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王爷叹道:“怒苍要是杀进了北京,皇上遭殃、百姓遭殃,大家都是个死字,总算也图个干净。可是要是伍大都督打垮了怒苍,你想我丰王的下场如何?”止观道:“生不如死。”
丰王爷叹道:“没错。怒苍若是垮了,到时皇上做他的万岁爷,大掌柜打他的大算盘,大家各就各位,可我却惨了,想我本是本朝八大郡王、名列“徽唐徐丰鲁”之一,本已减了三十年阳寿,如今又加入了‘义勇人’,成了反杨十大臣,您看这立储案一定,我还有几天好活?”
止观道:“黄泉路上车马稀,王爷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丰王爷冷笑道:“大师小觑我啊!本王若要了奈何桥边,我担保前方万头攒动,这天底下多少人还得排在我前头,怕连你止观也跑不掉啦!”
止观笑道:“是了,这就叫‘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王爷说是吧?”
听得讥讽,丰王爷却是脸不红、气不喘,淡然道:“大师,咱们也别玩笑了,说正经的,现今怒苍已经围了城,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直接攻城么?”止观微笑道:“也罢,冲着咱俩有缘,我便跟王爷交句心里话,咱们怒苍下一步怎么办,我心里也没底。”
丰王悚然道:“怎么?连。。。。。。连你也不知情?”止观道:“信不信由你了,现今我山弟兄屏息以待,全在等怒王下一步的决定。究竟咱们是要攻要守、要和要谈,谁都说不准了。”
丰王手掌一紧,不自觉地握住那封信,想到了这信是送给皇上的,尚且不能经太监宫女之手,霎时脑中电光雷闪,现出“秘密招安”四字,一时心惊肉跳,忙道:“大。。。。。。。大师,本王这儿有条计策,你想听么?”
止观笑道:“和王爷做买卖,那是稳赚不赔了。您说吧,小僧这儿洗耳恭听。”
丰王爷低声道:“我。。。。。。。我希望你们别退兵,直到。。。。。。直到。。。。。。”
止观微笑道:“直到令郎当上皇帝,对么?”丰王爷心头怦怦直跳,正想答应,却又怕着了形迹,吞了口唾沫,迟疑半晌:“大师,本王向来说话算话,与咱们皇上是大不相同的,你们。。。。。。你们若能拥立我儿子,本王。。。。。。本王一定。。。。。。”正想着如何白纸黑字、割地赔款,签它个八百八十八条,忽听止观长叹一声:“王爷啊王爷,看您多大公无私,怎都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丰王爷双眼一瞪:“什么意思?”
止观道:“都到这节骨眼了,您。。。。。。何必让位给世子?”
“对啊!”丰王爷一声惊叫,看局势动荡至此,自己再不称孤道寡,谁能让怒苍群雄安心?谁又能让文武百官称幸?等自己身登九五,怒苍退军、兵灾消弭、百姓安居乐业,自己再来个翻脸不识人,先杀杨肃观、后灭秦仲海,等镇国铁卫与怒苍同归于尽后,岂不是天下太平?
他又激动,又兴奋,正要与止观发誓赌咒,订出盟约,忽然肩上拍来一只手掌,道:“王爷,您怎么了?”丰王愣住了,急忙回头去看,却见殷闻达、元亨等人竟都到齐了。霎时手一颤,信封便落了下来,颤声道:“你们。。。。。。你们怎么过来了?”
殷闻达忙道:“方才我听王爷大喊一声,惟恐有失,这便前来察看。”
丰王爷心下惴惴,惟恐止观的行踪让人发觉,正想说几句话遮掩,却听元朗道:“地下有封信。”元亨道:“我来瞧瞧。”丰王爷大吃一惊,喝道:“慢!”
正欲上前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嘶地一声,信封已让元亨撕开,掉出一张字条,上书“天下第一大笑话”。
众人愣了半晌,各自望着地下字条,茫然道:“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丰王爷也傻住了,他本以为信里必然洋洋洒洒,写了整篇密和,谁知就只这么张字条,写了这么个“天下第一大笑话”?却是要议什么和、招什么安?
