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自信的神情,仿佛变成了情感的奴隶,变成了她的奴隶。他在各方面都改变着自己,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刷牙、洗脚、穿睡衣;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小声一些,要多吃菜、少吃面,要表现出很高的修养;出门的时候一定要衣着整洁,穿的衣服一定要是名牌,头发要梳得有条有理;他还要在脸上涂脂抹粉,等等。他对这些要求非常反感,因为他始终感到自己是一个穷小子,是一个乡巴佬,他感到屈辱,可是,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吴亚子又何尝不是呢?她一个劲地要求自己变,变成张维喜欢的那种女人,变成她过去讨厌的那种女人,不过,她倒是对自己很满意,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新的自己,她对自己有了信心,也觉得自己决定自己的事很过瘾。
张维为了吴亚子去赴试。考完后,感觉差极了。他想起了北子。他回到宿舍后一句话也不说,吴亚子问:“你怎么了?”张维仍然不说话,吴亚子说:“你到底怎么了?”张维说:“我们分手吧!”
吴亚子一听急了,忙问为什么。张维满含泪水地说:“我失败了。”
吴亚子说:“这也没什么啊,你可以在这里找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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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说:“我没有什么后台,学校一定会把我分到下面去的。”
吴亚子说:“我让我爸帮我们不就行了。”
一说起她们家,张维就更感自卑。学校里早已放假,张维觉得也该回家了。吴亚子说:“要不你就别回了,我们乘寒假可以找工作啊!”张维一听也对。于是,他又给父亲张继忠写了封信,告诉父亲他要在这里找工作。
他们先去了健康时报社总编家里,总编告诉他们,明年他们社里有几个大学生的分配名额,可以考虑。两人高兴地回来了。吴亚子对张维说:“一定要给那个老家伙送东西,否则没希望。”张维起初不肯,他觉得没这个必要。吴亚子就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个人不贪?”张维也觉得吴亚子说的对,可是张维无法启口向父亲要钱。吴亚子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我先让我妈给咱们垫上。”张维不愿意。吴亚子就骂他太迂,张维说:“这怎么是迂呢?这是正直。”两人说着说着竟吵起来,不欢而散。
张维真想回家,可是又觉得必须得跟吴亚子说一声。吴亚子跟张维赌气,早已回家了。张维知道她家的电话,但是他始终怕她的家人接电话。吴亚子的父母一直不同意她和张维的事,吴亚子也不愿意跟父母吵,她和张维早已商量好了,他们好好地奋斗,等张维做出些成绩时,他们再跟吴亚子的父母说他们的事,所以吴亚子在家里始终不提张维,她父母也以为和张维断了。
张维无事可做,就去找易敏之。易敏之半天才开门,看样子才起床。他进去坐下,和易敏之说着考试的事。易敏之说:“不要紧,今年不行,明年一定可以。”正说着,卧室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张维一看,觉得面熟。易敏之说这是辽宁的某某诗人。那个女人冲张维笑着。张维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曾经在北方大学的一次诗歌沙龙上出现过。张维受不了。他觉得易敏之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么生活作风还是这样?他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他庆幸自己没有考上,他觉得易敏之实在让他失望。易敏之是个流氓。
回到宿舍时,吴亚子正好来找他。他们又和好了。张维给吴亚子说易敏之的事,说他庆幸自己没有考上易敏之的研究生,否则他觉得无法忍受。吴亚子不同意张维的说法,说只要人家两个人都愿意,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张维心里很难过。
吴亚子来是要告诉他,他们必须得去找一下《XXXX》的老总,张维只好说:“要不等过完年再说。”吴亚子说:“就现在去吧,过完年以后很可能就有别人了。”张维说:“再等一两天吧,我父亲就会把钱给我寄来。”吴亚子说:“先花我的吧。”张维说:“不,那是你的钱。”吴亚子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个人又是不欢而散。
为了爱,留在北京(2)
第三天,张维终于收到张继忠寄来的钱。他想给吴亚子打电话,但又不愿意。他不知道买什么东西合适。他在百货公司里转了半天,买了些酒和烟,就去找《XXXX》的老总。老总收下了礼物,并对他说:“这几天来找工作的大学生有好多,大部分都是有后台的,你的条件很好,但是,我也把丑话说到前头,我尽量地争取,你呢,也到其他地方再找一下。”张维回来后,心里没底了。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思前想后,觉得命运未卜,爱情未卜,想着想着就又失眠了。
吴亚子自己来了。她一进门就冲张维说:“你怎么去了人家老总家给我也不说一声,害得我去以后人家那样看我。”张维心里又感动又难过。张维说:“我的事我想自己处理。”吴亚子一听不说话了,她想,她再说下去,就又是吵架。她耐心地给张维说:“现在的世道都变了,要找好一些的工作,就必须得给人家送东西,否则人家干吗要帮你呢?”张维说:“他们是国家干部,这不明摆着是受贿吗?”吴亚子说:“现在已经很正常了,我家里天天都坐着要给我爸爸送礼的人,我爸爸只愁怎么不收礼,你明白吗?只要是有人收你的礼,你就有希望,如果人家不收你的礼,就说明你根本没戏。”
张维也觉得吴亚子说的有道理,但他始终觉得送礼是件很丢人的事。吴亚子说:“昨天正好市外贸的人事处长来找我爸,我爸顺便就把我的分配托给那个人了,人家说没问题。咱们现在就跑你的事儿吧。”张维认识很多搞写作的,想从明天开始逐个找个遍。吴亚子说:“我陪你去吧!”
