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又帮不上什么忙,还怕到时候会伤到你。再者说这段日子你不在,想必魔界已经乱成一团,千岛湖那位可把其他几界折腾得够呛。”
宫千竹沉默了会,看着自己中指浮现出来的那根毒黑长线,慢慢收紧了手指。
“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剩下的时日已经无多,回千岛湖不过是成日消沉等待死亡。至少在最后的时间里,她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凤连城于是便不说话了,身后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他转身似欲离去,却又莫名止了脚步,回头看着她坐在漫天星光下的身影,身子似被一层青色月光笼罩,淡淡地有些迷离。
“竹儿,如果最后是你和长乐在一起,我想我应该不会介意。”他忽然无厘头地冒出这句话,“至少比起舞未央那个臭丫头,你比较顺眼一点。”
宫千竹方才似是出神,听见他这句话不由得笑了,“这是夸奖?”
“算吧。”
他模棱两可地答,不再说话,转身步入竹林中离去。
宫千竹留在原处,靠着长廊的柱子,抬头看着漫天挥洒的星光,在心里默默计算。
还有十四天。
……
蓬莱岛。
舞未央端着茶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直行而来,守在高大阁门前的两名宫娥对视一眼,上前阻拦道:“公子留步,岛主正在处理蓬莱要务,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舞未央轻声重复了一句。
两名宫娥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均没有恐慌,其中一位淡淡地道:“除了岛主与八位……七位长老以外,任何人都是闲杂人等。”
“是么。”舞未央并没显得生气,只是若笑非笑地点头,转身欲要离去,“原本来和大哥谈蓬莱玉印的转让流程,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此言一出,两名宫娥风雨不动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其中一位反应快,连忙三呼留步,上前两步拦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请罪道:“公子留步,方才多有冒犯,请公子移步阁内。”
舞未央讥讽地看了那宫娥一眼,直看得她头皮发麻,这才转过身子。另一位宫娥已经替她推开了门,恭敬待她步入。
她端着半凉的茶走进房中,有关清虞的事情在蓬莱还余波未消,虽然是浮沉门主所为证据确凿,但仍有不少人心存怀疑,怀疑的对象自然是半路杀回来的她。
心中这么想着,唇边的笑意却是愈发美丽动人,蛊惑苍生。
层层阻挡的金色纱幔屏风后,凤涅阳心烦不已地坐在案后,卷宗散落一地,全都是七阁长老呈上来指控凤连城的文书,十二门门主那边也吵得不可开交,一边嚷嚷着释放浮沉门主,一边又要替凤连城开罪,吵得他脑瓜仁都疼了。
心烦气躁地将一卷公文扔出去,正巧落在舞未央脚边,她只是瞟了一眼,上前将茶盏放在长案上,“大哥,喝点茶降降火。”
凤涅阳一把将她的手挥开,“我不喝,拿回去!”
此话一出,他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人是谁,顿时僵了一僵,面上闪过一丝懊恼。
舞未央只是顿了顿,随即无谓地抿起唇,伸手便要去将茶盏取回来,凤涅阳连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扯出一抹笑,“连城莫怪,大哥喝就是了。”
灯火幽微()
舞未央没说什么,只是收回手,微笑地看着他仰头将已经半凉的清茶一饮而尽,接过空杯,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案上卷宗,“还在为清虞的事情烦心?”
“长老向来德高望重,一夜间殒命,其他人情绪激动也是正常的。”凤涅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麻烦的是搅进了个浮沉门主,九阁十二门向来不和,这回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是因为我吗?”
凤涅阳扶着额角的手猛然一顿,“跟你没有关系,只是那人的手法太过明显,矛头直指浮沉门,反倒是让人生疑了。”
舞未央倒是笑了,轻声道:“或许是浮沉门主早已料到这一点,所以反其道行之。”
凤涅阳沉吟了下,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你所言极是,只是这事今天若不给个交代,怕是会惹出诸多事端。”
接连几天的争锋相对,余波未平又起,早上十一门门主已经将他堵在门口联合上书,放话今晚之前若是不放浮沉门主,明天继任大典上便拒绝出席,若是他们不出席,这接任仪式自是办不下去。
更为棘手的是,十二门门主闹了这一出,七阁老也紧跟着上书逼他给个决断,一边要替清虞讨个说法,一边又要力保凶手,九阁十二门两边都得罪不起,着实让他束手无策,头疼不已。
舞未央笑了,将凤连城的神色学得惟妙惟肖,疏狂道:“十二门有何可惧?只要我到场,借他们两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不出席。”
凤涅阳闻此言,不由得无奈叹笑,摇头道:“我道你是稳重了多少,原来还是这般狂妄自大。这话你放在以前说兴许还管用,现如今你法力尽失,十二门门主听你的话是给你面子,不听也是情理之中,你还能去宰了他们不成。”
被他一通说教,她面上赧然,不由得低头哂笑。
被他这一打搅,凤涅阳也无心再看那些卷宗公文,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扶着座椅扶手便要站起来。
谁知刚一起身,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站立不稳地扶住长案边沿,眼前一阵一阵晕眩,所有的物体都开始出现重影,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这是……怎么回事?”
