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山眉头一皱,眼疾手快的便将宋以歌压着的那张纸给扯了出来。
宋以歌一脸懵懂的看着傅宴山,看着他的神色从一开始的冷淡到如今的不可置信,还有几分狰狞夹杂其间。
她往后退了一步,唤道:“傅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傅宴山豁然抬头,那一双眼的眼角泛着红意,他很想一把便将人拉住,可瞧着她警惕的小模样,心中那份理智骤然回升,他握着那纸笺的手指都在不停地打颤。
生怕,这不过是上天同他开的一个玩笑,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他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那张纸笺,却是被他给收入了衣袖之中:“没什么,走吧。”
宋以歌瞧着他故作平静的模样,眯了眯眼。
傅宴山此时却是有些不敢看宋以歌的模样,他有些狼狈的转了身:“我突然想起还有些急事要处理,宋七姑娘不妨先行一步,傅某将这儿的事处理完,便立马过去。”
他的话如今已经说得如此明白,宋以歌就算是脑子再不好,也能明白傅宴山这是委婉的在下逐客令了。
她没说什么,福了身后,便走出了书房。
绿珠便在庭院之中等着她,见着她出来,立马就跺着脚迎了上来:“姑娘可算是出来了。若是再不出来,老夫人只怕要气得头顶冒烟了。”
宋以歌敛眉,不太关注老夫人的情况如何,只道:“哥哥和小嫂子如何?”
“大公子和少夫人还好,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你有事,不太方便过去。”绿珠又道,见着宋以歌走了几步,她这才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可要回去换件衣裳。”
“不用。”宋以歌摇头,“迟早要换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绿珠还是不太明白宋以歌到底是在说什么,可自家姑娘想要隐瞒着的事,她就算是问破了喉咙,又问不出分毫来,只能闭了嘴,随着她往荣福堂走了去。
等着宋以歌的身影娉婷袅袅的出了院子,傅宴山才将手边的窗扇推开,喊道:“风覃。”
一身黑衣的风覃极快的从门廊下的一处梁上跳下来,翻身进了书房,他单膝跪在傅宴山的面前:“公子有何吩咐?”
傅宴山闭了闭眼,模样瞧上去有些平静,哪有刚才喊人时的焦急。
风覃也不语,沉默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命令。
沉默良久,傅宴山这才缓缓地睁了眼,吩咐道:“我要宋以歌的生平,特别是近日的事。”
风覃道:“不知公子所言近日之事,到底是多久,属下也好有个准备。”
傅宴山压抑道:“就从秦王被贬那段时日开始查起,关于宋以歌的事,我要巨细无遗的知道。”
“是。”风覃虽然不太明白好端端的,自家主子为什么突然要查一个小姑娘,可对他而言,也总比瞧着主子每日都沉浸在缅怀王妃的日子中要好上许多,是以回答傅宴山的时候,语气也比往常显得要轻快些。
傅宴山说:“要多少日?”
日子若是太长,他想他大概是等不了的。
他如今就十分想,冲过去将人抱在怀中,好好地同她一诉相思。
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竟然会变成了宋以歌明明她的尸骨,是他亲手安葬下去。
难不成,这世间真有鬼怪一说?
傅宴山再次闭眼,将心中的那些翻滚的情绪如数压抑下去,他身子有些摇晃的站起来,望着院子外一片秋光:“走吧。”
去到荣福堂的时候,丫鬟正一脸喜庆的将帘子替宋以歌卷起来,可但她瞧见宋以歌身上的衣裳时,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淡了些。
进去,便听见老夫人欢喜的笑声。
宋府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
可这次热闹过后,宋府到底又是何种模样,宋以歌是真的有些拿捏不准,是会再次出现在金陵的各权贵的视线中,还是就此凋零,宛若昙花一现,不值一提?
她进去请了安,正要入座的时候,宋老夫人倏然就将手中的茶盏一下子就朝宋以歌扔了过来,许是老了,她砸不太准,茶盏轱辘轱辘在地毯上滚了几圈后,这才到了宋以歌的脚边,然后静静的倒着,里面的茶水早就一滴不剩。
凌晴也被宋老夫人突如其来的火气给吓了一跳,最后还是宋以墨伸手摸住了她的手,这才将她情绪给平定下来。
宋以墨起身:“还请祖母息怒。”
“息怒?老婆子我瞧着你这个妹妹是纯属来找你晦气的!”宋老夫人指着宋以歌,手指都在不停地颤抖,显然被她气得不轻,“清晨不过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请安也就罢了,今儿是你们大婚,难道也不知礼数,不知过来给兄长和嫂子请安见礼吗?还有,竟然穿得这般晦气就来了!难不成你是想给我这个老婆子奔丧吗?”
宋以歌低头,在宋老夫人的面前跪下:“还请祖母息怒,今儿孙女确确实实是有事耽搁了。”
“有什么事竟然能比你兄长和嫂子更重要?”宋老夫人反问。
宋以歌垂眸不语,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宋老夫人的身子情况是每况愈下,若是听闻如此噩耗,少不得要伤春悲秋的感慨一番,她为何如此命苦,竟然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可若是不开口,等着圣旨一下又有什么区别吗?
