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地笑了,“大哥如今是蓬莱岛主,自是没人敢忤逆大哥。”
凤涅阳一怔,“你听到了?”
见她默认,他心中愧疚难当,握紧她的手道:“连城你放心,千错万错都是大哥的错,大哥不要这岛主之位,待你伤好之后便交还与你,你看可好?”
流丹地宫()
最后一句话带了些试探的意味,将问题直接抛给了舞未央来决定。
凤涅阳问这句话是有预谋的,他虽欣喜于二人的冰释前嫌,但不代表他成了白痴。一来这些天来蓬莱乱作一团,是他在处理蓬莱大大小小的事务,十二门门主对他虽颇有微词,但他们若当真抵死不让步,他今天也办不成接任大典。凤连城虽归来,但已经法力尽失无力掌控蓬莱,且其他人也不会答应蓬莱随意易主。他这一问,不过是为了探她的口风罢了。
谁料舞未央只是沉默了下,扬颜粲然笑道:“这岛主之位原本就是大哥的,是连城不懂事霸占了那么多年,如今连城不过废人一个,已是难当大任,还是交还给大哥吧。”
凤涅阳倒是微微一愣,没想到她这般淡然,竟是有些不敢相信,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城果真是长大了,这次回来,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话上这么说着,却状似不经意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淡淡灼烫的温度炙烤着她的皮肤,带着微微疼痛的伤,从手腕传遍全身。
舞未央不惊不乱,只是任他握着,神色如常。
凤涅阳看着她丝毫不觉痛苦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松开她的手,暗自放下了心,能被他的体温炙烤这么长时间,若非是他的血亲,只怕世上再无其他人,面前此人确是凤连城没错。
只是这几个月不见,凤连城竟性情大变,虽然看起来懂事了不少,但还真是把他吓了一跳。
他将她的手放入被子里,温言道:“你先好生休养,待会我派医仙阁的人过来给你疗伤。”
“那么,清虞长老那边……”她没忘记方才清虞的责难。
想起方才的事,凤涅阳顿时脸色一沉,“你只管养伤,其他的事不用担心,大哥会处理好的。”
“嗯。”她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安心地闭上双眼歇息。
凤涅阳不再多留,起身走出内卧。因为凤连城归来的事情,他从即位仪式上跑了出来,现在蓬莱上下肯定已经乱成了一团,八阁长老那边也要去交代一番。
身后珠帘清脆撞击,凤涅阳踏出流丹阁才蓦然想起来,自己方才竟忘了问凤连城蓬莱玉印的下落,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回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珠帘,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再进去。
也罢,既然凤连城已经松了口,蓬莱玉印迟早会到自己手上,那孩子这些天受了不少苦,脸色都苍白了不少,还是让他多休息会吧。
高大阁门在凤涅阳离开后自动关上,殿内妖风四起,红纱层层叠叠地翻飞,舞未央睁开假寐的双眼,重新坐起身来,拉开袖子,纤细的手腕留下了红肿的指印,似是被灼烫过后的伤痕一般,钻心地疼。
她皱了皱眉,伸出纤长二指生生削掉手腕被烫伤的那层皮,血顿时涌了出来,皮肉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生长,最终恢复如新。
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她甩了甩手,跳下床走到墙边,伸手在墙上四处摸索,墙上按照凤连城的喜好钉上了些放书的木架,她将那些架子上的书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扒拉出来扔到地上,终于在架子后面摸到了一块略微凹下去的墙砖,毫不费力地按下去。旁边一道暗门打开,一股冰雾寒气顿时扑面而来。
“流丹阁,暗门……果然如此。”她喃喃自语,早就听说凤连城在自己房间修了一处地宫,用以存放万年玄冰为自己美容驻颜,不由得又在心里唾弃鄙视了一番那个变态妖男。这机关藏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难不成他以为,藏在架子后面就没人能找得到?
看来那妖男到现在还是没变,修为过人,智商无能,难怪当年都能被墨竹那个小丫头片子给忽悠走。
她走进去,那里面空间不小,穿过长长的冰砖走廊,里面一间偌大的冰室,存放着一块巨大罕有的万年玄冰,如同一张天然冰榻一般,寒气逼人,封心冻骨。
这凤连城倒是深知她意,知道她现在最需要什么。舞未央冷冷笑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仙瓶,一缕青烟从瓶口处飘了出来,慢慢缭绕成形,化作一道紫光飞到冰榻之上,现出一个人影来,满头白发倾泻一床,睡得安静又死寂。
如同自知一般,那块万年玄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不多时便将那人封在了寒冰之中,犹如附赠一具美丽冰棺,封存着里面沉睡的人。
一生相随()
看到那个人,舞未央步履有些不稳走过去,伸出纤长苍白的双手贴在寒冰之上,似是要透过厚厚的冰层抚摸他安静沉睡的脸,双手微微颤抖。
看着那人安详的睡态、长长的白发,和那一如当年清秀温柔的眉眼,她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怨恨,如果不是那些人,她怎么会在这个人的生命里错过那么多年。
“长乐哥哥……”熟悉的名字带着浓浓的思念唤出,她长长的睫毛微颤,望着寒冰中的人,眼底涌起黑色的眼泪,“舞儿失踪那么多年,他们不来找我没有关系,你看着我长大,为什么也不来救我?”
