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注视之下,苏锦和戚舜宾嘀嘀咕咕地说话,到给人一种心虚了的鬼鬼祟祟之感;滕王朝唐介使了个眼色,唐介立刻会意,朝四处拱手高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你们都已经目睹了当下之情形,这位苏锦无法证明自家的清白,地上的两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本府对他已经宽宥有加仁至义尽,今日太祖之灵在此,本不可擅动刀枪,但若不如此,太祖爷定会怪本府食大宋之俸禄却办事不力,诸位乡亲给本府作证,本府已经给了苏锦辩白的机会,此刻再无理由拖延缉拿冲击府衙的暴民祸首苏锦;来呀,去锁了这祸首,压入大牢听审。”
捕快们爆声喝道:“遵命。”四五名衙役拿着锁链镣铐提着朴刀便朝苏锦走来。
百姓们虽同情弱者,但此刻眼见苏锦拿不出证据来,也只能摇头叹息了。
更有人暗骂苏锦脑子真够蠢的,一夜搜捕没搜到他,居然主动出来自投罗网,换作别人早已经趁乱出了应天府,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了。
晏碧云等众女眼见苏锦将被捉拿,焦急不已,小穗儿和柔娘浣娘等人已经眼泪涟涟,王朝等人捏了拳头便要上去抢人,晏碧云制止了他们。
“你们若是公然上去跟官府对抗,那便是真的坐实了苏公子的罪名了,众目睽睽之下,即便能救得回来苏锦,对抗官府,暴力抗捕的罪名是跑不了的,然则他便要一辈子东躲西藏,甚或去做盗跖匪徒安生了。”
“难道便这么眼睁睁的而看着公子爷被抓进去不成?”赵虎钢牙咬碎,拳头捏的咯咯响。
“不知为何,奴家就是相信他定有脱身之计,你们看,他说话了。”
众人闻听忙朝场上看去,只见苏锦大声道:“辨别尚未结束,这便要拿我不成?难道唐大人连多一会功夫都等不及了么?”
唐介怒道:“戚翁都说无法辨别,便是再给你三天三夜又能怎样?没得耽误大家功夫,你自无妨,我等可都是有公务在身,岂能容你一介暴民在此拖延时间。”
苏锦大笑道:“何须三天,只需数语而已。”
转头对戚舜宾道:“山长大人,你记不得学子当属正常,但你是否能记得清所有的教席先生的名字呢?”
戚舜宾道:“这个老夫自然尽数记得,不仅他们的姓名,籍贯,贵庚,擅长何种经义诗书,老朽了然于胸。”
苏锦喜道:“那便好办了,我自问他们言语,您帮我判断真假便可。”
戚舜宾道:“老朽自会辨别。”
苏锦蹲下身子伸手拽下黄二狗和钱狗剩嘴巴里的破布,笑眯眯的对着两人道:“两位辛苦了,当了半天哑巴,憋坏了吧。”
黄二狗钱狗剩大声呼救:“唐大人,救命救命,此人无故绑架小人,还施以私刑,大人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苏锦哈哈大笑道:“你说的这个事已经结案了,我只堵了你们的嘴巴,可没堵了你们的耳朵,适才一百多贯的罚金已经交上去了,你们就别费劲了。”
黄钱二人还待呼叫,苏锦喝道:“太祖爷灵位之前,滕王爷唐府尊座下,数千百姓的眼皮子底下,焉能容你等大呼小叫,亵渎先皇灵位,当受凌迟抄家灭九族之罚!好好回我的话,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两人被苏锦的大帽子一个个的扣下来,顿时心惊胆战,钱狗剩颤声道:“昨夜不是问过了么?怎地今日又要问。”
苏锦道:“昨夜问的话,今日要在众人面前说才能有效,否则有人会说我动私刑将你等屈打成招,这个罪名又要花我一大笔钱银恕罪,这可不合算。”
二人默然不语,双目乱瞟,忽然看见了滕王边上站立的秦飞,两人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杀猪般的嚎叫道:“秦爷,秦爷,您说句话,救救小的们。”
苏锦哈哈大笑道:“原来秦总管认识这两人,那么秦爷一定知道这两人的底细咯?何不说说这两人的身份呢?也省得我等费事在此问来问去。”
秦飞面色铁青,半遮着脸都被认出来,当真晦气的很,但此刻逼到角落,当然不能认怂。
“确实认识,都是应天府街面上的人,相互认识有何大惊小怪?”苏锦道:“那秦总管您说说这两人是不是曾经是应天书院的学子呢?”
