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什么个?”话音未毕,车里吼声大作:“哪一一个娘说清楚个?眼里只有大娘一个,便没二娘三娘四娘五娘个?枉费拉拔你这么大个,大姐,这畜生真是你亲生个?”
宋通明辩解道:“我。。。。。。”才说了个“我”字,老妇们又吼起来:“我什么个?你心里就只有‘我’个!‘我’个!‘我’一个!就没旁人个?自私自利!心眼最小个!“
卢云没去过“老神刀”府里拜访,自也不知他有几个老婆,总之车蓬里好似坐满了老妇,骂声不绝,宋通明难以招架,只能改口道:“你。。。。。。”
“你?”老妇们暴怒起来:“‘你’个!‘你’个!你什么个,连娘也不叫个?每日就是你个你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口袋里还没钱个!你还是人个?”
这群老妇好似也练过什么阵法,明明四五人说话叫骂,却如一人发声,分进合击,一时间好似三娘教子,数落不尽。宋通明无法争辩,便从驾座旁提起水壶,正要咕嘟嘟来喝,众娘亲又吼道:“渴什个么?咱们说了这多话个,都没哈水个,你渴啥个?你爹都八十岁的人个,你还是这么孤家寡人个,都不替他想个。。。。。。该死。。。。。。养你这么禽兽个。。。。。。”
车蓬里伸出手来,十只收轮番拉扯,不忘偷袭耳光,宋通明忍无可忍,猛地大吼一声:“操你妈屄个!滚”拿出暴汉面貌,操干两声,弃车而逃。”
“神刀劲!”身影闪动,五名老妇飞出,抓住了宋通明,扯住四肢,又揪住了发髻,自在那儿奋力拉扯。宋通明气力也大,顿时怒吼回击,喊道:“神刀劲!”震开老妇,向前一滚,匆匆奔逃。众老妇驾车直追,呐喊道:“且慢个!”
女人便是如此,少女时娇憨可爱,出嫁后喜怒难测,到了老来,却成了这千遍一律的模样。卢云听到她们叨念一阵后,心里竟是暗暗害怕,不知不觉间,对顾倩兮的思念居然减了几分。
正哑然失笑间,忽又想起那匹青葱马,便又回头过去察看。
路旁空空荡荡的,那马儿竟然不见了?卢云愣住了,赶忙回到草丛里察看,反覆看了几遍,却又不见人影,也不知是马儿的主人回来了?还是怎地?
世道衰微,怪事益发多了,卢云茫然呆立,摇了摇头,便又朝寺里进发。
雪势加大,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卢云向前走,约莫过了百来尺,见到长长一道阶梯,宽敞正大,想来直通殿前广场,正要信步而上,却又见阶梯两旁各有一条山路,看地下还有车轮痕迹,想来宋通明母子便是从这儿进去的。
人生就是如此,每逢遇上岔路,一个走偏,往往就是几十年岁月虚掷。卢云望着眼前歧路,不免有些迟疑,想着想,便又付之一笑,忖道:“都罢了,人生都到了这田地,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袍袖一拂,便沿阶行了上去,不多时,便已来到殿前广场。
其实这红螺寺也不是第一回来了,卢云昨晚还曾来此地卖面,只是昨儿恰逢十五元宵,寺中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奈何一日夜过去,元宵落影、饿鬼围城,离京道路全给封住了,寺里自是冷冷清清,除了几名僧人低头扫地,余无外人。
卢云毕竟没有官职在深,不便太过招摇,便先藏到一株树下,左右张望,心道:“怪了,这宾客都上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一个人影?”瞧瞧四下无人,便又闪身出来,自在寺里乱走。
此行卢云本就无所谓而来,只想找到顾倩兮的踪迹,至于找到人后要干什么、是否要当面相认,还是要永远这般偷偷跟着她,其实他压根儿没想过。
自返京以来,卢云始终不愿露脸,明明顾倩兮就在眼前,他也忍住不现身。其实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打年轻时他就是如此。那时他才二十七八岁,寄人篱下,成了伍定远的马弓手,明知顾倩兮便在尚书府,却压抑了心里的相思,硬是不去见她,有时情思难耐,便躲她家对门喝酒,就盼上天垂怜,能让自己远远瞧到她的身影,于愿足矣。
十几年过去了,自己的处境却依然不变,卢云仰头轻叹,但见漫天雪花飞舞,仿佛便是自己的人生,永远都是这般悽悽苦苦,进退两难。
雪下得益发大了,什么都瞧不清楚,正寻觅方位间,忽见雪雾里有盏灯,瞧来晕暗暗的,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方站了五人,正要避开,对方却也观察了自己,喊道:“尊驾!且慢!”
