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淼还是没有动。
顾飞站了起来,从蒋丞身后绕到她身边,从她怀里轻轻把肥羊抱了起来,放进了猫包里。
就在他把猫包的拉链拉上的时候,顾淼往椅背上一靠,仰着头发出了尖叫声。
这尖叫太突然,屋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二淼,”顾飞抓着她的胳膊,“二淼。”
“顾飞,”许行之在一边叫了顾飞一声,“让她喊。”
顾飞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要让她学会用正确的方式表达需求。”许行之说。
“嗯。”顾飞应了一声,往包厢门那边看了一眼。
“我去吧。”蒋丞站了起来,他知道顾飞的担心,这毕竟是饭店,他们来得算早,客人不多,但这样的尖叫,服务员肯定会过来问。
他走了包厢,正要关门的时候,潘智也跟了出来,把包厢门带上了。
“小丫头嗓子不错啊。”潘智说。
蒋丞笑了笑。
“今天上午有什么进展吗?”潘智问。
“许行之跟顾飞聊了挺长时间,”蒋丞说,“我还没问具体情况。”
“你有什么想法吗?”潘智又问。
“嗯?”蒋丞愣了愣。
“我不是问顾淼,”潘智说,“我是问你俩。”
“我……”蒋丞停了半天才说了一句,“现在不知道,没什么想法,就琢磨顾淼呢。”
“哦。”潘智说。
蒋丞看着他。
“我,为了你,”潘智斜眼儿瞅着他,“放弃家人团聚,顶着我妈十根拖把连环揍的压力……”
“我不是不跟你说实话,”蒋丞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是真的……不知道,就,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是什么。”
服务员从隔壁的包厢送了菜出来,听到了顾淼的尖叫之后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潘智马上迎了过去,“我们家孩子正在生气,一会儿就好。”
“是么?”服务员似乎不太相信,“不是在打孩子吧?”
“怎么可能,”潘智笑了,“孩子脾气不好,一生气就喊,喊累了就停了。”
“这样啊,”服务员叹了口气,转身一边走一边说,“挺个性。”
“丞儿,”潘智重新靠到墙边看着蒋丞,“我觉得你俩吧,分不干净。”
蒋丞看着他。
“但是真要和好,也别冲动,”潘智说,“你俩之间的问题不解决,和好了还得分。”
蒋丞没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他和顾飞之间的问题。
他以前一直觉得他跟顾飞之间唯一的问题就是顾淼,只要顾淼能好,他们就能好,他从来没有想过别的。
但现在他却能感觉得到,其实并不是这样。
顾淼今天的尖叫比平时要结束得快,大概五分钟左右,她就没了声音。
也许是因为心情好。
在她停止尖叫的时候,蒋丞松了口气。
推门回到包厢的时候,许行之和赵劲很平静地在喝着茶,顾飞正蹲在顾淼面前轻声跟她说话:“哥哥知道你喜欢肥羊,但是它累了,要睡觉的,你喜欢它就应该让它睡觉,要不然它就会难受……你一直喊,哥哥会听不懂……”
蒋丞站在顾飞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真的是瘦了不少,能看得出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
顾淼今天还算配合,顾飞跟她说了一会儿之后,她拿过湿纸巾低着头把自己的手擦了擦。
之前在包厢外面碰上的服务员进来给他们上菜,专门盯着顾淼看了好几眼,大概是在判断她刚才到底是不是被打了。
顾淼捧着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还在生气啊?”服务员说。
“嗯,脾气可大了。”潘智点点头。
吃完饭顾飞带着顾淼回家去睡觉,赵劲回了酒店休息,蒋丞和潘智还有许行之一块儿回了出租房。
潘智进屋就往沙发上一倒:“我就在这儿睡会儿,你俩里屋聊吧?”