被关在点苍山寒潭洞中的时候,她每天都盼望着有人能来救她,长乐也好,爹爹也好,每时每刻都在向上天祈祷,可是求得再多也没用,没人来救她,甚至没有人试着来找过她。
就像是被全世界背弃了一般,当初坚定的信念不知在何时慢慢坍塌,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可直到后来才发现,她对他们来说根本微不足道,甚至哪一天舞未央这个人在世上彻底消失,都不会有人在意。
长乐也是,爹爹也是。
她冰冷的手指紧紧扣住寒冰,指尖被冻裂流出黑色的血,她却毫无所觉一般,看着寒冰内那人似是有些难受的神情,红艳薄唇一张一合,空灵之声透过寒冰传入他耳中,“蓬莱玉印放在何处?”
上官寂告诉她的,凤连城在地心之谷将死之际将蓬莱玉印的下落告诉了长乐,那个妖男作恶多端,对长乐哥哥却是一片真心。
似是被那空洞诡异的声音惊扰到安睡一般,长乐紧紧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开口,虽是无声,但舞未央仍是看清了那唇形。
“流丹阁,暗格。”她将这五个字放在嘴里咬了一遍,忽然想起到什么,脸顿时就黑了下来,熟门熟路地走回方才的书架前,掌中卷起强劲吸力,将方才那块墙砖直直抽了出来,东西就放在墙砖后面的空格中。
“……”这回她已经彻底失言了,竟然将机关和玉印放在同一个地方,墙砖推进去是暗门机关,取出来后面是暗格,那凤连城的脑子,真是简单到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地步。
她将墙洞中放着的两样东西都取出来,除了蓬莱玉印,竟还有一封凤连城亲笔的手谕,她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重重地将那块绢绸合上。
凤连城竟想传位给长乐?
他嫡亲的兄长还在,竟不是留给凤氏一族,而是传给一个外人吗?
她站在原地呆怔了片刻,立刻转身回到冰室中,将蓬莱玉印和手谕都放在长乐身边,玉印发出剔透的光,似是一盏静谧的宫灯,安静守留在长乐身边。
纤长双手放在散发着寒雾的玄冰之上,她看着里面的人,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长乐哥哥你放心,蓬莱岛主之位会是你的,我不会抢,也绝不会让那凤涅阳夺了去。”
她会帮他守护好属于他的一切,蓬莱会是长乐的,而长乐,会是她的。
冰室外面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人,站在暗门门口,越过长长的冰廊看着里面的她。
舞未央并没回头,只是放下了抚摸寒冰的手,淡淡地问,“什么事?”
“凤涅阳派来的医仙门主马上就要到了,你想被人识破吗?”上官寂语气中带了微微的恼意,看着被封在玄冰中的长乐,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握起来,“难怪我问你那么多次宫主的下落,你都不肯透露一个字,莫非你还怕我害他不成。”
上次洛阳城,他扮作凤连城在夜晚的街道上将长乐引走,眼睁睁看着她将长乐身上阴气吸尽,又召出亡灵阴兵袭击落单的宫千竹,本以为她一介凡人定是必死无疑,想不到那九歌墨子离竟及时赶到救下了她。
舞未央不语,起身从冰室中走出来,冰室暗门从身后缓缓自动合上,只是在经过他面前的时候淡淡留下一句,“那个清虞留着迟早是个祸患,趁早处理了。”
他震惊不已地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清虞长老?他是师父的师弟,也是我的师叔,看着你我长大,你……”
她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那就待我假扮凤连城的事被揭穿,然后等他们来杀我吧。”
闻言,上官寂的身子微微一震,手指慢慢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低垂着头,干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
“我知道了。”
声音随人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黑暗中,空留一室梵香,徒有悲凉。
海上风雨()
夜色茫茫,青山叠嶂,千丈峡湾,风起潮涌。
天空漆黑一片,无月无星,倏地,几点雨滴落在海面上,不多时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海上峡湾之间缓缓驶出一艘乌篷船,仙船周身笼罩着淡淡白光,在波澜起伏的海面上平稳前行。
船蓬内,宫千竹守在睡着的凤连城身边,他睡得很不安稳,身上盖着条薄毯,欣长的身子蜷缩起来,右手轻握放在唇边,神情有些迷离挣扎,碎语呢喃,似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从来没有见过,一贯嚣张跋扈的凤连城,也会有这般脆弱的模样。
宫千竹轻叹了口气,伸手帮他把滑落一半的薄毯拉好,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掌心大的锦绣香囊,里面装了切成碎块的安神木,轻轻塞入他放在唇边的手中。他脸上的伤未愈,屋内不得燃香。
听见外面雨水敲打着船顶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秉烛欢喜的叫声传了进来,“姑娘你快出来看,下雨了!”
