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呵呵笑道:“咱们是乡下人进城,没见过好的,没吃过好的,这可撑坏了,晏兄见笑了。”
晏碧云笑道:“能吃是福嘛,出来玩就是要吃好喝好玩好,否则出来作甚?”
苏锦道:“晏兄说的在理,那咱们去哪坐坐呢?”
晏碧云小手一招道:“随我来,里边有瓦子,咱们便看戏听曲儿边歇息如何?”
苏锦道:“那敢情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瓦子听曲子,见识见识去。”
一行人随着晏碧云往里逶迤而行,穿过小吃遍布的店铺摊点,走不几步,一道巨大的门楼横亘在左手边,门楼上红底烫金大字的匾额上写着《中瓦舍》三个大字,门口有头扎红丝绦身着翠绿袄的两名清秀的小厮一左一右地招呼着客人,客人们络绎不绝的往瓦子门里进,看上去很是热闹。
苏锦问道:“此地叫中瓦子,不用说京城东南西北各有瓦子喽?”
晏碧云道:“汴梁城瓦舍颇多,在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家,不过最有名的却只有十几家;这里是城中繁华之地,这些瓦子按照地域起名字,此地的叫中瓦舍,东南西北的自然也照此取名,不过还有诸如桑家瓦舍、枣园瓦舍、新门瓦舍、角门瓦舍等等,都是根据所在地点起名,跟方位到无干系。”
苏锦咋舌道:“几十家瓦舍么?有那么多人看戏听曲?能赚到钱么?”
晏碧云笑道:“不赚钱人家白忙活么?这可是暴利之业,只凭技艺和卖相便可赚的盆满钵满,前期一次性置办房舍招募艺姬要花上一笔,后来的便是赚头了。”
苏锦咂着嘴道:“这倒是个赚钱的行业,可惜我苏记财力微薄,开不起。”
晏碧云白了他一眼道:“世间商机万千,赚钱的来路也多的很,你见一个赚钱便想插一杠子,哪里那么容易?快别瞎想了,咱们进去吧,我去买票。”
苏锦傻眼道:“这大门口还要买票?”
晏碧云奇道:“你这话问的奇怪,不凭瓦舍票据你如何能进去?然则人家白白让你去饱耳福眼福?”
苏锦笑道:“不是那意思,不是听说瓦舍里边分各色勾栏,有杂耍、唱曲、唱戏、说书等等的么?咱们门口买票到里边不是还要买么?这不是奸商所为么?多收一次票钱啊。”
晏碧云微笑道:“就你小心眼,人家瓦舍经营者就没脑子?我这是去买通票,一票而通,尽情游玩,除非人家关门,否则随便你玩到什么时候;若是不买这通票也可进去游玩,但勾栏却是进不去了,要看时需的一个个的重新购票,而通票其实最划算,一票可以将里边十几处勾栏统统玩个遍,而在里边买票一个个的看,所费费用将是通票的两倍,这可是优惠呢。”
苏锦暗暗点头,心道:原来古代就有了一票通的概念,这便是利用人们爱占便宜的心理,譬如通票三百文,而里边的票价是每场五十文,十六座勾栏全看完便是八百文,凭空省五百文,何乐不为;虽然他们一天逛下来也不过看个四五场的样子,所费不过两百文左右,买通票其实花的更多;但这种情况,却被他们的贪小便宜的心理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外了。
众人买了通票进门,里边用布幔隔起一道一道单独的空间,前面也有空地供人休息,露天下摆起一张张桌子,游玩之人确可以呆在茶桌边什么都不做,光看热闹。
但是两侧布幔内人声鼎沸,丝竹悦耳之声,喝彩叫好之声,哄笑插科打诨之声盈耳,谁又能坐的住?到最后还不是忍不住买张票钻进布幔之后的世界中逍遥去。
由于主要的目的是歇脚休息,众人选择了能听曲儿的莲花棚,出示票据之后,看棚小厮掀起帘幕躬身以请,众人鱼贯入了棚中,只一眼扫过去,苏锦便大为赞叹。
眼前布幔中的地方着实不小,大大小小竟有三十个桌子摆在其中,正前方一座彩台,四周雕栏围绕,彩幔松挽,正是一座戏台。
苏锦游目两旁,原本以为侧边也是布幔围着的,却没料到两边全是用丈许高的木制围栏隔开,在外边用土布蒙住,起的却是隔音的效果。
“勾栏,勾栏,为何叫这个名字?”苏锦道。
“何为勾栏,看看那戏台便知道了。”晏碧云笑道。
苏锦这才明白,原来勾栏的称呼是这么来的,戏台和演出场所都是用栏杆隔开,故而得名。
场上满满当当的坐了六七十位听客,有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也有挽袖卷脚的短打扮的百姓,大家似乎对于在这种场合聚集到一起毫不在意,也丝毫没有相互嫌弃的感觉。
来这里的人都是来听曲儿寻开心的,只要听得爽,身份如何倒不是最重要的。
台上一名身着湖绿色长裙的歌女正浓妆端坐在台上,怀抱琵琶唱着曲儿,苏锦等人寻了个角落上的空位坐下,早有伙计上前来轻声问道:“客人可要吃些东西么?”
