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晚仍是风雨交加,陈浩然又跑去瞧,但见夏青颜还是等了近一个时辰。
第三天,雨过天晴,到晚间,天际更挂上了一轮下弦月。以夏青颜表现出来的执著,不用想都会在。陈浩然本不欲再去,但到了时间,却不知怎么又跑了去看。
果不其然。夏青颜仍在等,不过这晚她只守候了半个时辰便拟离去。
陈浩然大是奇怪,忍不住从暗处站出来叫住她。问道:“喂,夏小妞你脑袋有毛病么,怎么刮风下雨倒比天气好的时候等得更久?”
夏青颜对他的窥探并不感到惊讶,淡淡道:“我想天气状况不好的时候你可能会迟延,所以就多等一会。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陈浩然瞪了她好一刻,挥挥手道:“没什么不对。嗯,今天已经晚了,改天再来吧。”
夏青颜丝毫不动气。略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行开。
日哦,这毒妞儿够酷。陈浩然盯着夜色下颇显寂寥的窈窕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很想上去揭开她的面纱,看看她脸上是不是冷得挂着一层冰霜。叫道:“等等。”
夏青颜回过身道:“怎么?”
陈浩然摸着下巴道:“没怎么,只是忽然想跟你聊几句,有没有兴趣?”
夏青颜考虑了片刻。走回来道:“我不是很有空闲,不能逗留多久。你想谈些什么?”
陈浩然奇道:“你天天在这里等。还说没有空,你要办什么事?”
夏青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练功。每天在这耽误了不少时间,自然要补回来。”
陈浩然打了个哈哈,挠头问:“你平常除了修炼,还干些什么?”
夏青颜简洁道:“还是修炼。”
日哦。这毒妞儿难不成是个练功狂人?陈浩然几乎无话可说,琢磨跟她聊天还不如对着一块石头一颗树自言自语。若遇见的是另一个人,陈浩然早已掉头就走,但不知怎地,他却对这个夏青颜极感兴趣。仿佛她身上有着什么在强烈地吸引着自己,又问道:“既然这样,你何必又花上这么多时间来学一门阵术,即使学会了也不见得能派上多大用场,都用来练功不更好么?”
即便隔着一层黑纱,亦能清楚看见夏青颜眸子里闪过一束冰冷的异芒,冷冷地说道:“我自然有用处。”
她愈是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陈浩然愈是要死缠不放,嘻嘻笑道:“夏小妞,用不着这么不近人情嘛,咱们虽然还称不上朋友,不过终究算是熟人了。有什么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听了就会改变主意,早点把这座‘百转千回阵’传授给你,免得你白白浪费这么多的练功时间。”
这句话颇具效果,夏青颜意有所动,盯着他道:“你会有这么好心?我开始就想要你的命,以后说不定还会出手,难道你对我不存一点防备?”
陈浩然漫不在乎道:“我自己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考虑考虑罢,我这个提议对你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夏青颜而言,实情确是如此。她又紧紧地盯了陈浩然许久,始终无法猜测到他在打着什么主意,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十年之期还是你提出来的,本意就是令我知难而退,现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给我一个理由。”
陈浩然行事向来凭个人喜恶与心情好坏,哪会去管合不合情理?耸耸肩道:“我高兴。你相不相信?”
