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深吸一口气,毛巾又蒙了上来,水从未变成如此恐怖的魔鬼,仿佛无孔不入地灌进她的脑袋,她连幻想其他事的力气都没有,感官变得异常敏感,铺天盖地的水向海啸一样将她淹没。
不知被淹了多少次,每每都是在快昏迷的时候拿开毛巾,江润的大脑已经陷入了眩晕般的混沌,整个人都在椅子上轻轻抽搐。
秦羽见她已经被折磨得崩溃,这才满意地作罢,命令属下看好人质便走出了刑室。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喂。”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江润浮肿的脸颊。
她半睁着眼睛,脑袋微微晃动,双眼却没有焦距,意识陷入了诡异的幻境中,仿佛还是高中的时候,放学后她们一前一后奔跑着挤进地铁穿过大街小巷……
“喂,快醒醒。”
江润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的脸被捧了起来。
“阿润,这里新开了一家李记面馆,很好吃哦。”
“啊,我要去尝尝,现在就好饿哎。”
“阿润,毕业后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吧。”
“不要,你不跟你家那位一起么?”
“江润,醒过来。”略略有些严厉的口吻,江润睁大眼睛,慢慢有了反应。
眼前有个年轻男人,正托着她的头,皱着眉看着她。
墨绿色的头发显得十分鲜艳。
“你,你——”还未说话,眼眶却已先酸涩一片,混乱间还以为是那个晚上,她固执地站在寒夜中,绿头发的青年递来一张纸巾。
“没事了,别害怕,”男人把她身上的绳子扯断,楼住虚软的她,“没事了。”
江润窝在他温暖的怀里,紧紧揪住他的衣襟,像是抱住了洪流中的浮木,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我们要出去了,”他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会结束。”
江润埋头在他的胸膛上,身体颤抖着,不一会儿闷闷地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你是谁?”
男人轻笑起来,声音无比温柔:“我叫叶狐。”
总有这样的人,第一眼看上去平凡无奇,第二眼的时候却觉得他身上某种特质吸引着自己无法移开眼球,直至沉沦。
“抓紧了。”叶狐摸摸她的头发,让她的脸契合他的胸膛。
然后一只胳膊圈住她,另一只手握紧了一把轻机枪。
叶狐直接打开变形的铁门,外面已经站了一圈端着突击步枪的男人,枪口对着他们两人。雪狼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拿着弹簧球击打墙面,红色的球跃起回落,又重新飞入他掌中。
秦羽则站在人群后方,手插在兜里,脸色晦暗不明地打量着叶狐。
“你是什么人?”
“你便是秦羽吧。”叶狐毫无惧色,他歪了歪头道,“上次看到你还是在威海上。”
秦羽愣了一下,紧接着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表情复杂异常,手在暗中握成了拳。
叶狐不等他说话便继续道:“我今天一定会带走她,你们最好不要阻拦。”
“杀了他们!”秦羽面无表情地下达了命令。
顿时只听一阵连续不断的枪声,像是死亡的号角,火力足以将被包围者射成肉泥,叶狐足尖点地像闪电般略入原先的刑室,那里躺着几个早已死去的守卫,皆是之前被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拧断脖子,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叶狐收起枪,握住铁门,轻轻一提,整个门便被他拽了下来。
他单手抓着铁门,用力朝外砸去,那边角锋利的门呼啸着以一种肉眼无法辨识的速度横扫而去,当即便切断了一个躲闪不及的人的脑袋。
只听几声惨叫同时响起,铁门以巨大的冲力砸到了三个壮汉身上。
一条道已经开了出来,叶狐抱紧江润,他单手托着轻机枪,无视它不可小觑的后坐力,全力奔跑中不忘将四周如稀巴烂般扫射。
浓烈的硝烟味里夹杂着痛苦的尖叫,灯罩杯盏玻璃发出了碎裂噼里啪啦的噪音,漫溢的烟尘在半空中疯狂地翻滚。
轻机枪枪在短射程里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子弹进入人体后产生的爆炸瞬间破坏大面积的软组织和骨骼,或直接贯穿身体,在身后留下碗口大的破洞。
几十发子弹完全用完,叶狐已冲到了门前,扔掉枪,鱼跃而出。
“砰!”急促的枪响猝然而至。
叶狐身体震了震,发出了一声闷哼——仓库的屋顶上埋伏了很多人,数把狙击枪对准了他的心脏。
他快速闪入小巷中,子弹就尾随着他的脚步,激出阵阵尘埃,叶狐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嘹亮的一声口哨。
只听一声巨大的轰鸣,烟雾在不远的地方腾然跃起,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从地面迅速升起。
“那是什么鬼东西?”
从倒塌的木板下爬出来的秦羽和已经甩手不管坐在车里隔岸观火的雪狼同时瞪着那空中的不明飞行器。
气流渐渐凝聚,如漩涡般高速旋转,吹得树叶碎石卷入了半空,屋顶阳台上的一众人几乎站立不稳,头发根根倒竖,快要脱离头皮——飞行器周围凝成了风暴。
它升到了一定高度,便像静止一般不动了。
所有人都呆呆地盯着天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古怪的黑色圆盘状的家伙突然飞快地自转了起来,枪声瞬间爆响!
