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连城是因我而死。”长乐终于在与她的对视中败下阵来,语气却依旧冰冷刺人,“可是竹儿,这句话只有你不能说。”
她被他不可理喻的话气得笑,看着结界内脸色愈发苍白的秉烛,心中又急又气,思维还未跟上大脑,恶毒的话已经从口中说出来,“可是,你和其他人,却没什么两样。”
长乐暗沉的眼眸慢慢变冷,手下力道加重,剑锋一寸寸刺入骨头,血霎时便涌了出来,混合着雨水染红了大片白衣。
宫千竹咬着牙一声不吭,冰冷雨水流进眼睛也不肯眨一下,细看那眼底竟闪烁着固执到令人心惊的暗光。
长乐看着那目光心中一惊,正想说什么,忽然一道红光不知从何处打来,硬生生震碎了他拿着剑的腕骨,长剑落地,宫千竹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眨眼间人便被带到了云天之上。
“姐姐?”
她睁眼见是宫玄月,顿时又惊又喜,浑然忘记自己是偷跑出来的,接触到他半是严厉的目光,笑容顿时卡了壳,只觉得头皮发麻。
宫玄月怀抱着她,华丽长袖一挥,将下面正在混战的双方分了开来,众人见是魔界君主驾到,纷纷大惊失色,唯有殷若歌等人面露喜色,“魔君!”
话音刚落,天边接着划来几道彩光,竟是楚摧城等人,他刚一落地,原本想找白芷算账,却见众人伤势惨重,已经到了嘴边的斥骂硬生生咽了下去,转而替墨凝等人疗伤。
长乐原本被宫玄月那一击打得半跪于地,见来人中竟有古月仙,顿时脸色一变,急忙以长袖掩面,生怕他看见自己。
谁知古月仙一眼便看见了他,冲上前去要拉下他遮脸的手,“长乐?”
上官寂一剑将二人分开,剑锋直指古月仙面首,冷声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把长乐给认错?”古月仙怒极质问,拽着长乐的手腕用力扳下来,却在看见那双幽紫眼眸的那一刻蓦然怔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长乐咬着牙,在那惊愕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忽然出掌将他逼开,快速退到云巅之上,对立于宫玄月不远处。
“……长乐?”古月仙似是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出手,硬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抬头望着云天之上相对而立的三人。
云天之巅,风雷之下,宫玄月携宫千竹立于云端,二人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晕,将风雨隔绝在外,长发不舞,衣袍不动,虚幻缥缈到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宫玄月看着她身上的血迹,眼中原本的担忧渐渐被怒火替代,冷冷望向长乐,忽然二指间抽出一道红色光带,用力一甩,如长鞭一般直直朝他抽去,在空气中划破响亮的声音。
“宫玄月!”古月仙见状怒声大喝,快速移形换影上去带着长乐躲开那一鞭,光鞭击中长乐方才站立的那块天石上,顿时便炸裂开来,一片飞沙走石。
连宫千竹也被吓了一跳,好久未曾见过这般浑身煞气的姐姐,她都快忘了这原本是个怎样的人物。
不由得心中胆瑟,姐姐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对她偷跑出宫的事,想必还是生了气,不然也不会迁怒到长乐身上。
宫玄月只觉得心中怒火一阵一阵翻涌上来,几乎快要吞没掉他全部的意识,他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他想给她更自由的空间,想给她更多的尊重,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可她做了什么,利用他给她的自由与信任,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他的视线。
他说过,只要跟他说,她能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能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可她从来都不肯听他的话,一昧地一意孤行,这次若不是地心之谷出了事,白芷及时传信回千岛湖,六界之大,他到哪里去找她?
宫千竹被那无声谴责的目光训斥得低下了头,这次的确是她太过任性考虑不周,让姐姐担心了。
羽化成神()
“宫将,你这是什么意思?”古月仙看着那块被击碎的天石,忍不住怒形于色,若不是他赶来得及时,他莫不是当真想要杀了长乐?
再怎么说,自己与他好歹曾经也有八拜之交,长乐又是自己唯一的胞弟,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竟当真下得了手?
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宫玄月竟然莫名地笑了,凉薄的唇只是扬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竟惊得天人失色。
“可我这边有一样东西,也是别人动不得的。”
宫千竹看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手中红光乍现,轩辕剑现于手中,在风雨中熠熠生辉。
古月仙看着宫千竹肩上那一片血迹略微失神,身边忽然紫光大作,还未反应过来,长乐已经冲了出去,二人交战那一瞬间,强光灼伤了所有人的眼,地动山摇,大雨倾盆。
古月仙眼睛受不住如此强光,有片刻的失明,来不及将二人分开,不由得又急又气,“长乐!”
