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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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5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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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琼芳循声转头,但见路旁一座招牌,闪亮生辉,正是“尚书豆浆”,琼芳心下大喜:“啊呀,这是顾姊姊的娘家。”

这“尚书”二字并非自卖再夸,而是为了志念景泰朝兵部大臣顾嗣源,便以他生前官秩为店名。只是顾嗣源卓尔不群,素来自负高材,如今却成了女儿豆浆铺门口的一块招牌,不知泉下有知,却是该哭该笑?正胡思乱想间,琼芳也走近了店铺门前,时近中午,门口摆了几张板桌,空荡荡的,一不见伙计招呼,二也不见客人,想来过了早饭时光,生意便清淡了,她见店铺门户虚掩,便探头张望,只见堂里站了一个年轻女人,湿着两只手,正与顾倩兮说话,看她神态热络,却又隐隐带了几分恭敬,若非是顾家昔日的旧属,便是小姐出嫁前的丫嬛。琼芳看了半晌,便敲了敲门,道:“叨扰。”那女人听得说话,忙转过头来,一见琼芳伫立门旁,不觉咦了一声,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方才愣愣地道:“这……这位姑娘,你……你要找谁?”琼芳听她以“姑娘”二字相称,自感不惯,正要清嗓回话,却听顾倩兮道:“这位是琼小姐,我的朋友。”那年轻女人醒悟过来,笑道:“原来是小姐的朋友,难怪这般整齐了。”

今儿琼芳真漂亮,到哪儿都惹人注目。她不知如何作态自谦,只能咳了咳,道:“这位是……”顾倩兮道:“这位是小红妹子,我昔日的朋友。”那年轻女人笑道:“什么朋友?丫嬛就丫嬛,小姐还替我瞒呢?”略经先容引介,琼芳便也得知这老板娘叫做“小红”,果然是顾倩兮少女时的丫嬛,自己却没猜错。那小红甚是殷勤,正要拉开桌椅招呼。顾倩兮却拉住了她,道:“不忙了,阿秀来过这儿么?”小红茫然道:“阿秀?初二时小姐不是才带他回来过么?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眼见小姐一语不发,旁边的琼芳也是面带苦笑,不由大惊道:“阿秀走丢了吗?”那小红很是聪明,单凭几句话,便猜出阿秀出事了。顾倩兮却不肯多说内情,道:“没事,他出门


玩去了,我一下找不到他,便顺道过来看看。”略做交代,便道:“我先走一步,你若见到阿秀,便留他下来,别让他乱跑了。”正要离开,却让小红拉住了,听她低声道:“小姐……是不是杨家那帮亲友又来捣乱了?”听得这个“又”字,琼芳心下一凛:“好啊,淑宁恶名远播,连娘家人都知道了。”顾倩兮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径道:“你别多问,总之先别让姨娘知道此事,过两日我再来瞧你们。”正要离开,小红却又拉住了她,低声道:“小姐,让我去找裴少爷吧,他开着赌场,手下又有十来个地痞,消息灵通,找起人来快些。”


听得“裴少爷”三字,琼芳心念微转,顿时想了起来:“对了,是扬州那位裴老先生的儿子。”年前扬州驿馆夜话,琼芳曾见过一位老者,姓裴名邺,乃是顾嗣源在世时的知己,据说有个儿子在京城开立赌场,想来便是这位“裴少爷”了。若有他帮着找人,自也有些便利。琼芳什么事都是一点就通,只是她再机敏十倍,却也想不到这位“裴少爷”也曾追求过顾倩兮,甚且还毒打过卢云一顿,颇有几分地痞天资,如今开立赌场营生,倒也不算埋没人材了。

顾倩兮沈吟半晌,道:“也好,你要裴盛青别四处声张。若是找到了阿秀,请他先送回这儿,别送到杨府。”小红慌不迭地答应了,还待商议如何找人,忽听琼芳道:“顾姊姊,要找阿秀,何必去问别人,让我替你找吧,担保一个时辰之内,便能把人交回你手里。”小红听她口气甚大,不觉讶道:“你……你认得衙门的人么?”琼芳笑了笑,想她家累世公卿,此刻若请爷爷出面找人,阿秀如何逃得出五指山?正要傲然答话,骤然之间,“镇国铁卫”四字闪过眼前,却又让她闭上了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倩兮自己有个神通广大的丈夫,却宁可去求裴盛青,如今琼芳离家出走,又怎好回家央求爷爷?届时还不给拖了回去?顾倩兮明白她的难处,便道:“一点小事,先别惊动府台。要是裴盛青找不到人,再请妹子出面不迟。”小红听在耳里,惊在心里,不知这琼小姐是何来历,竟能指挥朝廷府衙?还想来问,顾倩兮却已走出了店外,小红猛地想起一事,忙又拉住了她,道:“小姐等等!我……我这儿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顾倩兮点了点头,道:“说吧。”

