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厉害,敌招一变,己招亦变。互争先手,意图克制对方。但在旁观者看来,则似乎是穆扬波大占上风,业已稳操胜算。
穆扬波连发十三招,杨炎接连退了十三步。攻击有如雷霆疾发,退守也有如流水行云。不过,在一般武功较弱的人看来。却是只看到攻击一方的凛凛神威,看不到防御一方的曲尽其妙。
李务实低声和陆敢当说道:“你仔细看穆老前辈的剑法,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若然只论剑法的奇诡迅捷,比起咱们的追风剑法有过而无不及!”陆敢当有点担忧,说道:“这小子若落在穆扬波的手上,咱们怎办?”
李务实忽是一皱眉,“噫”了一声,陆敢当问道:“师叔,依你看——”李务实悄悄说道:“想不到这小子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依我看,穆扬波只怕未必胜得了他!”话犹未了,只见杨炎的剑法果然变了。
杨炎急于上这陵山峰与龙灵珠相会,心里想道:“这老儿的蹑云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我可不能和他久战下去,非得出奇制胜不可!”心念一动,剑法倏变,接连划了七八个圈圈,正圈圈,斜圈圈,大圈圈、不圈圈、圈里套圈。圈圈虚罩对方身形,兵刃仍未相接。这几个圈圈划下来,看得众人越发眼花缭乱,暗暗称奇:“这是那一门剑法?”
原来这是杨炎采用萧逸客“扫叶掌法”的“创意”,揉合了天山刻法中“大须弥式”和“追风剑式”的精华,自行变化出来的新招。他这一招之内,包含有三种上乘剑法,莫说旁人看得莫名其妙,连穆扬波也看不懂。
众人正自看得眼花缭乱,忽见穆扬波剑势如虹,插入杨炎划成的圈圈之中,剑圈挑破,有如波心荡月,闪起千点银光,又如黑夜繁星,殒落如雨,旁观的不乏剑术名家,登时有好几个人同声喝采:“好一招白虹贯日!”他们只道杨炎的防御已被击破,必败无疑!那知采声未绝,只见穆扬波已是一个鹞子翻身,倒跃出数丈开处,杨炎冷冷说道:“如今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吧?”穆扬波一言不发,立即就向杨炎刚才所指的那个山头奔去。
原来穆扬波不识杨炎剑法的奥妙,勉强求生,冒险进招,结果反招败辱,给杨炎在他胸部的衣裳,划开了三个铜钱般大小的圈圈。只因双方都快到极点,表面看来,且还是杨炎的剑圈给他挑破,是以除了李务实之外,旁人都看不出来。
旁人看不出来,穆扬波可是自己明白,假如不是杨炎手下留情,他的身子已经添了三个透明的窟窿。
杨炎既然有这样的本领,不但杀他的儿子易如反掌,就是要杀他也并不难,那么还何须骗他?他想到这一点,自是不能不相信杨炎刚才所说的话了。
不过那些人虽然不知道穆扬波刚才曾有性命之危,听了杨炎的话,见他马上就跑,亦已猜想得到,他和杨炎的交手,恐怕是已经吃了大亏了!
云中双煞乃是惊弓之鸟,马牛不顾身上的伤,拐杖撑地,首先就跑,田耕跟着道上,叫道:“大哥,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抓起他的拐杖,拉着他跑。他倒是有点结拜手足的情份。
杨炎喝道:“有谁要替彭大遒报仇的,通通给我上来,我不耐烦一个个打发!”也不知是谁吓得失声大叫扯呼!”那班人登时一哄而散!