秦飞道:“这我如何得知?你这厮问的奇怪,你我也是相识,但你要问我,你苏小官人睡过多少个女人,除非你亲口告诉我,否则老子还派人跟在你屁股后面统计一番不成?”
众人哄堂大笑,秦飞这番反驳倒是颇有几番词令,虽言辞粗鄙,但道理确实是这个礼;滕王和唐介都甩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秦飞谦恭如故,脸上不动声色。
苏锦笑道:“秦总管好口才,如此说来,秦总管是不知道这两人的底细了,看来还是要费口舌来问他二人了。”
秦飞一不做二不休,抢在苏锦问话之前高声道:“两位,念在我们乃是熟识之人的份上,本人给你们提个醒,王爷唐大人都在此,说话之际千万要小心,要说实话,若有虚言,怕是这辈子翻不了身了。”
秦飞将‘实话’二字咬的很重,旁观之人自然不懂,但钱黄二人立刻明白了秦飞的意思,这‘实话’便是昨日编好假话了,虽则昨夜已经全招了,但这一点根本不足为虑,无数事实表明,只要有人撑腰,形势逆转之日便是自己翻供之时。
第213章 交锋(五)
苏锦当然知道秦飞话中有话,但此时此地这种情况实难避免,即便是钱黄两人将昨夜所说之话全部推翻,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钱狗剩,是你的名字么?”苏锦指着钱狗剩问道。
钱狗剩梗着脖子道:“怎么着?这名字不好么?”
苏锦呵呵笑道:“很好啊,没说不好,这名字好养活。”围观之人哄堂大笑,暗道:都这个时候了这位苏小官人还在开玩笑,若不是胸有成竹,那便是个不知道形势危急的二愣子了。
“家住东城外十里坡钱家庄是么?”
“是啊,老家在那儿,不过我已经在城里住了四年了。”
“这么说倒是城市人了,哈哈,恭喜恭喜。”
“废话恁般多,要问快问。”
“家中父母俱在?”
“早死光了,我十岁他们就全死了,这跟此事有什么关系么?再问这样无关的话题,爷可不愿搭理你。”
“当然有关系,你只需回答我问题便是,你若不答,我便当你是默认。”
众人翻翻白眼,哪有这样自作主张的,但此话一出口,便堵死了钱狗剩回避不答的后路,只要你不回答,我便当你是默认,这一手够损的。
“快问快问,绑着老子一夜了,手脚都麻了,这会子又来闲扯淡,我告诉你,一旦老子脱困,你便吃不了兜着走。”钱狗剩有些肆无忌惮起来,嘴上也带上了脏字。
苏锦挥起手掌‘啪啪’照着他的嘴巴上便是两个锅贴,打得他头晕眼花;周围一片惊呼之声,全没想到苏锦竟敢在此公然打人。
唐介怒道:“大胆,当着本官和王爷的面竟敢如此无礼,你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是么?”
苏锦微笑的眼睛里露出寒光,静静地道:“若此人在你唐大人面前自称老子,唐大人你还会和他笑脸以对么?”
