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苍烽火以三讯为一字,每讯四色四变,共计四千零九十六字,查对起来自也费神。众下属静静坐着,不敢打扰,过了半晌,只听灭里问道:“一个时辰前抄来的字条呢?解出来了吧?”
一名下属送来了字条,交到上司手里,低声道:“是解出来了没错,不过没人读得懂。”帖木儿灭里拿起字条来瞧,默不作声。众武士互望一眼,怯怯低问:“将军,我们……我们是不是抄错了?什么叫‘狗一样的坏人来找你妈妈,少说两句就不算吵了’?”
听得此言,灭里先是一愣,随即仰天长笑,一时声震屋瓦。
“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看今夜怒苍千里传书,一来一往,其中第一道烽火由东向西,内文的十四字箴言自也轰传天下。只是白袍武士的汉语本就不灵光,通译后更是文意尽失,难免要让人一头雾水了。
这汉语是天下第一巧妙文字,骂起人来尤其爽口,个中精妙神奇之处,绝非异邦子民所能了解。眼见帖木儿灭里莞尔不语,众武士更觉得担心了,忙道:“将军;第一道烽火没人看得懂了,不知第二道烽火怎么说?”
天下信文你来我往,这儿问娘,那儿问爹,看前一道烽火粗鲁之至,真不知后一道烽火如何回复?一片迷惑间,只见帖木儿灭里反复对照字条,道:“白青金,明对长,暗对短,明长暗短,暗短明长,这该是个‘擒’。”
“琴……”全场交头贴耳,白袍武士不解汉语,满是迷惑茫然。又道:“那……那下一个字呢?”灭里轻轻地道:“下一讯金红青,暗长明长……这是个‘王’字。”白袍武士们低头衬念:“第一字是‘琴’,第二字是‘亡’……”
琴亡……琴王……众人大吃一惊,齐声道:“勤王?”
“勤王”者,天子之护卫也。白袍武士汉语虽不灵光,却也是晓得这是镇守皇城地禁卫大军,自正统朝创建之后,便将景泰朝遗下地卫戊兵马予与扩编,分为“前锋”、“武兴”、“骠骑”、“神机”等四营,下辖四十八师,二百四十卫,共有步卒、马兵、炮车等一百余万兵马、
听得回讯涉及“勤王军”,人人自是议论纷纷。看这勤王兵马虽然庞大,却只深藏于天子脚下,从未与怒苍主力交锋,敌方却为何关心起他们的动向?
良久良久,没人猜得透玄机,灭里也没多做解释,只将字条收入了怀中。众武士互望几眼,低声又问:“将军,跛者是不是躲到了北京?”灭里道:“是。有人在北京城见到了他。”怒苍之主,全名“大公天道无私忠勇怒王”,只因少了一条腿,便给西域人匿称为“跛者”。
众人低声道:“将军,你……你还要去找跛者么?”灭里道:“当然。我奉上命,得把东西交给他。”全场目光一撇,一齐望向地下得行囊,那儿收着一幅卷轴,其上有汗国的印记。至今除了灭里,无人瞧过那卷轴是什么东西,只知是一件送给跛者的礼物。
众武士互望了一眼,道:“将军,跛者行踪飘忽,您……您要怎么找人?”灭里道:“别怕,咱们还有高人可以帮忙。”众人微起茫然;“高人?将军说的是……”灭里道:“义勇人。”
众人咦了一声,正想再问,忽听旷野间马蹄隆隆,似有敌骑飞奔而至,众武士心下凛然,刷地一声,尽数拔出弯刀,便朝庙门奔去。灭里摇了摇手,道:“没事,是自己人。”
啡啡马鸣中,京城方位疾驰二来六七匹马,马上乘客白衣白袍,面有重髯,正式汗国下属到来。众人松了口气,纷纷放下了兵刃。
众骑来到了近处,一齐翻身下马,随即奔入了庙里,下拜道:“参见灭里将军。”灭瑞安坐不动,道:“唐王爷呢?平安进京了吗?”