地面众人见空中交战,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霎时便被灼伤了双目,纷纷跪倒在地,手捂着双眼,更有甚者眼睛竟被逼出了血来。
西王母不知何时已经从昏迷中苏醒,碧绿的双眼看着夜空中两道灼目强光,像是在看一处平淡的风景。
原本以为宫玄月赶到,仙傀大战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结束,谁知竟因为一个宫千竹,连他都参与进来。
一红一紫两道强光只过了两招便快速分开,宫玄月脸上被划了一道极浅的伤痕,微微有血渗了出来。
“姐姐!”宫千竹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帕来帮他按住,心中却惊异不已,竟然连姐姐都能伤到,长乐和体内的神力到底已经融合到了什么地步?
宫玄月按住手帕,略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停留在他异色的头发和眼睛上,莫名地笑了,“强摄了九璃之力和无妄神力,竟然羽化成神了吗……当真是神族一大耻辱啊。”
羽化成神?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墨子离猛然睁开眼,正在为秉烛疗伤的手忽然真气暴泄,秉烛一下子受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昏死过去。
透明结界顿时消散,墨子离抱住瘫软倒下的秉烛,震惊不已地望着空中的长乐,长长雪发狂乱纷舞,原本以为他身体出现异变是因为九璃之力与无妄神力在他体内冲撞,使之出现妖化,想不到,竟是羽化了吗?
宫千竹亦是震惊不已,自古以来无妄众神随天地而生,从没有听说过还有羽化成神这种事,就算修炼,其他五界的人最多也只能修成仙人之躯罢了。
可如今,不是神的人因为得了神力,竟然羽化成神,这可怎么了得?
西王母只是淡淡迷离地笑,全身没有了圣光庇护早已被大雨淋湿,饶是如此,仍然尊贵不凡,让人不敢直视。
做了千万年的无妄上神,总要有一个人来替她结束这一切。
古月仙整个怔在原地,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他还不能完全接受这一切,身形略有些晃动,险些一头栽下云端。
宫玄月淡淡凉薄地笑,脸上的伤已经自动愈合了,他将手帕揣进袖中,眉目间已带上了几分讽刺之意,“纵然得了神力,说到底也不过是区区伪神罢了。”
“……”长乐的双眼慢慢变成赤红,眼中怒意暗起,“你以为我愿意变成这样?”
“纵使你不愿意又能怎样?”宫玄月冷冷地笑,“你该感谢西王母,若不是她的无妄神力,凭你那不堪一击的身体,怕是走不出那不周山。”
方才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在来的途中已经勘明,也将西王母这些年做的一切全都想了个明白。
五十年前的那场诛神大战,千竹用九璃盏放出了十三万的光魂,虽然大战之中被西王母又用九璃盏收了回去,可没想到最后九璃洞爆炸,那十三万光魂最终还是流落到了六界各地为乱,要将十三万之众的光魂全部收回来,势必要在六界掀起一番风云来,最终西王母选择利用蓬莱制造傀人回收光魂,这才使得六界这些年来都风平浪静。
傀人收回所有的光魂之后,怕九璃盏再为祸六界,西王母打开了地心之谷的通道,利用不周山之力焚毁九璃盏,但九璃珠已经被长乐吞噬,想来这也是西王母将神力渡给他的原因之一了。
长乐憎恨仙界,得到九璃神力必当为祸仙界,将无妄之力渡给他即可压制他体内的神力,使得两股力量在他体内互相牵制。
虽然西王母做得不是最为妥当,但她选了最合适的人,她想摆脱束缚她千万年的无妄神力,而长乐想活下去, 二者各取所需罢了。
唯一的意料之外,是在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候,长乐竟是用那样一种愤怒又悲哀的眼神望着他说,“你以为我愿意变成这个样子?”
愿不愿意都无所谓,因为根本没得选,命运早已替他做出了选择,他无路可退。
下落不明()
长乐立于空中,身上被宫玄月所伤的伤口正飘散出淡紫色的星星点点,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快速愈合。他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是藏于广袖之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古月仙像是随时要倒下去,抬起手抓住长乐一片衣袖,声音带着些微颤道:“长乐,咱们也回去吧,跟我回绝情谷,大哥跟你保证,不管你变成了什么,都不会有人敢动你……”
他不动声色,垂眸淡淡看着古月仙拉着他的手,他还从来都不知道,一贯意气风发的大哥也会有这般无助的模样。
宫玄月似是无心再待下去,淡漠地扫了一眼忿然不已的长乐,便要带着宫千竹离开这里,六界多一个少一个神他并不在乎,只要不波及到他魔界来,任他将其他五界翻个个儿,他都可以作壁上观。
宫千竹自是不敢再有异议,只是离开之际还是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长乐,却见他竟然也在盯着自己,视线刚好撞上,她心中一惊,连忙收回目光。
长乐却是笑了,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古月仙手中抽出来,声音不大不小道:“宫将难得赶到地心之谷一趟,何必这么快就要急着走?”
古月仙看着变得空落落的手,那一刻他忽然发现,当初了若指掌的那个孩子,好像已经快要抓不住了。
宫玄月却是一顿,转头定定地看着他淡笑依旧的脸。
他叫他什么?
