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也得怕他三分,这位子何其难当,单凭巩志的资历辈分,能压得住一代真龙吗?”
这巩志过去是衙门师爷,当年卢云长洲任官,虽说是脾气刚硬,欲与他相处得极为融洽,连顾倩兮也对此人赞誉有加,说明巩志真是块作官的好材料,手段见识俱都一流。只是物换星移,现下巩志的老板不是卢云,而是伍定远,两人脾气南辕北辙,再说七十万正统军杀权之重,更非长洲知州所能望其项背于万一,若说巩志有胆爬到伍定远头上,那确是难以置信了。
那首领笑道:“想不出二当家是谁吗?来,这儿给你点头绪,你且想想,什么样的人和伍定远称得上同生共死,荣辱与共?比亲兄弟还亲?”
卢云茫然道:“是……是我吗?”
“哈哈哈哈哈!”全场都笑翻了,那首领笑道:“瞧你还真是惹人怜啊。无怪这么多女人爱着你。来,你再跟我说吧,什么人与伍定远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偏又势同水火、同床异梦?”
卢云恍然大悟,颤声道:“你……你说得是艳婷……”
那首领笑道:“没错。这位二当家,就是艳婷。她压制的是真龙,故称忍辱。”
同生共死,却又同床异梦,就是是伉俪夫妻的写照。越是亲近的人,却往往最是水火不容,原来驾驭一代真龙的乘龙之客,却是他自己的枕边人,艳婷。
卢云掌心出汗,道:“那……那巩志呢?他……他又是什么?”
“巩志是五当家,职在刺探敌后。”
卢云喃喃地道:“敌后?是……西北怒苍么?”那首领道:“错了,敌后不在千里外的怒苍山,而在隔壁邻居都督府。也是这般,巩志与艳婷向来不对头。”
卢云脑中嗡地一响,才知大掌柜内外节制,以伍定远压制怒苍山,又以艳婷压住伍定远,最后再以巩志盯住艳婷,层层相夹,严密异常。
那首领道:“目下伍定远身旁满布眼线,艳婷是二当家,巩志是五当家,两人联手架住了一代真龙,从府里到营中,从床第到战场,他的每件事都给人算计得清清楚楚……卢云,你说他可不可怜呢?”
卢云低下头去,瞬息之间,耳边再次响起那声低声呼救:“卢叔叔……救救我们……”
直到此刻,卢云方能懂了,为何伍崇卿要投入镇国铁卫,又与义勇人结盟,甚且千方百计劫夺业火魔刀,原来他正在全力突围、向父亲身边的天罗地网反击而去。
卢云怔怔叹了口气,道:“定远……定远他……他知道自己妻子是镇国铁卫吗?”
那首领道:“这你得自己问他。反正一个人要投入客栈,便得学和尚爇顶立誓,在屁股上打个印记出来。只是不知洞房花烛夜时,伍定远的老婆酥胸半露,他老兄可来得及吹熄灯烛了。”
说到此处,实在忍俊不禁,登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阵阵欢畅大笑中,卢云身下一酸,不自禁代伍定远感到悲哀。
烙印是种誓愿,也是种屈辱,宛如牛马打印,标记了身心所属,想伍定远这么个精明人物,岂会不知妻子胴体上烙下来的印记?”可他见到之时,却该做何感想?心念及此,卢云根本不愿置信了,他低头哽咽道:“艳婷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她为何要这般对待定远?”
那首领道:“卢云啊卢云,这你就不懂了,这女人之所以狠得下心,往往是因为心里有爱。来,瞧瞧自己的怀里,看看咱都督夫人爱的是什么东西。”
卢云啊了一声,赶忙伸手入怀,却又取出了那封书信。正是灵吾玄志。
卢云握著手上的那封信,饶他功力深厚,手掌还是不自觉地发抖,道:“灵吾玄志……这……这到底是何意思?”
那首领道:“灵智大师说吧,这事你最清楚。”
灵智叹道:“灵吾是个戒名,吾就是我。意思就是吾之悟。”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这是个法名?”
