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查看脉象,又恐产妇胆小惊慌,心中悲急,忙说:“看这样子,不似有什么变故。你们放心,等我仔细看来。”
随命文烈点亮灯火,抱着婴儿从头到脚仔细查看,并将眼嘴拨开,试了又试,周身全都摸遍,毫无异状,笑说:“此事奇怪。我从小学医,虽没有你舅父那么高明,当初曾经用功,此道又是家传,尤其妇婴一门格外用心,自信不会看差。照我所见,婴儿鼻息调匀,五官七窍和手脚前后胸,通体没有一点败象,体格比常婴强健得多,虽然昏睡不醒,决可无害。这两个小东西怀了一年零七个月,本出常例之外,今又这样昏睡。那只白象灵慧感恩,送来这许多山果,只婴儿所食两枚我未见过,如其容易得到,不会这少,婴儿恰巧吃下。方才细看,心口不跳,并不像是吃醉神气,也决不会中毒。我料到时必要醒转,也许再睡上一两天都不一定。如其中毒或是醉病,决不会是这等神气。你们不要忧虑,多留一点心便了。”
文氏夫妻知道母亲医道高明,又最盼望孙儿,万分怜爱看重,看得那么仔细,如有他虑,不会这等说法,心虽一宽,到底还是悬念。文母却因深明医道,反比子媳心定,难得产妇昨日遭那险难,居然转危为安,心中高兴。只嘱咐把婴儿盖好,以防伤风,一醒便与奶吃。到了半夜,经文烈两次催请,便各回洞安睡。因谷中常有大象守护,不怕别的野兽侵袭,连绳梯也放了下来。夫妻二人对着婴儿守了一阵,越看越不像有病的神气,断定乃母不会看错,也各昏沉睡去。梦中惊醒两次,婴儿均是原样未醒。天明文母下来,又趁白天仔细再看,断定无妨,仍然放卧床上。初意就是果子吃醉,至多一个时辰也将醒转。
光阴易过,又到第二日夜里,婴儿还是一个未醒。文母先最镇静,见久不醒,由不得也发起急来。当夜老小三人全都守在下面,因已看过两次,一直用被盖好,也未打开再看,大家都是急得一夜无眠。第三日早起,文烈正劝母亲保重,忽见婴儿盖的被头仿佛动了两动,心疑快醒,想要抱起来看,被文妻拦住,笑说:“这两个娃儿,从第二日起,手脚都在不时抽动。我也当他们快醒,其实睡得更香。”话未说完,文母忽然惊道:
“这娃儿初生时已有一尺多长,比别的婴儿长大得多,已是怪事,如何又长了一段?你看他脚伸到哪里来了?”
原来三人守在旁边,先未留意,这时婴儿的脚一动,文母无意之中发现婴儿的脚隔着一床薄棉被往上翘起,离头竟有两尺来长,忽然警觉。揭被一看,不知怎会卧了三日竟长出一段,通身肌肉紧绷绷的,也与头两次所见不同。仔细一想,断定不会有什不好,正嘱子媳放心。男婴忽然将眼睁开,亮晶晶水珠也似,两面看了一看,身子一滚便翻将过来,似要爬动神气。
三人这一喜真非小可!文母爱到极点,伸手一抱。婴儿猛的身子一挺,力大异常。
事出意料,抱得又轻,如非心灵手快,几被挣脱。婴儿连挣几挣,见挣不脱,便哭吼起来,声比以前还要猛烈。文母忙即将他送到文妻胸前,将奶塞进。婴儿周身是汗,大小便同时俱下,半身湿透。吃奶之后,哭声立止,小胖脸上重又现出笑容。手脚却不老实,贴在乃母怀内,不时舞动双足乱蹬。文母知他身上湿得难受。又见如此长大,仗着天气温暖,先用薄棉被围上,再将衣裤尿片取来,备好温水为他洗涤干净,全部换好。婴儿越似欢喜,一阵狼吞虎咽,仗着奶多,喂了一只。文母是内行,恐不够吃,正说:“婴儿吃得太凶,上来不要弄惯,后难为继。”正说之间。女婴也似醒转,但较文雅,身子一样长大了些,也会翻滚,但未挣扎哭闹,分伏乃母胸前,一边一个,由大人扶持同喂,一面为她洗涤更衣。
