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中事之且待君归- 第50部分

“辰桑，归墟的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说，你刚刚提到……‘就算是有办法’，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办法了？这段时间你一直都说勾陈腾蛇的毒是无药可解的！”莞尔像是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站起身来，满怀期待地看着辰桑。

看着她的眼角还挂着刚刚的泪痕，辰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拂了干净。

“辰桑……你怎么不说话？”

“……”

“你莫要再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辰桑忽然转身，语气决绝。

“……”莞尔沉默地走到他的身前。“辰桑，若是此刻你还当我是你的好友，你便告诉我吧。”

“如果小道士失了性命，我在这世上，活得也便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莞尔在这里一天，便会拼尽全部力气保他平安。”

顾星回，我从未对你有过丝毫的恶意。

即便是，湛卢剑的剑尖距离我的胸口只有一寸之遥的时候。

但此刻——

不知你究竟何德何能。

将顾星回送往归墟的那一天，渤海之东的上方阴阴沉沉，竟有点点落雨。

顾星回一路沉默，眼神空洞，不曾有只言片语。因他修为尽失，本可以只用几位仙臣送押既可，但辰桑还是毫不犹豫地同他一同前往。在他的眼里，顾星回虽犯下滔天罪过，但皆不是他的本意。他依旧是他的好友，他的兄长。

“星回，归墟之中的日子或许很是煎熬，但你且放宽心，我会尽力……将你救出。”

“……”

“过去的事便不要多想，再见之日，你……依旧是我的兄长。”

“……”

海面涌起巨大的漩涡，归墟便在这海下，是一座空旷无底的巨谷。

辰桑停下了脚步，他只能送行至这里。

在被押到漩涡下之前，顾星回回头望了一望。

没有。

还是没有。

顾星回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在这里多久，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见天日。

也就是说，他此生也许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她为什么没有来呢？若是平时，她一定早早便出现，吵着闹着要见他了。

顾星回心中苦笑，这一切皆是自己咎由自取，曾经给了她不可逆转的伤害，却还在奢望着她能来看自己一眼。

目之所及皆被冰凉的海水所覆盖，深海的寒冷刺入骨髓，无尽地下沉。

重重的铁链将自己层层缠绕，他被束缚在海底的一座表面坑洼的石柱上，动弹不得。

作为惩罚，每日都有栖居在海底的异兽出没，将他狠狠地撕咬一番，过了子时，身上的伤口便会愈合如初，等待着下一次的折磨。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看不到尽头。

顾星回总是能想起曾经在世间的快乐时日。他清楚的记得同莞尔的那些约定，他们曾经说好，待那些事情解决以后，便同游天下，把六界之间最好玩的地方都去上一去。

当时以为很快便能实现的愿望，就在他的错误之下愈走愈远，如今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仙界。

那间小筑之内，沉睡在榻上之人已然换成了莞尔。

辰桑轻步而入，望着榻上血色尽失的姑娘，心若刀绞。

“莞尔在这里一天，便会拼尽全部力气保他平安。”

“……”

“辰桑……”

“你且听好。星回身上的剧毒来自于勾陈，勾陈乃上古神兽，他的毒性你也可想而知。”

“但是对于解毒来说，我想你也应该听过以毒攻毒的这一说法。”

“这世间以内，最毒的东西莫不过……鸩毒。”

“你的意思是说，用我的命，可以换小道士的命吗？”莞尔的眼神中竟没有丝毫恐惧，继续说道：“我愿意的。”

他知道她愿意，他怎会不知？这个头脑简单到愚蠢的姑娘。

就是知道她愿意，他才迟迟不肯说出口来。他不想失去她，即使她根本不可能倾心于他，他也不愿看到她受半点伤害。

好在从她身上取出的鸩毒并不会伤及她的性命，只是失了半数鸩血和她的半颗心脏。

元气大伤，相当于失掉了半条性命，莞尔不得不留在仙界修养。否则她怎会不去归墟送她的小道士。

起初几日，辰桑每日给莞尔输送大量的仙气以维持她的心脉，从归墟回来的这一日，辰桑回到她的身边没有多久她便渐渐苏醒过来。

“……”

“辰桑，小道士他……”

辰桑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星回他，已经身处归墟了。”

“……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莞尔苍白如雪的脸上勉强撑起一丝笑容，道：“我没事。”

“你莫要担心，虽然没有完全解掉星回体内的毒，但足以保全他的性命……也算是达成了你的心愿。”

“辰桑，谢谢你。”

“何必言谢。”

辰桑心里清楚的知道，莞尔一日见不到顾星回，便不会再一次真正地快乐起来。

☆、第120章　且待君归

在渤海之东的归墟，关押了无数从六界流放的犯人。

被关入这里的仙鬼人神，皆是犯下过不可饶恕的重罪，打入后的惩罚无一不是无期，据辰桑所知，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从归墟重新走出，他们都在那冰冷的海底无尽地忏悔，直到成沦为一介亡灵。

