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输送仙力。
西王母重重咳了两声,晶绿色的血从唇角蜿蜒流下,落在华丽衣襟上,渲染开一片片华丽妖冶的纹路。
西王母一醒来,墨子离顿时便大松了一口气,正要吩咐漠羽派人通知西昆仑来人,大地忽然一阵剧烈摇晃颤抖,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立即抬头,厉声喝道:“长乐!”
已经倾塌一半的不周山中,金红色的滚滚岩浆正从山口喷涌出来,九头妖兽在火山山口上盘旋嘶鸣,紫色瘴气中巨大的铁链崩断滚砸下来,砸得山崩地裂,魑魅魍魉尽出,无数道紫色飓风在贫瘠大地上横冲直撞,一直连到天际,妖异紫色的天空中闪现出血色妖星,排列成奇异诡妙的图案。
众人大惊失色,秉烛也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宫千竹飞下云端,唯恐避不开那诡异的血色星图。
墨子离脸色亦是一变,惊愕不已地低头看西王母,“师尊!”
“长乐仙夺我无妄神力。”西王母面色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一般。
“什么?”墨子离难以置信地看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两个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宫千竹站在不远处,刚刚从云端下来,她身形还有些不稳,只能被秉烛扶着站稳,她直直望着西王母,脸上没有笑意,“凭你无妄王母之力,怎么可能敌不过一个长乐。”
西王母只是淡淡无谓地笑,“身怀九璃神力,又有什么不可能。”
“你……”宫千竹被她气得面色发白,其他人不清楚,但她还能不知道吗?就算是九璃盏也不可能将无妄上神伤成这样,更何况长乐只有一半的九璃神力,若当真如此,那也只可能是她强行将神力渡与他才是。不由得气急道,“你想害死长乐吗?”
“我只是想救他而已。”西王母淡淡道,似是极度疲累,又慢慢合上了双眼。
地面又是一阵剧烈晃动,所有人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地,不周山的山体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终于支撑不住,一寸寸快速坍塌下去。
白芷脸色一变,当即一道镇山神咒甩出,却在刚碰到不周山的刹那被一道强烈紫光震飞,终于一阵地动山摇,不周山彻底倾塌,那一片大地开裂,山体沉陷了一半下去。
那一道紫光从坍塌的山体中震出来,长乐重重摔在地上,满头青丝长发从发梢开始一寸寸变白,纤细双手死死捂着眼睛,那原本苍白的皮肤上,竟慢慢爬上了树皮一般枯瘦丑陋的皱纹,看上去可怖惊心。
“长乐!”凤连城脸都吓白了,在众人惊呼下冲过去把他扶起来,用力抓住长乐捂着眼睛的双手,几近愤怒地嘶喊道:“西王母做了什么?把手拿下来,她对你做了什么?!”
长乐只是死死捂着眼睛,声音嘶哑道:“滚。”
“我叫你把手拿下来!”凤连城愤怒至极,看着他手上一道道丑陋的皱纹,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浮现出来,“变老了?还是瞎了?是看不见了吗?啊?长乐,把手拿下来让我看看……”
七海等人看不过去,纷纷从空中落下来将凤连城拉开,上官寂等人立即围了上去,争先恐后地去查看长乐的伤势。
“都给我滚开!”凤连城怒极,一掌将众人扫退,双手冰凉颤抖地去拉长乐,“就给我看看,长乐,就给我一个人看,好不好?”
冰凉指尖刚一碰到那双遍布皱纹的手,忽然便被紧紧扼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惊讶或是发声,下一刻腹部便被一阵剧痛贯穿,然后便是鲜血喷洒出来的声音。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他似是呆了片刻,那一刻脑子是空白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能呆呆地低头看着贯穿腹部的那只枯瘦的手。
……为什么?
那一刻,他只想问,为什么?
不是已经没那么讨厌他了吗?不是都可以来为他冒险闯地心之谷了吗?为什么……
他只听到他俯首在耳边说,“像你这样的人,还是趁早死掉比较好。”
枯瘦的手从体内抽出来,带出一连串的血珠滴落。
连城不寐()
“为什么……”腹部的伤口不停地往外涌着血,凤连城只是呆呆地问,温热眼泪流出来,落在长乐被血染红了的冰冷手背上。
目光缓缓上移,落在那张遍布枯老皱纹的脸上,三分怨恨,三分苦涩。
剩下的,竟是扎在心头的千百根银针,细密地痛成一片。
“我一直不知道……你会这么恨我。”他低下头看着腹部贯穿的血洞,点点星光仙气自伤口蔓延出来,以微弱的力量维持着微弱的气息,“……恨到想要杀了我。”
长乐不语,只是冷冷地望着他,满头雪白长发垂落下来,不复过往风采。
“既然如此……”他忽然咬牙切齿起来,双眼极度怨恨地瞪着他,当年在古寒潭,为什么还要救他?那个时候放任他死掉不是更好?