风狂雪大,卢云眯起了眼,只见五盏灯笼包围而来,前方行上一名校尉,左手举伞,右手提一只孔明灯,大声道:“尊驾高姓大名,是哪位王爷的客人?”卢云原本满心提防,听他问得客气,反倒愣住了,那校尉给风雪逼得睁不开眼,便又喊道:“朝廷有旨,立储八王的宾客都得到前殿等候,尊驾是哪位王爷的客人?快吩咐一声吧!”
卢云明白自己来错了地方,却也不好“徽唐徐丰鲁”的乱说,只得道:“鄙人。。。。。。鄙人姓卢,山东人士。”那校尉喊道:“山东人士!那就是鲁王的客人了!跟我来!”举伞遮住了卢云,一收提灯引路,骂道:“这贼老天,下雨不下,下起雪来比撒尿还多!他奶奶的!”
这场风雪来势好急,阵阵狂风呼啸而来,吹得灯笼忽明忽灭,那人险些给刮倒了,几次都靠卢云搀扶,便又笑道:“爷台武功高强啊!鲁王请你做帮手,旗开得胜啊!”
卢云不知他在胡说些什么,只得诺懦称是,又听那校尉喊道:“就是这儿了!你入殿后直走,广场上左手边第二个棚子便是。”
前面是一座朱红大门,宽正巨广,两旁开了侧门。只是风雪太大,一时也顾不得细看,只能急奔入殿中,卢云解下大氈,舒了一口气,先将身上白雪抖落了,抬头一看,眼前却是一座深殿,左右各立神像,魁伟巨大,却是释门的“四大天王”。
此地幽深静谥,与殿外的狂风暴雪大异其趣,卢云抬头瞻仰,只见诸神携弓带剑,俯身下望,或狰狞、或庄严、火肃杀,让人不自觉害怕。
这天王殿又称“山门殿”,依佛门规矩,供奉了“持国天”、“广目天”、“多闻天”、“增长天”等四天王。卢云行到“东方持国天”之前,忽想:“这天王白面魁梧,倒与陆爷有三分神似。”
正瞧望间,忽见殿旁还立了一座金甲神像,俊美白皙,一样是身高十尺,手中却挺了一柄郾月刀。卢云微微一愣,又想:“这神像做得真漂亮,比真人还俊些。”走了上去,正要察看,却听那神像“哼”了一声,朝自己斜觑了一眼,随即行出殿外。
卢云骇然张嘴,饶他向来不信鬼神,当此一刻,也不禁戟指发抖,正震撼间,背后又是脚步低响,卢云回头急看,却是一名小沙弥,手托一只玉盘,没好气地道:“施主,领经吧。”
卢云心有余悸,忙指向殿外,颤声道:“小师傅。。。。。。方才那。。。那神像会动!”那小沙弥笑道:“施主少见多怪啦,方才那位是当今金吾卫统领,游天定游大人,专替皇上看门的。”
卢云呆了半晌:“看。。。。。。看门的?”小沙弥不耐烦了,把手中的玉盘托了起来,大声道:“施主!快领经!我还有事要忙哪!”卢云低头一看,只见那玉盘盛了一本经书,一串念珠,顿时面露茫然:“这。。。。。。这是什么?”
小沙弥傲然道:“皇上有旨,各方来客皆须拜领佛具、同与法会。你到底领不是不领?”