灵智:“没错,当年灵吾在少林剃度出家,我天绝师叔便亲手赠给他这两个字。直到他下山还俗之前,他都给我寺上下称为灵吾。直至他当了官,寺中僧人才刻意改口。称他做杨师弟。”
寻寻觅觅十年,如今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卢云闭上了眼,压下了心里的激动,轻声道:“那玄志呢?”
那首领接口道:“玄志是他的号。当年灵吾科考中第,他的父亲便以此相赠。”
卢云睁开了眼,道:“父亲……你说得是……”那首领低声道:“杨远。”
杨家之王,便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远,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两字有何典故?”那首领道:“玄就是黄。”
卢云难然抬头,惊道:“黄?”那首领道:“黄者,玄色也。”
灵吾玄志,吾心自悟,以玄为志。原来这四个字是两位长辈所赠,灵吾来自师父天绝,玄志出自父亲杨远,两者相合,方是今日的杨肃观。
卢云深深叹了口气,道:“大掌柜就是他,对么?”那首领轻轻道:“是。”
卢云默然半晌,低声道:“当年玉玺也是他弄出来的,对么?”那首领道:“没错。”
卢云道:“他把玉玺交给了艳婷,再托崇卿之手转给我?是吗?”那首领并未作声,因为他已说尽了千言万语。
流放天涯十年,终于找到了最初的答案,也找到了天下动汤的解答。
人间最高的志向,埋藏于一颗玉玺之中,它辗转流放,走遍天涯,最后来到大掌柜之手,他忍辱负重,于朝廷三大派中苦苦求生,直至最后,方能出脱玉玺,打赢了这场复辟大战。也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其中的一个,就是眼前的卢状元。
卢云怔怔望著灵吾玄志四字,道:“我心中有一事不解,可以请教阁下么?”那首领淡淡地道:“你说。”
卢云怔怔地道:“杨肃观与正统皇帝非亲非故,为何要向他效忠?”
效忠帘幕后的影子很惊讶似的笑了:“杨肃观向人效忠?卢云,你是做梦见到的么?”全场哈哈笑声中,帘幕后的影子一挥手,厉声道:“把人带上来了!且让卢大人瞧瞧,杨肃观是向何人效忠!”
卢云心下一凛,还不及说话,却听远处传来细细啼哭声,好似有谁躲在暗处饮泣。卢云心下大惊,正要过去察看,却听脚步沉沉,一名汉子走了出来,手上却牵了一名孩童,看他啊啊啼哭,捂著双眼出来,好似十分害怕。
卢云惊怒交迸,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开这孩子!”
那首领淡淡地道:“你先别吵,听听这孩子在说些什么。”
“鬼……”那孩子掩著脸面,哭得十分可怜:“好多好多鬼……”
听得此言,卢云登时啊了一声,道:“等等,我认得这孩子,他……他可是姓胡……”
那首领声音惊讶:“怎么?原来你见过他?”卢云喃喃地道:“我……我在宝庆布庄外头看过这孩子,他……他是不是叫正堂?”那首领道:“说对了,他的父亲与你同榜登科,便是景泰朝二甲榜眼,礼部侍郎胡志廉。”
听得胡志廉的名号,卢云不由呼吸微促,好似听到了这对父母的哭声,他深深吸了口气,凝视著那哭泣小童,慢慢沉下脸来,道:“这孩子究竟怎么了?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那首领笑道:“放心,这孩子不是咱们弄坏的。”
卢云冷冷地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在这儿?”卢云口气森然,满是逼问之意,还在质问间,韦子壮却悄悄走到那孩子背后,一把将他抓住。那正堂孩儿大惊失色,一时猛烈挣扎,痛哭道:“鬼!鬼!”
眼看这孩子怕得如此厉害,卢云立时想起怒苍山上的那一夜,霎时奔上前去,厉声道:“韦子壮!放开他!”灵智一步跨出,将卢云档了开来,韦子壮随即左手五指如轮,一个轻拂扫过,便使正堂孩子昏晕过去。卢云怒之极矣,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真要逼我下重手么!”
正暴怒间,却听那首领笑道:“大家瞧瞧,妇人之仁,就是这幅熊样。卢云,你以为咱们大费周章的聚在此地,就是为了宰杀这小鬼,一人分上一口香肉么?”