夏青颜想了想,点头道:“我相信你。”又补充道:“因为你跟正常人不一样。”
跟正常人不一样,换言就是指他并非正常人士。夏青颜本以为陈浩然会发怒翻脸,谁知他却哈哈大笑起来:“哈,难怪我瞧你挺顺眼,原来夏小妞你倒是我的……嗯,半个知己。”
夏青颜愕然,心想这家伙果然不大正常。哼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还在襁褓中时,我父母便死于非命,害死他们的是一个修行大派中擅长阵法的高手,我大仇若想得报,当然必须精通此道。别说十年,就是三十年五十年,只要能学到布阵施法之术,耗费再多的时间我也是在所不惜。”
原来如此,这毒妞儿的身世倒挺凄惨,而自己欲为素儿寻求公道,要向修为早已臻至元神期的天泽峰高手贺一承报仇,其中的困难决不比夏青颜来得少。两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狄小石寻思,摇头道:“你的阵术基础太差了,连一些浅显的转化手段都不会运用,就算再学会布七八座阵,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想凭这点微末能耐去跟人斗阵法。送死还差不多。”
对于这一点,夏青颜又何尝不知?垂首无语,即便瞧不见她的表情,亦可以想像她神色此刻是如何的黯然。过了半响,她略略仰首,望向天穹上那弯清幽的下弦月,冷声道:“若不能报此血海深仇,我苟活世间又有什么意义?”
这毒妞儿比老子还偏激,陈浩然又摇了摇头。心中忽地浮出一个念头,笑嘻嘻道:“这‘百转千回阵’我暂时是没打算教的,不过,万一哪一天心血来潮想教了,你一时三刻又学不会,到时真是头疼得紧。这样罢,我先教一点点皮毛东西给你,免得临时抱佛脚。但是我也有条件。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夏青颜何等冰雪聪明,闻言便知他是要从头开始系统地传授自己阵法诀要。不禁又是惊讶,又是错愕,凝定他道:“什么条件?”
陈浩然摸着下巴道:“当然是你施毒的法门,我学了保证不再传给别人,怎么样?”
凭心而论,这样的要求并不苛刻。夏青颜沉默下来。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显然内心在作着激烈的挣扎。许久,她才缓缓却坚决地说道:“毒功是我师门秘技,我绝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外传他人。”
陈浩然不以为然道:“我说夏妞儿你也太死心眼了,彼此交流技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难道就没一点商量的余地?”
夏青颜又沉默了片刻,方道:“使毒的法门我可以教给你,但炼毒之秘无论如何也不行,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
陈浩然搔头道:“唉!看你还有那么一点诚意,我就吃点亏算了,勉勉强强成交吧。”
于修行者来说,毒功与阵法均是各有所长的秘术,但比较起来,后者比前者在各个方面的功用可就高出不知凡几,更何况,毒功最重要的就是其独特的炼制秘方,施放的技巧倒在其次。夏青颜原本不存奢望,见陈浩然没说二话就爽快同意,不由惊喜交集,怔了好一刻,才轻轻道:“谢谢你。”
两人意向达成,当下夏青颜就先为陈浩然解说了一些毒功使用之技。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在此之前,陈浩然从没想到施毒的方式与手法竟然这般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大大地长了一番见识。
总的来说,施毒都需要媒介,技巧境界的高低可以分为三等。
最低级的,自然是在食物饮水中,或在兵器物体上预先下毒,使之与受体接触,方可将毒性于食道、血液中传入受害者体内。这个级别中,能够将毒物散布在空气里害人,就算了不起的本事了。
中级施毒术,便无须再预先布毒,需要的时候见机施放便可,可以通过金、木、水、火、土等各种物质和途径传送。陈浩然上次中了夏青颜的暗算,差点儿吃上一个大亏,那传毒之媒便是土壤。
而施毒的顶级手法,当真可谓是杀人于无形,中毒者根本就无法察觉到自身是如何受害的。比如说,一阵微风,任何物体的阴影,镜子所反射的光芒,都可以加以利用传出剧毒,其中的可怕可怖之处,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
陈浩然听得咋舌难下,啧啧赞叹道:“奶奶的,玩毒玩到这份上,鬼见了都得发愁。”
夏青颜轻描淡写道:“其实这并不算是施毒术的最高境界。据我师门秘籍记载,能通过月色、日光、各种声音,甚至一个眼神,于千里之外,随时随地致人于死地,这才是施毒之术的终极神通。”
日哦,这未免也太夸张了,陈浩然瞠目道:“真的假的?”
