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叶绍都没有理睬我。百无聊赖之下我从袖子里摸出了先王后的那个木盒。
这个木盒本应是交给叶绍的,可没想到他居然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吩咐准备老齐王的后事,空留那个内侍举着盒子惶恐不已。没办法,我只好代叶绍接过了它。盒子远看像红木制成的,入手才发觉它的用料光滑如水,不似我接触过的任何一种材质。至于里面的东西,虽然我很好奇,但这毕竟是叶绍娘留下来的……
“你要想看就打开来看便是了。”叶绍淡淡的声音传来。
我吓了一跳,心虚地看过去,发现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案上,像根本没留意我这边似的。嘁,明明你也想看来着,摆什么高冷傲娇!
得了他的允许,我心安理得地抽开了小锁,在打开盒子的刹那我心间滑过一缕奇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迟疑一霎,我仍是慢慢推开了盒子,入眼的事两粒熠熠闪闪的明珠……
我从未见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珍珠,它自匣中出现的刹那,仿佛殿中灯火都齐齐为它的光辉所暗淡,犹如两粒寒星交相辉映。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它不是完美的浑圆状,而像……两粒泪珠?
正如是想着,我忽然发现盒中内盖上写着一行小字:感君别时意,还君双泪珠。
我诗书不精,但也知道这是首闺怨诗,可这字迹却非女儿家的蝇头小楷,笔锋如刀,字字端方。
“是我父王的手书。”
本在看奏折的叶绍不知何时也与我一同盯着那行诗词,他拈起一粒明珠于指尖把玩,瞳孔深处映出这一点珠光,化成幽幽的蓝。
泪珠……我脑中光华一闪,仿佛福灵心至,不由自主地接过他的笔写下:“这是……鲛人珠?”
我初初变为人鱼时搜罗过不少关于鲛人的书籍来看,想从中寻找变回人的方法。如没记错,其中有提到过鲛人流出的眼泪化为珍珠一说。虽是如此,但我从变成人鱼后别说哭了,想红红眼睛还得把自己往死里掐……况且宗楚也提到过,在穆朝开国初起似是真有鲛人与陆上人来往频繁,如此一说,鲛人是能与普通人沟通了。可我呢,我不仅不会哭,连话都不能说。
故而,我只当书中是传说罢了,所谓三人成虎即使如此。
而眼下这两粒明珠……我从未见过所谓的鲛珠,但不知为何心底就莫名地肯定它们是。
“泣泪成珠么……”叶绍打量着明珠,低头看看我:“来,哭一个看看。”
我:“……”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瞪他,哭你妹!
叶绍把明珠丢回盒中:“所以嘛,传说而已不可尽信。”
他如此说,我心下却并不赞同。叶绍又看了眼盒中字,哂笑一声继续批他的奏折。我歪在他身上举着明珠继续看,如果说真的是鲛珠的话,那这又是叶绍母亲的遗物,如此说来——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叶绍的母亲是鲛人??
叶绍没因我的动作而有所停顿,边写边道:“要真是鲛珠的话,等收回荆国你没事就哭一哭,也好早日还清债务什么的……”他笔一顿,凉凉地看着被我泼湿的衣袍,平静地一字一顿问道:“云彦~你做什么”
我:“……”
我,我只想看看你会不会也变出来条鱼尾来呀!嘤嘤嘤,打人不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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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彦,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么?!”换了身干净衣裳,从偏殿出来的叶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我:“你有空琢磨我的身世,不如想想你自己的。你才应该想象你娘是不是鲛人才是吧?”
咦,对哦,我看着自己的尾巴醍醐灌顶般地醒悟过来,怎么我就从没往我娘身上想过呢?也不对呀,不一定是我娘啊搞不好我爹也有可能是啊!