那古怪的东西下盘上竟然装了无数枪管和炮管!黑洞洞的管口如死神阴森森裂开的嘴角,叶狐按着江润的头,两人蹲□子紧紧挤在角落里,等一轮扫射过后,四下里已是一片死寂,高处的人无一幸存。
叶狐又吹了一声口哨,那诡异的飞行器如风般灵巧地降落在他们眼前,两翼收起,前盖上升,不一会儿便变形成为一辆漂亮的暗绿色跑车。
江润呆呆地望着跑车,大脑一时有些发懵。
“别羡慕了,是借来的。”叶狐摸摸她的头,然后拉起她,“来吧。”
剪刀门应声开启,江润坐在副驾驶座上,立即有皮带窜上来把她牢牢固定住。
年轻男人跟着坐上来,这时候车里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看吧看吧,最后还是要我帮忙。”
“咳咳,”他呛了几声,“我独自来天使区,又是第一次,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说罢竟有些满足地眯起眼睛,懒洋洋道:“你自己开吧,到十三号会所就行。”
江润正好奇叶狐是在更谁说话,却冷不丁看见车前窗出现一个小女孩投影,大约十一二岁,女孩子长得很可爱,乳白色的皮肤,栗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见有人盯着自己看,女孩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嗨,我叫汉娜,是A级蓝脑人工智能系统,很高兴见到你。”
江润怔了怔:“A级蓝脑人工智能系统?”她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叶狐。
他正在闭目养神,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白得可怖。
她忽然想起刚出仓库的时候,似乎有人击中了他。
“你受伤了?”江润惊呼出来。
“不用担心,叶狐这家伙受伤也不会有事的。”汉娜手托着下巴,一脸无聊地开始进入自动驾驶模式。
江润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背,像是被血浸透了。
“给我看看。”她瞪着叶狐。
他却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我没有受伤。”
“你明明就中弹了!”江润不由拔高声音,她刚刚想开口训示却被汉娜打断。
“叶狐,九点钟方向,有两架米勒武装直升机。”小女孩表情严肃地警告道,“是军方的,现在距我们还有一千米。”
叶狐立即有了精神,一把抓住方向盘,眼神因兴奋而越发有神:“看我甩了他们。”
他顿了顿,转头盯着江润:“你好好睡一觉,一会儿就安全了。”
“我——”他已将针头扎入了她的手臂,江润挣扎了两下,眼神逐渐涣散,最后终于睡了过去。
☆、危险分子的情史(一)
天晴几日后的元都,随着一股来自俄利多洛夫的寒流开始大面积降雪。
早晨七点多钟的时候天色还不怎么亮,晨光下的街道在雪的映照里显得灰蒙蒙的,偶尔的几个行人路过都裹紧了大衣,刺骨的寒风像刀片一样切割着□在外的皮肤。
冷清的十三号会所里还没有一个客人。
四楼的某个房间,酒精味充斥着叶狐的鼻孔,他歪着头打盹,然而一阵火辣辣的痛却突然将他激醒。
“嘶——你要痛死我哦。”叶狐倒抽一口冷气,转过头瞪着那在他□的背后捣鼓的医生。
“大半夜被你从被窝里挖起来,你想让我怎么怜香惜玉?”那看似年轻的医生挑了挑眉,他带着金属框眼镜,随着头的摆动,总会有寒光在镜片上一闪,就差配上“叮”的一声才完美。
处理完叶狐的伤口,就看到那血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短短十几秒过去,背后的皮肤便平滑如初,除了可怖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脱下了沾满鲜血的手套,拿起案头的托盘,上面放着一颗12。6mm超大口径的子弹,爆发力极强,之前差不多快打入了叶狐的心脏。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几个小时才将子弹安全取出。
叶狐瘫在椅子上装死:“裴初寒,我头晕,快给我输血。”
黑毛衣男人鄙视地哼了一声:“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有这种体质简直就是浪费。”
“又不是你去闯天使区,即使阿尔法也不能全身而退吧。”叶狐不服,强词夺理道。
“别太高估自己了,”裴初寒转身开始收刀具,表情隐藏在暗处,“阿尔法从希德尔岛一路过来,即使她不动手,也自有一群狂热分子誓死效忠,包括很多第一代元老。你还太嫩,连闵仲谙都对付不了。”
“那你说,阿尔法现在在哪里?”叶狐认认真真地看着裴初寒,“我听说她在躲蒙达纳那位,是真的么?”