“嗯。”蒋丞点了点头。
其实他不想表现得这么急切,但他又的确很急,想想在许行之和潘智面前也就不用再掩饰了,一个是他铁子,一个是他发泄式倾诉的倾听者。
“怎么样?”进了卧室,蒋丞把门稍微掩了一下,拉过椅子给许行之,自己靠在了书桌边。
“我想想要怎么说。”许行之笑笑。
“别用术语啊,我现在脑子转不过来,我怕听不明白理解不了。”蒋丞说。
“上午我主要是了解了一下顾飞的家庭情况,我需要详细知道顾淼在出现问题之前的生活状态,还有家庭成员的关系。”许行之说,语调依旧是不急不慢地很平稳。
“嗯。”蒋丞点点头,不得不说,许行之无论是语调和语速,总是能让人放松。
“顾淼的问题,其实本来不是太严重,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好的干预和治疗,所以现在要想有效果,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这个我会具体跟顾飞说,应该怎么做,怎么跟顾淼相处,以及怎么引导,”许行之说,“她基本没有暴力行为,最大的问题是表达,情绪控制和集中注意力,她的注意力很难集中,所以沟通会很困难,学一些东西也很难……”
“嗯,”蒋丞点点头,“有时候就觉得跟她说话她好像听不见。”
“这个需要时间慢慢来,我觉得顾飞在配合方面不会有问题,他比我见过的很多这类孩子的父母都要有耐心,”许行之停了停,“我觉得这个也应该跟你说一下。”
“嗯?”蒋丞看着他。
“我今天跟他聊得算是比较深入了,我觉得,”许行之说,“顾飞自己也很需要心理疏导。”
“怎么?”蒋丞立马急了。
“从他给我说家里的事,说顾淼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他给自己的定位,对很多事情的认知,都有问题,”许行之说,“其实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出来,他过于把自己定位成一个责任的承担者,他的家庭,他的妈妈,他的妹妹……”
“都是他的责任,对吧,”蒋丞皱了皱眉,“他把所有的时候都揽到自己身上,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责任。”
“嗯,”许行之说,“他甚至觉得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顾淼,她才会受伤,才会变成这样……”
蒋丞愣了愣。
前面的内容他可以理解,许行之说了之后,他也能迅速对应上顾飞的很多表现,但他从来没想到过,顾飞会把顾淼变成这样归结为自己的错误。
“他的整个成长环境和家庭结构,让他觉得付出是他的常态,也是他习惯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反过来,接受却会让他害怕,因为在他的成长过程里,这样的状态是反常的,在他概念里,我排在很多东西之后……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差不多……能吧,”蒋丞看着许行之,“我能说他是个吗?”
许行之笑了起来:“也不能这么说,他在这个过程中是没有得到心理满足的,他的状态一直都很压抑。”
“嗯,他……算是另一种自我封闭的表现吧。”蒋丞叹了口气。
“我想明天给他做个焦虑测试,”许行之说,“我觉得他焦虑情绪很严重,长期这样的话……”
“他估计不会接受。”蒋丞说。
“我会跟他直说的,他这样的状态不利于顾淼的治疗,”许行之说,“他的情绪会影响顾淼。”
“嗯。”蒋丞皱了皱眉。
跟许行之又聊了一会儿之后,许行之准备回酒店也休息一下。
“真的……太谢谢你了,”蒋丞拎着猫包跟他一块儿下了楼,“我真的没想到一个顾淼会牵扯这么多。”
“一个心理问题的形成肯定不会是单一的原因,除了自身,家庭和周围的环境都会有影响,也没什么的,”许行之笑着说,“其实对于我来说,还挺有兴趣的,回去把开题报告写一下,看能不能通过。”
“希望能通过。”蒋丞也笑了笑。
“你上去吧,我打个车回酒店,”许行之说,“我先整理一下今天的内容,然后看看接下去怎么做。”
“嗯,”蒋丞把猫包递给他,“肥羊也得休息了。”
“肥羊的效果还不错,”许行之说,“有条件的话可以让顾淼多接触小动物,不过要确定是肥羊这种性格的。”
“嗯。”蒋丞点点头。
回到屋里的时候,潘智已经没在睡觉了,枕着胳膊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哎。”蒋丞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怎么了,”潘智问,“顾淼的情况好办吗?”
“还是有希望的。”蒋丞说,提到顾淼的时候他倒是心情略微扬了一下,但是想到顾飞的时候他又叹了口气。
“有希望你还叹什么气啊。”潘智看着他。
“我是……突然发现,”蒋丞偏过头也看着潘智,“我从一开始,努力的方向就不是太正确。”
“什么?”潘智一脸茫然。
“我一直想着,我拉着他不松手,”蒋丞说,“拽着他,他就能往前走了,但是……”
“啊?”潘智还是茫然,“谁啊?”
“拉着他没用的,”蒋丞转回头看着电视,“他得自己肯往前走。”
“你说顾飞吗?”潘智终于反应过来了。
“嗯。”蒋丞应了一声。
“……哦,”潘智看着他,“没听懂。”
“你不用听懂,我自己听懂就行了,”蒋丞在他肩上拍了拍,“你继续睡吧,我去躺会儿。”
“您辛苦啊。”潘智说。
蒋丞躺到床上,感觉脑子里又开始混乱,想得很多,他急于想要理出一条线来,但却好半天都找不着线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第128章
“时间我可以帮你跟那边说一下都改到下午晚上”丁竹心在电话里说“不过今天下午你先过来跟他们谈一下三个摄影负责不同的单元。”
“嗯另外的摄影我认识吗?”顾飞叼着烟靠在窗边看着趴在茶几上画画的顾淼。
从吃完饭回家到现在,她一直在画画,画了很多绿兔子。
不过他按许行之说的已经找了简笔画的猫照着画了一个给顾淼最多四笔就能画出来了,如果她愿意画肥羊可以学着画,不过目前为止,顾淼画的还是她的绿兔子。
“应该不认识,不过不影响又不跟他们合作”丁竹心说,“这个活儿你能好好做下来了以后再介绍大活儿就好介绍了。”
“谢谢。”顾飞说。
“跟我就别说这些了吧”丁竹心笑了笑“还有,你要是缺器材就跟我说,我帮你找人借。”
“我又不是器材党”顾飞说,“我现在这些就够用了,镜头我都没多买。”
“你那是没钱。”丁竹心直接说。
“有也不花在这上头,”顾飞说,“用钱的地方多了。”
“大飞,”丁竹停了停,“我还是那句话,有要帮忙的,就跟我说,别的我帮不了什么,急钱用的话我还是没问题的。”
“你帮我找活儿已经是帮大忙了,”顾飞说,“真的。”
“寒假蒋丞回来了吗?”丁竹心问,“之前有用过他的老顾客还想找他,他有时间吗?”