叶绍脸黑漆漆地随手丢给我一卷书卷:“你爹是荆国王室的正统继承人,据我所知太宗分封五国有了荆国后这百年里就出了你这么一条人鱼,总不该会是云王室的血统有问题吧。”
我展开书卷,里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荆国云氏子弟及其联姻状况,直到我这一代——云彦。
我的名字上面是两个人名,云格与朝歌。
云格是我爹,而朝歌呢准确来说并不是一个人名,而是我娘的封号。我娘是上一任穆天子的妹妹,朝歌公主。她去世得很早,我对她的记忆非常模糊,只从我父王和宫中他人口中辗转听过关于她的描述,大致可归纳为:我娘很美,曾是穆朝赫赫有名的第一美人;所以她嫁给我爹这事,成为了穆朝有史以来最轰动的“鲜花插牛粪”案例……
那么问题来了:我娘可是皇帝女儿,有着穆皇室血脉,这么一说,那皇帝老子也是条鱼喽??
我想象了下坐在龙椅上穆天子居然会是条鱼,抖了三抖。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我要回家!
叶绍坐回原位捡起最后一本奏疏:“皇室血脉定是没有问题,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娘的娘呢?你母后朝歌公主十五岁即以美貌而扬名天下,可在十五岁之前她却是默默无闻,几乎无人可知,你不觉得蹊跷么?更蹊跷的是,十五岁以后世人皆知‘朝歌美矣,远胜蟾宫寒妃’,引得五国甚至包括周边国家的诸侯世子纷纷求娶。说起来你的父王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最不出彩的人物,无论是联姻也好拉拢臣子也罢,穆天子竟然将这么一位公主嫁去了最为贫困的荆国。你不会猪真得相信是朝歌和你父王的感情感动了皇帝吧?”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我没想到叶绍他不动声色地将我的身价老底摸得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清楚。不高兴么,倒是没有,想必他也是为了我的尾巴才费了这么多的功夫。我只是用力在想着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我发现根本没个缘由……
我丧气地回答他: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叶绍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我:“……”
“所以……”打开奏折的叶绍忽然顿住了话,我抬头看他,他拧起眉锋淡淡与我道:“皇帝召我们入京。”
☆、第42章 【肆贰】
从程序与礼法上来说,我与叶绍成婚后是应该进京去向穆天子谢恩的,何况这桩婚事名义上还是天子亲赐下来的。但新年伊始;诸国朝政皆要经历一个辞旧迎新的阶段,且去年年底大家又都刚刚在帝都碰过面;情理上如非紧急皇帝不会急召一国之君入京。
我接过奏折速读过一遍,今日不过正月初五,皇帝竟是要邀请我与叶绍参加上元佳宴。算上路上耗费的时间;最迟两三日间我与叶绍便要动身赶往帝都了。这道仓促的邀请让人捉摸不透皇帝的想法,我心里嘀咕着,莫非皇帝陛下知晓了我隐秘的人鱼身份,迫不及待地想要围观孤这条惊世骇俗的美人鱼。
这不太好吧……
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自己被关在个水笼子里;周围围了一圈诸侯大臣;皇帝坐在上头哈哈大笑:“看一次十八金!摸一次九十八金!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啊!九十八金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只要九九八,软萌人鱼带回家!”
“……”太丧失了,完全想象不下去了啊!
“小云彦哪;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叶绍捏着嗓子唱戏一样悠悠道,长臂倏地揽过我的肩;咧嘴一笑:“你想破了脑袋;我们都是要去帝都的。”
小、小云彦!我太阳穴突地跳了跳;一巴掌将他脸推远了些,支手写下:不能不去么,明显有阴谋呀!
叶绍终于变回了他正常得声音,弹了弹奏折:“皇帝越是有所图谋,我们便越是要去,否则岂不坐实了对方的怀疑么?”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出现了,明明我什么都没有说,叶绍却仿佛一字不落地听见了我方才心中担忧的碎碎念。他很明白我在想什么,害怕什么……简直:你会读心术么?