第二天,两人就开始从早到晚地去找人,请人吃饭,或是给人拜年。所有的人都没有拒绝他,都说自己不是要害位置的,得跑跑看。
一个假期就这样匆匆过去,张维觉得很累很累。他常常失眠,精神一直不好。吴亚子陪他一起去看过医生,医生说要按时吃药。在失眠的这大半年里,张维的记忆力下降得很厉害,他总是忘记自己看过的东西,也总是忘记很多事。他为此非常痛苦。
新学期开学时,张维的心情更加难过。只有一家报社愿意要他,其他报社几乎都把他推辞了,但那家报社说,张维在第一年是不可能进去的,因为报社今年没有指标,只能等到明年再说,所以这一年也基本上没有工资,只有一些补助而已。与此同时,张继忠也来信,问张维回不回地方,如果回地方,他就想去找一下熟人。张维一想父亲被第一个老婆弄得不愿意再见过去的故人时,也不愿意父亲受苦,就写信说,他在北京可能会找上工作,让他别着急。
考试成绩下来了,张维的外语成绩很差,其他的成绩都很高。吴亚子让他去找易敏之,他死活不去。吴亚子说:“反正你已经考了,说透了就是拿个文凭嘛,去看看吧!”他便去找易敏之,看能不能破格录取。易敏之说:“我去找找研究生院的人说说看。”两个人一见面,张维又仿佛能原谅易敏之了,觉得那是人家的私人行为,关他什么事。几天以后,他又去找易敏之,易敏之说,他给校长林志高把情况说了,林志高让张维把自己发表过的文章全都准备一份,研究一下再说。易敏之说:“应该没问题。”
又过了半个月,他去找易敏之,易敏之气愤地说:“不行了,他们说你写的诗他们一个人都看不懂,这帮猪头。”张维失望至极。易敏之说:“你如果真的要上,明年再考吧!”
张维只好这样了。现在他该做的就是等着时间快点过去,然后让命运来决定他吧!他的失眠有点严重了,不过,比起去年夏天好一些,所以他觉得还可以支撑。吴亚子很早就到市外贸上班了,他们一周只能见一次面。大部分同学的实习都已结束,等着学校的分配。和张维一样,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找过工作,但最终成功的不多。学校并不赞成学生自己找工作。有一部分同学忙着要出国,对分配也不关心。吴亚子有一段时间也想出国,可是她母亲不想让她去,说是到国外要受苦的。吴亚子在张维的影响下也想早点自立,不想再依靠父母。
张维发现吴亚子上班后的第一周就发生了变化。那时,外贸工作很热,吴亚子上班后每天都跟着人进出大酒店和星级宾馆,对大学里的这一切开始厌倦了。吴亚子总是给张维说,哪家大酒店的法国菜做得好,哪家宾馆的服务态度好,哪里的小姐漂亮,张维觉得自己很土很土,什么也不知道。张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随着吴亚子的工作而渐渐地拉大了,吴亚子倒并不这样认为,她只是觉得张维应该开开眼界,她还是觉得张维是真心对她,她现在也离不开张维。
转眼半年过去,他们都毕业了。班上有三分之一的人出了国,十分之一的人上了研究生,剩下的都回各地上班去了。苏菲也转到教学上去了。吴亚子顺利地分配到市外贸部门工作,张维被分配到地方去,他不想回去,就只好去当时找的那个报社当临时工,等待明年转正。吴亚子本要找她的爸爸给张维帮忙,张维不愿意,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目的。吴亚子对张维的这一点自尊和固执非常讨厌,认为他完全没必要在任何事情上都这样认真,可是她又喜欢张维的这一点精神,她觉得张维是真正的男子汉。
张维想回家去看一看,反正打工也要一年呢,但是他又觉得工作没着落,回去怎么跟父亲说呢,于是就决定暂不回家。暑假期间学校里的研究生培训班很多,张维听别人的话,也参加了。他已从宿舍里搬了出来,暂时住在一个老乡的宿舍里。他想到秋天的时候再去那家报社上班,而吴亚子认为,他没必要在那里上班,就专心致志地考研吧。易敏之则认为,如果外语能补上的话,他倒是应该去报社干干,可以了解社会。张维想,还是做好两手准备,一边去上班,一边复习。
在火车站,张维终于找到了母亲(1)
八月底时,外语培训班结束,张维去了报社。他在报社的工作倒是很轻松,也不坐班,也不用按时上班。张维也从学校里搬了出来,在报社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住。吴亚子离他那儿也不远,有时在他那儿过夜。
张维没回去,张继忠却来了。阔别几十年后,张继忠再次来到北京,已经觉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乡下人了。他看了看张维的住处,想让儿子跟他回到地方去,可儿子死活也不愿意。后来他见了吴亚子,吴亚子虽然对他比较殷勤,但他为儿子捏了一把汗。他知道,在这样的人家,对女婿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地位肯定是非常苛刻的。他本想去拜访一下李宽和别的同学与老师,可他不敢踏进北方大学的大门,犹豫再三竟然回去了。在火车站,张继忠又一次对儿子说:
“走吧,我们到西安去。”
儿子坚决地摇着头。张继忠惆怅地回去了。
转眼几个月又过去,这一天,张维刚到报社,有人就给他拿来一份电报。张维一看,五雷轰顶。电报上写着:父亲病危,速回。他一下子慌了,赶紧跟报社领导打了招呼,然后急急地来找吴亚子,吴亚子一听,心里也非常着急。她知道张维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就从包里拿出两千元钱来,这是她今天早上收到的一些顾客的费用,张维低着头,委屈地拿了钱。吴亚子见张维心情很沉重,给办公室的人打了招呼,从后面追了出来。两人来到火车站,买了当日的火车票,就一直在车站等车。张维不说话,他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吴亚子一直在劝他,说上次见他老人家时身体不是很好吗?别担心了,说不定等你回去后,他的病也好了。
火车来了,张维拉着吴亚子的手,一直看着吴亚子往前走着,吴亚子笑着说:“看着前面啊!”张维不,他仍然那样看着吴亚子。快上车时,吴亚子把他推上车,他仍然不愿意把手松开。在松开手的那一刹那,张维的眼睛湿了。他觉得似乎再也不可能见着自己心爱的人了,他对她说:
“你保重!”
吴亚子没想到张维会说这样的话,眼泪顿时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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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刚刚进了父亲的学校,就看见家门口摆了很多花圈。他的心几乎要崩裂了。他飞进了家,看见家里停着一口棺材。父亲是酒精中毒而死,就死在父亲所在学校门口。一定是没有人给他开门。他记得过去父亲也老是喝醉,深更半夜地喊他的名字,他非常厌恶地去给他开门。父亲醉醺醺地进来了。这一次却没有。他想像着父亲也许仍然叫了他的名字,可是没有人答应,没有人给他开门。他越想越伤心,蹲在地上起不来了。
第三天,张维把父亲埋了。晚上的时候,张维一个人在家门口坐着,学校里安静极了。看校的那位老师可能到附近的村民们家里玩去了,门紧锁着。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着想着就又哭起来。他想在报纸上登一则寻人启事。下午,张维去了城里,找到报社后,花了几百元钱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然后他给吴亚子打了个电话。
张维回到学校后,一位老教师告诉他:“农村里人哪有看报的,你要通过广播电台或许还可以找到你妈。”一句话提醒了张维,张维正好有个同学就在广播电台,那位同学说只收个手续费。
张维回到家里,开始整理父亲的东西。他把柜子打开,里面有一张四万元的存折,还有近一年来父亲零存的一些钱,合起来也有近万元。父亲曾经对他说过,他要是分配到省里,一毕业就在省城里买一幢房子,让他结婚;要是分配到北京,这些钱就给他结婚用。张维把学校里的老教师一个个都看了一遍,老教师跟张继忠的感情都很深,说起张继忠来,泪花儿都在眼睛里闪。
十多天过去了,张维见寻找母亲一时也不会有结果,就决定回北京去。离考研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张维走到路边要坐车时,放羊的老汉过来了,说:“张维啊,你要走了吗?我给你说,你妈妈昨天来看你了,那时你正和老师们说什么,你没有看见她,她还到你爸爸的坟上去了,唉,她的心还在你爸身上啊,趴在坟上就起不来了,非要挖开坟跳进去。”
张维一听,又惊又喜,眼泪掉了下来,哽咽着问:“真的吗?你见了吗?她现在在哪里?”
老人家说:“可是她不让我给你说,怕你嫌弃她穷。我说,张维不会的,可她就是不让。她昨晚上在我的羊棚里睡了一宿,实际上,她根本就没睡,我和她一直聊天聊到了早上。她很可怜啊,她嫁的那地方很穷,她一直在外面要饭呢,她给我说,每隔一年她就要领着个孩子出门要饭,要的饭若能吃一年,就可以缓一年,若是能吃两年,就可以缓两年。”张维再也听不下去了,他问:“那她现在在什么地方?”老汉说:“早上一起来就到城里去了,说是在火车站有她们一起来的。”张维一听,就央求放羊老汉跟他一起去火车站,因为他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两人坐着车往火车站来,老汉说:“我寻思着她也很想认你,就是怕你不认。”张维说:“我怎么会呢?我都登了广告。”老汉说:“她就是听了广播后来的,唉,没想到她没见到老张。”两人一路说着来到了火车站。火车站里面围满了民工,快过年了,这些民工都要回老家了。两个人一个个地找着,在靠近厕所的地方,有两个老妇人在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