文妻这两日内两奶胀得发痛,每天都要挤上十多次,这时正胀得凶,被两小兄妹一阵大吃,竟被吸干,看意思还不甚够,但已不再哭闹,大人稍一引逗,便笑了起来。老少三人自是爱极,先还恐怕奶不够吃,隔了几天,发现婴儿已有门牙,越来越结实,刚刚满月便能坐起爬动。文妻前几天已觉奶水不足,越吃越干,婴儿又极聪明,力大性猛,女婴先吃还好一点,男婴先吃便将两奶霸住,妹子如与同吃,便乱撞乱推,各不相让。
想起果汁可以代奶,便将米汤和在一起同喂,居然甚好。
光阴易过,一晃半年多。山中地暖,那一带野生果树甚多。文氏夫妻又经乃母指教,勤于耕猎,日子本就越来越舒服,加上那一群大象自从婴儿降生之日起,便和文家老少三人越处越熟,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有用,都用长鼻卷来。内有两次,并还将人引去,寻到几个采荒迷路、倒毙林中的死尸,汉人与山民都有,得了一些衣服兵器,简直吃不完用不尽。象群均把文家当作亲人,常守谷中不去,就是他出,至少也有两三只留在当地,等到同类大群归来方始走开,仿佛是怕林中恶物侵扰,换班守护一样。为首两只大自象更是常守在旁,难得离开,对这两个婴儿尤为喜爱,常时用鼻示意,要大人抱了婴儿同骑出游。每次前往,均有好吃的山果发现,地方也越来越多。
这两孪生兄妹生长极快,强健非常,还未周岁,便长得像个四五岁的幼童,奶水已早不能满欲,牙齿也长了半口,什么东西都吃。文母先恐伤食,随时禁止,后见两婴体力越来越强健。先是大人抱同出游,满了八九月之后,非但行动矫健,跳纵轻快,胆更大得出奇,常时背了大人,由象鼻托上背去,偷偷骑了出去游玩。两兄妹又极亲热,形影必偕,偶然也有争吵打闹,不等人劝,转眼就好。女的更是聪明。
母子三人人先还不大放心,后来看出非但这两只大自象机警灵慧,便那大群野象也都聪明忠心,每次驮了婴儿出游,均是前后围绕,一出去便是一大群,又有几只大象在前开路,仿佛四外都有防备神气。这两个婴儿又都性刚心野,难于管束。好言劝告、软语抚爱还肯听话,否则便难制伏。又都怜爱,见他年纪大小,不忍重责,日子一久,也就相安无事。
一晃三四年,婴儿竟长得像十五六岁的少年,力大绝伦,捷如猿猱。那些大象全都只他们指挥不算,人兽之间并能互相会意。文氏母子自更喜慰。
这日,文母见象群越来越多,那样听话。内有一次,婴儿因见父母耕田费力,用象代耕,做得又快又好,觉着有此大群野象保卫,山中民众又都迷信,把象当成神兽,遇上便即远避,极少侵犯。象也不伤他们,难得为数还多。山中有的是地利,如其能将母家的人寻来,再招上些遗民志士,同到林中开荒自给,便可无拘无束,省得受那异族的欺压危害,只惜林中地方广大,相隔大远,不知路径,不能出山,中间还隔着一条大江,其势不能带了大队象群同往。如令文烈往访,孤身一人,出生以来不曾离开黑森林,外面的风俗人情通不晓得,就算能用象群护送出去,到了山外仍要分开。记得当初随兄人山行医时,所经山墟部落甚多,这里面各有各的奇怪风俗,对于外人多半疑忌,一个不巧,先有凶险。何况事隔多年,兄长人在哪里、有无子孙遗留也不知道,两个孙儿女虽极胆勇机智,到底年岁大小,心性又野,许多顾虑。眼看自己年纪越老,再不早打主意,休说今生不能再见亲人,便将来儿孙也必年久遗忘,始终打不起主意。