李务实喝道:“杨炎,你叛出本门,我可容你不得,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杨炎的本领在他之上,今日之事,乃是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了。
陆敢当跟着喝道:“杨炎你犯了忤逆长辈的大罪,若然还敢逞强,那是罪上加罪!我肯饶你,你的哥哥也不肯饶你,你自己仔细想想!”色厉内茬,连声色都已发颤了。
杨炎冷冷说道:“你不是我的长辈,我犯你一犯,又有何妨?”使出擒龙手功失凌空一抓,陆敢当本来是傍着师叔的,忽地脚步一个跄踉,距离拉开数步了。
杨炎早已在左手掌心藏了一颗石子,右手施展擒龙功,左手的石子立即飞出。力透掌心,石子一分为七,前三后四,七粒碎石,分打李陆二人。李务实失声叫道:“好一招北斗七星。”
原来“北斗七星”乃是天剑法追风剑式中的一招杀手绝招,以迅捷无他的剑法同时刺出七个“剑点”,落点都是指向对方的要害穴道,这一招剑法可以同时对付两个或三个敌人。如今杨炎使出的这手暗器功夫,用碎石打穴来替代剑尖刺穴,布成的前三后四图形,可不正是这一招“北斗七星”。
李务实对本门剑法的造诣极深,这一招“北斗七星”尤其是他精研有素的得意绝招。可是他从未想过可以用暗器的功夫化为剑法的!突然看见杨炎施展出来,焉能不失声赞叹!
杨炎笑道:“多谢师叔谬赏,我不想被你所擒,也只好稍稍得罪你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的笑声未绝,四粒碎石已经打到李务实面前。
只听得一连串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李务实横剑一披,使出的剑法也正是这一招“北斗七星”。但见剑花错落,石屑纷飞,不但打向他的四粒石子在剑光之中绞成粉碎,另一粒打向陆敢当的石子也被他打落了。要不是陆敢当和他的距离已经拉开两步,他这一招“北斗七星”实是不难把七粒石子全都打落。
拔剑、回身、出招、击石,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杨炎也不禁赞道:“李师叔,好剑法!”
可是陆敢当还是不能避免给两枚石子打中,两枚石子刚好打着他两边膝盖的“跳环穴”,陆敢当如何禁受得起。“哎哟”一声,双膝跪地。
杨炎朗声说道:“李师叔,莫怪我不告诉你,我这石子是用了强劲的内力的,你必须赶快替陆师兄解穴!两个时辰之内若还不能解开,陆师兄要变成残废!”
陆敢当喉头咕咕作声,额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颗颗滴下来,显然正在受着痛苦的煎熬,只因穴道被封,想叫也叫喊不出。
李务实咬牙骂道:“杨炎,你好狠!”杨炎笑道:“对不住,我不想和你拼个死活,只好得罪陆师兄一次了。”不再理会李务实的怒骂,便即施展八步赶蝉轻功,奔上山去。
不出他的所料,李务实果然是不敢追来了。
李务实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见陆敢当如此情形,便知杨炎所言不差,他如何敢让徒弟变成残废?不过他口里大骂杨炎,心里却是不能不暗自想道:“要是这小子全力施为,石子打在我的身上,只怕我也禁受不起,唉,我枉为师叔,武功实是远不如他。他不伤我,已经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李务实功力的深浅,也早已在杨炎的估计之中。他算准了李务实必需一个时辰解穴,陆敢当是不会变成残废的。若在一个时辰之内,他可以摆脱李务实的缠绕,做什么事都可以了。
孟华牵着绳子,把龙灵珠一步一步的拉着走。龙灵珠虽然无法抗拒,孟华也无法令她快跑。除非不顾她的死活,任由她倒在地上,拖着她飞跑。但以孟华的身份,岂能这样对付一位年轻的姑娘?
孟华听觉敏锐,纠缠中已是隐隐听得见山下的叫骂声了。但因龙灵珠这时候也正在对他破口泼骂,扰乱了他的心神。山峰脚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还是未能听得出来。
正当他要凝神静听下面的声音之际,只见一条人影,疾若流星,刚一发现,这人已是到了龙灵珠的身边。
杨炎来得这样快,大出孟华意料之处!
“你,你是——”“炎弟”二字尚未曾说得出来,杨炎已是挥剑斩断绳子!
“孟华,你要找我,我自己来了!”杨炎冷冷说道。
弟兄再次相逢,手足仍如仇敌!