唐介顿时语塞,钱狗剩嘴巴不干净,这两个锅贴挨了确实是活该,当下喝道:“那钱狗剩,好好说话,再说出污言秽语,本官绝不轻饶。”
钱狗剩风骚过头,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是阶下之囚,这便开始口无遮拦起来,苏锦的两个嘴巴子让他清醒了过来,呸呸吐出口中血水,心中将苏锦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你父母十岁便离世了,你是如何长大的呢?”苏锦和颜悦色的问道,仿佛在和老朋友拉着家常,刚才的两巴掌仿佛跟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我……我东家一口西家一口,总能活命,你他……的管得着么?”钱狗剩反应很快,‘他娘的’的三个字硬生生被他吞掉一个字,因为他看到苏锦纤细修长的手掌似乎动了动。
“百家饭养人,要说你的那些乡亲们还真不错,不但供你吃穿,还供你读书,而且居然还能让你进了应天书院,这可真是应了那‘贫寒知奋发’的道理了,佩服佩服。”苏锦拱手道。
众人都明白了,苏锦绕来绕去便是想告诉大家这件事是多么的荒谬,一个父母双亡的赤贫之子,能活着已经是奇迹,更逞论还能读的起书,进而还能得到应天提学的推荐进入应天书院,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其中的不可信因素实在太多。
钱狗剩可不傻,虽三言两句便进了苏锦的圈套,他也极其郁闷,但他很快便脱身出来,道:“私塾时我是趴在窗外偷学的,书本我也偷了几本,平日里替人放羊喂牛,我都是勤加苦读,怎么就不能比他人学的好了?应天府提学官管大人见我聪明伶俐,学问又好,这才让我进的应天书院,书院吃喝又不花钱,怎地我便不能进去读书?”
苏锦鼓掌笑道:“你这么一编……不不……你这么一说本公子倒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原来古代那些励志读书之人的故事我都还以为是假的,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什么的我一直以为是瞎编乱造,没想到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啊;不用说,那位提学管大人定然已经不在任上了是不是?”
“你怎知道?”钱狗剩傻乎乎的问了句。
“这还用问么?他若在任上,岂不是一语道破你的谎话,只有他不在任上,也不知在何处为官,这才能无人对质反驳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钱狗剩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说了你不信,你便拿出证据来反驳,这算什么。”
秦飞也阴阳怪气地道:“苏锦,就算是问不出来破绽,也不用如此没风度的胡搅蛮缠吧,怎么说你也是个读书人呢。”
苏锦呵呵笑道:“说的对,我没有证据能反驳他的话,权当你说的实情;黄二狗,不用说你也是十岁死了爹娘,自学成材的了?”
黄二狗昨晚被埋在臭烘烘的花肥堆中半夜,早已经对苏锦恨之入骨,此刻拿眼剜着苏锦道:“偏不是,老……我父母健在,家境宽裕,自小进学堂读书,提学大人举荐我进的书院,怎么着?”
苏锦高挑大指道:“对嘛,这样才合理嘛,钱狗剩扯得太离谱了。”
黄二狗道:“他可没扯慌,我们黄家庄和钱家庄只隔着一道山岗,我们小时候都是在一起玩儿,我们那一带谁不知道钱狗剩读书刻苦,人又懂事俊俏,不信打听打听去。”
钱狗剩听了这话脸上烧得慌,但心中也解气,叫你这小子问,这下没屁放了吧。
苏锦挠挠头道:“我倒是想去打听,可是府尊大人也不让啊。”
唐介当然不会接口大度的道:“那你去查吧。”他心里明白这两人在相互佐证,扯得嘴巴子快裂到耳朵边了,当下故作未听见。
苏锦呵呵一笑道:“最后三个问题,你们答了我便不问了。”
钱狗剩和黄二狗屏气凝神准备接招,周围之人也知道这三个问题若是再问不出来原委,苏锦便只能接受被拿收监的命运了,一时间全场无声,等着苏锦的三个问题。
苏锦吸了一口气,收起笑容连珠炮般地问道:“第一问,你们是何年何月何日进的应天学府?第二问,你们的讲席先生叫什么名字,只需讲出来三位即可;第三问,你们上的是哪几门课,只需讲出来五门学科名称便可。”