为首武士单膝跪地,道:“请将军放心,唐王爷已然平安抵达北京,敌方并未得手。”
帖木儿灭里道:“如此甚好。你们那儿还剩多少人?”那武士道:“除我等寥寥数人以外,只剩殿下的十名侍女。”众人惊道:“剩下的人呢?”那武士叹了口气,道:“娘娘离去的当晚,‘易卜劣厮’的手下突然来袭,将我等护卫全数捕获。”
听得此言,众武士都是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大感不安。
此即古兰经中的恶魔,汗国武士不解汉语,“镇国铁卫”这名字对之自是拗口之至,遂用了耳熟能详的“黑暗魔鬼”来做替代。
眼见众下属瞧着自己,贴木儿灭里乃是主帅,自不能显露分毫惊惶之色,只淡淡问道:“撒马儿罕那儿呢?可有消息过来?”那武士道:“自娘娘离国后,可汗曾三度致书将军,却始终得不到您的回音。现下可汗已然遣出喀拉嗤亲王,不日便要抵达北京,听说可汗……可汗还下了旨,要是将军还对娘娘的行踪交代不清,他便要……便要……”
听得下属吞吞吐吐,灭里将军便自行接口了:“他便要杀了我,是么?”那武士急忙拜服在地,当真是诚惶诚恐之至。
自赴中国以来,汗国人马兵分两路,一路由前面这位“贴木儿灭里”率领,浩浩荡荡的从“嘉峪国”闯入,闹得各省各县人尽皆知。另一路却轻车简从,由“居庸关”秘密入境。一切作为,便是为了保护最最要紧的那个人。要是她有个万一,此行便等于全军覆没了。
众武士满面忧虑,低声道:“将军,娘娘是可汗的心肝宝,可汗为了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要是知道娘娘不见了……咱们该怎么办?”
灭里沉声道:“不许急。”众武士微微一惊:“我们……我们不该急吗?”
贴木儿灭里静静地道:“我是此行的大将,所有的成败荣辱,我一肩扛起。我如果不急,谁都不许急。”
成也灭里,败也灭里,该专断的时候务须专断,切忌瞻前顾后、人云亦云,这才是大将的气度。这番话听来掷地有声,众武士自是肃然起敬,不敢言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名武士道:“将军……有件事,我们……我们不得不提醒……”灭里淡淡地道:“有话便说,不必吞吞吐吐。”那武士吞了口唾沫,细声道:“外传……外传……娘娘她是……她是自愿给‘易卜劣厮’带走的……您知道此事吗?”
众武士静了下来,没人再敢说下去了。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自己保护的是女人,所以自己不只得保护她的性命,还得保护别的东西。
自踏入中土以来,公主的言行益发怪异,交代下来的事情全都是莫名其妙,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不着边际之至。先是命人与“唐王爷”接头,交代了一连串的事情,其后又命灭里前去江南,寻访“跛者”,谁知各方人马还在为她四处奔波,她自己却不告而别,竟然随“易卜劣厮”走了,种种作为匪夷所思,让人猜想不透。
眼看上司沉默下来,众武士便大起了胆子,低声道:“将军,到底……到底娘娘想做什么?她……她为何要找上那个唐王爷?还要我们过来这个杨家村?”
灭里静静地道:“殿下曾经说过,中国皇族里流传了一个诅咒,未能破解前,她寝食难安。”众武士互望一眼,怯怯又问:“那……那娘娘为何又随‘易卜劣厮’走了?难道……难道这两件事有关么?”贴木儿灭里没说话了,因为连他也不知道。
良久良久,听得一人低声道:“将军,并不是我们不相信您,只是……只是您有没有想过……也许娘娘要我们东奔西跑,其实只是想……只是想……想……”下属们欲言又止,灭里不觉心下拂然,沉声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一发说出来!”
众武士彼此互望几眼,终于推举一人,低声道:“有人说,娘娘这趟回到中土,其实……其实根本不是来找她的父亲的……而是来找她的……她的……”
灭里闭上了眼,静声道:“来找她的情人的,是么?”