这时婴儿年已将近十岁,虽然生得强壮长大,因是年幼,还没想到取什么名字,一向都叫乳名,男名大郎,女的就叫幺女。文母见他兄妹生具异禀,小小年纪,长得比成人还要高大雄壮,惟恐出山惊人耳目,引出祸事,又知事情太难,非但息了前念,反倒随时告诫。一面教以读书识字和做人之法,一面把自己所晓得的各种山民语言和媳妇所知分别指教,平日所说仍是汉语。
又过了两年,大郎兄妹对于祖母最是亲热孝顺,见她老病衰弱,日常愁虑,近日又是旧病复发,卧床不起,父母守伺在旁,甚是忧急。偶听乃母谈起初生时所吃两枚异果似有灵效,可惜以后从未见到,如能寻得也许有用。这时人象言语心意更易通晓,一时情急,先寻两只大白象,连说带比,再三询问,俱都摇头挥鼻,表示无法再得。
两兄妹因祖母也曾说过,那是一种不知名的灵药,认定有效,一吃下去便可强健身体,仍不死心。骑了两象,带着象群远出搜寻,结果不曾寻到。恰又走得稍远,所去乃是一片暗林,树幕甚密,不知天时早晚,连经两日夜方始失望回转。这类远出两三日不归原是常事,为了担心祖母病状,急于回来,不走来时绕越的路。仗着象能分辨途向,由一片长满野草、从未到过的荒林之中抄近赶回。
这一条路最是难走,灌木藤蔓甚多,如非前有象群开路,常人决难通行。二人骑在象背之上,见当地到处都有天光透下,方觉这里大树稀少,忽听前面飞鸟惊鸣,甚是好听,呜声又哀又急。因是生长山中,一听便知那鸟受到恶物侵害,在彼悲鸣,跟着又听前面象群怒吼,料有原因。因那一带地宽草多,必须由前面象群将地上灌木小树拔起才能前进,走得较慢。两小兄妹性子又急,听出前面有警,知已遇见猛恶之物,忙即纵起,一路踏着象背纵跃飞驰过去。刚纵到第十只象背之上,猛瞥见前面有一大可数抱的古木,业已枯死,孤零零立在荒野之中,树下大片土地寸草不生,附近野草中现出一条条的枯焦黑影,横纵蜿蜒,通向去路旁边一条暗谷之中,一看便知当地伏有毒蟒。
前面象群闻得后面象吼,纷纷回身朝树这面猛扑过来。树顶上面飞着两只不知名的山鸟,颜色翠绿,映着朝阳,发出宝玉一般的碧光,鲜艳夺目,好看已极,正在盘旋飞舞,悲鸣不已。看那意思,仿佛被什么东西网住,拼命挣扎,想要腾空逃走,此上彼下,不住腾扑,无法脱身,鸣声比方才更加凄厉,大有力穷势竭之状,身上却未见东西。
再定睛一看,原来古树上半身的搓丫已因年久折断了半边,歪倒一旁,离地两丈来高。树心有一大洞,内里伏着一条膀臂粗细花鳞大蟒。蟒头特大,比身子粗达两三倍,头颈却比蟒身细下一半。目射碧光,形态丑恶,这时正在昂首向天,凶睛闪闪,注定上空二乌,血口张合之间,一条尺多长的红信火焰也似,不住伸缩闪动,喷吐不休。那两翠鸟离开蟒头尚有丈许高远,随同蟒颈鼓气粗细之间时起时落。知道被蟒吸住,无法脱身,眼看被蟒吞吃下去。这两只翠鸟从未见过,心中怜爱,从小山居,看出那蟒奇毒无比,所过之处,草木均黑,留在那里是个大害。又听出前面象群走过之后方始惊觉,恐自己受伤,赶回保护,欲与那蟒拼斗。既想救鸟,又恐象群吃亏,急怒交加中,大郎出手最快,扬手便是一支梭镖照准那蟒打去。
那蟒甚是凶狡,因见象群太多,本无侵害之意,及听象群同声吼啸,业已激怒,快要发作,再见有两人由后赶到,越发激动凶野之性,哪再禁得起什撩拨!这一镖又未打中要害,当时便和彩虹飞射一般,其激如箭,朝人猛冲过来。大郎处境本极危险,刚要闪避,用刀去砍,内中两只大象业分两旁冲上前去,长鼻一卷,一只刚将蟒头七寸要害卷住。那蟒只顾伤人,没想到象鼻这样厉害,卷蟒的又是一只最强壮的雄象,骤出意外,最紧要的所在被仇敌制住,负痛情急,长尾刚和电一般,打算横扫过来,又被另一只大象用鼻卷住。