写下这行字后,叶绍突然收敛神情,眼神尖锐地看着我:“云彦你……”
我被他这目光盯得蓦然紧张起来。他,他不会真地听得到我心中所思所想吧!!卧槽!那他岂不是连我四岁尿床、七岁钻狗洞、十二岁来初葵什么的都一清二楚么!!!这一刻,我突然觉得生!无!可!恋!呜呜,我不要活了,我还是在鱼塘里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叶绍忽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似的:“小云彦你几岁啊,居然能一本正经地问出这种问题!”他拧了拧我的鼻尖怪声怪气道:“是啊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吃吃吃、睡睡睡,还有‘呜呜呜,不要踩我漂亮的大尾巴!不要把我做鱼汤!’么~”
“……”你、你妹!我忍不住面红耳赤的爆了个粗口,更郁闷的事他学我的口气学得还挺像!
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该把叶绍这人想得太高大上!他明明就是一低俗、庸俗、恶俗的三俗变态。他要是真能听到我的心声,那我每天都对他骂骂咧咧,岂不早被他人道主义消灭了么。
叶绍笑得没力气后,懒着身子往后一靠,拨弄着我的尾鳍,一脸的无所谓:“你呢也不要太担心,这封奏折还是几天前从帝都加急送过来的。但现在么……”他淡淡瞥了满室素缟的灵堂:“旧君新丧,天大的事皇帝也不好多催什么,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应对。”
旧君新丧,四个简简单单的字从他口中说得听不出一丝分量。去世的毕竟是他父王啊,我记得我父王离去时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我想了想,踟蹰地写道:你不难过么……
叶绍看到了我的话,眼神淡淡浮来又淡淡浮去,没在他眼中留下任何情绪。
他这种不在乎的神情又让我心理那种莫名地难过了起来,就像他说了那句“上王薨逝了”时了一样……我咬咬唇,回忆了下当初梁太师安慰我时的情景,郑重写下:你不要不好意思啊,难过的话,想哭就哭吧……
叶绍撇了我一眼,我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亲人逝世悲伤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无需掩饰啊。况且我私心里认为,叶绍的性格本就扭曲不已,再憋下去吃什么药都抢救不回来了。
叶绍慢吞吞地道:“云彦,你说得不错,我确实很难过……”
就是说嘛!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眼神动容可又没再往下说。我觉得还需要再给这个傲娇又鬼畜的齐王大人一些鼓励,于是翘起尾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叶绍抿抿唇:“云彦……你能给我抱一抱么?”
抱抱抱!这个时候我哪能说出一个不字啊,果断点了点头。
猝不及防地,叶绍将我搂入了怀中,头深深地埋入我胸前。
虽然我觉得是需要给他必要的关怀,可这个姿势好像不大对啊。
胸前被人使劲蹭了蹭,叶绍舒服地感喟:“虽然有点小,但是柔软度是真不错啊。”
我:“……”
滚开!滚开,你这个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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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齐王的丧事,我与叶绍进京一事顺理成章地向后拖延而去。然真只是暂缓之计,等发丧出殡之后我与叶绍终究是要应召入京的。穆天子召我们的目的我与叶绍探讨过,叶绍说最简单也是最好的就是想看一看齐国的新王后而已;最坏的那就是有可能知道了你的身份。
知道我是条鱼?我趴在水池边瞪圆了眼睛。
叶绍舀了一瓢水浇在我头发上,水流落下,激起腾腾雾气:“知道你是条鱼还是好的,怕就怕知道了你荆国国君的身份。”
可又什么好怕的,我又是不解了,知道了又怎样,就算是欺君之罪,他也不能诛我九族吧,他也在我九族里嘛……
“有什么好怕的?”叶绍那可怕的读心术又出现了,他嘴角稍稍挑起:“荆国王位易主如此大的动荡发生了这么久,帝都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么?按理说皇帝在各国的探子安插了不少,萧怀之做得再隐秘过了这两月总该多少探知到了一些。可偏偏皇帝表现得一无所知,帝都朝内更是风平浪静。这种刻意的忽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皇帝被萧怀之收买了,要么朝中有重臣与萧怀之勾结在了一起,堵住了皇帝的耳朵。”
经他一提醒,我也反应了过来,皇帝被收买?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因为荆国这个无足轻重的国家换个国君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甚至因为新国君与穆氏完全空白的姻亲关系反而不好掌握。如果是重臣勾结了萧怀之呢……那么他们的野心可能就不止一个荆国了。
叶绍捞起我飘在水面上的长发抹了些桑叶汁慢慢揉着:“虽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但也不代表前种状况就绝无可能发生,因为这其中还夹杂着另一种不确定因素,那就是你鲛人的血统。你还记得白启说过,有个神秘人曾去找过燕王么?”