宫将?
他想起来了?还是仅凭着直觉猜出来的?抑或者只是古月仙方才这么叫他,他照着叫罢了?
五十年前那场诛神大战洗涤了所有人的记忆,不会有人还记得曾经在仙界叱咤风云的宫家,长乐仙应该也不会例外才对,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摒弃当初那个身体,换了一副模样,他更是不可能猜到才对。
人之所以显得卑微,是因为他们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记忆,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所以才在瞬息万变的天地间,显得渺小又可笑。
但如若当真有人理智到能够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么这个人,实在是可怕到让人忌惮。
宫千竹似是没发现这一点,疑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打着转。
长乐只是往上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道:“你看那是什么?”
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止宫玄月,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上面看,只看到乌云滚滚的夜空,和淅淅沥沥的夜雨,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楚摧城意识到不对劲,第一个反应过来,“魔君当心!”
话音刚落,夜空中忽然卷起狂风,夹杂着雨珠打在身上,刺骨地疼,宫千竹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惊呼,世界便天旋地转,仿佛被人拖入了一个不见天日的黑洞之中。
“姐姐——”
宫玄月立即反应过来,当即一掌劈过去,却终究是慢了一步,强烈红光直击中了留在空中的一道影痕,宫千竹早已被那人带得不知去向。
“长乐!”古月仙慌忙扑上去,站在长乐方才所站的那块天石之上,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虚无,“长……长乐……”
整个过程发生只在一瞬间,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空中二人凭空消失,连气息都追寻不到,不由得顿时躁动起来。
狂风平息,宫玄月铁青着脸看着身边的位置,方才宫千竹还站在他身边,这一刻却是连人都被劫走了,竟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简直是奇耻大辱!
白芷惊骇之余见宫玄月竟被气得浑身发抖,连忙飞上去将他扶住,“魔君,现在如何是好?”
宫玄月闭了闭眼,一瞬间以神识搜查了四海八荒仍一无所获,重新睁开时双眼已恢复了沉静血色,冷冷望着古月仙道:“古月,这就是你一心教养出来的好胞弟?”
“宫将,你这是什么意思?”古月仙咬牙,转头狠狠瞪住他,长乐是他亲兄弟,那小丫头又是他一心护着的小徒儿,两个都是他至亲至爱的人,现在都下落不明,他以为他不着急吗?
眼看二人气氛紧张,白芷连忙出言打圆场,“二位莫要争吵,当务之急还是先回魔界找到他们才是。”
宫玄月稍稍平复了下怒气,不再迁怒古月仙,冷漠扫过在场众仙一眼,华丽长袖一挥,带着所有魔界众人和古月仙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千百片血色透明的魔花在风雨中飞舞飒沓。
魔界的人一离开,仙界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漠羽连忙提议墨子离道:“上仙,此事事关重大,咱们还是先回仙界禀告天君为是。”
他听不见墨子离的回答,只当他是默许了,当即号召众仙回天,千百道彩光很快消失在混沌夜幕中,顿时只剩下七海和上官寂等人。
归隐还跪在凤连城的身边,任大雨淋湿了全身,雨水顺着下巴流下来,半晌才干哑着声音问道:“现在怎么办?”
上官寂深吸一口气,“先回蓬莱吧。”
归隐木然点头,早已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过节,心中满满的想的只有一件事,他杀了凤连城,他杀了凤连城……
眼看着地心之谷的通道即将合上,七海咬着牙将凤连城背起来,几人一同赶在雪山封道的最后一刻化光而去。
冰冷雨水敲打在凤连城的手背上,那苍白修长的手指,竟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修罗空间()
花。
满天飞舞着洁白花瓣。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洁白的花瓣漫天飘零,落在那散发着湖色微光的冰榻上。
榻上的人安静地睡着,雪白长发如华丽月光一般流泻满床直垂下榻,洁白的裙角一丝不苟地平整展开,洁白花瓣夹杂着细小冰晶落在她身上,仿佛一尊精心打造的玉石雕塑。
仿佛被什么梦境惊扰到,她在睡梦中紧紧皱着眉头,微微蜷缩起身子,喃喃梦呓。
原本以为,时隔这么多年,她不会再做这个梦了。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洁白的梨花在纷舞飒沓,她抱着绝世的美人在树下哭得肝肠寸断,血流了一地,染红了纷飞的洁白梨花。
一如当年初遇,他撑着一把白玉柄纸伞出现,安静屹立于断桥边上,目光仿佛跨越了万年风雨,最终停留在她的身上。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极力想要从梦中醒来,睡梦中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嵌入掌心,钻心的痛仍是没能让她醒过来。
别去……不要信……
饶是她在心中拼命地嘶喊,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梨花树下的自己伸出手,小小的指尖放入他的掌心。
那一幕落在眼底,她愣了片刻,最终只能自嘲笑笑,一切早已成定局,那么她现在,却在希冀着一场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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