丰王沉吟半晌,就怕止观另有什么阴谋,却是冲着自己来的。眼见字条背后似还写得有字,便想拾起察看,可想起止观先前的警告,心里却有些发毛,眼看殷闻达还在一旁,便道:“殷兄弟,你也一起来瞧瞧着字条,替我出点主意。”元亨忙道:“王爷,我也可以看么?”
丰王爷向来是水鬼的性子,遇上坏事,总要多拉几人下水,忙道:“来、都过来。”殷闻达答应了,元亨、元朗也围拢过来,三人挤在王爷身旁,翻转了字条,瞧瞧背后写得什么。
纸条翻转,四人定睛一看,突然间,人人都傻住了。元亨第一个笑了起来:“真的假的?这种闲话也敢说?”元郎笑道:“假的呗,你没看纸条正面不是挑名了写。。。。。。‘天下第一大笑话’,还能是真的么?”
两人哈哈笑着,还待再说,却见丰王爷突举起脚来,将路边镜子一脚踹倒,凄厉大叫:“王八蛋!居然拿这鬼东西过来!你想要害死本王么?”说到激动处,竟将字条放入嘴里,嚼也不嚼,便一口吞下去。
霎时之间,众人心下一寒,已知这字条上写的不是笑话,而是一句招死的闲话。
止观并未骗人,他已做过了警告,这纸条上写的不是笑话,此时此刻,在场的都已惹上了大麻烦,此事一旦传入正统皇帝耳中,看过这字条的四个人,上从丰王、下至元朗,全都会被灭口。
想到自己的处境,元亨已是欲哭无泪:“王爷,这。。。。。。这只是玩笑话啊。。。。。。皇上。。。。。。皇上不会和咱们认真吧?”丰王爷喘息道:“会。。。。。。他一定会当真的。。。。。。我知道他的脾气。。。。。。”
正面面相觑间,忽听元亨嘶哑地道:“不怕、不怕,大家。。。。。。大家就当无见过这字条吧,只要咱们也不说,谁会知道?”元朗忙道:“没错、没错!咱们赶紧立个誓,谁敢把这话往外传,谁就天打雷劈,死得惨不堪言。。。。。。”元亨大声道:“我立誓!我立誓!”
正争先恐后间,猛听扑通一声,一人转身跳入通惠河,游水走了,正是那最得力的殷闻达。元朗大惊道:“殷师兄!你干什么!快回来呀!”转头去喊:“王爷!快喊他啊!”
殷闻达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止观所言全数是真,他真的是“镇国铁卫”。
丰王爷呆若木鸡,一跤坐倒,什么声音都没了。元亨颤声道:“王爷,现下怎么办?”良久良久,听得丰王爷叹道:“元亨,备车,本王要去杨守正府。”元朗大惊道“王爷,您。。。。。。您要去见杨肃观?”
“别闹了。。。。。。”丰王爷深深叹了口气:“现今世上能救我的,只剩下杨绍奇。”
第三章 天下第一大笑话
更新时间:2008…3…19 22:35:03 字数:16004字
天底下的人,很少没有秘密。便算是清心寡欲的和尚,木鱼里往往也藏了几分玄机。也因此,傅元影一直是国丈最倚重的人。道理很明白,因为他能守口如瓶。哪怕再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旦传入他的耳中,就不会再泄出一字半句。
“守密”之难,非是发几个毒誓就能了事,从埋藏秘密那一日,傅元影不知经过了多少考验,人情刺探、权势胁迫、美色利诱,他全熬过去了,这才平平安安过了二十四年。
可惜真能称作秘密的东西,便不会随时光而流逝,反会如一坛好酒,越陈越烈。随着正统皇帝登基,琼家地位日高,傅元影心里的秘密也越来越重,几乎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爷子。。。。。。”今日一如往常,傅元影忙完了华山本门的事情,便又来向国丈请安。听他轻轻敲门,低声问道:“您起来了吗?”