卢云勃然大怒:“那你究竟想做什么?何苦为难这孩子!”洞中嗡嗡作响,满是回音,帘幕后的影子捂住了耳孔,待得声响稍歇,方能道:“实话跟你说,这孩子确实是韦子壮掳来的。不过咱们并无恶意,只是有事要请救他。”
听得请教二字,卢云更火了,看这小孩年仅十岁小孩,便算不疯不傻,也只是个无知小儿,却知道什么了?
卢云生气了,他把脸色沉下,浑身忿恚法相外显,那模样真如昆仑剑神现身,全场高手感应到他的杀气,莫不心下战栗,几名汉子便悄悄走上几步,保卫帘幕后的首领。帖木儿灭里则是咳了一声,朝灵智看了一眼,等待他的指示。
十年前怒苍山顶割袍断义,一刀将卢云砍到了地狱里,那时他无拳无勇,只能低头啜泣,而今他神功大成,一旦决定出手救人,纵使灵智、韦子壮、灭里群起包夹,甚至满场义勇人齐来围攻,却是何惧之有?
全场剑拔弩张,人人忧心忡忡,却在此时,听得帘幕后传来噗嗤一笑,道:“卢云啊卢云,看你老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无怪一辈子干不了大事。”
卢云静静地道:“卢某现下就是在干大事。”
那首领笑道:“死鸭子嘴硬。你怎不想想,这孩子好端端地,却是怎么傻的?”卢云怒眼斜视,森然道:“此事正要请教。”
那首领笑道:“韦护卫,人是你掳来的,你说吧。”
韦子壮道:“数月之前,这孩子一个贪玩,居然溜到了一处废院中,事后给人带出来,却成了傻子。”
卢云听著听,不免心下起疑:“废院?”韦子壮道:“杨家废院。”
区区一个后院,却因多了个杨字,立时让卢云咦了一声,心中大起异感。韦子旁又道:“这孩子从废院里爬出来以后,从此话都不会说、饭不会吃,镇日就是怕鬼。事后太医诊断这孩子的病因,发觉他一未跌伤脑袋,二也不曾外感寒疾,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无缘无故成了傻儿痴子。卢云,你不妨揣想一番,他这是为了什么。”
帖木儿灭里接口道:“有人封住了他的口,是吗?”那首领赞道:“还是灭里将军英明,比那姓卢的混帐强了三百倍。我跟你们说吧,这孩子之所以成了白痴,正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卢云喃喃地道:“不该看的东西?他……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首领笑了笑,道:“天机。”
卢云大惊道:“天机?”那首领叹道:“实不相瞒,这孩子见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一样东西,所以才得找他来问个明白。”
卢云沈吟不已,一旁灵智附耳道:“卢大人,他说的是最后一卦。”
卢云双眉一轩,他入洞时曾听灵智提起,好似这义勇人的首领精通道术,曾为天下占卜了四卦,其中三卦皆已应验,却还留下了最后一卦,却不知这虚无飘渺的天机却又怎地现身在杨家废院里?
一片寂静中,灵智解开那孩子的衣衫,道:“卢大人,你来瞧瞧这儿。”
卢言依言走近,只见灵智伸手指向膻西穴,其上竟有一处红点,望来针尖大小,说痣不似,说疤不像,卢云心下一凛,问道:“这痕迹是……”灵智道:“有人在这儿种针。”
卢云啊了一声:“这……这就是他的病因么?”灵智道:“你说对了。下针之人内功深厚无比,他将无形无质的内劲凝成一点,扎下这孩子的经脉,方能让他神智不清。”
卢云愕然道:“这……这是什么功夫?”灵智道:“这个是苦阴针。”
卢云微微一凛,一时之间,只觉这三字颇为耳熟,正要发问,却听那首领道:“诸位朋友,实不相瞒,今夜我邀各位来地,便是要让这个小孩儿醒来。卢云,你能否出手帮忙?”
