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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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3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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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小半个时辰,便已动弹不得。

柳门七个夫人趴倒地下,哭声震天。只是甬道里又不只柳门一家一户,那韦子壮、卢云、一众家丁,谁又不记挂自己的家人?那石凭自也有亲人家小,眼看这些女人吵嚷得厉害,霎时吼道:“你们这些贱货快快闭嘴!要哭等滚出去再哭,别再惹人烦!”

一名女子尖叫起来,正是柳昂天的爱妾五夫人,只听她叫道。“滚出去!贪生怕死的东西!给我滚出去!”霎时扑了上去,对着石凭又咬又叫,颇见疯态。

石凭抓住五夫人,重重一耳光扇出,喝道:“侯爷死了,你们这些青楼卖笑妁妓女还神气什么?发你少奶奶的春秋大梦?去死吧!”石凭当众打人,其余几名夫人慌忙去拉,七夫人尖叫道:“卢云!卢云!你快来啊!”

众人惊吓过度,一个个都有疯狂之相,卢云平日静心养性,多读圣贤书,此刻灵台尚称清明,神智自是不乱。他听得叫唤,当下抢了过来,右掌扑出,便朝石凭身上击去,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扣住他的右腕,功劲到处,已把兵刀夺了下来。

卢云多年未与高手较量,但他精通内家拳法,毕竟不同凡人,果然三招内便已制服老将。他点住了石凭的穴道,把刀子交给了七夫人,道:“这人再有无礼言行,一刀杀了他。”

石凭又惊又怕,怒道:“姓卢的,你……你也和这贱人搞上了,对不对……

你这下流东西……”几名夫人听了这话,无不朝七夫人望来。那元配的眼神尤其严厉。七夫人面色一寒,急忙缩到卢云背后去了。

卢云听这石凭满口无耻言语,忍不住眉头一皱,顺手点出,使封住了他的哑穴。

甬道狭窄,黑暗无光,道中又多是女流之辈,众人挨挨擦擦,勉力前行。四周饮泣声不绝于耳,让人更加心烦。只是乱归乱,那婴孩却始终不哭不闹,看他睁着大眼,只在七夫人怀中探头探脑,好似颇为好奇。卢云心下大慰:“果然是将门虎子,这孩子如此骁勇,将来必可为侯爷复仇。”

又行一阵,地下湿淋淋地,两旁墙壁甚是阴潮,看来密道挖掘入地,已深达护城河下。卢云曾亡命天涯,见识远过常人,自知京城防卫以内城、外城两处最是森严,只要能顺利逃离这两处关卡,生离北京便有了希望。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已至密道出口,韦子壮当头领队,侧耳倾听,不闻有啥声响,便推开密道石门,缓缓爬了出去。卢云此刻也已挤到队前,一见韦子壮出去,立时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跟着摆出“无双连拳”的架式,只要门外稍有动静,他便要趋前杀敌。

等了半晌,不闻异响,卢云便也爬将出去,只见自己身在河岸,深秋夜寒,此际已是中夜,秋风吹拂河面,激起阵阵寒波。侥天之幸,此地已在永定河畔,并无追兵赶来。

远处一间小屋,韦子壮正与一名老人说话,想来那人便是柳昂天安排的忠心部属了。卢云放落心事,便将柳府老小一个个接出密道。

众人爬将出来,个个灰头土脸,卢云替石凭解开被封穴道,嘱咐道:“大家同舟共济,石将军别再惹人心烦。否则休怪我下手不客气。”石凭苦笑两声,只蹲坐在地,不言不语。

万般悲苦中,一行人围住柳昂天的元配,各自抱头痛哭。眼下主公生死不明,那诰命夫人身为主母,自须拿捏主意,只是她一来年老,二来富贵,从未经历风浪,此刻仅垂首饮泣,半天说不出话来。

卢云远比这些人来得镇静。他反复踱了几步,唤来了老管家,道:“你们带得有钱么?”

乱世逃难,第一要紧的便是拳脚功夫,此节倒不必多虑,以韦子壮的身手见识,便遇上十来个土匪,也能保住老小平安。除此之外,银两便是第二要紧的东西。这一大群逃难老小足有五六十人,每日里光是要吃要喝,便是一笔花费,何况中间遇上州官罗唆、知府为难,不能没钱打发。卢云曾经流落四方,是以第一句话便问到要紧处。

那管家慌道:“走得好急,老朽也不知带了什么。”说着唤来一名家丁,取来一只大包袱,众人聚拢过来观看,虽说没来得及准备,但柳府富甲一方,里头还是放了厚厚一叠锟票,另有些珠宝首饰。

猛听元配夫人尖叫一声,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方玉石,尖叫道:“是谁?是谁还把这祸害拿出的?”众人定睛一看,却是玉玺,想来家丁走得实在匆忙,收拾满月酒的礼品时一个不察,却又把玉玺放进了包袱。那元配发狂也似,狠狠将那玉玺扔入密道。放声哭了起来。