她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凤连城,起身快步跑了出去。
榻上凤连城缓缓睁开眼,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手中那小小的香囊,眼角有湿润滑过,悄然隐没在鬓角。
宫千竹跑出了船篷,外面的狂风立即吹起了长发衣裙,她连忙放下帘子,不让风吹进船篷里面。
外面风雨大作,大雨被隔绝在结界之外,风透过结界吹了进来,她转过身子,一眼便看见了船头背对着她的二人。
秉烛正坐在船舷上晃荡着双腿,手中拿着一支长长的鱼竿,墨子离就站在她身边,遥望着这苍茫大海,衣袍纷飞,清冷出尘。
秉烛回头看见她出来了,开心地朝她挥手,“姑娘你看,海上下雨了!”
“秉烛你在干什么?”看见她手中拿着长长的钓竿,宫千竹诧异了一下,这丫头不会是想在这种天气下钓鱼吧?
“我在钓鱼啊!”秉烛笑得眉眼弯弯,声音被风吹散了些,“今天的晚饭就靠它了!”
“这种天气怎么钓啊?”她看着海面上被雨水荡起的无数圈涟漪,颇有些无奈,雨下这么大,鱼儿早就回家睡觉去了。
“不是有一个词叫沉鱼落雁吗?”秉烛臭美道,努力把身子往前倾,让脸朝着海面,振振有词地说,“我正在用我沉鱼落雁的美貌来勾引那些笨鱼!”
“……”宫千竹无语,鱼儿虽然脑子小,但不代表人家没有脑子的好吧?
墨子离神色不改,只是伸手扣住秉烛的肩膀不让她再往前倾,免得她一不留神掉进海里去。
听到身后甲板上的脚步声走近,他随口问了一句,“凤连城怎么样了?”
“睡下了,我给他放了安神木。”宫千竹走到他身边,双手撑在船舷上,任狂风吹起长发裙角,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才看到她穿的衣服,原本淡漠的神色微动,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穿这么少?进去再裹一件出来。”
什么叫裹啊,她又不是粽子,宫千竹郁闷地想,摇了摇头,“没事,我不冷。”
凤连城好不容易才睡下,她进去再吵着他怎么办。
墨子离也不强求,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生病了自己受着。”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暗中给她捏了个诀。
宫千竹觉得身边的风小了些,却也没怎么在意,遥望着海上的狂风骤雨,忽然问道:“这里离瀛洲还有多远?”
“两天。”
她点了点头,有些怅然地望着大海,凤连城脸上的伤拖延不得,但他到底仙身未失,人界的寻常郎中自是没办法治好他的伤,倒是听说瀛洲之北隐居着一位医仙,虽然人称医仙,却无人知其来历,精通岐黄药理之术,医治皮肤创痕更是不在话下。
此次去瀛洲,虽然主要是为了医治凤连城的脸,但她还想顺便去问问自己身体的状况,近来胸中血气越来越重,好几次险些压不下去,那位医仙既然如此医术了得,自然也能了解她的病情,就算不能医治好她,起码能知道她还剩下多少时日。
雨愈下愈大,风也吹得越来越猛烈,船上放的矮木桌开始发出碰撞声,秉烛手中的钓竿啪嗒一声断了,她急忙伸长脖子去看,然后一脸沮丧地垂下头,“果然还是一条都没钓上来。”
“……”会钓上来才有鬼吧。
秉烛没听见她的腹诽,只是沮丧地低头,戳戳自己扁扁的肚子,“我饿了。”
山有木兮()
她抬头看看无动于衷的墨子离,提高了声音道:“公子,我饿了!”
墨子离收回看海的目光,“想吃什么?”
“姑娘你说呢?”秉烛转而一脸认真地问宫千竹。
“啊?”宫千竹回过神来,倒是有些局促了,“这个……海上好像也没什么吃的,鱼……鱼就好。”
一道透明水柱从海面上腾空而起,紧接着跳出两条圆滚滚的半透明小海鱼,在空中奋力挣扎着,甩出一身亮晶晶的鱼鳞,清灵细碎地落入海水中,水柱在空中翻转缠绕了两圈,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径直飞入木桌上原本就摆放好的汤罐中,瓦盖一扣,里面咕噜噜地冒出沸腾声,很快热气便从里面钻出来,香气四溢。
秉烛欢呼一声,“公子好厉害!”
宫千竹也不由得有点小小惊讶,做了一世凡人,才知道法术这种东西有多奇妙。
秉烛扔掉手中半截鱼竿,跳下船舷拉着她坐下来,木桌实在太矮,于是便用不上凳子,直接坐在甲板上。
掀开瓷盖,里面的热气带着鱼汤鲜香一下子冒了出来,馋得秉烛口水直流,连忙给宫千竹盛了一碗,海上狂风依旧,只是多了热气腾腾的鱼汤,好像也不那么寒冷了。
墨子离站在船头看着甲板上的两个孩子,眼中微微多了一丝温和,唇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犹若冰雪初融,春风化雨。
“对了,那个连城公子是不是也没吃晚饭?我去给他送进去!”秉烛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告奋勇地站起来。
宫千竹想着凤连城已经睡下了,出言劝阻道:“秉烛,人家是神仙,用不着吃饭的,你别……”
话还未说完,秉烛已经抱着鱼汤钻进了船篷中,贼兮兮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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