面对着这个他曾找遍天山南北,找了三年的弟弟,面对着这个冷冰儿在三年之后,为他再找四年的弟弟。而这个弟弟不但对他毫无手足之情,还竟然“欺侮”了冷冰儿,甚至打伤本门长辈,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他真是伤透了心,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了!
“杨炎,你来得正好,你的哥哥这样欺侮我,你是亲眼见到的人,你是帮我还是帮他?”龙灵珠问道。
在孟华的心目之中,是把杨炎“欺侮”冷冰儿一事,认为最最不可饶恕的”恶行”的,他听了本门长辈石天行等人的投诉,亦是早已认定这个弟弟是甚难救药的“坏胚子”了,想不到在龙灵珠的口中,他也变成了“欺侮”弱女子的坏人!
孟华苦笑道:“龙姑娘,你不能只说别人不是,也得想想自己是否都对?”龙灵珠噘着小嘴儿道:“我有什么错了?”孟华说道:“杨炎是天山派的弟子,他犯了门规,自当接受本门惩治,外人不得插手。你不但插手,还把杨炎从押解他的丁兆鸣手中走,丁兆鸣是我的师叔,你能怪我对你不客气吗?”
龙灵珠道:“我才不管你们天山派的什么清规戒律呢,我只知道杨炎是我的朋友。”
孟华见她不可理喻,哼了一声、说道:“我没工夫与你胡闹,我只想告诉你,现在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啦!”杨炎也道:“灵珠,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我很感激你,你还是走吧!”
龙灵珠道:“我偏偏不走,谁叫我走,我都不走!”
孟华不理会她,说道:“炎弟,我一直盼望你能学好,你的行为实在令我太过伤心,但只要你知错能改,我还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这几句话说得非常诚挚,眼圈儿都红了。
杨炎是个容易激动的人,不觉心里想道:“看来孟华倒似乎真的是对我有点手足之情!”
龙灵珠忽地又插嘴道:“孟华,我看你也是丈八灯台,只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这两句话的意思,可正是和孟华刚才说她那两句话的意思一样。
杨炎心情激动,叫起来道:“灵珠,你真是我的知己!你的话没错,错的不是我!”
孟华盯着他道:“你没有错,那么是谁的错?难道反而是我错了?”
杨炎冷冷说道:“你是大英雄、大侠客,你当然没有错?不但你没错,你所相信的人,你当然也认为他们都没有错!石天行、石清泉父子没有错,李务实、陆敢当没有错,丁兆鸣、甘武维更没错,错的只是我一个人!”
孟华心头一凛:“为什么他这样愤激,莫非其中还有内情,对呀,我未曾见过冷冰儿,也不能就一口咬定他不是。”于是柔声说道:“炎弟……”
他不擅言辞,正在思量如何才能使得杨炎“心平气和”,叫他如实招供,杨炎已经咆哮起来:“谁是你的弟弟,我在你的心目中不过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你刚刚说过,你不是要来捉拿我的吗,不必假惺惺了!”
孟华见他如此倔强,不禁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还是非得和他动武不行!”
兄弟比剑
杨炎逼紧一步,说道:“我如今自行投案来了,你划出道儿来吧!”
孟华说道:“那你跟我回山也好,要是你认为有什么冤枉了你的地方,你可以向掌门人辩白。你是老掌门的关门弟子,现在掌门师兄视你如弟,你纵然犯了大错,只要有一丝值得原谅的地方,料想他还是可以从轻发落的。”
杨炎冷冷说道:“不必说这许多废话,我可以按照你划出的道儿。不过,我得先问个朋友!”
龙灵珠道:“你不用问我,我当然不能同意你任由别人宰割!”
杨炎笑道:“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说的,但我是想问另一位朋友。”
龙灵珠既不高兴,又觉奇怪,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不是问我,这倒是我谬托知己了。你的那位朋友呢?”
杨炎笑道:“在这里!”拔剑出鞘,轻轻一弹,长笑说道:“孟华,对不住,你要我跟你回山,可也得问过我这位朋友!”