几名夫人过来相劝,那元配却不领情,只见她暴跳如雷,尖叫道:“石凭说得对!你们全都是贱人!你们嫁给老爷,不就是要钱么!看!看!这里都是钱,你们拿了就滚!滚!”跟着拿起包袱乱抖乱砸,口中又哭又叫。众女神色黯淡,大为难堪,七夫人更哭了起来。卢云想要相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干着急了。

便在此时,听得一声吼,跟着一个耳光抽落,已将那元配打晕过去。卢云又惊又喜,赶忙回头去看,下手之人却是韦子壮,只见他背后跟着一名老人,却是方才见到的那名忠心下属。

韦子壮将那元配一把扛上肩头,厉声道:“听了!这里给你们立个榜样!侯爷生死如何,尚未分晓,你们这些人谁敢再闹!再提要拆这个家,须过我韦子壮这关!”韦子壮厉声怒吼,一旁石凭干笑两声,正要讥讽,韦子壮一个健步过去,将他踢翻在地,跟着怒目望向众人,森然道:“这便是第二个榜样!谁还想试试,那便滚过来。”

章子壮为人圆滑,岂知今日逢上大关头,先是刀擒住巩正仪,控住了局面,现下又压住了众女的争执,看来柳昂天选了他做贴身头牌护卫,果然是大有眼光。

眼看众女噤若寒蝉,家丁也不敢吭上大气,卢云自是暗赞在心,他迎上前去,问道:“安排好了么?”韦子壮收敛了怒容,舒了口气,道:“侯爷当年吩咐过了,只要生出大事,便要几位夫人搭船离开,先与云风少爷会合,之后再行打算。”

柳昂天长子名唤云风,世袭爵位,久居故里,听韦子壮的意思,当是要折返山西封地,前去投奔这位大少爷。

韦子壮吩咐几句,那老人便去船坞准备。韦子壮凝望卢云,道:“你要和咱们走么?”

卢云听—这话,身子忍不住一阵颤抖,他虽与柳门有些渊源,但毕竟资历尚浅,此刻若要抽身,尚能全身而退,韦子壮猜知他的心事,登时叹道:“卢云,你过几日便要成亲,倘若要走,那便走吧。我们不会怪你的。”

卢云当年初来京城,本是一贫如洗的寒微小厮,投入柳门之后,仍是个无足轻重的马弓手,并未得到厚爱赏赐,如今的状元功名更是凭着一己的才智得来,说来与柳昂天并无干系,他叹了口气,回头望着七夫人,只见她怀抱着孩子,睁眼望着自己,目光中全是求恳,看她如此殷切,必也不想自己离开。

卢云反身望向北京,但见远处的京城巍峨耸立,不见火光大起,只黑沉沉地一如平常。想来乱事还未波及全城,顾家老小应能平安。他心中茫然,想道:“我该怎么办?跟他们一块儿走么?还是回去守着倩兮?”

此刻兵荒马乱,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回去守着亲人,只是这话要如何说得出口?他怔怔犹豫,颇难决断。韦子壮却不强人所难,他见卢云犹疑不决,登时搂住了他的腰,附耳道:“傻子啊,陪到这一步,你已经对得起侯爷了。趁着还能走,那便自己走吧。没人会怪你的。”

卢云望着韦子壮,心里一阵难受,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人家韦子壮的老婆孩子全在北京,只是他为了柳家老小,竟尔舍弃自己的家人。想来他心中的痛楚无奈,绝非外人所能想像。卢云哽咽道:“韦护卫,我……我……”

便在此时,渔船已然开到,石凭第一个抢上,这石凭乃是柳门大将,官职更是柳昂天一手举保的,此番若要回京,决计死路一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果然快手快脚,模样俐落,分毫不见迟疑。却听他问道:“韦子壮!咱们现下要去哪儿啊?”

韦子壮不喜此人的凉薄,头也不回,迳自喊道:“去山西!”

石凭唯唯诺诺,自管躲入舱中。韦子壮叹道:“老弟,大难忽起,事事难料,谁也信不过谁。你说……如果咱们找不到云风少爷,可以投奔伍定远么?”卢云听了这话,登时一凛,此时柳门最后一只精锐部队握在伍定远手上,倘若他要出手救人,柳门老小自能安然无恙。

卢云沉吟半晌,道:“正远生性忠义,必定愿意援手,此节不必多虑。”

韦子壮苦笑道:“定远那里是没问题,只是你说……艳婷姑娘靠得住么?”

卢云微微一奇,道:“韦大哥为何说这话?艳婷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卢云与艳婷算得上熟识,两人虽不曾深谈,却也知这女孩儿朴实单纯,绝非奸佞一流,他心头纳闷,不知韦子壮何以信不过人家,当下便出言反问。

韦子壮正要说话,却听石凭喊道:“你们婆婆妈妈地干什么!再拖下去,可别把追兵惹来了!”韦子壮欲言又止,只反手拍了拍卢云的肩头,叹道:“兄弟,没空跟你说了,咱们得走了。”

卢云见他便要离开,心中忽然不忍,只想替他做些什么,当下奔了过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韦护卫,你的家人孩子,我一定替你看顾。你放心走吧。”

韦子壮听得此言,登时泪流满面。卢云向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他等了许久,便是在等这句话,先前劝卢云留京,多少也是存了这个私心。韦子壮满面感激,连连点头,低声道:“世上人心险恶,你自己保重。”当下也不再多说,便自上船去了。

柳门老小缩入船舱,甲板上便只余下寥寥数人,韦子壮上上下下点过人头,却还少了一个,他厉声道:“还有谁没上船,快快过来!”