小红神色不大对劲,支吾了许久,方才道:“我昨日下午……见到了……见到了一个人……”顾倩兮见她满是踌躇,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不觉也纳闷了:“见到谁了?”小红低声道:“我……我见到了以前那个……那个……”话还在口,猛听后堂传来一声呼喊:“小红啊,是谁来了呀?”小红吓得跳了起来,道:“姨娘起来了。”“早起来啰……”只见一名女子从后堂走出,一手绑着发髻,一手遮掩哈欠:“唉,年纪大了,背老是疼,赶明日可得换床新褥子……”


扬州土话,最是喋喋不休,猛一瞧见顾倩兮,不觉双手放开,惊喜道:“是倩兮啊!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怎么早一天啦!瞧我都还没买菜……”拉住了她,正要坐下说话,猛一见到琼芳,先是微微一怔,之后从头到脚扫过一遍,狐疑道:“这是谁啊?”顾倩兮正要说话,小红却替她答了:“这位是琼姑娘,小姐的朋友。”不忘附耳凑声:“是个有钱有势的。”

“哎哟!”姨娘双眼亮了起来,登时眉花眼笑:“幸会、幸会。咱就是二姨娘,倩兮一定和你提过我啦。”琼芳哪里认得她,随口便道:“当然、当然,顾姊姊同我说了好些您的事儿,她说姨娘温柔敦厚,秀外慧中,勤俭持家……”听得此言,姨娘小红都笑了起来,连顾倩兮这般心事重重,也不禁噗嗤一笑。琼芳倒是愣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莫非这“二姨娘”竟是凶狠泼辣、豪奢铺张、敛聚家私不成?二姨娘午觉方醒,口还渴着,便去桌边斟茶,自言自语道:“阿秀那混小子,昨晚大半夜上我这儿闹,弄得店里一塌糊涂……下回见到他,非打死不可……”说了几句,却听顾倩兮道:“小红,我先走了,记得我吩咐的事儿。”听得顾倩兮急着走,二姨娘自是咦了一声,道:“怎么啦?茶都还没喝上一口,这么快就走了?”眼看小红面色古怪,顾倩兮也是回避着自己,二姨娘暗暗察看一阵,忽见顾倩兮手上提了一个小包袱,好似是阿秀的东西,不觉心下一凛,便试探道:“阿秀呢?怎没带他过来?”

顾倩兮道:“他下午要去学堂,不能过来。”二姨娘呸道:“骗谁哪?”伸手一拉,夺过顾倩兮手上的包裹,随手一抖,现出了阿秀的笔墨本子,大声道:“这是什么?”事机败露,顾倩兮只能收起包袱,转身便走。二姨娘站起身来,拦住了她,大声道:“倩兮,阿秀出了什么事?快和姨娘说!”顾倩兮还是不肯说,头也不回,已然走出店外。小红吃了一惊,赶忙追了出去,道:“小姐,有事和姨娘商量嘛,让她帮你出主意呗。”顾倩兮一字也不吭,却等于说了千言万语,想来她必定受了气,而这个气也不方便提。二姨娘深知顾倩兮的脾气,便也不去问她,眼看琼芳还站在一旁,忙一把拉住了,低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知道么?”琼芳叹道:“阿秀打人了。”二姨娘咦了一声:“打人?怎么个打法?”