幺女最是心灵机警,一到便知那蟒厉害,一击不中,人便吃亏,恰巧身后火枪刚刚取下,手法又准,扬手一枪,照准蟒腹打去。蟒力甚大,重伤拼命,猛力一挣,那两只大象,至少也有一只吃它大亏。幸而大郎手捷眼快,就势由旁抢过,猛力一刀先将蟒头斩断,象更机警,长鼻一甩,蟒头先被抛出老远。大半段蟒身正往回猛卷,吃幺女枪镖齐发,全数打中。第二只大象又将长鼻就势一松一甩,丈多长一段蟒身,竟和转风车一般凌空飞起,朝荒野地里飞舞过去。就这样的无头死蟒,仍在地上腾掷跳动,往来乱卷,打得当地灌木野草哗哗乱响。最后滚到一株树下,将那树绞紧,又颤动了一阵方始停歇。
两只翠鸟本被蟒口毒气吸住,眼看必死,蟒头忽然调转向人,气略一松,立时奋力挣起,一路悲呜而去,早飞得无影无踪。
两小兄妹知蟒大毒,还恐卷蟒的两只大象中毒受伤。仗着白象身上带有药囊,内中伤药甚多,忙代敷上。总算卷蟒颈的一只卷得恰是地方,另一只刚被蟒尾硬鳞刺破,蟒力大大,禁受不住,蟒头已被大郎斩断,就势甩脱,并未受到伤毒。
匆匆回到家中,文母病已越发沉重。头一日文烈因文母想念孙儿女,出来找寻,无意中又救到一个采荒迷路的山人,问知是受汉客雇用,失伴迷路,绝食将死,名叫花牛,人甚诚实。救转探询,无意中间出文母之兄业已去世,只剩一子符南洲,在万花谷隐居行医。文母得信自然悲伤,越发加了病状。两个兄妹到家两三日,文母便是寿终,年已七十多岁。临终遗命道:“听山人花牛所说,我们这里是在黑森林深处最隐僻险阻之地,自来连采荒深入的人均未到过。除却随时留意你表兄他们,万一机缘凑巧,入山行医,偶然巧遇,并向采荒的人探询他们踪迹而外,我儿夫妇年已五十多岁,固应护守祖训,不可出山一步。两个孙儿身太长大,容易被人错认野人怪物,千万听我遗嘱,不许出林一步。”
又隔了些年,文烈夫妻相继死去,大郎兄妹自然身更长大,安葬以后,嫌当地窄小,象群越来越多,这才移居白象林左近山谷之中。所救山人花牛本是一个孤身,见当地衣食无忧,自由自在,文家待人又好,说什么也不肯回去。文烈死后,大郎又在无意中救了一家五口,乃是被山中山人掳去的黑夷夫妻两个,带着一子二女,于是花牛也有了妻子。大郎兄妹连同手下共是八人,新居地势广大,又与白象林相通。那两只翠鸟,就在文母安葬之时忽被发现,性最灵慧,经人引逗了两次,便是相继飞落。后来看出鸟舌作椭圆形,灵慧解意,教以人言,一学便会。鸟虽不大,飞得又快又高,无形中多了两个耳目,无论所居附近有什猛兽恶物,或是采荒的人经过,当时便可得到信息。
大郎兄妹因先后所救六人都是野人山人掳去的奴隶,受尽苦痛,九死一生,才得逃脱,平日又听祖母谈起昔年提心吊胆和上辈隐居时日夜防备的苦痛,以为山中野人都是一样可恨,因而心有成见,发生恶感。昨夜大群野人由蜈蚣谷冒着浓雾走出以前,二鸟昔年几为毒蟒吞噬,仇恨甚深,仗着主人兄妹本领高强,力能生裂虎豹,又有千余只大象听他指挥,每次出外,发现蛇蟒必要归报,不住用人言絮聒,非要主人代它杀死才罢。
大郎兄妹对于二鸟最是怜爱,十九答应。二鸟日里恰在谷口崖上发现蟒迹,接连两次探看,刚探出蟒窟所在,蟒已归洞,跟着谷中起雾,天已入夜。正待飞回,归途又见一条大蟒蟠在谷外崖坡之上,正往谷中雾影里驰去。
二鸟耳目最灵,虽看不见,蟒行草树之间却被听出,重又飞空尾随。后来听出那蟒时行时止,与前蟒是一条路。二鸟天性倔强,记仇心盛,立意探明下落,一味飞空查听,不肯回来。后刚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