房里并无声息,也不知国丈是否起身了,傅元影无可奈何,只能转望门边的丫鬟,听她们低声埋怨:“老爷子方才发好大脾气,见人便骂,咱们谁都不敢进去。。。。。。”
傅元影点了点头:“都下去吧,今儿我来服侍更衣。”侍女如得皇恩大赦,急急告退。傅元影也不多说了,把手按上门板,将房门一推,霎时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屋内昏暗阴森,满是腐败之气,望来直如死人的阴宅。
老人家总是如此,在明亮的地方,再宽敞的所在,一旦让他们住下,总有法子闹得死气沉沉。不过这也不能怪琼武川,八十多岁的人,手脚不便,体弱多病,夜里睡不稳,白天不开心,活着便似受罪,好似不能让全天下跟着难过,他们便称不了心。
傅元影服侍国丈多年,自也明白老人家的脾气,是以这十多年来,他每日为琼武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替老国丈开窗透透气,多晒太阳,心情也能开朗些。他行入房中,正要推开窗扉,却听屋里传来老迈喘息:“别开。。。。。。这样挺好。。。。。。”
老人家又作怪了,傅元影摇头道:“老爷子,快要晌午了,您该起床啦。”
“雨枫,来。。。。。。来。。。。。。”国丈微微喘息:“我。。。。。。我快不成了,快来,我。。。。。。我有要紧话和你说。。。。。。”傅元影见惯这些伎俩了,便道:“老爷子起来更衣吧,有话一会儿再说。”
“雨枫。。。。。。来、过来。。。。。。”老人家很是固执,催促几声,忽又猛烈呛咳,自在床上呻吟,傅元影无可奈何,只得行将过来,替老人家倒来一杯热茶,让他润润喉咙。
“我老了。。。。。。不中用了。。。。。。”床上坐了一名老者,双颊凹陷,目光灰败,正是皇后娘娘的老父,“英国公”琼武川。他喝了口茶,低喘道:“雨枫、来。。。。。。来。。。。。。”
哗地一声,傅元影趁机掀开帘幕,推窗透气,霎时间天光地明,屋里又多了勃勃生机,他提起水壶,倒满满一盆热水,道:“老爷子洗脸吧。川王爷一早就来了,等了您个把时辰。”
屋外光芒刺眼,琼武川举手遮目,喘道:“怎么。。。。。。阿郢那小子不耐烦了?”傅元影道:“这倒没有。”
“那你急什么。。。。。。”琼武川咳嗽喘息:“是不是伍定远派人来了?”傅元影心下一凛:“您知道了?”国丈喘道:“今早。。。。。。今早唢呐吹得老响。。。。。。”掏了掏耳朵,露出嘴里剩下的几颗黄牙,裂嘴一笑:“你真当我耳背啦?”
饿鬼围城,琼武川早已知道了。傅元影也不多说什么,便取来了毛巾,自替老爷子洗脸。
在娟儿那样的小姑娘看来,琼武川只是个糟老头,不可理喻,其实傅元影心里明白,国丈最善扮猪吃老虎,他精明似鬼,城府过人,满面糊涂都是装出来的。若非如此,当年他早与“江刘柳”三派一同殒灭,何来的本钱与“威伍文杨”同朝为臣?
琼武川任凭傅元影擦脸,一边低声来问:“伍定远派了多少车来?”傅元影道:“一共来了三十辆车,都是运粮的。另有五百兵卒,全在府外守侯着,说是要护送老爷子过去红螺寺。”
国丈道:“车子都全是空的,对吧?”傅元影欠了欠身,道:“老爷子英明。”琼武川点了点头,低声道:“有心人。。。。。。这伍定远对我还是恭敬的。。。。。。”
现今战火将至,天下最平安的地方,自是京北红螺寺,正统皇帝的行驾所在。只是琼府是帝王姻亲,洞见观瞻,倘学别的臣子抱头鼠窜,不说丢了琼家自己的脸,怕连皇上也要颜面无光。正因如此,伍定远才打着运粮的旗号,暗中将国丈送至红螺寺,也好让皇后娘娘一家相会。
伍定远是个周到的人,他自己并未将佳人送出城外,却暗中替国丈打点好了一切。这说明他懂得朝廷规矩,哪些事情该说一套、哪些事情该做一套,他心知肚子明。
琼武川洗过了脸,精神略振,便道:“芳儿呢?还在杨家么?”傅元影深深吸了口气,嘴中却应了一声:“是”国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去接她?”傅元影躬身道:“此事雨枫不敢作主,还要请老爷子吩咐。”