晏碧云道:“外边吃得多了,来两壶杏仁茶吧。”
那伙计点头哈腰笑道:“客官是行家,便知我中瓦舍杏仁茶泡的最好。”
晏碧云一笑,挥挥小手,让他去沏茶,苏锦好奇道:“杏仁茶也有说道?”
晏碧云以扇遮口轻声道:“就是个名气而已,其实原料都一样,都是杏仁、芝麻、蜂蜜、干玫瑰、葡萄籽、樱桃等原料炮制,不过倒是有些健胃消食的功效,此刻吃倒是正合适。”
苏锦傻眼了,泡个茶都这么多讲究,枉自己还自己为见识广,到汴梁城里来,自己一下子便成了啥也不懂的刘姥姥了。
正想间,却听前面台上曲音方歇,一干人等噼噼啪啪的鼓掌,更有人抛上银钱打赏,台侧的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一边登记打赏数额一边高声唱喏:“张公子打赏大钱五十文……白牡丹拜谢!”
“李公子打赏大钱三十文……白牡丹拜谢!”
随着他的唱喏,台上女子频频万福,弯腰拾捡着台上的铜钱,脸上的脂粉堆里都透着笑意,口中娇声致谢,台上台下哄笑喧闹,热闹非凡。
苏锦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第264章 我是你爷爷
苏锦眼神一瞄,看到身边的浣娘神情落寞,不由的心中一动,脑子里转了转,忽然明白浣娘为何这般的落寞无语了。
浣娘出身歌女,虽未进过这样的勾栏中表演,但此情此景定然是勾起了她心中的不愉快的回忆,当年她和柔娘流落街头卖唱,恐怕也经常碰到别人丢铜钱在地上,然后看着姐妹二人在地上捡钱狂笑的情形,此番再次见到,当然是唤起回忆,心中不免自卑了。
苏锦暗骂自己粗心,难怪刚在大家都要进来的时候,浣娘磨磨蹭蹭的挨在最后边不愿意进来,此刻想起来,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苏锦探手过去,轻轻握住浣娘的小手,探头过去在她耳边道:“是我不好,你别伤心,那一切都已经过去很久了,老是记着那些苦难的日子徒增烦恼,咱们现在不是挺好么?”
浣娘感激地看着苏锦微微点头,轻轻将小手抽回,看了一眼晏碧云,却见晏碧云恍若未觉,嘴角含笑看着台上,这才舒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笑意来。
苏锦放了心,原来女子其实要的也并不多,像柔娘浣娘这一对解语花,其实自己只要一个眼神,一句安慰,便足以让她们开心半天,自己付出的其实很少,但是她们两人却能够因为这一丁点的付出而感到满足,也不知是自己的幸运还是她们的不幸。
台上女子捡完铜钱福了一福进了台后,台边那书生又大声道:“下一位出场的小娘子乃京师名角徐冬冬姑娘,有客官愿意点曲儿的便招呼在下一声,您不用动,在下拿着曲本去您座上让您点曲儿;徐冬冬姑娘一首曲子的润资乃铜钱八百文……”
话音刚落,一名青衣女子抱着琵琶上了台,垂首道了个万福静静站在台上。
台下先是一静,忽然爆发一片嗡然之声,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却摇头乱骂,更有的人却是嫌八百文的润喉之资过于贵了,闹腾了半天却无人点曲儿。
那书生有些尴尬道:“诸位,徐姑娘乃我汴梁城名角,早年间跟那陈师师亦是齐名,同为桑家巷绿柳庄的头牌,平日间请也请不到她,今日能来我中瓦舍莲花棚献艺乃是极为难得的,诸位难道不想听听她的仙音么?”