一口血哽在喉咙里,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
“那个时候,救你并非我本意。”似是看懂了他想要问什么,长乐冷冷开口。那个时候他刚被扔下忘川河,满心仇恨怨毒,怎么可能有善心去救人,只是当时他昏倒的地方正好是他悉心种药草之地,怕污血阻碍药草生长,才顺手将他带了回去,也没费心照料过,随便扔在了一个石洞里放任他自生自灭,只是他命不该绝,昏睡了个十天半个月,凭仗着一身修为硬生生挺了过来。
凤连城听他一字一句说出当年真相,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他拂袖狠狠拭去,极力扯出一抹妖艳怨毒的笑,“所以到头来只能怨我,怨我识人不清遇人不淑,怨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怨我怎么会疯了一样缠了你那么多年!”
长乐静静地看着他,扬起一个笑,那笑太过云淡风轻,如同开在悬崖边上的一朵毒花,三分讽刺,三分残忍。
“对啊,只能怨你自己。”
纤长的手指蓦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
“宫主!”
“师兄!”
眼见着长乐被凤连城一掌打出几丈之远,重重摔在地上,所有人大惊失色,七海本想冲过去扶起长乐,却见凤连城瘫倒在地,身上血流不止,伤势比长乐严重得多,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师兄!”
看着七海卷着大量真气贯入凤连城体内,缺仍不见起效,归隐极怒攻心,长袖一挥,手中现出仙剑,耀眼剑光劈开空气,直逼着长乐而去,“拿命来!”
上官寂等人还震惊在他瞬间苍老的余骇中,迟迟没有反应过来,长乐此时身边无一人,他看着直逼而来的青光长剑,冷冷一笑,闭上双眼,似是并不打算躲。
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重伤凤连城只求一死,为什么要躲。
凤连城跪在地上捂住嘴,触目惊心的血自指缝间流淌下来,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只见青光长剑直逼长乐面首,那一刻耳中嗡鸣,竟连想都没想,快速瞬移挡在长乐面前,红袖翻飞,一掌击出,意在震断归隐手中长剑。
他似是忘了自己身负重伤,修为早已散尽,归隐来不及避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锋贯穿他的手掌,直直捅入心口,刹那间鲜血四溅。
归隐整个呆住了,怔怔地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全身一软,重重跪倒在他面前。
凤连城自己也呆住了,低下头看着刺入胸口的长剑,眼前一阵一阵晕眩,几乎看不清远处七海的表情。
似是感觉到四周一片寂静,却又不见长剑穿身,长乐睁开眼,看见这一幕也是惊呆了。
凤连城用尽全力将长剑从身体里震出去,却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晃了晃,终于还是倒了下去。
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没有一个人说话,凤连城吃力地将脑袋偏转过去,手指微动,想要抓住那片染血的素白衣袂,鲜艳红唇张了张,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什么……”他听不清,那声音太小,随时可以在风中消逝。
红唇一张一合,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你在说什么……”
他在他身边跪下,怔怔地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近他的唇,怔怔地听。
终于,听到了。
“蓬莱玉印……”刚听到这几个字,长乐便怔住了,久违地眼眶一湿,竟然想要落泪,“……放在流丹阁暗格之中,里面还有我亲笔手谕……你拿着它接手蓬莱岛,十二门门主会拥你上位。”
温热泪水混合着鲜血越流越多,凤连城却大睁着眼睛拼命地不肯闭上,纤长手指抓紧了长乐,竭力将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若有必要……押着凤涅阳的命,至少保你一世平安。”
长乐怔怔地看着他,视线开始模糊,本以为早就不会再跳的那颗心,竟然在隐隐作痛。
“还有……”凤连城带着强烈怨恨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仙,最后停留在墨子离身上,“仙界欺你良善,不要放过他们……你登上岛主之位后,将蓬莱岛并入绝情谷之下,古月仙会替你报仇,傀人……不要再用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傀人只是西王母利用蓬莱的傀儡,知道他一心想要报仇,甚至连以后要走的路都为他盘算好了。
“最后……”目光越过他落在站在不远处震惊不已的宫千竹身上,唇角勾出一个苍白绝美的轮廓,“把竹儿抢过来,我不在了,她会好好照顾你。”
“你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在他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待他如此。
凤连城虚弱一笑,“长乐……你记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也好,残忍也罢……万万不要苦了自己。”
妖紫的天空忽然间乌云滚滚,紧抓那片衣袂不放的手终于落下的刹那,天空劈开一道闪电,大雨滂沱而下,雨水来势凶猛,竟然只是在片刻间,淹没了这片万年不降雨雪的贫瘠大陆。
地上鲜血混合着雨水被冲走,长乐抱着那一具渐渐冰冷的身体跪在大雨中,温热泪水混合着雨水流下来,砸在冰冷的手背上,从那一片被泪水灼伤的皮肤开始,枯瘦皱纹开始疯狂褪去,从手背到手臂,再蔓延到全身,恢复到之前的细腻白皙。
他抱着凤连城跪在大雨中不停落泪,终于还是忍不住,仰头发出一声惨烈悲鸣,直冲云霄,犹如鬼泣,闻者无不掩涕落泪。
大雨不停地下,似是要将这片大地万年的贫枯寂寞,在一夜间尽数洗去。
(风满楼·完)
仙傀开战()
大雨很快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润湿了这片贫瘠之地,金红色的岩浆在大雨浇灌下灭掉最后一缕光,消失在龟裂开的大地缝隙间。
众人还未从眼前状况中清醒过来,宫千竹浑身湿透地望着眼前一幕,心中空落落的找不到归宿,自从认识长乐以来,便从未见过他这般悲痛的模样,记忆中他永远在笑,喜怒哀乐都是同一种表情,让人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可纵然悲痛至此,他也决计不会爱上凤连城,他会愧疚伤害了钟情于自己的人,会后悔曾经没对他好过,却单单不会就此爱上他。
就好像是……
目光隔着雨帘落在墨子离身上,一直纠在心里的一个团终于开始清晰,这么多年的纵容宠溺,是爱,还是愧疚?