这三个问题可以说极其简单,苏锦没叫他们背诵一段学过的文章便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无论是谁,只要进过应天书院,不可能连这三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进书院是一个读书人引以为傲的事情,其意义不亚于结婚生子入仕,这样荣光之事,定会印象深刻,绝对不会有人连这几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狗剩和二狗全部傻眼了,本就是临时被拉去充当角色,哪会细细研究这些细节,就算是事先对了口供,这两人也绝对记不住那些拗口的科目名称。
进入书院的日期还可从现今书院入学的日期推断而出,那讲席的姓名胡扯也扯不出来啊,若是问四城的窑姐儿中的花魁是哪几位,这两人管保如数家珍,问这些当世大儒,正是应了那句话:他认识我,谁认识他呀。
“这个,入学日子嘛,景佑二年……六月……不不七月……初……八。”黄二狗眼角瞟着秦飞暗暗比划的手势,终于蒙对了应天书院的开学之日。
苏锦道:“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自己的大日子,怎会记错。”黄二狗道,钱狗剩也急忙附和。
苏锦道:“好,我说的不算,戚山长来评判他们的回答是对是错。”
戚舜宾皱眉思索道:“景佑二年,那是七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书院进学之日夏季当在九月十八,年后是正月二十,自去岁方改为七月初八,你们的回答不对呢。”
滕王唐介等人愕然,秦飞急道:“戚翁,你没记错吧。”
戚舜宾缓缓道:“此事如何能错,你当老夫是老的连日子都记不住了么?是了,应天府仓司副使郑之鹏不就是景佑年间的举子么?十几日前还去拜访过老夫,跟老夫谈起那时的旧事,你等若不信老夫,何不去问问他求证一番。”
“问就问。”秦飞真的要叫人去请那仓司副使郑之鹏来核实。
滕王赵宗旦板着脸呵斥道:“问什么问,戚翁厚德雅望,这一辈子没说过假话,他的话还需求证?昏了头不成。”
秦飞耷拉着脑袋不言语了,他看出来了王爷是要舍了这两人了,而且还要彻底的封口,不让这火烧到自家身上,现在考虑的不是如何将罪名强加给苏锦等人,而是要考虑如何收拾这烂摊子了。
第224章 交锋(六)
钱黄二人兀自狡辩道:“年月太久,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苏锦冷笑道:“适才信誓旦旦的也是你们,此刻推说记不清的也是你们,嘴巴两层皮,黑白都是你。”
围观百姓纷纷指责钱黄两人前后矛盾,作风无赖,更有家住东城的百姓已经认出了这两人。
“那穿蓝袍子的不是月月带人来收盘子费的坏种么?”
“是么?这么远,别认错了,冤枉了人。”
“怎会认错,老子恨他恨得牙根痒,每次来收了钱不说还将小店内伙计大骂呵斥一番,临走还顺手牵羊拿些物事,化成灰我都认识这狗日的。诺你看他下巴右侧的那个大黑痣没?跑不了,就是他。”
“那又怎样?这也不能说明人家没上过书院读书啊。”
“我呸!这两个狗杂碎要是读过书,老子就是状元了,就他们那德行,书院能收他们?没得玷污了先皇赐予的牌匾。”
“说的倒也是……”
人群嘈杂议论声入耳,钱狗剩和黄二狗两人的真实面目被众人一步步的揭开,不时有人增加些新的爆料,完善着这两人的资料。
苏锦心道:这简直就是后世的人肉搜索啊,这两货肯定是祸害了不少人,才惹得很多人都认出了他。
但流言不足为证据,苏锦敢打包票,此刻他若请这些议论纷纷的百姓们作证,定然没有一个愿意冒头;在一起起哄议论可以,但是要单独出来作证,那是需要勇气和担当的。
应天府的百姓们在这一点上比庐州府差的太远,庐州虽小,但百姓们的精气神还在,而应天这个地方,虽然繁华兴盛,但大部分人却是一帮苟安之众,已经被某些人盘剥调教的几近麻木了。
唐介见形势越来越对苏锦有利,心里如何甘心,原本第一个问题已经可以判断这两人是假冒的学子,但他还是决定包庇这两人,于是道:“肃静,肃静,话还没有问完,你们就在此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苏锦暗叹唐介不智,到了这个时候,聪明人应该当机立断拿问这两人才是,或许不是唐介不智,而是他们对自己的仇视之心甚笃,实在不愿意就此承认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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