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模样的人起身道:“八百文钱爷倒是花得起,只是这徐冬冬年老珠黄有甚看头?”
台上女子身子一颤,头垂的更低了。
那中年书生赔笑道:“公子爷是来听曲儿的,却不是来看人的,再说徐冬冬姑娘今年不过三十出头,风采依旧,人老珠黄之说何来?”
华贵公子指着那女子道:“你这老儿恁般扯不清,三十多岁还不老,你看看她脸上的鸡皮,掉下来都能称上二两了,你怎么不去请个白发老妪来上场子?本公子知道这徐冬冬生活困顿,又被那柳七赖上,赚了钱来全部换了黄汤灌进那柳七的肚子里,爷可不当这冤大头,有钱也不给她倒贴,若是她真的缺钱花,爷倒是可以收留她,莫如你去撮合撮合如何?”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有人叫道:“柳公子,你倒是打得好主意,一会说人家人老珠黄,一会又要收留人家,你倒是活泛,心眼比那冻豆腐还多。”
柳公子瞪眼道:“你们懂什么?爷我就是不忿那柳七,五六十岁的老东西一个,干嘛这些人对他死心塌地?偏偏他又没本事,吃着别人的软饭,这些女子也死心眼,说什么‘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这可笑死人了;既如此还出来唱什么曲儿,‘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既有了柳七的爱护,千两黄金都不换,干嘛要为这区区几百文来哀求。”
众人目瞪口呆,均感觉此人有些奇怪,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家中有些背景,平日里到处闲逛出言不逊,虽不知家中势力如何,但从他的行为做派来看,怕是官宦衙内,可惹不起。
台上的女子身子颤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珠泪滚滚落下,众人看得真切,却无人敢出头。
静寂中,远远的角落里有人清清楚楚地说道:“徐冬冬自爱柳七文采风流,干你这厮甚事?却来羡慕嫉妒恨,你若有柳三变之才,还怕没有花魁倾心么?只是你虽也姓柳,怕是腹中无半点星墨,徒作酸葡萄之语罢了。”
柳公子大怒,转头四顾道:“谁?是谁?”
西南角一张桌子边慢慢站起一个青衫少年来,朝四处乱看的柳公子招手道:“是小爷,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那柳公子愤然起身道:“你是何人,胆敢羞辱本公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何人?”
青衫少年皱眉道:“怎么到处都是这路货,本来今日想好好逛逛汴梁城,却又遇到这样的腌臜玩意儿。”
那身后一名双鬟小婢嘻嘻笑道:“是有些奇怪,公子爷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遇到这种嗡嗡叫的苍蝇。”
青衫少年佯怒道:“怎么说话呢,你是说爷我是招苍蝇的大粪么?”
那桌上男男女女顿时轰然大笑,边上一名粉嘟嘟的公子爷用折扇掩口笑的直咳嗽。
那小婢红着脸道:“公子爷莫恼,小婢比喻错了,公子爷岂是大粪,这么说吧,公子爷是那招蜂的野花,你到哪那些讨厌的野蜂便到哪。”
青衫少年皱眉道:“你是在讽刺爷水性杨花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桌子后面站着四五位矮墩墩的家伙笑的一抽一抽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小婢脸红耳赤,抓起桌上的扇子照着五个家伙一顿乱打,道:“叫你们取笑我,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五头吃货赶紧抱头求饶,苏锦静静地道:“学着点,公子给你打个比方,公子爷是那天上的白天鹅,不管到哪儿都能遇到一帮癞蛤蟆。因为,癞蛤蟆总是想跟白天鹅较劲。”
小柱子带头鼓掌道:“公子爷好比喻。”
五头吃货赶紧跟上,鼓掌道:“有才,真有才。”
那柳公子被这帮人旁若无人的奚落,火冒三丈,咬牙喝道:“还不上前给老子撕了这帮土包子的嘴巴,看着爷受人愚弄不成?”