琼芳道:“拿着凳子砸人,险些把人打死。”二姨娘呆了半晌,突又嚷了起来:“我才不信!阿秀这孩子好生懂事,哪会无端打人?你且说!是不是有人激他?”琼芳听她一语中的,想来此事也非头一遭,便道:“是。激他的是个孩子,身分倒是不得了。”二姨娘愣道:“身分不得了?该不会是……”琼芳遮嘴细声:“穿黄袍的。”


砰地一声,二姨娘朝桌上奋力一拍,喷出两个字:“老娼!”琼芳眨了眨眼,这才明白阿秀开口“老娼”、闭口“老娼”,满嘴污言秽语,却是打哪儿学来的。看这二姨娘必然认得淑宁一家,一时恨得牙痒痒的,便指天骂地起来:“一家婊子破落户,真以为自己当了王妃,就能升格做仙女啦?笑死人啦!这姓于的也不去照照镜子,凭她那点臭皮烂色,路边乞儿也搭不上的丑货,也敢上门勾搭咱家姑爷?敢情是失心疯了吧?”二姨娘越骂越火,提起鸡毛潭子,狠狠朝桌上乱打,倘使淑宁在此听了,非气得一命呜呼不可。正臭骂间,忽见琼芳睁眼望着自己,便歉然一笑:“瞧我,每回提这贱人的名字,便得漱口了,真是……”喝了口热茶,理了理鬓发,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小孩子打架,杨肃观见了怎么说?可是各打五十大板啊?”琼芳摇头道:“那倒没有。他把阿秀逐出家门了。”“什么?”二姨娘震怒跳起,大骂起来:“他把阿秀赶走了?”

琼芳嗯嗯点头:“是啊,杨大人还提着剑,险些砍了阿秀的手。”二姨娘气得疯狂了,尖叫道:“该死的杨肃观!小孩子打架,又没打死人,你逞什么凶?亏你当年好说歹说,我才把倩兮交给了你,你怎能这般待我家阿秀?”连珠炮的吼声中,便已提起了鸡毛潭子,直冲出门,嚷道:“拼了!拼了!看老娘把裴盛青找来,便上你杨家闹去!”眼看二姨娘凶狠泼辣,手提鸡毛潭子,似想将杨家老小一潭子扫死。琼芳又惊又佩,暗笑道:“我道谁的本领大?原来她才是行家了。”世上第一难缠的,便是这帮三姑六婆,嘴能说、手拿打,打不过便哭,哭还要哭得举国皆知,流传千古,什么“窦蛾冤哭六月雪”、“孟姜女哭垮万里墙”,都是婆婆妈妈的伟烈事迹。秦始皇见了她们,心里也要毛上三分,何况是小小的“观海云远”?过去琼芳换上男装,学尽男子汉的心机手段,如今看来,倒似本末倒置了,她笑了起来,眼看二姨娘气冲冲地奔出门去,便也急急跟上。二人来到店外,却见顾倩兮与小红倚着墙,还在那儿悄声说话,二姨娘一把拉住了


顾倩兮,喝道:“还在这儿嘀嘀咕咕?走!姨娘给你撑腰!咱们现下就找杨肃观说去!他要嘛和于家人一刀两断,要嘛给咱们一张休书,凭我家倩兮的花容月貌,还怕没人要吗?”听得姨娘大喊大嚷,竟然提议火焚杨家,小红怕了起来:“姨娘,你别说了,小姐不高兴了。”二姨娘尖声道:“高兴?等于家那几只母猪爬进门,你家小姐还有几天高兴日子?那几只烂婊子要不顺杨绍奇这根竿子望上爬,再不便打杨肃观的主意!告诉你,趁老娘还没死,尽早阉了这对猪兄狗弟,看他俩能讨几房小妾!”说著作势欲冲,打算找柄尖刀来用。顾倩兮拉住了她,轻声道:“姨娘,够了,别再闹了。”