“估计……没时间了,”顾飞说,“他有同学朋友一块儿过来玩,寒假时间也短。”
“那行吧,以后有机会再说了,”丁竹心说,“你一会儿记得过去跟人先见个面。”
“嗯。”顾飞挂了电话之后转了个身,胳膊肘撑在窗台上往外看着。
今天他其实挺累的,如果不是这次的活儿不光钱多,而且对以后接大活儿有帮助,他是真不想再出门儿了。
上午跟许行之聊的两个多小时,他觉得很疲惫。
不是因为说了太多话。
而是因为在给许行之介绍顾淼的情况时,翻开了太多已经被他封存了很多年的记忆。
这些都是他努力不去多想的。
不得不说,许行之是个很厉害的人,他的每一个问题,都能正正地问在最敏感的那个点上,让他不得不开口。
而且还必须开口,因为跟顾淼有关。
很多事儿,很多想法,是顾飞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的,他的朋友不知道,蒋丞也不知道。
而这样让人疲惫不堪的过程……他喷出一口烟,看着烟雾在风里甚至来不及散出个形状就消了,他转身把烟头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关上了窗户。
他竟然没有抗拒这样的过程,也许是为了顾淼,也许是为了蒋丞,也许是因为许行之看上去靠谱。
“你和顾淼的相处方式是有问题的,”许行之说,“你用你的行动和反应给了她一个暗示,她是你的中心,你是围绕着她存在的,你用这么多年的时间告诉她,哥哥对她的所有付出都是理所应当并且不会消失的,一旦她形成了这样的认知,那么任何一点改变,都会让她崩溃。”
顾飞看着趴在桌上的顾淼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许行之的话让他有些茫然,但仔细想想,从顾淼拒绝说话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生活似乎就完全变了。
他一直在消化许行之说的那些内容,这些都是他以前从来没想过的。
他想做的就是保护顾淼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她无法表达,那他就去努力理解,她的世界里只有哥哥,那他就去做那个唯一。
但是顾淼跟天生自闭的孩子不同,她的问题根源在于童年创伤,她在很多情况下是可以感知情感情绪的,但她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加上没有人去引导她用正确的方法交流和沟通……
“而你恰恰又在她用错误方式表达的时候满足了她的需求,所以,改变和进步,都要从你自己做起。”
顾飞搓了搓自己的脸,看了一眼时间,他这会儿得出门了,去跟人家见个面,了解一下要拍的东西和想法。
“二淼,”顾飞蹲到顾淼身边,“哥哥现在要出去。”
顾淼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听懂了才点头。”顾飞说。
顾淼又点了点头。
“李炎哥哥晚点儿会过来陪你,”顾飞说,“你想出去玩滑板的话,就跟他一块儿去。”
顾淼点头。
顾飞拿过之前自己画了一只猫的那张纸,在上面画了一排猫,然后放到顾淼面前:“哥哥画的。”
“羊。”顾淼轻声说。
顾飞想说这是猫的时候反应过来她叫的是肥羊的名字,于是笑了笑:“肥羊。”
顾淼看着他。
“它的名字叫肥羊。”顾飞说。
顾淼继续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才又说了一次:“羊。”
羊就羊吧,至少她记住了肥羊的半个名字。
出了门之后他摸出手机,感觉应该给蒋丞打个电话,毕竟蒋丞为了顾淼回来,许行之又跟他聊了一个上午,这会儿肯定应该是联系一下,万一下午人家有什么安排的话他不在。
但他又觉得这个电话打过去,自己心里这些理由,全都会变成借口。
犹豫了大概五分钟,从家里走到路口,他还是拨了蒋丞的号码。
按下拨号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动作竟然会在熟悉里透出陌生。
仿佛有很多年都没有拨过蒋丞电话了的错觉。
“喂?”蒋丞接起了电话。
“我。”顾飞说。
“嗯。”蒋丞应了一声,声音又是哑的。
“你嗓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顾飞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我变声期到了。”蒋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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