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落在眼底,她愣了片刻,最终只能自嘲笑笑,一切早已成定局,那么她现在,却在希冀着一场幻象能做出什么改变呢?
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她终于自睡梦中辗转醒来,明明眼前是一片黑暗,但奇怪的是睁眼那一刻,却觉得光线刺目到晃了人的眼。
手扶着冰榻坐起身,望着黑夜中漫天飞舞的万千白色花瓣,她仍有些迷蒙,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手下一片冰凉平滑,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下是一张剔透晶莹的冰榻,在无尽黑暗中散发着湖色微光,显得璀璨空灵。
似是感觉到一道目光的来源,她抬头望去,却在下一刻愣住。
一道透明的屏障将二人隔开,仿佛也隔开了两个世界,这边漆黑一片花雨纷飞,那边却是灯火幽微,千百盏烛火晃动描摹着夜色,仿佛一首寂寞遥远的歌。
长乐坐在千盏灯火的尽头,满头白发被钉在高墙之上,如同一匹张开的巨大帷幕,华丽又不失低调。此刻他正一脸沉静地看着她,透明眼眸中却没有她的影子,冰冷得像是一座美丽的石雕。
“你醒了。”他只淡淡地说。
“长乐?”她一惊,顿时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连忙坐直了身子,“这里是哪里?”
“修罗界。”
“什么?”她怔住,将六界自己知道的地方细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还真没有这个地方。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他目光微动,“你也可以叫它傀界。”
宫千竹顿时明了,长乐如今身怀九璃之力和无妄神力,这个所谓修罗界,想必是他创造出来的一个独立空间了。
“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默然不语,只是直直凝视着她,空洞无光的幽紫眼眸终于倒映出她的身影,散发着湖色微光的冰榻之上。雪白的衣裙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朦胧淡蓝的轻纱,雪白长发散落下来,如华丽月光一般流泻满床直垂下地,整个人看上去都是虚幻透明的,美丽空灵到几乎不存在。
宫千竹顺着他的目光看下来,入目一片雪白长发,顿时一怔,伸手撩起一缕,垂眸莫名地笑了。
原来如此,怪物对于怪物,总是会比较惺惺相惜的。
宫千竹忽然想到一件事,“凤连城临死之前把蓬莱托付给你,你如今躲在这里,蓬莱上下该如何自处?”
蓬莱这次惹的事,想必已经在整个仙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他若不回去主掌大局,让蓬莱如何在仙界立足?
“蓬莱有凤涅阳,云寂也会尽全力辅佐他。”
凤连城虽然将蓬莱玉印和亲笔手谕放在流丹阁暗格之中,但这件事唯有他一人知晓,只要他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凤涅阳终有一天会发现流丹阁中的蓬莱玉印,到那时他想必已经将蓬莱上下整顿安定,他可以焚毁那封手谕,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那古月师父呢?”她忽然低了声音。
听到那个名字,他苍白的手指猛然一颤,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蓦然闭上双眼。千百盏烛火在他闭眼的那一刹那,一盏接着一盏灭掉,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一寸寸被黑暗吞没,眼前只剩漆黑一片。
徒留漫天洁白花瓣在黑暗中孤寂飞舞,像是永远也不会落下来一般。
十年未至()
魔界,千岛湖王宫。
夜幕笼罩了整片大海,皎洁明月挥洒着银白的光辉,海面上水波粼粼,不时有飞鱼跃过,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痕来。
宫玄月站在海边礁石上,雪白的浪花不断拍打着沙滩,他临海而立,遥望着这苍茫海面,海边夜风狂乱凄寒,长发衣袂却纹丝不动,犹若一尊精雕玉石。
感觉到白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他并没转身,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其他人伤势如何?”
白芷微微倾身而立,恭敬作答:“毒医已经看过了,其他人还好,只是可惜了楼兰一身修为尽数被废,楚殿特许她闭关重修,想必不多日便能重归八魔之列。”
宫玄月淡淡应了一声,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魔君,此刻……应是辰时了。”
“可天还黑着。”
白芷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讪讪答道:“自地心之谷一役以来,黑夜渐长,白昼渐短,不只魔界,六界皆是如此。”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芷愚钝,恳请魔君赐教。”
“正所谓六界轮回,六道阴阳,本是应运而生,法生则生,法灭则灭。阴生阳,魔生道。六界平衡相生相克,才能得以生生不息,世代相传。”宫玄月转过身直视着她,透红眼眸中射出令人心惊的红光,“如今修罗界横空出世,打破六道平衡,导致天降异象,波及魔界,连千竹的下落也……”
白芷的身体微微一颤,忽而直直地跪了下去,“魔君息怒,千……公主如今下落不明,都是白芷失策,若非白芷擅自携公主离宫,公主也不会遭此不测,望魔君降罪责罚!”
“当然要罚你!”宫玄月忽然提高了声音,怒极长袖一甩,惊得夜风骤变,海边潮涨拍岸,“将她接回魔界图的什么?还不是图的一个平安!那地心之谷是什么地方?岂是她一介凡人能去的?那丫头无知无畏,你竟也同她一起胡作非为!”