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人艳丽绝美的面容,在眼前重重叠叠,几乎辨不清哪个才是真身,“……连城?!”
舞未央淡淡迷离地笑,红唇轻启,声似空罄,“大哥,你累了,可以休息了。”
“你……”他昏沉之际又隐隐有些顿悟,挣扎中无意识地抓住了放在桌案边沿的茶杯,“砰”地一声清脆落地,碎成几块残片。
凤涅阳终于支撑不住,头重脚轻地倒了下去,身子狠狠撞在案边处,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岛主,怎么了?”
门外宫娥方才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正担心二人在里面起争执,又闻一连串巨大声响,顿觉异常,当即便要推门进去。
舞未央淡漠地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倒在地上的凤涅阳,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外面的人听到,“大哥,别这样,你弄疼我了。”
正欲推门而入的宫娥一听这话,再一联想凤连城曾经的特殊癖好,顿时便明白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不由得脸颊飞上红云,尴尬地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地对着门行了一礼,双双退了下去。
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舞未央勾起唇角,俯下身子将凤涅阳扶起来,搬到了那雕花红木床上,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将他脸上原本就没有的灰尘擦了擦。
似是觉得擦干净了,她抬起苍白纤瘦的右手,五指呈爪状掐住他的脸,指甲开始变得乌青泛黑,手背细筋突起,似是要将他的脸直接扒下来一般。
纤瘦如骨的手开始微微发颤,她脖颈处慢慢有汗水滑落,猛然一收掌,被逼得连连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竟然……扒不下来?
她从红袖中取出一把利如薄冰的短匕,带着凛凛寒光在掌中快速转了一圈,纤手握着剑柄,对准了他的胸口直直扎下——
剑刃即将刺入他衣襟的一刹那,凤涅阳猛然睁开双眼,墨黑深沉的眸子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舞未央心中一惊,还未反应过来,手中利刃已被人打落,紧接着纤细的手腕被人擒住,下一刻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按倒在床榻上。
一时间纱帐纷飞,满室烛火幽微。
他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连城……你到底想干什么?”
昭然若揭()
被他擒住,舞未央只是微微错愕了下,很快平静眼波便沉淀下来,略带空洞地望着屋顶上空。
凤涅阳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眼前一阵一阵晕眩,他没想到他这些天当真只是同自己虚与委蛇,可笑他还当真以为他是诚心改过,以为错过那么多年的手足之情,还有机会弥补……
他骗他,他竟然骗他!
这些天的所有真心和诚意,所有的幻想与痴妄,在他挥出那一剑的刹那间尽数破灭,他被他狠狠打醒,当头棒喝。
他想杀他……
灼烫白皙的手缓缓下移,掐住了舞未央纤细的脖颈,带着恨意一点点收紧,指骨泛白,用力到几乎要将她就这样生生掐死。
舞未央眼神不悲不喜,仿佛快要被掐死的人不是她一般,只是将目光移到他带着恨意的脸,眼神中竟出现一丝怜悯。
凤涅阳迎着那样的目光,一下子松开了手,揪着她的衣襟把她拽起来,重重一耳光便甩了过去。
舞未央狼狈地跌倒在床榻边,青簪滑落,满头青丝如瀑散落,挡住了半边脸,唇角流出血来。
凤涅阳蹲下来抓住她的衣襟,逼近了直视着她的眼睛,“清虞是你所害?”
“你说呢?”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下去了,她抬起眼,平静无波地看他。
凤涅阳不可置信地看她,“你连十二门也陷害?”
她只是淡漠薄情地移开目光,“他们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凤涅阳把这三个字在嘴里咬了一遍,冷笑着道,“那么在你眼里,恐怕连我这个大哥也没关系了。”
舞未央沉默不语,她当然不会傻到告诉他她不是凤连城,杀害清虞和陷害浮沉门,再加上一个凤连城,千刀万剐都不是罪过了。
她的沉默在他眼里成了默认,心狠狠抽痛起来,他揪住她散落下来的长发,逼近了冷冷道:“你该庆幸方才支开了所有人,否则这件事捅出去,连我也救不了你。”
那一刻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愤恨与悲凉交织,化为淡淡的无可奈何,压在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来。
舞未央在原地呆了片刻,直到他放开她站起身,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无法抑制的疯狂与颤抖,她深深躬下腰,笑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
凤涅阳有些气恼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舞未央笑得岔了气,捂着嘴重重地咳嗽,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太可笑了,她以为他会把她抓到众人面前去认罪,可原来在凤涅阳眼中,清虞和浮沉门加起来,抵不过一个凤连城。
他们兄弟手足情深,那九阁十二门这么多年,到底在为了这两个人争什么啊……
笑话,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该死的,你——”凤涅阳气急败坏地把她拽起来,“你笑什么?”