辰桑每日都在思考如何能将顾星回接出，却始终没有想到可以解除神界规定的方法。莞尔的身体逐渐好转，却也再不似从前的活泼多言。

脸上的笑容也不曾出现，现在的她，连强扯一丝笑容的力气都不再拥有。

辰桑担心莞尔，建议她暂且留在仙界生活。他向她保证，有朝一日定会将顾星回从归墟中接出，莞尔却心知肚明，这样的希望微乎其微，却也心怀着一丝光亮。

日子如浮云一般游走，仙界的生活寂寞而悠长。终于在一天晨日，莞尔给辰桑留下一封简信，便悄然无息地离开了。

信上寥寥数语，她说感谢他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她为拥有这样的知己而感到幸福，那些一起游历的日子，她毕生都不会忘却。

离开仙界之后，莞尔来到了乔和村旁密林的山洞，里面空空荡荡，积满了灰尘。

“顾星回，星星的星，来回的回。不要叫我小道士，我应该比你大呢！”

那是初遇他的时候，那一年他只有十五岁的年纪，看着她的眼睛如皎月般澄澈。

她又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顺着他们曾经走过的足迹。

东白源远远望去，和百年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广阔而肃穆。她想尽办法找到机会进入了若萝之谷，只是不知道若萝谷中的那些花儿又开谢了几次。

诸阳城的街道依旧熙攘，那些百年老铺的招牌又更加老旧了一些，街头巷尾还是有青年人围坐一团摇着骰子滥赌。而文初宁曾居住的文府早已改作其它名臣的宅邸，文初宁在顾星回离开之后执拗的留在魔界，一年又一年，直到老去，死去。

住在汤谷的象丹有改不掉的顽皮，见到莞尔的时候仍旧喜欢同她吵嘴，最后却一脸失落地问她星回哥哥是不是再也不能回来了，莞尔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会的，他一定会回来。

雾望崖恢复了四季更迭，却再也没有一个吹着玉箫的男子在这里无限等待着远方的人。

招摇山的狌狌看见莞尔，一如既往地热情款待了她，它们问她她的朋友们都去哪儿了，莞尔笑笑没有说话，她说下一次来看望它们的时候，一定会把他们带上。

泰山之顶有无限好风光，云雾流转，迷了莞尔的眼。

“我、我……喜欢你。”

“以后，你想去哪里玩，我都会陪着你。”

“六界之内，只要是我有能力带你去的地方，我都会带你去。”

“你喜欢吃什么东西，我也会学着做给你吃。”

……

“这山川云海看你这么蠢，都会笑话你的。”

“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如果我不开心了，你就要讲笑话！”

“好！”

莞尔闭上双目，回忆的画面接踵而来，她的嘴角泛起了久违的弧度。

虽然是一个人的旅行，可是我无时无刻都在幻想，你依旧陪着我的身边。

年岁如梭，沧海桑田，转眼之间已是三百余年。

这三百年间，寂静的渤海之上总是有一只紫羽之鸟盘旋，有时，那鸟儿看着这一遍无穷的海域，竟会落下泪来，滴落在寒凉的海里。

莞尔知道，这里是离他的小道士最近的地方。

所以，六界之内，她最喜欢流连的地域便只是这里。

那日的海风很冷，海上升起一轮澄澈的月，发出幽然的光。

莞尔化作人形坐在渤海的岸边，静静地看着悬在夜幕中的皎月。她心里想着，小道士在很深很深的海底，能不能同她一样看到这轮明月呢？

“莞尔，你的执念，或许还要重于燕子今……不要继续这样了。”

身后，是辰桑的叹息。

“不，我答应过他了，我不能食言。”

“莫说三百年，三千年我都会等下去。”

“即使，他不再爱我。”

“我也要努力陪在他的身边，等他回来。”

莞尔在心里其实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她决定，就算是顾星回将会被关在归墟直至无期，那么她也会在这里朝无期的方向等待。

即使胸腔里只剩下半颗心脏，但它曾经承载的诺言却丝毫未变，有增无减。

而事情的转机便出现在距离顾星回被关进归墟四百年的时候，那日风平浪静，辰桑在渤海的岸边找到了莞尔，他知道，只要想寻她的时候，她必定会在这里。

辰桑告诉莞尔，他从神界拿到了盘古巨斧，盘古斧有开天分地的力量，劈开渤海直达归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取得盘古斧的个中曲折他并没有同她多讲。

莞尔得知此事后欣喜得一时间竟不知所言，辰桑拍了拍她的肩对她说道：“莞尔，你且听好，每隔一百年渤海之上便会出现巨大的漩涡，也便是归墟入口的防护最弱的时候。届时，我将用盘古巨斧把那漩涡劈开，为你开出一条直通归墟的道路，你便下去将星回带出。”

“可是……辰桑你这样做，会不会受到神界的惩罚？神界的人，定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吧？不如，由我来操纵那盘古巨斧。”

“无妨。”辰桑道，“我曾答应过你，定会想办法将星回救出，如今便来实现自己承诺，只是……时间晚了一些，你，莫要介意。”

“况且盘古斧并不是人人皆能使用，以你的修为，很容易被其中的神力所反噬，太过于危险。”