海风呼啸,凄冷到几欲要劈开了空气。
白芷伏在地上,被他这前所未有的怒气吓得口不能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必生这么大气,那丫头性子磨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淡淡温润的声音传来,宫玄月蓦然转头,只见不远处露天走廊的尽头,已经站了一人,皎洁月光与冰花芙蓉灯交相辉映在他身上,青衣在夜风中轻轻翻飞。
。
千岛宫内。
此时宫殿中只剩下二人,司马长渊坐在矮榻边,手执棋子仔细布着局,“那么,竹子被带走是确有其事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找长乐仙,只是修罗界分离六界之外,想必还没有具体的形态,故此无人能得知二人下落。”关于这件事,除了他最担心的人就是古月仙了,绝情谷现在已经乱了套,四处派人找寻傀人和西王母,只是听说西王母自从上次受伤之后,被墨子离带回九歌仙岛养伤,之后便再无她的消息。
司马长渊哑然失笑,“要找长乐仙有何难,你找条绳子,杀去绝情谷把古月仙绑起来吊个三天三夜,还怕他不现身么。”
宫玄月看他一眼,“若当真这么容易,你何必亲自来我魔界一趟?”
要能做到他早做了,只怕长乐仙有意躲起来,知他与古月仙故交不会当真动手,又岂肯轻易露面。
“我若不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等到你上原魔君亲自来点苍山一趟,与我做一番合理的解释?”
宫玄月一怔,“你是为这才来的?”
司马长渊掌心握着冰凉润泽的棋子,直直望着他,唇边浅淡笑意慢慢消失,“玄月,我记得我和你说得很清楚,十年之期不满,切不可将她接回魔界,为什么还要执意如此?”
宫玄月冷冷地笑,长袖一甩背过身去,华丽裙裾自高高的玉阶上铺展开来,一字一句清晰可闻,“人间两年,她被掳蓬莱坞,遭人喂毒险丢性命,月华殿上再遇祝融之灾,琼海战役上又被震碎了五脏六腑,若非你来魔界寻药,若非我亲临人界相救,长渊,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司马长渊无言以对,他说的确实没错,竹子在人界的那几年,的确是灾祸不断,他没办法辩驳他的话。
“若我再不将她接回来,只怕她十年未至身先死,那又何谈其他?”
司马长渊沉默了一会,半晌才开口,“可是你这样做,会害死她的。”
至阴之体()
“你会害死她的。”
同样的话再次响起,宫玄月身子微微一颤,纤长手指扶住身边的玉栏,那一刻几乎站立不稳。
正如他所说的,千竹虽已重生,但早已没了九璃盏护体,又无伏羲心续命,体质相较普通女子本就柔弱,魔界煞气浓烈,一般凡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她本就体虚气弱。
与墨子离定下十年之约,就是为了用他的仙力替她调养生息,仙人之力于凡人之躯本就是续命灵药,更遑论是他千年上仙修为,在人界这些年,她的身体确实在渐渐好转,只是中途被强行接回魔界,如今只怕煞气入体,回天无力。
宫玄月闭了闭眼,脸色白得虚幻透明,半晌才睁开透红的眼眸,“可否以我伏羲之力,助她益寿延年?”
“无异饮鸩止渴。”竹子如今不过一介凡身,如何承受得住强大的伏羲神力,只怕到头来弄巧成拙,玉石俱焚。
手下玉栏传出隐隐碎裂声,出现数道明显裂痕,最终一声爆裂,碎玉四溅撒了一地,在幽幽烛光下闪烁着冰冷妖冶的光泽。
宫玄月低眸看了一眼刺入掌心的碎片,伤口快速愈合,玉屑没入皮肉中,钻心地痛。
纤长手指慢慢收紧,他平复好情绪,长袖一甩,径直走下高坛玉阶。
司马长渊手中还拿着棋子,专注地看着棋局,忽然淡淡地追了一句,“玄月,竹子回来的这段时间,开心过吗?”
刚走下玉阶的脚步一顿,宫玄月背对着他停在原处,却并没回头,“什么意思?”
司马长渊轻声叹息,“可是没有?”
他沉默不语,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画面,记忆中她这些天一直在笑,安静的,小心的,讪然的,苦涩的……在他面前,她仿佛永远都那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惹他生气。
她在怕他,纵然没有说出口,他仍然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在怕他。
“她刚从人界回来,有所不适也是情理之中,时日一长,自会好起来。”
“你何苦自欺欺人。”司马长渊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玄月,人是会变的动物,再铭心刻骨的感情,再撕心裂肺的伤痛,随着时间流逝都会遗忘,对人而言,只要时间够长,没有什么不能被遗忘,没有什么不能被原谅。别忘了竹子现在不是神,她只是一个人。人都会变,她也会变。”
宫玄月只觉得这样的理论荒谬至极,在他看来,爱一个人要一直爱,恨一个人会一直恨,一句人会变,就可以把这些都抹煞干净了吗?