“等我吩咐?”国丈嘿嘿笑道:“那你又为何把颖超交给了玉瑛?这事怎又不必我吩咐啦?”傅元影双肩微动,没敢作声。琼武川接过了茶杯,嗽了嗽口,吐到脸盆里,道:“万福楼这么高,没摔死他吧?”傅元影叹道:“老爷子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琼武川道:“雨枫,别介意,我这只是试一试你。。。。。。”说着从枕下取出了物事,塞到傅元影手里,道:“看看你是不是真把我当糟老头了?”傅元影低头一看,只见手里多了块铁牌,篆刻雄鹰,双翼全展,大书“镇国铁卫”四字。
“雨枫。。。。。。你知道的事情,我全都知道。。。。。。”琼武川伸了个懒腰,哈欠道:“至于你不知道的事呢。。。。。。嘿嘿。。。。。。”说着说,便又朝床沿拍了拍,道:“坐下,我有大事要交代你。”
国丈连番催促,傅元影只得搬来一张凳子,一如往常坐在床边,任凭国丈握住他的手。
琼武川年轻很高大,身长至少九尺,年老之后,个头虽变矮了,那双手却还是一样大,他握紧了傅元影的手,忽道:“雨枫。。。。。。你这趟下去贵州,可曾打听到不凡的下落了?”
傅元影别开了脸,低声道:“老爷子忘了么?您当年答应过娘娘什么了?”
“玉瑛?”琼武川睁开了眼,一脸茫然:“我。。。。。。我答应她什么了?”
人老了,最大的好处便是这个,眼看国丈又装成了老糊涂,傅元影也不想多说了,琼武川笑道:“雨枫啊,别老是生闷气。。。。。。。其实颖超这件事,你处置得很对。”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是说。。。。。。我把他交给了娘娘?”琼武川呵呵笑道:“是啊,颖超这孩子心太高
了。。。。。。他不是宁不凡。。。。。。却想当宁不凡,你得想法子杀杀他的锐气,不然他不能死心塌地守着芳儿。”
傅元影默默听着,忽道:“老爷子,颖超是一个剑客。”国丈笑道:“你呢?你不也是个剑客?”傅元影默然半晌,似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琼武川察言观色,呵呵笑道:“雨枫啊,你就不怕颖超会落到你这个下梢吗?”
傅元影摇了摇头,道:“老爷子多心了。我华山门下,一人一把剑。颖超的剑与我、与他师父的都不同,他迟早会找到自己的路子。”琼武川笑道:“什么路?死路?”
琼武川有很多面貌,在江充面前,他像个瞎子,跌跌撞撞,让人懒得计较。在景泰皇帝眼前,他又像个傻子,天天打摆子,到了华山门人眼中,他却又似是神算子,样样事都算无遗策,总之千变万化、莫衷一是,根本就是一个戏子。
琼武川张开了嘴,如小孩般让人喂了一汤匙,道“雨枫啊,你也别总是挂记着不凡、挂记着颖超,今儿咱俩来说说你的事吧。”傅元影皱眉道:“我?我有什么好说的?”国丈笑道:“你晓得你像谁吗?”
傅元影无心回话,提起汤勺,正要再喂,却听琼武川道:“你像杨肃观。”
傅元影微微一愣,手上汤匙微微一晃,险些溅了出来。琼武川握住他的手,微微摩挲,道:“雨枫啊,你可知我为何把你比成杨肃观?”傅元影摇了摇头,示意不知,琼武川呵呵笑道:“你可晓得朝廷若少了伍定远,会怎么地?”傅元影道:“兵凶战危,势若危卵。”
琼武川狡黠一笑:“那咱们现下有了伍定远,就不兵凶战危,势若危卵了吗?”
国丈所言不错,伍定远早已受了朝廷重用,可前线如火,京师被围,仍旧是天下大乱,说来伍定远便似一帖臭郎中的老药,延得了命,却断不了根。傅元影推测话意,沉吟道:“那照老爷子的意思,咱们这朝廷若是少了杨大人。。。。。。”
“即刻便要。。。。。。”琼武川握住那块铁牌,咬牙道:“覆亡。”话到嘴边,突又猛烈呛咳,汤药都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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