卢云啊了一声,忙谦恭接过,道:“谢上赐。”小沙弥俨然道:“施主念经须心诚,若是敷衍了事,我佛会知道的。”
子曰:“不知生、焉知死”,为政之忌,最忌不问苍生问鬼神,只是看小沙弥一脸正经,卢云怎能不入境随俗?便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温言道:“小师傅放心,看在你的面上,我定会好好念的。”小沙弥咦了一声,脸上一红,骂道:“你干啥摸我脑袋!”正要上前理论,卢云跑得却快,早已逃之夭夭了。
行出殿门,眼前赫是一片大广场,便在主殿与天王殿之间,开阔异常,两旁搭满棚架,左四右四,合计八棚,棚前各有王纛飘扬,左侧是“徽”、“鲁”、“川”、“寿春”等四王,右侧是“唐”、“丰”、“徐”、“康”等四王。卢云心道:“是了。。。。。。这就是立储大会的场子吧。”
自入京以来,“立储”二字壅塞于道,卢云不知听人提了多少回,算来这八王当中,他已与杨府见了淑宁的丈夫“徐王”,又于昨夜万福楼遭遇了争风吃醋的“鲁王”,加上今早城门大战见到的勤王大都督“徽王”,八王已见其三,只不知剩下的却是些什么人?
卢云转望广场前方,却见了一株大松树,生满藤蔓,正是红螺三景的“紫藤寄松”,树下一高台,分作三阶,最下一阶置了五张宽椅,铺上珍贵虎皮,其上则是三张凳子,转看最上一层,却见到了一座置榻。
这置榻公分两席,一席稍低,靠背绣凤,一席稍高,绣以九龙黄巾,前置一盏香炉,做山河之形,不消说,此处必是正统皇帝的至尊御座。
卢云离开朝廷已久,如今再次见到天子宾榻,朝廷里已人事全非,江充死了、刘敬死了,连皇帝也换人做了,想到顾嗣源之死,不由轻轻一叹,正唏嘘间,忽听背后一人道:“郑大人,这金台便是皇上的宝座吧?”另一人道笑道:“这不是废话么?这般庄重地方,不是给皇上坐,天下还有谁坐得?”那人笑道:“这倒也是,那台下的三张凳子呢?又是给谁坐的?”
先前那“郑大人”笑了起来:“好你个‘伏牛圣手’西门嵩,这找听里的事情,你不该比我清楚?还犯得着问我?”卢云回眸来看,只见廊庑间立着两人,一身穿官袍,却是个文员,另一人手摇折扇,虽在大寒冬日,兀自在那儿搧啊搧的,想来便是什么“西门嵩”了。
这“西门嵩”三字听来有些耳熟,只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正思忖间,那两人却已见到了卢云,便一齐咳嗽了,各自走开几步,听那“西门嵩”道:“郑大人,快说吧,皇上今日怎么安排诸侯席次?”
那郑大人低声道:“中间那张呢,是给琼国丈的,左首那张呢,是何大人的。至于右首那张呢。。。。。。嘿嘿。。。。。。正统军大都督、‘威武侯’伍定远的赐座。”卢云内力深厚,对方虽然压低了嗓子,却还是听得明明白白,自知内阁首辅、外戚勋臣、封疆大使,全都到齐了。那西门嵩低声又道:“这倒是玄了,那杨大人呢?他坐哪儿?”
那郑大人伸手入怀,取出一张折纸,察看半晌,沉吟道:“他坐到了下首,排到了寿春王的棚子后。”卢云望向广场,只见那寿春王的棚架位在东首,排到了最末,与行驾金台相隔最远,正差异间,西门嵩便也问了:“怪了,这杨大人不是很受皇上器重么?怎地发配边疆啦?”
那郑大人低声道:“这我也觉得奇怪,往年他都坐何大人身旁。。。。。。”正议论间,却听一个冷峻的嗓音道:“这事有何可议之处?杨大人虽贵为五辅,可年岁还轻,他不坐下首,谁坐下首?”
二人回首过来,纷纷拱手道:“闻大人!”卢云凝目去看,只见廊庑里行来了一群人,为首之人手握一只“玉如意”,头顶官帽,似官非官、似民非民,官帽正中绣以篆文,曰:“小天下”。西门嵩忙道:“不知闻大人到来,是失远迎,有失远迎。”
那“闻大人”冷哼一声,不与理睬,西门嵩陪笑道:“闻大人年高德劭,望重朝廷。但不知哪位王爷这般大面子,居然能请出您老啊?”