“这样吗……可是辰桑你……”莞尔摇了摇头，继续道：“虽然我每日做梦都想见到小道士，都想把他从归墟里救出，可是如果你因此受到惩罚和伤害，那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真的无碍，相信我。”辰桑对莞尔笑笑，让她且放宽心。

就算受到惩罚和伤害又何妨呢？莞尔，我只是想重新看到你的笑颜。

☆、第121章　碧落寒潭

距离渤海上的漩涡出现还有几日的时间，莞尔有些心焦，同辰桑说可否先带她去仙界看一看盘古巨斧。

辰桑也没有多想什么，便应了莞尔。盘古斧被他安置在天机阁中，时隔百年，待莞尔再一次踏入这里的时候，自是百感交集。

盘古斧周身流转着暗金色的光辉，这件远古时期便存在的神界之物处处充满着沧桑的神圣气息，或是莞尔为妖身，这股气息令她倍感压抑。

“我们走吧，过几日……便劳烦你了。”莞尔对辰桑说道。

“哪里，星回是我的兄长，这件事虽是有违天道，但于我而言，是应做的。”

二人便约好，待漩涡出现那日的正午，一同前去渤海之东。

百年一日终于来到，莞尔却没有遵守同辰桑的约定，人界的子时已过，便独自来到天机阁将盘古巨斧取了下来。

当莞尔碰触到这件神物的瞬间，便感到浑身无力，心脏处似被压抑了一般难受。巨斧很沉，莞尔咬紧牙关将它稳稳地带在身上，并未同辰桑打过招呼，穿过仙界的结界，直径向渤海的方向飞去。

“辰桑，实在抱歉，原谅我的擅自做主。”莞尔回头望了望仙界的那一片纯白，“你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可因为此事去得罪神界之人……我知道使用盘古斧将会废去大量的修为，这件事，当由我来做。”

已经过了子时，归墟之上的漩涡已经出现，从漩涡的中心看去好似便能看见那片阴冷的归墟。莞尔双手提着盘古斧，悬浮在渤海的上空，同背后那轮残缺的明月相映成画。

“小道士……”

莞尔对着足下的漩涡喃喃道。

“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挥动盘古斧的一瞬间，莞尔听到了体内元神碎裂的声音。

很清晰。

以漩涡为中心，像是有一双手在无形之中将渤海生生地撕裂开来，一条通往海底的路就这样呈现在莞尔的眼前。

她知道，她的小道士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眼前的景物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莞尔知道自己已被盘古巨斧所反噬，必将命不久矣。她用尽力气向那条海道飞去，只求能在魄散之前将顾星回从归墟中救出。

“快点，再快一点……”

“星回……”

他在那里。

归墟之中寒冷而寂静。被铁链束缚在石柱上的顾星回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刚刚的那一声巨响让他以为是自己又出现了幻听。

是了，这些年来他的耳边总是会出现幻听，无一不是莞尔清甜的声音。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他记忆的碎片罢了。

他……真的很想她。

小道士！

莞尔远远地便见到了顾星回，她想唤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发出任何的声音，身体也越来越轻，好像一阵海风便能将她吹散。

再，再坚持一下……

莞尔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月色太过于暗淡，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

她用尽力气，再一次挥动手中的盘古巨斧，束缚着顾星回的链条瞬间尽数退去。

“谁……”

“……”

“你是谁……”

是小道士熟悉的声音，除了满布疲倦，丝毫未变。

莞尔挽起他的胳膊，向海上飞去，又觉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十分难堪，便覆了一条不透光的素色厚纱在顾星回的眼上。

“你到底是何人……是来带我离开这里的吗……”

“为何要盖住我的双眼……”

身边的人依旧默不作声，顾星回常年被厚重的铁链压覆，浑身早已僵硬，无法在短时间内自行移动，只得随着身边之人的脚步移动。

好熟悉的感觉。

难道……

“莞尔，是你对不对？”

“我知道是你，我的感觉不会有错，莞尔……”

身边的人忽然微微地颤抖，让顾星回更加笃定了她的身份。

这里是纶山脚下密林的山洞，她同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莞尔扶着顾星回在一处避风的温暖角落坐下，顾星回感觉好了许多，却依旧无法活动，他想抬起手来将覆盖在双目之上的东西摘下，试了几次之后依旧是徒劳。

“莞尔，我知道是你。”

“为何要盖住我的双眼，求你，快将它摘下……”

“我已经整整四百年没有见过你了……四百年……”

“你可知道，这四百年之间，我没有一天不在回忆你的样子，我怕我会忘记……还有曾经对你许下的一切，到如今，我全部都还记得。”

“此生若是还有机会，我定会带你去实现……”

“莞尔，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也好，你若是不想让我见到你，同我说一句话好不好？或者，一个字……”

对面，依旧是长长的沉默。

“莞尔……”

“……”

几声沉重的喘息。

“小道士……”

那是极小的声音，每一个字却在消耗着她即将完结的生命。

“没有……我，没有，生过你的气……也没有，怪过你……”

“虽然，你曾经说过，不要，再见到我……我，没有尊重你的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