到时候,事情来得突然,只怕她更加承受不住。
见着宋以歌不说话,宋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她:“逆子!”
“祖母!”宋以墨将妻子的手拂开,撩着袍子在宋以歌身旁跪下,“歌儿是什么性子,我这个当兄长很是清楚明白,想必妹妹是真的有事,这才没有赶得及,至于衣裳,孙儿觉得妹妹穿着一身格外的清爽,十分好看。”
第93章 噩耗()
宋老夫人今儿的确是被宋以歌给气得不轻,本来宋以墨同凌晴成婚是高高兴兴的一件事,却因为宋以歌迟迟不到和着衣给气得火冒三丈的,现下别说宋以墨求情,就连淮阳候在,估摸着也不一定能从宋老夫人的气头上,将宋以歌给完好无缺的救下来。
宋以歌没说什么,默认了宋老夫人对她的惩处。
坐在一旁的凌晴不太高兴今儿她同宋以墨的新婚大喜之日,她穿了这么一件素净的衣裳过来贺喜,可瞧见她受罚,也是于心不忍。
刚想开口,就被身边的宋以墨给攥住了手。
于是乎,凌晴也只是悻悻的住了口,眼见着宋以歌被老夫人罚到了庭院中跪着。
如今虽是秋日,可日头却还是有些大,没跪一会儿,宋以歌头上背上便被汗水打湿,她身子不算好,外面日头这般晒,她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身子开始摇摇晃晃的。
别说宋以墨瞧着觉得心疼,就连凌晴也有几分坐不住。
可反观老夫人,依旧是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喝茶,一言不发。
日头一点点的,越来越盛。
宋以墨坐在屋中,觉得自个手中都要捂出热汗来,一层又一层的黏着手掌心。
可是宋老夫人不开口,谁也不敢为她求情,更遑论将她扶起来。
直到荣福堂外,有脚步声渐渐响起——
是傅宴山。
若此时来的是别人,或许那些丫鬟婆子还没有这么大的惊讶,可傅宴山不同,他是侯爷为七姑娘择定的乘龙快婿,就连老夫人对他也是赞誉有加,若是有他开口求情,想必老夫人不管如何都会放过宋以歌。
于是乎,坐在内室中的宋以墨稍加急躁了些,那小眼神可谓是望穿秋水。
宋老夫人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她抿抿唇,便让身边的婆子将宋以歌给扶了起来,许是跪的时间太久了些,宋以歌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双脚都在发软,眼见这要跌下去,从后面赶来的傅宴山眼疾手快的便扶住了宋以歌的身子,同时在她的耳旁低声道:“你没事吧。”
宋以歌不太习惯同一个陌生的男子靠得这般近,她身子在傅宴山扶住她手臂的瞬间便变得僵直起来,她伸手将傅宴山拂开,往后退了退,头微微低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傅宴山瞧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又动了下空空如也的手指,这才将手放下,用衣袖给遮掩住了:“七姑娘,请。”
宋以歌福身,学着傅宴山客气疏离的语气,冷淡道:“傅公子,请。”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她们之间的官司,宋老夫人也看得明了。
当即心中便起了几分心思,也不知现在是否应该将宋横波从家庙上接下来,同傅宴山好好相处几日,可若是单独将两人拎在一块,身边没人帮衬着,宋老夫人也不算是很放心。
毕竟是自个的孙女,有几斤几两重,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她目光在傅宴山黑色的衣袍上流连了一圈,这才道:“听说子瑕昨儿便回来了?”
“是,因为有事缠身,未能及时过来给老夫人请安,还请老夫人恕罪。”傅宴山虽说是说着告罪的话,可神色也不见有几分谦卑。
“无妨,公务要紧。”宋老夫人只要不对着宋以歌,还是很深明大义的。
傅宴山的嘴角抿着,不说话的时候瞧上去有几分高不可攀的冷峻,等着宋老夫人说完,他又道:“今儿一早,也是子瑕将七表妹叫过去,有些帐子,需要七表妹过目,没想到竟然耽搁了七表妹过来请安的时辰。”
宋老夫人一听,便笑着摆手:“也不算什么大事,日后若是有事,你们遣人过来说一声便是,不过你有什么账本需要让歌儿在清早过去瞧得?”
傅宴山用余光瞧了宋以歌一眼,见着她没有出声,便道:“是侯爷生前留下的一些产业。”
“侯爷?生前?”宋老夫人大惊,手中的佛珠不知何时被她从中折断,只留下一些零碎的珠子握在手中。
庭院内,风疏雨骤。
不知何时,原先的艳阳天早已消散不见。
此时,屋内更是静的恍若一根针掉了都听得见。
别说宋老夫人被这消息给惊得回不了神,就连宋以墨和凌晴两人也是呆若木鸡,不知身在何处。
傅宴山却恍然不觉自个到底说了个什么消息,他眉眼淡淡的又上前一步,当在了宋以歌的面前:“对,七表妹和表兄都是侯爷的嫡子嫡女,而表兄并不会看账本,是以子瑕也就只有请七表妹过去瞧瞧了。”
“毕竟这些都是侯爷留给表兄和七表妹的,子瑕不过是一介外人,实在是不宜插手。”
第94章 荣辱皆系己身()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真的是再明确不过了。
宋老夫人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失态也不过是仅仅一瞬间的事,极快她便稳住了心态,捏着手中仅剩的佛珠,闭着眼问道:“多久的事?”