和他同桌的数名大汉闻言同时起身,一言不发抄起板凳便朝后走,那中年书生吓得脸色发白,忙上前劝阻道:“柳公子,柳公子,给在下一个薄面,此事就此作罢便是,在下给您赔不是。”
“给你面子,你还有面子?滚一边去。”柳公子伸手一推,那中年书生仰面摔出去老远。
七八个大汉气势汹汹的将苏锦等人的桌子围了起来,柳公子从两名大汉的缝隙挤进去,指着青衫少年的鼻子道:“哪里来的土包子,敢对爷爷出言不逊,今儿个要你好看。”
青衫少年双手报臂冷笑道:“小爷好怕,小爷要被你吓死了。”
青衫少年的谦逊让柳公子更加的恼怒,怒喝道:“死到临头还嘴硬,跪下叫三声爷爷,便饶了你。”
青衫少年哈哈大笑,挑眉道:“当真?”
柳公子得意地道:“爷爷言而有信,我柳宾华从不跟土包子计较。”
青衫少年笑道:“那你可听好了,我可要叫了。”
“叫吧,大声点。”
“我真的叫了哈,你可要答应,不答应不算数。”
“废话恁多,你叫我爷爷我能不答应么?快叫。”
青衫少年嘿嘿一乐,开口大声叫道:“孙子哎……快答应。”
柳宾华下意识答应道:“哎……”
忽然意识到上当,但为时已晚,对面那少年乐的直拍桌子,指着柳宾华笑的打跌道:“答应的还蛮脆,可是我哪来你这么大个的孙子啊,在娘肚子里成婚也来不及呀。”
柳宾华气的脸色铁青,挥手大喝道:“你这惫懒小子,你们还不给老子打,往死里打,出了人命,爷给你们兜着。”
第265章 人民艺术家
一众打手蜂拥而上,勾栏内人群纷纷避开不及,那中年书生在地上爬起来一迭声的恳求,台上的徐冬冬睁着还满是泪花的大眼睛也吓呆了。
那边厢,两帮人也交上手了,苏锦将晏碧云往后一拉,张开手臂拦在三女身前,王朝、马汉等人早已经冲上前去,砂钵大的拳头此起波落,只听‘噼里啪啦、祈求咔嚓’一顿乱响,打斗在几息之内便见分晓,那帮大汉虽然也有些手段,但怎敌得过几大吃货的老拳,不一会儿八个人被放倒了四对半。
当然多出来的那位就是苏锦新认的孙子柳宾华了,这家伙见机的挺快,一看到形势不妙便往后逃,被苏锦抓起桌上放着杏仁茶茶壶便丢过去;铝制的茶壶倒是没什么打击力,不过那里边新沏的热茶可不闹着玩的,尽数倾倒在他的背上,顿时烫的他杀猪般的在地上乱滚。
几大吃货还没罢手,人倒在地上了,他们还是乱踢乱踹,地上的几人哀号翻滚,求饶不迭。
晏碧云拉拉苏锦的衣袖道:“行了,打坏了可怎么好。”
苏锦这才叫他们住手,那帮人哼哼唧唧的在地上呻吟,没有一个敢站起来,生怕被察觉自己的伤势不重,又被几个凶神给补上几拳。
苏锦负手来到兀自烫的乱叫的柳公子面前道:“孙子,怪不得爷爷手狠,你们先动手打爷爷,爷爷岂能不教训你这不肖子孙。”
柳宾华咬牙骂道:“直娘贼,你且张狂,有你好看的。”
苏锦嘿嘿笑道:“嘴还挺硬,不过爷对你没兴趣了,今儿出来是散心的,可不想被你坏了兴致,快滚!十息之后若是还在这里,便给你来个杏仁茶洗头,把你烫成猪头。”
柳宾华嘴上狠,心里确实害怕,刚才幸亏自己背对苏锦,若是这一壶茶全部浇到自己脸上,这张雪白粉嫩的俊脸便是废了,日后变个丑八怪,自己的那几个相好的粉头怕是不愿待见自己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柳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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