孟华休养再好,亦已被他激怒,不觉勃然变色,说道:“炎……杨炎,你太过份了。好吧,你一定要我动手才行,那你就进招吧!”
杨炎也不容气,喝道:“接招!”剑花一抖划了一个圈圈,随即就向孟华罩下。他这一招,包含有萧逸客“扫叶掌法”的创意,又有天山剑法中大须弥剑式和追风剑式的精华,合三为一,迅捷、雄浑、诡奇兼而有之。孟华也只能看出其中两种。
孟华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心里想道:“炎弟真是学武的奇材,相隔不过半年多点,他的剑法竟然精进如斯!”
不过扬炎这种合三为一的自创新招,对付别人犹可,对付孟华可嫌“粗糙”了些。孟华东南西北连刺四剑,用的都是平平无奇的一招“白虹贯日”,就把他剑势划成的正圈圈、斜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全部挑破了。
“上乘武学,拙能胜巧。集百家之长,但求融会贯通,举手投足,使成妙谛!无须变化太过复杂!”孟华说道。
“多谢指教!”杨炎说道。“剑招倏变,前一招“黄河落日圆”,后一招“大漠孤烟直”,本来是剑势如环的突然变得其直如矢,首尾相卸,快到极点。剑法简明,许多花巧的变化全都省去,孟华赞道:“好,你的悟性之高,确是我平生仅见!”
不知不觉过了三十多招,孟华忽又说道:“大须弥剑式和追风剑式混合使用不是不行,但轻重失宜,那就反而自己露出破绽了,快慢也须调节。你这两招不但轻重不当,使得也快了些。”
龙灵珠见他真心指点杨炎的剑法,对他的敌意减了两分,好奇心起,问道:“剑法以轻灵迅捷为主,为何慢反而比快好?”
“他说得对!”杨炎一面出招,一面说道:“剑法以轻灵迅捷为主,一般而言,是不错的,但也要看对手。他的武功比我高得多,我与其以客犯主,不如以主迎客。轻灵能胜重拙,重拙有时也能胜轻灵,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龙灵珠也是极为聪明的人,一点即透;忽地说道:“他既然说得对,那你为何还是用错?”
杨炎诧道:“我用错了什么剑法?”他自问已经改进许多,不信龙灵珠在剑法上的造诣能胜过他。
龙灵珠说道:“大须弥剑式和追风剑式都是天山剑法,他当然比你精熟得多!而且追风剑式是难以避免使得快的,如今你把快剑变出慢招,而你又未曾达到他的造诣,在他眼中看来,焉能不是破绽累累?依我说,你不如用萧伯伯的扫叶掌法和爷爷的……”
杨炎的第二个师父龙则灵本是龙灵珠的外祖父,但她在扬炎的面前是从来不肯认这个爷爷的,此时为了帮忙杨炎,无暇思索用什么称呼替代,不知不觉说出“爷爷”二字。
杨炎豁然贯通,大喜说道:“有见识!灵珠,你说得加倍的对!”这“加倍”的意思,只有龙灵珠懂得。孟华则以为单指剑法而言,倒是不觉有点纳罕。
心念未已,只见杨炎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呼的一剑就劈下来。气势之猛,孟华也不能不有几分顾忌。
原来他用的是龙家所传的“龙形六十四剑”,刚健之中兼具龙飞凤舞的翔动之意,配合“扫叶掌”的运功法门,相得益彰。
孟华看得出的破绽越来越少,甚至渐渐有点吃力之感了。原来他被萧逸客打了两掌,虽说并无大碍,功力毕竟打了几分折扣。他又不忍伤害弟弟,许多杀手绝招都不敢用。有两招他使刺穴的剑法,若然功力无根,本来是可以刺中的,只因差了一点,结果也给杨炎解开了。
孟华眉头一皱,心里想道:“我奉命惩治本门叛徒,若是不能把炎弟拿下,押回山去,只伯同门疑我徇私。没奈何,只好让他受点伤吧。”
孟华忽地剑法一变,朗声说道:“剑术不当拘泥一格,快慢均可随心所欲。举重固然可以若轻,举轻亦可以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