众武士拜伏在地,不敢言动,贴木儿灭里沉默下来,过得半晌,方才道:“听好了,我等不辞千里而来,宵旰勤劳,不忍懈怠,这一切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公主得平安?”她若真是个陪人睡觉的婊子,那你我也只是个婊子的手下!绝无一分光彩可言!”他越说越怒,厉声道:“我要诸位牢记在心,你们之中谁若是羞辱了她,便等同玷污了你自己的武名,知道了么?”
“将军息怒!我等知错了!”众武士急忙拜倒,人人叩首再三,心里又惭愧,又羞耻。
一轮明月高挂在天,全场武士拜伏在地,帖木儿灭里则是盘膝 静坐,他遥望万里夜空,那神色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激动无已。
人言可畏然则下属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公主确实不是给人掳走的,而是自愿让“易卜劣斯”带走的,她嫁来西域前,也真有过一段情。所以她一旦失踪了,难免让人心生疑窦,都以为她真是有意支开下属,也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世人都有自己的愿望,银川公主当然也不例外。灭里明白公主的心情,深宫十年,住在汗国是很闷的,可汗更不是什么如意郎君,若能让她回到往日情人的怀抱、长居故土,哪怕是一箪食、一瓢饭、粗茶淡饭,也胜于汗国里的琼浆玉酿、富贵一世。
可怜的公主,虽说这个愿望微不足道,在她仍是遥不可及。她注定是要在汗国的后宫里度过一生,连尸骨都无法运回中原。可如今机会来了,放眼全天下,唯一还能让公主实现心愿的人物,便是“易卜劣斯”、他有强大的法力,足以庇护公主,只要公主愿意顺从他。
公主会答应么?她有千万个理由答允。不过灭里并不担忧,他的理由只有一个,遭逢抉择的不是别人,而是银川。纵使身陷黑暗,她也能如天上的银月,照得大地一片胶结。灭里敢以性命为注,公主必会信守最初的承诺,完好无暇的完成这趟旅程。
万籁俱寂,人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之间,听得“啾”地一声,朝里扑来一个黑影,众武士如同惊弓之鸟,全数翻身跳起,贴木儿灭里却抬高了手,任那黑影凄停掌中,众人定眼一看,确是一只小鸟来了。
这只鸟真的很小很小,小到只比蜜蜂大了些,这便是得自于极远西方的“蜂鸟”。此行汗国各路人马彼此传讯,正是以此为信差。
蜂鸟身上绑着丝绢,看来经过长途跋涉,很是疲惫,只缩在灭里的掌中取暖。贴木儿灭里伸出食指,抚了抚它,那蜂鸟慢慢张开了翅膀,露出绑缚身上的丝绢,灭里小心解下,将丝绢拉直,登时看到了汗国王徽,以及上头写着的一行汉字,见是:“速至红螺寺”。
众武士围拢来看,顿时大喜道:“将军,找到娘娘了么?” 贴木儿灭里沉吟半晌,正要说话,猛听“咚”地一声,屋瓦传来异响,有东西坠到了地下,摔了个粉碎。
“什么人!”众武士大声起身,朝里朝外急急来找,却没有见到刺客踪影,正愣然间,只见贴木儿灭里弯腰俯身,拾起一片破瓦,却原来是这玩意从屋檐上滑落,这才打得响亮。
众武士心下起疑,看着才朝里并无外人隐藏,亦无鸟雀小兽出没,可这破瓦却是怎么坠落下来的呢?莫非有什么高手窥视在旁,却躲过了众人的目光?诸人惊疑四望,忽然之间,方才发觉这座庙其实朽旧已极,屋瓦早已摇摇欲坠,若有风吹草动,难免要打个稀烂。
众人找到了情由,无不松了口气,贴木儿灭里则是默默无言,他回过头去,只见“杨无敌”的像高坐法坛,容情庄重,好似在请他帮忙修缮。灭里静静把手一抛,那破瓦便稳稳落回了屋顶上。也算一行人在此暂宿的回报。
瓦片飞上了屋顶,无声无息,贴木儿灭里转过了身,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间,又是一片破瓦坠落下来,在灭里的背后打了个粉碎。
又来了?众武士大吃一惊,看方?(总)各人查得明白。庙里庙外也无人也无鬼,无风也无雨,可破瓦怎么又坠落了下来?莫非是“杨无敌”真身现圣不成?