夏青颜幽幽道:“我师门的祖师爷天纵奇才,便曾练成了以月为媒的无上神通,所至之处人皆凛然慑服,可惜他修成大道之后,本门就再无人能够达到这个境界。而且,由于本门毒功过于厉害。修行界各派十分忌惮,祖师爷一飞升天界,他们便联合起来,采取种种卑鄙手段,无所不为其用地打压剿灭,导致本门从此……”
说到这里。她忽然警觉,岔开话题道:“施毒手法在于正确驱使真元力,我这就传你役气的心法口诀罢。”
所谓术有专精,各门技艺均有其独到之处。天工老祖尽管深谙阵法,更有一身制器奇术,但在真元力的运用方面却无特异诀窍,运转时精微处的灵活变化颇不及夏青颜所授的法诀。
陈浩然依法试着运行一遍体内的混元力,立时发觉了出来,心下不由有些欣喜。寻思道:“谁说好人没好报,偶尔做上一两次,也还是大有好处的嘛。”
夏青颜的师门名为万毒宗,两千年前在太沌神洲上可谓是毒名远播,人人闻而色变。其门人因而恃技生骄,得罪了无数修行界中人,最终犯了众怒,各派联手上门寻仇。一场大战下来,万毒宗死伤惨重。几被灭门,自此一蹶不振日渐凋零。到如今,只能龟缩于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中苟延残喘,勉强维持一柱香火不断而已。
万毒宗炼制毒物的秘技天下无出其右者,这施毒的法门亦无比独特,足可称之为一门绝技。只是自祖师爷飞升后。门中弟子鲜有人能练至施毒术的高级阶段,久而久之,万毒宗对这门辅技心法便不是如何的着紧,守住安身保命的制毒秘方不失就可,是以陈浩然才有机会修习到这门心法。
夏青颜道:“这役气诀可驱使真元力随心所欲。相传是天界中仙佛修炼身外化身大神通的前段心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催动混元力运行两遍之后,陈浩然摸索到其中窍门所在,越发觉得其妙用无穷。屈指弹了一道无形气劲出去,意念所至,这道指风在中途一分为二,只听得“嗤嗤”两声,十数米开外的一根小树枝应声断为三截。陈浩然喜道:“哈,这下不怕跟楚大侠那家伙拼法宝了,过几天就再去找他比划比划,看他还在大爷面前怎么神气?”
他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接连又踢弹出数道气劲,直击得林中枝叶横飞四射,得意之际忽有所悟,琢磨:“其实毒和真元力都算是能量的一种,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如果真能把这役气诀修炼到最高境界,的确可以杀人于千里之外……以后老子练成了,要是看谁不爽,岂不是一瞪眼就能戳他个大窟窿?哈,哈哈,哈哈哈。”
乐不可支地作了好一阵白日梦,陈浩然这才对夏青颜道:“夏小妞,这个法子挺好使,我也算沾了你一点光,就额外教你个聚灵阵,好把平时耽搁的工夫补回来。”
聚灵阵,能使得修炼时事半功倍,对修行者的重要与宝贵自是不言而喻,非师徒或至亲绝不会有人平白传授给他人。夏青颜万万没有想到陈浩然首先竟会将这门阵法教给自己,心中的惊喜与震撼难以言表,呆了一呆,才又低不可闻地吐出一声:“谢谢。”
光阴如水,飞快流逝,转眼便至初夏。
这一日晚间,陈浩然修炼完毕,如往常一般来到野外的小树林里,继续传授夏青颜阵法。
事实上,因为时间关系,天工老祖当初也只是粗略指点了一下陈浩然,在传授夏青颜的过程中,陈浩然其实也等于在系统地学习修炼,自身获益更多。
阵术之道实在是太过广博深奥,内中宏旨理致浩如烟海,即便修行者修出元神后生命悠久漫长,穷极毕生之力,亦不可能将之全部融会贯通,最多只能谙熟某些方面的精义罢了。
阵术按照作用来划分,主要可分为隐藏、迷惑、隔绝、收取、吸聚、加强、散发等等单一的功用,在这些基础上加以组合,便可布出防御、攻击、禁锢、幻化等复合型阵法。