卢云生平最大嗜好,就是到处救人,一听此言,自是大喜颔首:“当然!我义不容辞!”那首领道:“如此甚好。咱们现下有两名好手了。韦先生,灭里将军,你俩也得下场。”
眼见四大高手一个个给加下场来,卢云不觉悚然一惊,灭里也是微感诧异,只听那首领道:“灭里将军,请你握住这孩子的左脚,扣紧足跟,韦先生握住这孩子的右脚,握住足掌外缘。”
帖木儿灭里听他说得郑重,便依言伸出手来,小心握住胡正堂的左脚掌,才一出力,忽见胡正堂口吐白沫,身子上下跳动不休,竟如癫痫之状发作,灭里为之一惊,还不知该当如何,那首领立时喝道:“卢云,快按他的膻中。”
卢云急出一掌,便朝那孩子的膻中穴压下,内力送出,正堂孩儿症状大缓,便又平躺不动。那首领道:“记得,你们握住他的足掌时,千万别触到涌泉穴,否则这孩子立时就死。”
韦子壮、灭里等人面面想觑,都给吓出一身冷汗,那首领又道:“卢云,你内力最强,请你紧握住这孩子的左掌,扣紧鱼际、前谷两内,带领大家一同发功。灵智大师,你阅历最深,请你微握这孩子的右手,略按阳池、少冲两穴,随机应变。”
卢云颇知医理,听得那首领如此安排,当是要自己与灵智镇住这孩子的十二经常脉,一守手太阴、手太阳两脉,一守手少阴、手少阳两脉,帖木儿灭里与韦子壮则守阴矫、阳维,却是镇住了奇经八脉。
眼看阵式庞大,正奇互见、阴阳相济,众人自是暗暗心惊,方知这孩子的病非比寻常。那首领道:“来吧,你们四大高手同时发功大掌柜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一会儿便能分晓。”
四人分握四肢,卢云深深吸了口气,率先运出了内力,骤然之间,那孩子竟是吐沫不歇,手脚剧烈痉挛,竟是停了脉搏。卢云大惊骇然:“这孩子!他……他死了!”
众人骇然无语,卢云更是满心自责,才知这是一个陷阱。看这大掌柜好生阴毒,他种下的阴劲不是不能化解,然而这股阴劲却与这小孩的心脉相连,稍一逼迫,便会让那孩子死去。如此一来,方能确保秘密不致外泄。可怜卢云并不知情,才一出手,便害得这孩子没了呼吸,也没了脉抟。
卢云废然若死,正要松开双手,猛听那首领喝道:“痴人!千万别放开手!否则假死变真死!快!你们一起出手!别愣著!”说话之间,灵智立时潜运佛门神功,便也把一股内力送了过去,韦子壮与帖木儿灭里互望一眼,便也跟进出手。卢云更当仁不让,一听那孩子还有救,自是拼上了老命,什么也不顾了。
这四大高手岂同凡响?灵智武功之高,那是不必说了,韦子壮也是出身武当名门,那帖木儿灭里更是方今汗国八代煞金、西域第一高手,加上内力深厚的卢云,四人联手,自该兵来将档、水来土淹,熟料才把内力送入那孩子体内,却发觉自己掉入了泥沼之中,难以自拔。
这孩子其实已经死了,他一无脉搏、二无呼吸,现下还能吊住一口元气,靠的便是四大高手的内力,此时无论谁放了手,这孩子便要夭折,看大掌柜这道计策极其阴毒,他要逼得敌人为这孩子耗尽真元,纵使山穷水尽,也得继续行功。那道领十分激动,喊道:“大家拼吧!拼吧!瞧瞧你们的内力是否练到家!快!赶紧把里头待东西逼出来!”
说得容易做得难。众高手早已运出毕生功力,全身都是如火之焚,只见韦子壮额头汗珠滚落,头顶袅袅白烟围绕,四人之中竟是以他功力最浅,再看灭里衣袍胀起,面色转为金黄,想来练了一门罕见奇功。至于灵智方丈则是面色如常,听他呼吸悠扬,一提一放,细微深沈,佛吐纳间藏有佛音禅韵,却是少林最为源远流长的心法:“易筋洗髓经”。
当此生死关头,各人的功力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