听此一言,一行人全都哼了一声,面色不豫,想来这话犯了什么忌讳。那郑大人忙道:“西门兄啊,咱们闻大人此番奉了圣旨,特来为世子们评判胜负,哪能和王爷私交?”西门嵩大惊道:“哎呀,看看我,乡野村夫,一开口就惹祸。。。。。。”
卢云听着,心中便想:“是了,这些人都是玉皇观的人,专替帝王封禅的。”
泰山有座玉皇观,门前第一匾,便是孔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另又挂了诗词,却是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群山小”,此观年代悠远,也曾威震武林,风光一时,据说专替朝廷办着封禅大典,只是景泰朝少有这些繁文缛节,声势不便如以往,没想到了正统朝,却又再次受到重用。
既有比武,就有胜负,有了胜负,便要个公正判官。看那“闻大人”一脸正气,西门嵩自也不敢多话了,陪笑几声,眼看金台下还有几张虎皮大位,又道:“郑大人,底下那五张虎椅呢?”却是给谁坐的?“那郑大人忙道:“我看看啊。。。。。。这椅子是。。。。。。”
正要查看纸折,闻大人却道:“这位晚生听了,这些是蕃国的席位,有朝鲜国、安南国、三齐佛国、蒙古国。。。。。。还有一位是帖。。。帖。。。。。。”西门嵩忙道:“可是帖木儿汗国的喀拉嗤亲王?”闻大人哦了一声:“你挺渊博的啊?”西门嵩陪笑道:“不敢、不敢,班门弄斧而已。”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心道:“看来银川公主今日也会现身了。”正想间,又听那闻大人道:“郑大人,你去通知相关人等,即刻到大雄宝殿议事。一会儿文试之后,便换咱们登场了。”那郑大人连连称是,便向西门嵩使了个眼色,随行离去。
卢云守在廊下,只见广场里冠盖云集,上起天子天后,下至五大蕃国、八王世子,乃至朝廷内外重臣,一会儿都要一一现身登场,说不定连下一任皇帝也要就此议定,说来自己也算躬逢其盛了。
正瞧望间,忽听广场里传来口令声,兵卒簇拥之中,一员大将走上了金台,将香炉点燃了,看那人魁伟英挺,面如冠玉,身长至少就尺以上,正是方才见过的“游天定”。卢云心下暗暗叹息:“亏得朝廷找得出这等人才,若非这般俊挺,谁担当得起天朝国威?”
一个朝代的兴衰起落,单从大门便知其一二。昔年陆孤瞻号称“万中选一”,温文尔雅,身材偏又高壮魁伟,便被选为怒苍门神,到了景泰朝,倒也有个巩正仪执掌金吾,如今改朝换代了,这宫门又交给“游天定”看管,单以这份体面而论,还在陆孤瞻、巩正仪之上,绝不在他俩之下,便算卢云自己与之相比,怕也要自惭形秽了。
都说正统朝不得天命人心,既有怒苍之乱、又有干旱之灾,可也少了奸臣为祸,否则那江充若还在台上,岂会有三山五岳的好汉前来投诚?又哪里容得这般英雄人物报效朝廷?
正喟然间,又听背后传来惊呼:“乖乖隆的东,台上那家伙是谁啊?托塔天王下凡啊?”
卢云回头去看,却又是那个西门嵩,身旁却不再是那位“郑大人”,而是几名宾客,众人朝金台张望,见得那个“游天定”的仪表,莫不啧啧称奇,倒是那西门嵩不再打听消息,这会儿反成了个包打听,听他低声笑道:“什么托塔天王?这小子道号‘游歪嘴’、又称‘满地游’,等会儿一瞧,你们便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啦!”
卢云微微一愣,不知“游歪嘴”三字是何意思?还想多听几句,猛见到游天定站起身来,厉声道:“抓住那家伙!”号令一下,广场里便奔出一排兵卒,喊道:“站住!”
西门嵩等人祸从口出,大吃一惊,急忙躲了开来,可怜的卢云却是呆立在场,眼看大批兵卒飞奔而至,还不知该打该躲,却听砰地一声,卢云身边倒了一人,已让兵卒们扑倒了,那游天定赶上前来,大喊道:“又是你!余愚山!”
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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