纵然她语气听着平静,可有心之人还是能瞧见她紧握在身前的手,手指都攥的有些发白,骨头凸了出来。
傅宴山拱手道:“昨日。”
“不过,昨儿是表兄的大婚之日,子瑕便同表妹商量,将此事延缓了一日来说,毕竟侯爷的尸骨还未至金陵,子瑕是先行回来,处理事务的。”
宋以歌面无表情的站在傅宴山的背后,任由他挡在自己的前面,将所有的目光掩去。
宋老夫人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后又攥紧,如此反复了数十次之后,才道:“侯爷的尸骨还有多久到金陵。”
“许是今儿,也或许是明日。”傅宴山道。
宋老夫人平静的点点头,刚站起来,突然间便觉得头晕目眩,再然后腿脚一软,整个人便朝着刚才做的地儿跌去,双眼紧紧的闭着,好像了无声息一般。
一时之间,整个宋府人仰马翻。
“祖母!”不但宋以墨急了,就连宋以歌也有几分着急。
她从傅宴山身边跑过去,蹲到了宋老夫人的身边,同婆子丫鬟一起将宋老夫人扶起来:“小嫂子,快拿着我的对牌去请许太医!”
凌晴也被这番变故给弄得手忙脚乱的,她应了声,忙不迭的就要往外跑,就在经过傅宴山身边的时候,却被他拦住:“不用去,我已经吩咐下人去将许太医请了过来。”
宋以墨站在高处回身望着逆光而站的男子,就算是被那融暖的日光覆上了一层,可那双眼却依旧没有半分温度。
他抿着嘴角,朝着傅宴山颔首,便同着宋以歌一起将宋老夫人送回了内室去。
傅宴山是外男,是万万进不得宋老夫人的内室,便自发的推到了屋外的廊下候着,日光倾斜,烤在身上带了几分炽热。
许生便是这个时候赶来的。
他其实是被傅宴山的人从温柔乡中揪出来的,衣衫略微有几分不整,同平日清淡的感觉相差甚大,显得有些狼狈。
赶到廊下,许生没好气的瞪了傅宴山一眼:“你日后给我等着。”
傅宴山对于许生摞下的狠话,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当真。
不多时,宋以墨便从内室从退了出去,将凌晴和宋以歌两人留在其间照料。
他眯着眼,看向站在门廊下的傅宴山,说道:“不知傅兄如今可有空闲?”
傅宴山侧目,目光淡漠的迎上了宋以墨微微笑着上挑的眼眉:“自然是有的,就是不知宋兄想同子瑕说什么。”
他几步走过来:“请。”
“请。”
两人并未出庭院,而是站在一处垂花门边上,将丫鬟婆子都悉数赶了去。
许是听闻了淮阳候的噩耗,宋以墨脸色要比往常更苍白些,不过到底心性足够坚毅,并没有就此倒下,他扶着石墙,借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父亲是何时亡故的?”
“最后一战,侯爷中了陷阱,被人一箭射死。”傅宴山将自个骨节分明的手指抬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咽喉,也并非是故意吓他,只是冷静的陈述一个事实,“就在这儿。”
其实宋以墨同淮阳候的感情并不算深厚,可就算在深厚,那人终归也是自己的父亲,如今听见他的死法,心中还是染上了寒意。
他打了一个冷颤。
宋以墨扶在墙上的手指微微缩紧:“父亲去了多久?”
傅宴山想了一会儿,说道:“大概有二十多日了,不过放心,侯爷尸骨尚且完好,并未因如今天气炎热便闷在棺材中腐烂。”
“还有,节哀。”
宋以墨撇了头:“父亲是将军,他这一辈子都在战场上杀敌,他能死在战场上,埋骨青山,对他而言,也算是一个归宿了。”
傅宴山嗯了声,继续道:“不过侯爷尸骨回京,尚需一些时日,你们先准备后事。”
“我还听说,你袭承侯爷爵位的圣旨,陛下已经拟好了,日后宋府的荣辱,便该由你担着了。”
宋以墨点头:“我明白的,只是我尚有一事放不下。”
傅宴山道:“宋兄请言。”
“我妹妹的婚事。”宋以墨转头,目光略有几分挑剔地看着他,“我知你能力出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我们宋府困不住你,傅家也困不住你,甚至于我们现在,都还要有求于你,可是子瑕兄,我就歌儿这么一个亲妹妹,我不想让她稀里糊涂的就过一辈子。”
第95章 归家()
对于宋以墨提得这个问题,傅宴山倒是难得的沉默。
前路到底如何,就连他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又如何能将这般虚无缥缈的承诺给一个人,可若是让他从此放手,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怎能轻易拱手他人?
傅宴山侧了侧身子,避开了宋以墨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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