裴初寒动作顿了顿,最后淡声道:“她是看错了人,不过以她的能力和威信,完全没有必要害怕那个人。阿尔法大概是想隐退了。”
说罢他朝外走去:“我去看看你救回来的孩子。”
叶狐笑嘻嘻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我跟你一起去。”
与此同时五楼的一个房间。
“这两个月里,我会保证江润的安全。”闵仲谙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
苏沅同他握了握手:“我相信闵老板的信誉。”
闵仲谙笑了起来,然而阴柔俊美的面孔只显得越发狠毒邪气:“若是两个月后R基因没到手,可别怪我杀了她。”
“你放心。”苏沅道,“他们就在这里暂住了,我想以闵先生的财力应该不会介意吧?”
“当然。”
送走了苏沅,闵仲谙屏退所有保镖,一个人来到十三号会所的最高层,第七楼,那里只有一间屋子,电梯可以直达,必须经过视网膜扫描、指纹锁、房间密码三道关才能进入,平时能待在里面的只有他和他雇来的私人医生裴初寒。
真正进入房间,里面的布局倒是十分普通温馨,双层真空防弹落地窗前放着几盆花,木制的书架布满了一面墙,床位处放着一个木制摇椅,暖黄色的地毯很柔软,走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
闵仲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直注视着床上躺着的人。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看上去干瘪而毫无生气,她还插着输氧管,只有床头仪器上能显示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闵仲谙抚摸着她一只粗糙的青筋暴突扭曲如蚯蚓的丑陋的手,接着从床头柜里翻出指甲刀,低下头轻柔而细致地给她修指甲,神色因专注而少了几分玩世不恭,他看上去耐心十足,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
老人似乎感觉到了身旁有人,她缓缓睁开眼睛,颇为吃力地转动着眼珠,看见是他便又闭上眼睛,似乎觉得这一幕十分不堪。
“感觉好些了吗?”闵仲谙丢下手中的活,伸手顺了顺她银白的头发,所幸经过他的调理,她的头发不算干枯得太厉害。
老人的嘴微微动了动,他把头凑过去,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声音。
“滚。”
闵仲谙表情未变,依旧是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又捏捏她的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再过不久我就能弄到R基因……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老人已经听不见了,她又陷入了昏睡。
闵仲谙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神悲喜不明,最后亲了亲她的手背,自言自语道:“我中午再来看你。”
随后掖了掖被角才悄声走出房间。
落地窗前的花莫名微微摆动,然而叶子却已枯萎。
江润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被水包围了,那带着腥臭味的漆黑的水,她用力挣扎,却只能将鼻子和嘴伸出水面,除了死寂的黑色,什么都看不到。
粘稠的水越长越高,淹没了她的唇,她的叫喊被黑暗吞了进去,直至连鼻子都被没过头的水堵上。
恐慌感让她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做恶梦了?”不远处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对于神智尚不清晰的江润来说,却遥远的仿佛来自时空的彼岸。
她甩了甩头,慢慢适应了光线,看到那站在窗前被阳光包围的男子。
他看上去大约是二十七八岁,戴着金丝框的眼镜,看上去十分清俊斯文。
“我叫裴初寒,是这里的私人医生。”黑毛衣男人自我介绍道,他的眼睛里仿佛随时带着笑意,给人安静而与世无争的印象,“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我——”江润刚开口便觉得脸通的仿佛裂开,先前挨了那么多下,她的脸早已肿得变形。
裴初寒俯下头端详着她的伤口,江润被人盯得却只觉浑身不自在,不由侧过脸,却看见门口倚着一个高个子绿头发的年轻人,他正一脸戏谑的盯着她。
江润垂下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心脏却跳得嘭嘭直响。
裴初寒给她敷上消炎药,她只感觉脸颊冰冰凉凉的,疼痛减弱了不少。
江润的大脑更清醒了些,她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突然发现自己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若她没猜错,眼前的两个男人也都算陌生人。
“这里是十三号会所?”她喃喃地问。
“嗯,你在这里很安全。”裴初寒上好了药,再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上面没有贴标签,“这是安定药,你若是这几天睡不着觉或多噩梦就睡前吃一片,没有什么副作用。”
他到底是担心她受了惊吓精神承受不住。
江润接过药瓶,鼓足了勇气问道:“为什么要救我?你们……是不是认识苏沅?”说话间眼神还是不是瞟向门前的叶狐。
“确实是因为苏沅,”绿发青年眨眨眼睛,“我们跟她是同事哦。”
“同事?”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哪种职业?”
“当然是——”叶狐拖长尾音一脸神秘地凑近她,突然却冷下了表情,用沙哑的低沉仿佛冰冻一切的声音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强盗集团。”
江润身体僵住。
“你别吓她。”裴初寒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她笑笑,“这小子向来没正形,不用管他。”
江润应了一声,手心却出了冷汗,她没说的是,叶狐方才的表情确实吓到了她——那样饱含杀意而冷漠的面孔,仿佛他原本就是这样的。
眼神骗不了人,江润自认为她的洞察力很好,那一瞬间她明明看到他的眼睛,就像个嗜血如命的屠夫。
叶狐哈哈大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苏沅现在出门办事了哦,你这段日子可是看不到她了。”
江润又寻根究底道:“那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被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