“所以长渊,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渡她成仙,或许可清除体内煞气。”
“渡她成仙,然后再送去墨子离身边一次,对吗?”声音中已经带了丝冷笑,他转过头望着高坛上的他,面上没有丝毫笑意,眼底红光亮得惊心,“长渊,你知道那是我的什么人吗?”
“此事休要再提。”他似是无意再留下去,快步朝殿门走去。
“还有一个办法。”司马长渊在他身后追了一句,看着他又一次站住,“纯阴之体号称绝佳鼎炉,其内丹可吸出体内煞气,说来也巧,我点苍山上,此时正有一位纯阴之人做客。”
“纯阴之体,绝佳鼎炉?”宫玄月重复了一遍,他当然知道纯阴之体意味着什么,那是修炼至阴之气的绝佳鼎炉,亦是修仙问道之人争先角逐的双修对象,若是纯阴之体,确实可以吸出体内煞气。只是至阴之人百年难遇,想不到竟被他给找到了。
司马长渊淡淡地笑,他早已预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原本当初找到那人,是提防着长乐仙当真入魔,却没想到如今还能派上另一个更大的用场。
直到……
高大殿门外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黑夜终于慢慢消退,远处的海天一线中出现一道紫光,由远及近御风而来,居然没有惊动魔龙与王宫侍卫。
执扇夫人刚一落地,来不及行礼便急色道:“主上,点苍山出事了,那位舞姑娘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拿到钥匙,接连重伤数位宫娥……逃了。”
“逃了?”
宫玄月脸色一变,司马长渊更是一惊,那姑娘的元阳已经拣出了至阴之气,这若是泄露出去,可是会在修真界闹出一番不小的风波。
舞倾未央()
蓬莱坞。
“你刚才说什么?”凤涅阳震骇不已地从案后起身,“凤连城死了?”
大殿之中站了数位蓬莱弟子,上官寂垂手立于中间,低顺着眼眸淡淡道:“恭喜坞主,凤连城一死,坞主即刻便可荣登蓬莱金座。”
“你给我住嘴!”凤涅阳怒声喝斥,冲上前去推开众人,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双目赤红布满了血丝,“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那小子混账又狡猾,谁能奈何得了他?纵然身受重伤,十二门门主呢?是干什么吃的!还有七海,七海怎么不护着他?!”
声音太过愤怒凄厉,直到最后居然带了些微微撕裂的破音。
“七海护不住他。”上官寂不惊不乱,面色依旧淡淡的,“凤连城本就有重伤在身,又强闯地心之谷,自是受不住火山瘴气,再加上归隐失手刺的那一剑,直接刺碎了心肺,只怕大罗神仙也无力相救。”
“归隐?”凤涅阳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愣,随即便怒了,“他不是应刀门主吗?不是凤连城的得力心腹吗?忠心的狗也会咬主人吗?!”
“坞主。”
一直静默不语的清虞长老不悦出声,自从上任蓬莱岛主仙逝之后,他便一直协助凤涅阳夺位,悉心教导数百年,也算他的第二个师父,怎可忍耐他大庭广众之下破口大骂,失了礼数。
被清虞长老一声轻喝,凤涅阳怔了怔,这才清醒过来,终于不再失态,松开了上官寂的衣襟,却依旧目光森冷地盯着他,“云寂,你跟我说老实话,凤连城出事,当真只是归隐失手误伤?”
“云寂所言,句句属实。”
“你没在暗中作祟?”
“坞主。”上官寂忽然跪了下去,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身后数位弟子也跟着跪了下去,“凤连城虽夺坞主之位,但怎么说也是坞主的血肉至亲,云寂岂敢动不逆之心?云寂对坞主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坞主若是不信,不妨在此了结了云寂便是。”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铿锵有力,就连在场的八阁长老听了也不由得动容,出声劝道:“云寂这孩子我们从小看着长大,性子乖顺温和,怎么也不会做出那般鲁莽之事。坞主,莫要冤枉了好人。”
这话面上看似规劝,但其偏袒之意甚是明显。不论上官寂到底有没有在暗中出手,凤连城死了便是好事,蓬莱坞多年被蓬莱岛欺压,如今终于可以一雪前耻,岂不快哉?
凤涅阳身子晃了晃,扶住身后的几案才没倒下去,看着垂首跪在殿中的上官寂,闭了闭眼,“尸身现在何处?”
“自从地心之谷回来以后,便再无凤连城的消息,连同归隐与七海都下落不明。想必,是找了个清净之地下葬了。”
“胡闹!”一听此话,凤涅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愤怒起来,“既是蓬莱血脉,岂有不认祖归宗之理?身为蓬莱之主,自是要与蓬莱列仙一同受香火世代供养,哪有随意下葬的道理?”
上官寂低垂着头跪在原处不语,只是那紧抿的唇角,隐隐勾出了讽刺的弧度。
“我要去蓬莱岛一趟。”不管怎么样,也要找到凤连城的遗体列祖归宗,绝不能让他尸寒荒野。打定主意,凤涅阳长袖一甩,快步朝大敞的殿门走去,八阁长老连忙跟上,殿内顿时只剩下了上官寂和数位弟子跪在原处。
“傲慢,自大,虚伪,做作。自以为是,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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