如若当初没有那么多恩怨,没有那么多伤害,高高在上的墨子离,还会做到那种地步吗?
所以还是,愧疚多一点吧。
她暗自苦笑了下,可是他没错,爱一个人没有错,那么不爱一个人,就更没有错了。
遗憾的是,他的愧疚,她不想要。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墨子离抱着西王母的手顿了顿,抬头望过去,被雨帘遮挡了的视线中,只看到她淡漠无心的侧脸,在缥缈雨烟中被慢慢模糊。
心中一沉,竟然隐隐有些发慌,好像有些什么东西,他快要抓不住了。
长乐将凤连城平放在地上,艳丽红衣华丽展开,在大雨浇灌下风华不减,依旧美得动人。
大雨之中紫光突然暴涨,强烈到几欲要灼伤人的眼,众仙大惊之下被逼退数步,惊愕不已地看着那片紫光中,雪白长发狂乱飞舞,枝蔓一般疯狂滋长,华丽如雪缎一般,宫千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宫主?”上官寂惊愕不已,他的样子好像变了不少。
沾了血的素白长袖一挥,透红长剑握于手中,大雨之中光芒犹盛,强烈血光劈开雨幕,直逼着墨子离而去。
如今对他而言,不论是傀人还是九璃盏,都没有关系了,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杀了西王母!
“公子!”
“上仙!”
宫千竹险些就要惊呼出声,死死咬住嘴唇才压了下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秉烛几乎是瞬移到墨子离面前,火红羽衣纷舞如花,在剑锋在碰到她掌心的那一刻,强烈光波自掌心震出,透红长剑硬生生被震断成几截。
眼见不周神剑竟被震断,长乐只惊诧了一瞬,当即换掌击出,九璃神力再加上西王母之力,紫碧强光混合闪现,竟将秉烛硬生生打飞了出去,重重摔到地上。
“秉烛!”
宫千竹脸色惨白,用力挣脱白芷的牵制,跑到秉烛面前,见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当即抽出一根银针,凭借着以前看过的医术,扎入她脖子后的一处穴道。
眼看着秉烛受伤,墨子离眼色暗沉下来,冷冷地看着已经到了面前的长乐,“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长乐脸上没有笑意,妖紫花纹已经蔓延到清秀苍白的脸上。
墨子离冷冷地笑,突然带着西王母后退数百丈,直接隐没在身后的崖壁上,长乐一惊,正欲追上去,面前便被无数仙人挡住去路,东皇漠羽位于众仙之首。
长乐冷然一笑,召令上官寂携千万傀人来战,自己退了下来,冷眼看着仙傀开战。
墨子离直接出现在宫千竹面前,见她已经在秉烛身上扎了好几针,却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急得快要哭出来。
墨子离见状,将西王母交给她照看,把秉烛接过来,运气为她疗伤。
宫千竹愣了愣,看着西王母昏迷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失了神力的缘故,看上去年岁轻了很多。
正看着,忽然一把长剑出现在视线中,她愣了愣,顺着剑锋往上看,看见了长乐大雨中没有表情的脸,“竹儿,把她交给我。”
她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给秉烛疗伤的墨子离,二人被隔绝在透明结界之中,对外面发生的事毫无觉察,墨子离更是抽身不得。
她不语,只是将西王母抱得更紧了些,看得长乐眸色暗沉,“竹儿,连你也要与我为敌?”
“不,我无意与你为敌。”宫千竹忽然开口,抬头直视着他,“西王母的确在背后推波助澜,可是阿梨,亲手杀了凤连城的人,是你不是吗?”
“你说什么?”
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凤连城因你而死。”
魔君莅临()
长乐眼色一凝,剑锋抵到她肩膀处,虽然力道不大,锋利剑刃仍是刺破了两层薄薄的衣料,微微有血迹渗出来。
宫千竹却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仍是无所畏惧地望着他,眼神中带着三分悲悯三分冷漠,就是这个人,把秉烛伤成了那个样子……
“凤连城是因我而死。”长乐终于在与她的对视中败下阵来,语气却依旧冰冷刺人,“可是竹儿,这句话只有你不能说。”
她被他不可理喻的话气得笑,看着结界内脸色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