二姨娘大声道:“谁闹了?早知这姓杨的这般势利眼,当年姨娘早该让你跟着卢云那穷酸走!至不济还免受这等闲气!”听得“卢云”二字,琼芳险些惊呼出声,小红则是啧了一声,跺脚道:“姨娘!”场面静了下来。二姨娘自知失言,只得别开头去,不敢再说了。顾倩兮自顾自地进屋坐下,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久久无言。二姨娘与小红对望一眼,却也没话可说了。自卢云离开家门那天算起,十年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现今说这些,徒惹顾倩兮伤心,又能如何?时近正午,天色却慢慢阴暗了,八成又要下雪了。二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为顾倩兮斟了一杯热茶,让她暖暖身子。小红则是紧挨着小姐坐下,怯怯握着她的手。琼芳一旁看着,心里也不禁代她们难过。总说“十年风水轮流转”,那年景泰覆灭,正统重登三宝,她琼家从此跃居极品,不可一世,可怜顾家却惨遭池鱼之殃。老爷夫人都死了,偌大家业也随之散尽,只剩下眼前这三个女人,从尚书府一路坠到了豆浆铺,仍在苦苦守着对方。琼芳是个心软的人,她深深吸了口气,正想将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却听小红低声道:“小姐,你……你快别难过了,我和你说……昨日傍晚,豆浆铺里来了个客人……”话还在口,却听二姨娘咳了一声,道:“小红。”这话已是第二回提起,可每回都让二姨娘截断。琼芳微微一凛,眼见二姨娘朝小红频使眼色,似有什么事瞒住了顾倩兮。琼芳眼珠微转,霎时恍然大悟:“好啊!大水怪来喝过豆浆了!”琼芳状似豪迈,其实为人颇有心机,一看姨娘与小红眉来眼去,便已猜出了一个梗概,不消说,二姨娘早已见到卢云了,可她却着意瞒住了这个消息不说,看来她压根就不要让顾倩兮知道。琼芳猜得到二姨娘的心思。看这姨娘闹归闹、吵归吵,却是个世故的人,自也明白覆水难收的


道理。顾倩兮既已嫁了,便是杨家的人,岂容谁来反反复覆?若真把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又能如何?不过是让她多掉几滴泪罢了。难不成她还真能带着阿秀,与一个卖面小贩浪迹天涯?婚姻不同于儿戏,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卢云一生不得志,以状元之尊沦为一个卖面小贩,连养活自己都难,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便得自己一个人孤独走完。看二姨娘这幅神气,她不会允许卢云再来拖累谁。


良久良久,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顾倩兮自行起身,说道:“姨娘,我先走了。你们若找到了阿秀,便留他在店里,我晚间自会来瞧他。”二姨娘忙道:“你别动了,先在店里歇着,姨娘替你去找人吧。”顾倩兮没有作声,提起阿秀的小包袱,默默走了。二姨娘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忙一把拉住了琼芳,附耳道:“好姑娘,快替我陪着她,姨娘来日重重有赏。”琼芳笑了起来,想她富豪世家,还缺什么赏赐?俨然便道:“好吧,姨娘得赏我两笼包子,一碗豆浆。”二姨娘笑着催促了:“快去呗,多少笼包子都成。”

琼芳追上了顾倩兮,还未说话,却听背后“阿秀”、“阿秀”之声大起,她赶忙回头去看,却见二姨娘手提扫帚,竟在马路上奔走找人了,只听她左一声心肝在何处、右一句宝贝快出来,呼声不绝于耳,闹得满街鸡飞狗跳。琼芳暗暗发笑:“似她这般寻法,阿秀便在左近,也要亡命天涯了。”她看了半晌,忙又赶上了顾倩兮,道:“顾姊姊,你现下要去哪儿?”顾倩兮并未回话,只到街边雇车,招了好久,却不见车来,琼芳晓得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多问,只陪着她望长安大街走,约莫行过一个街口,一辆马车姗姗来迟,车夫低声问道:“坐车么?”这车子四轮前挽,有顶有门,乃是时兴的二马合挂车,两辆白马拖着,望来很是干净,再看车夫头顶大毡,披挂整齐,大不同于路上所见的脏人烂车,最合姑娘的心意。眼看顾倩兮开门上车,琼芳便也抢了进来,还未说话,便听顾倩兮吩咐车夫:“去红螺寺。”琼芳微微一凛:“红螺寺?你要去烧香么?”

顾倩兮轻声道:“我要去见阿秀的生母。”琼芳大吃一惊,正要追问,待见顾倩兮默默无言的神气,不觉心下一凛,便也闭上了嘴。又下雪了,将近中午时分,太阳却不见了,街上冻得像是半夜。却见街角缩了一名幼童,手拉棉袄,飕飕发抖,自是阿秀在这儿受苦了。适才一个激愤,从家门口狂奔而出,连跑了三里路,如今阿秀又累又渴,再也走不动了,只能蹲在街边,独自掉着眼泪。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学


堂也开课在即,阿秀却不必上学了,这听来像是一件好事,可阿秀却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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