大殿内外,一片惊疑,灭里霍地抬起头来,道:
“大家听令,坐上骆驼。”
众武士愕然道:“要……要走了么?”灭里没有回话,只把双手一拍,但厅庙门外哗地大响,黑暗里站起了百来只明驼,号令已下,众武士不敢多问,只得收拾行囊,整装待发。
灭里走到了众人面前,说道:“听好了。你们现下全速向北方出发,无论路上遭遇了什么事情,你们都不得停下。”众武士愕然道:“将军,你……你不跟我们走么?”
灭里摇头道:“从这里开始,我必须单独一人行走。你们记好了,到了北京后,千万不要进城,也别在城郊逗留,总之一路向北去到居庸关,留在那里等我号令。”
众武士愕然到:不能进入北京城?为……为什么?贴木儿灭里道:不必多问。反正你们出发后必得小心,不论路上遇见了什么怪事,都不可向背后去看,知道么?
听得这号令如此之怪,众下属自是满心河道惊疑,只是主上有命,谁敢不从?只得颔首答应了。灭里转过身去,提手一挥,喝道:[出发!]汗国兵马纪律严明,众武士[哒啦]一声喊,霎时提缰绳,名驼与骏马前后奔出,便朝北方急驰而去。
月圆在天,新雪漫地,属下们都走了,偌大的天地只剩自己一人。帖木儿灭里目视下属离开,便默默打开腰间的竹筒,让蜂鸟回到窝里歇息,随后提起了火把,用力咳了一声。
空旷的咳声,在殿里来回激荡,四下安安静静,不见外人隐藏。眼见附近没人打扰了。帖木儿灭里忽然露出兴奋之色,登时急急奔回庙中,好似里头有谁在等着他。
仿佛成了个寻宝少年,灭里吞着唾沫,眼发异光,满面亢奋地走入殿中,猛见[杨无敌]高坐神案,一派威严,只在瞪视自己,灭里不想理会,他到了一处照壁前,慢慢蹲了下来。
照壁上绘了一幅画,彩釉斑驳,画出了七名少将的形貌,只见他们一字排开,威风凛凛,正是[杨四郎],[杨五郎],[杨六郎]等人的英姿,脚边则绘了一群跳梁小丑,个个磕头求饶,状极惶恐,正是[潘美],[潘豹]等害死杨家将的一干奸臣。
大宋奸臣,大宋良将。。。。。。灭里伸出食指,轻推壁画上的第三批人。这些人和[潘美]一样,也都跪倒在地,乞求杨家将的宽恕,不同的是他们身穿异族服饰,一个个高鼻阔口,浓眉大眼,与鞑靼人相比,他们的鼻梁显得太挺,于突厥人相较,他们的头发却又太黑太亮,那模样活像是鞑靼与突厥的杂种,通称[契丹]。
灭里流下泪水,它把脸贴在祖先的壁画上,大声哭喊他们的名字。
没人知道的,灭里不是杂种,它的故乡根本不在西域,而是在脚下这片黄土地,说来他才是真正的老北京。老过了银川公主,以及汉人历代皇帝。因为他的祖先生于斯,长于斯,他正是天地之间,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位[契丹人]
契丹早就亡族了,昔年盛极一时的大辽国,历经女真,蒙古的轮暴蹂躏,如今什么也没剩下来,今夜若非来到杨家村,怕还不会见到当年的世仇[杨无敌],更不会撞见这处遗迹,说来实在可怜,放眼全天下,世上唯一还记得[契丹人]的地方,竟然只有这儿了。
望着[杨无敌]的塑像,世上最后的[契丹人]双肩颤抖,它垂低了脸,不愿让宿敌见到自己的泪水。良久良久,它扶着照壁,勉强让自己起身,正要迈步离开,忽然背后又是当啷一声,一片破瓦摔到了地上,仿佛有人要灭里留步,所以叫住了他。
帖木儿灭里静静回首,像是要问[杨无敌]有何指教。
突然间,灭里睁大了眼,只见[杨无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