除了聚灵阵之外,陈浩然并没再传夏青颜其它阵术,只把那些基础知识教给她,再将整个小树林布置成一个比较复杂的五行阴阳阵。一来留给夏青颜自行学习体会,二来阻止外人进入,得以有一个清静的修炼场所。
前段时日,也有些农夫樵子无意间闯入,都被困于阵内,通常一滞留便是一整日。直至陈浩然撤去阵势禁制后方能脱困。如此三番五次下来,远近百姓心生畏惧,都说这是一片林,其间定有邪物作祟,从此无人再敢进林。
狄夏两人沉浸在博大精深的阵法天地中,各自潜心钻研修炼。不知不觉间,东边天际透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已是黎明时分。
陈浩然伸了一个懒腰,也不向夏青颜招呼,就待返家,林外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杂乱声响。有一个男子极力压抑着嗓门道:“天就要亮了,大家进树林里歇息吧!等天黑后再继续赶路。”
陈浩然侧耳听去,发觉外面共有十余人,个个脚步沉重拖滞。很可能是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都默不作声地相继入林,行动很有些鬼鬼祟祟。
夏青颜亦被惊动,与陈浩然对视一眼,均不由好奇心起,潜过去看是些什么人。
来的这群人男女老少兼而有之,彼此扶携,人人风尘仆仆。衣衫颇是褴褛,望去就跟叫花子差不多。而且气色极为疲倦。神情惶惶,却似是一群流离失所的逃荒者。
大楚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并没哪儿发生旱涝灾情,陈浩然正奇怪这些人的来路,夏青颜在旁低声道:“他们应该是从乌方国逃过来的难民。”
陈浩然这才恍然。乌方国内战已然打了好几个月,全境烽火连天血流成河。国民饱受战祸摧残,实在不堪忍受,只得纷纷逃离家园故土,去往周边国家避祸。不过为了避免国事纠纷,没有哪一个国家愿意接收这些逃难者。全都派兵封锁交通要道,设立关卡进行拦阻。
大楚与乌方国接壤,且极为富裕强盛,自然是难民们的首选,潮水一般涌来。虽然绝大部分都被拦截在两国边界线上,但亦有少数成功越境,这些人显然就属于幸运者之列。
林中光线昏暗,地形难辩,这一行人小心翼翼行来,其中有一人忽地被一根藤蔓绊倒,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在静寂的林子里听来分外刺耳。众人闻声变色,连忙停下来,惊慌地四下张望,过得好一刻,见四周并无异样,才各各透出一口大气,神情仓惶便有如一群惊弓之鸟。
跌跤的是一个少年,这时战战兢兢爬起身,一名身材微胖的男子气怒地扬手,欲给他一巴掌,却又怕闹出更大动静,悻然垂臂呵斥道:“靖夫你太不经事,这儿离城镇不远,我们千辛万苦历尽艰险才逃到此处,万一让人发现,报知大楚官府,势必要全部遣返回去,大家岂非全给你这个小畜生连累了?”听他口音,却是先前那发话的男子。
那少年亦极是惶恐自责,小声应道:“是,孩儿知错,请爹爹责罚。”
这男子余怒未息,又沉声痛骂,少年也不敢抗辩,只是低头受责。
他们身后一位花信年华的妇人这时出声劝道:“陆先生,整日跋山涉水,大家都十分辛苦疲劳,令郎失足并非有意,陆先生就别太苛责了。”
这年青妇人容貌秀丽端庄。虽然一路昼伏夜行颠沛奔波,却仍保持着相当整洁的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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