“我笑我还有个大哥啊。”舞未央讥讽地看他,红唇里吐出刻薄的言语,“原来我有个这么好的大哥,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做戏也要做全不是?”
“你以为我在做戏?”凤涅阳将她一把推到墙上,“没做上岛主之前,你得以在蓬莱横行跋扈那么多年,你以为只是因为你修为过人?你在外面惹是生非招惹那么多仇家,是谁帮你收拾烂摊子?就连最后我们兄弟反目,每次你来蓬莱坞找茬,我也从没有当真伤过你啊!”反倒是他,每次出手都不曾留情,数年前因被他偷袭不得已在扬州花楼养伤,就是在碰到墨竹之前,若不是他有意相让,他以为他当真能伤他那么多?
舞未央背靠着冰冷的墙,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是那唇角勾出了漫不经心的讽意。
“还有未央——”
突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舞未央一下子怔住。
凤涅阳瞪着她,“你把未央从蓬莱坞抓走,至今下落不明,那么多年没人来找你麻烦,你以为是你运气好?”
未央虽然任性,但怎么说也是长老之女,只是当时刚巧无尘长老被墨竹所伤不得不闭关修炼,再加上他刻意隐瞒,没人知道未央是被凤连城抓走,这件事在蓬莱坞波澜了一阵子,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舞未央背靠着墙怔愣了一会儿,困在心里那么多年的谜终于找到了答案,却是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一时间表情有些可怕,像是想笑,又像是要哭,到最后扭曲成奇异的表情,眼中慢慢布满细细的血丝。
“原来……是你!”
怨念至深()
殿内忽然间妖风大作,满室烛火刹那熄灭,她掌中卷起狂风,直逼凤涅阳面首而去,招招狠绝,掌掌夺命。
凤涅阳大惊,连连后退数步,一边躲避着她的掌力,一边看着她满眼血丝的模样暗自心惊,“你……”
舞未央满脑子都是杀了他的念头,体内阴煞之气再也不受控制,黑色的华丽花纹疯狂地自锁骨处蔓延出来,爬上眼角,看起来十分可怖,充血双眼隐隐含着伤痛。
……
为什么不去救她?
为什么可以放任她失踪那么久?
……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为了一个早已与他恩断义绝的凤连城,他居然可以丢下看着长大的她,让她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潭洞里,被囚禁那么多年……
指甲快速伸长变成黑色,如利刃般划过空气留下凛凛寒光,她双目赤红地看着凤涅阳只守不攻,快速移形换影向后退去,空气中只剩下一连串流影。鄉村小说网
眼见着招招落空,舞未央心中怨气更甚,出招愈见狠辣,直掏他的心肺,利落掌风划出破空之声,直直将凤涅阳逼到了死角。
“你……”见舞未央招数狠毒,凤涅阳心中又惊又怒,他当真想要杀他?
心中怒气翻涌,掌中已经汇起了强烈仙光,终是一掌击了出去,舞未央躲闪不及,被那一掌击中左肩,黑色的血潺潺涌了出来。
凤涅阳实则一出掌便后悔了,连忙偏离了方位,看着强劲掌力险险避开她心肺,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舞未央的掌力已经到了面前,他立时避开,掌力击中身后阁门,霎时间被打得粉身碎骨。
凤涅阳看着阁门被打碎,不由得心下一惊,他法力是何时得以恢复的?还是一直在骗他?
房内妖风狂乱,桌上瓷器玉器摔了一地,纱帐纷纷扬扬,室内打斗空间太小,二人很快便化光而出,夜空中只见一道绿光追逐着黑色仙光,双双落到阁楼上对望而立,夜色茫茫,明月微凉。
下面广场上众人齐聚,原本正在外面为清虞之事争吵不休的九阁十二门见此状况,顿时便蒙了,又惊又疑地看着空中二人,不明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原本抱剑立于一旁淡漠观战的上官寂一见二人,脸色顿时就变了,险些就要冲上去救人,硬生生才止住了脚步。
“岛主……?”七阁长老看看凤涅阳,又看看一脸怒色的舞未央,心中顿时便有了大概,想是清虞之死当真与凤连城有关。思及此,众人看着舞未央,皆露出了愤恨之色。
夜空中狂风大作,二人衣袂被风吹得狂乱翻飞,惊得一片夜乌四起,扑扑地飞过红月。
十一门门主中当时便有人怒了,站出来指着凤涅阳怒斥道:“凤涅阳你不要欺人太甚!岛主之位已经让你坐了,你还想对前岛主做什么!”
凤涅阳丝毫不理会他,只是直直望着对面的舞未央,袖中手指紧握,“你还不认错?”
“我没错,错的是你!”舞未央慢慢环视过底下众人,冷冷笑道,“你明知清虞之死是我所为,却还妄图瞒天过海包庇我,你错得比我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