。
王朝远远看见那棵光秃秃的枝干高过周围所有的房舍的大树,便道:“就是这里,宋公子,真有你的。”
宋铨道:“这有什么,我来过这里罢了,还曾问过这榆树胡同的来历,百姓们对这棵大榆树宝贝的很呢。”
苏锦问道:“这有什么可宝贝的,一棵老树而已。”
宋铨道:“你不懂,榆树又名‘摇钱树’,其果状如铜钱,又是百年老树,百姓们就爱讨这口彩,所以便格外宝贝这棵树,你看,树根周围还围着围栏呢,这树下的井水也是格外的清冽可口,这块地方倒是很不错。”
苏锦笑道:“讨口彩有何用,钱要靠双手挣,前途要靠自己去闯,若是这也能升官发财,恐怕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全是这榆树了。”
宋铨笑道:“话虽如此,不过谁不爱听吉利话儿呢。”
两人低声谈笑,那边王朝已经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小院柴扉虚掩,周围也没个像样的围栏,只是用树枝和草绳编织起来,插在地上围了个小院,简单之极。
王朝伸手一推,柴门应收而开,几人轻轻走到院内,院内一个石碾子,几颗柿子树,树上挂着几颗红柿子,屋檐边晾干着一排高粱穗儿,斜靠着一架太平车,显然是个普通的百姓家庭。
王朝伸手欲拍屋门,苏锦伸手将他拉住道:“轻点,莫惊吓了人家。”
王朝点点头,用手背轻轻敲了数下,屋内传来咳嗽声,不一会灯光亮起,有人低声问道:“谁?”
“这位大哥,我们是衙门办差的,来找你有点事。”
“衙门的差爷?小人可是本分人家,可没做什么犯法之事。”
里边的传来惊慌失措的女子声音,又听那男子压低声音道:“怕他怎地?我又没犯了律法。”
苏锦咳嗽一声道:“这位大哥请开门,咱们见面说话如何?这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教人看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实话告诉你吧,知府大人派我等前来慰问百姓,是来送钱给你们渡过难关的。”
里边沉默了半晌,终于门缝中灯火闪动,门闩喀拉一声响,接着门被拉开,一个结实魁梧的汉子,披着外衣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盏油灯。
苏锦拱手道:“有礼了,半夜叨扰了。”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四人一番,终于翕动厚嘴唇瓮声瓮气的道:“差爷里边请。”
四人进了屋,关上门,苏锦借着微弱的灯火游目四顾,屋内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桌凳,别无长物;桌子板凳都是黑乎乎的,似乎蒙上一层灰尘,里间门上挂着的草席兀自抖动,显然是女眷刚刚躲进里屋。
那汉子端来两条长凳放在桌边,伸手示意道:“差爷,坐。”
苏锦等人谢了,在凳子上坐下,笑道:“这位大哥,这么晚来打搅你家,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是白日人多眼杂,实在不能来,还望原宥。”
那汉子道:“差爷恁般客气,小人还当是犯了事呢。”
苏锦道:“本分人家,安分度日,哪有什么差错可犯,我等是奉府尊之命来给贫苦人家发些补贴家用的钱物,最近一段时间,米价飞涨,百姓们受苦了。”
那汉子忙摆手道:“可不敢当,哪能叫官家费心。”
苏锦一笑,转向宋铨道:“宋公子,您亲自代表令尊前来慰问百姓,实在是可敬可佩,这便拿出来吧。”
宋铨诧异道:“拿什么?”
苏锦皱眉挤眼道:“慰问金啊,那一贯慰问金不是你带着么?”
宋铨道:“什么慰问……”
苏锦打断他道:“宋公子,这就不好了吧,慰问金是给贫苦百姓的,你不会连这一贯都想拿着自己贪墨吧。”
宋铨牙齿恨得痒痒的,这促狭小子,又在戏弄自己,适才明明见他怀里有个小布包,说是给百姓的慰问金,怎么一眨眼,这钱便说是自己拿了。
宋铨不愿在百姓面前失了风度,一拍脑袋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对对对,你瞧我这记性,是在我这。”
苏锦肚里差点笑的岔气,只见宋铨摸来摸去,没摸出铜钱来,却摸出一块银锭,举着道:“这位大哥,有找头么?铜钱忘了带,只有这二两银锭了。”
那汉子道:“哪来的找头,最后两贯今日全买了黑市米了,家中上下就剩十几个铜板了。”
苏锦劈手夺过来道:“要什么找头,一起给了不就完了么,这位大哥,记住这位宋公子的乐善好施,他可是自己掏腰包给了你额外的一贯钱,这块银锭可是足足两贯大钱,给几个孩子买些吃的穿的吧。”
宋铨嘴巴张的老大,心道:“这家伙简直是自来熟,慷他人之慨这么大方,自己平白无故的便没了两贯大钱,这他妈怎么回事。”
那汉子搓着手道:“这怎么好要,这如何当得起。”
苏锦道:“拿着吧,当得起,当的起的,宋公子是府尊大人的儿子,关心百姓疾苦惯了的,告诉孩儿,逢年过节去宋公子那儿磕个头,表示一下谢意便罢了。”
那汉子伸手接了银子,眼角居然有泪,颤抖着嗓子道:“孩儿他娘,快出来谢谢宋公子和差爷们,果真是送银钱给咱们的。”
草帘掀动,一名身材瘦弱的面色蜡黄的女子披头散发的出来和那汉子噗通跪倒给苏锦和宋铨磕头道谢,宋铨大为感动,忙叫他们起身,忽然之间,平白损失二两银子的郁闷都烟消云散了,反倒觉得这二两银子用的很值。
一番忙乱之后,终于安定下来,那妇人忙着生炉子烧水,苏锦等人劝阻,妇人就是不听,无奈只得随她去了。
苏锦转向汉子道:“这位大哥贵姓大名?”
汉子憨厚的道:“小老百姓,谈什么贵姓,小的姓武,家中行二,人称武二郎。”
苏锦吓一跳,赶紧算算年份,这才松了口气,此武二非彼武二也,那个大虎的武二郎虽然也是宋代,不过现在还在冒青烟,根本没有出生,实际上有没有这个人都说不定。
“哦,原来是武二哥,家中几口人呢。”
“父母早已亡故了,现在和浑家带着三个孩儿在过活。”
苏锦道:“看这样子,日子过得蛮艰难呢。”
武二郎皱眉道:“可不是,平日里帮人赶车拉马背货卸车赚些钱银,浑家替人家缝补浆洗补贴家用,一年下来混个温饱,养活孩儿罢了。”
苏锦道:“最近米价疯涨,怕是困扰较多吧。”
武二郎捏着骨节粗大的手道:“可不是么,今日家中最后两贯钱拿去只换了七升米来,这才是十月底,后面都不知道如何过活。”
苏锦故作惊讶道:“两贯钱只换来七升米?这谁家粮铺这般的黑,这跟拿刀子宰人有何区别?”
武二郎嗤笑道:“差爷们当然不知道,现在哪有粮铺开张啊,买的都是黑市米,扬州城中的粮食怕都被那个恶虎给搜罗殆尽了,这黑心肝的东西。”
正在烧水的妇人忙咳嗽一声,武二郎梗着脖子道:“怕还怎地?马上都没活路,还怕说几句闲话么?”
苏锦笑道:“武二哥但说无妨,我就不懂了,这恶虎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本事,能将全城的粮食搜罗起来开黑市卖高价,他什么来头?”
武二郎看了苏锦两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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