我抬头看他:那不是萧怀之的人么?
叶绍轻轻一笑,将桑汁从我的发际抹到发梢:“萧怀之如果想找人结盟,完全不必去找燕王,燕国离荆国太近。燕王如果要帮萧怀之,那条件是什么呢,肯定是要割走荆燕两国交界处的几座城池。荆国本就积贫积弱,萧怀之如果这样做,拼来这个王位对他来说又有何意义?况且,你认为他是那样的人么?”
他的指尖又回到我的头上,轻柔地按摩着我的头皮。他使得劲很轻巧,舒服得让我眯上了眼。听到他的发问,我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
“云彦,我不愿做你背后的男人,你与我王位我都势在必得。”那一日小巷中他的话犹历历在耳。
发根忽然一紧,疼得我睁开了眼,叶绍扯着我头发面无表情看我:“在想谁呢?”
我:“……”
替我冲干净了头发,叶绍清净了双手尤自不舍道:“云彦,要不我再帮你洗个澡?”
我:“……”
我唰地拉过大斗篷把自己裹得严实,隔绝了他在我身上盘桓不去的眼神。
叶绍:“……”
“大婶,好歹我也是个未成年小朋友!这种鸳鸯戏水的限制级画面看多了会影响到身心健康的!”
宗楚不满地抱怨声骤然响起在温泉池外,咦,大半夜的他怎么来了?
“宫中人多眼杂,我才登基尚未清理,白日叫他过来未免招人注意。”叶绍叠着双腿在池边施施然道:“以你现在的样貌入京,莫说皇帝,就连朝中一些大臣都与你碰过面。所以必要的掩饰还是要进行的,你那条鱼尾也是个隐患。”
他说得在意,但……那日老宰相不是见过我了么?
“啧,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头怕什么,”齐王大人轻轻松松道:“大不了让他‘大病’一场就是了。”
我和宗楚:“……”
为了世界和平,齐国应该做出庄严承诺,不首先对外使用齐王陛下这种人间大杀器啊!
☆、第43章 【肆叁】
叶绍找宗楚过来即是要他配制出一种暂时能改变我样貌的药剂来,对此宗楚表现出了极大的不乐意:“这点小事也来劳烦小爷;直接戴个人皮面具就是了。”
也是哦;宗楚的药剂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重,每一次尝试不是撕心裂肺的疼就是在冰火两重天里煎熬,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敢尝试他的黑暗药剂。
叶绍抚摸着我的脸,温声细语道:“你若是愿意十二个时辰披张人皮在脸上,孤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一想到脸上盖着的是层活生生从别人脸上扒下来的皮;我顿时毛骨悚然地举起反对意见:我有意见!
当然,叶绍的真实理由是“人皮面具做得再惟妙惟肖都是件死物,有失灵活”。
宗楚哼哼唧唧显然不想接这个烂摊子,叶绍眼神一冷,他肩膀一哆嗦,哭丧着脸道:“我做就是了……”他瞥了我一眼,嘀嘀咕咕往外走:“改变容貌?对大婶你来说那就相当于整容啊!”
我:“……”
叶绍气定神闲地抚慰我道:“生什么气嘛,他说的又不是假话。”
我:“……”
我阴沉着脸看了眼叶绍;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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