话声甫毕,一名女子慌慌张张地从密道奔出,正是七夫人,却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跑进去的。她行到船舷,驻足看着韦子壮,神情有些害怕。韦子壮沈声道:

“你怎么了?为何还不上船?”七夫人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只是低头望地,不言不动。

韦子壮看破了她的心事,登时跳下船来,拉着七夫人,摇头道:“如玉,嫁做人妇,便有三从四德要守。那人要是爱你,当年便娶你了。你再想着他也是没用。”

七夫人给他拉着,脚下便跟着走了,只是她目光不住回向卢云,好似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卢云见她模样楚楚可怜,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求恳,他心中突然一个冲动,便想随上船去,但转念间想到顾倩兮,便又忍了来。

大船驶离河畔,直朝河心驶去。卢云孤立岸边,心中百感交集。柳昂天凶多吉少,这一大群寡妇全都仰赖韦子壮照顾了。他又是内疚,又是心伤,一时双手握拳,怔怔地落下泪来。

他站立许久,眼看大船已然驶入河中,远远离开。卢云放下心来,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眼前闪过光芒,对面河岸竟然亮了起来,极目望去,林中似有无数火把高举,跟着岸边放落了十来艘小船,直向大船划去。

卢云大惊失色,知道朝廷追兵已然到来,他放声大叫:“不要啊!不要啊!”

满船的孤儿寡妇,单凭韦子壮、石凭两个人,如何是朝廷兵马的对手?卢云心急之下,霎时跳入水面,发狂也似地振臂疾挥,直朝河心游去。

卢云拼死去游,只是他北方出身,水性不佳,虽然划得气喘吁吁,却难以抓定方位,他边游边喊:“韦护卫!韦护卫!快快逃啊!”

喊着喊,泪水已然流了下来,只见河上火光烛天,十来艘小船射出火矢,围着大船猛攻不止,他在水中沉浮漂荡,想要游过去,偏生水流湍急,始终距离甚遥,卢云双手连挥,大哭大叫:“皇上!求求您饶过我们!饶过我们吧!”

大船着了火,远远望去,甲板上一个个黑影坠入了河水,旋即给冰水吞噬。

卢云仰望苍天,只是咿咿啊啊地哭着,身子却也沉了下去。

天将黎明,夜幕已褪,河面上只余下点点滴滴的残木破甲,以及载沈载浮的尸首。远处小船来往搜捕,仍在寻找活口。

卢云湿淋淋地爬回岸上,他双手抱头,跪倒在地,面容呆滞,已如死尸一般。

几年下来,尽管无数生死大事在身边飘摇,但卢云仍是一本初衷,为所当为,不曾有过疑惑茫然。卓凌昭死了,刘敬死了,秦仲海残废了,杨肃观失踪了,纵使天地逆转,他还是人间最后的君子莲,淤泥再多十倍,在他看来也是云淡风清,始终不曾让他的志向动摇。

今夜今时,卢云知道自己错了。作为一个儒生,作为皇上钦点的状元父母官,他见证了景泰王朝的最后一宗惨案,也见证了政争的残酷无情。卢云大叫一声,他拔出“云梦泽”,奋力斩在地下,只是泪眼朦胧中,他居然不知要杀谁。

在这一刻,几十年来的寒窗苦读显得如此可笑,忠君报国、为天地立心,这些是非固执全没了颜色。留在心里的,只是一片灰蒙蒙,连他也不知那是什么。

万籁俱寂,死气沉沉,卢云便这样倒在地下,此刻要他折返顾倩兮身边,再去做个幸福的新郎,他却要如何快乐得起来?天下人个个受苦受难,只有他一个平安逍遥,这要他的良心如何平安?

卢云想到痛苦处,只呜呜地啜泣起来,便在此时,远处似有人附和自己,居然也传出了哭声,却是从密道里传出来的。卢云心下大惊,他把长剑扔开,又滚又爬,急忙冲入密道,霎时之间,只见眼前一个婴儿哈哈笑着,正在甬道里玩耍。

七夫人没有把孩子带走,她把孩子留给了自己。

卢云大叫道:“老天爷啊!”他一把抱住那孩子,已是泪如雨下。

她信任自己,还胜过相信柳门中人,她要自己带走孩子。

卢云怔怔流泪,心道:“这孩子死了爹娘,现下却托给了我,不论如何,我都得照护他平安。”那孩子兀自不知母亲已死在河中,只在地下四处爬行,卢云见他爬入一堆礼品之中,又在那儿翻翻找找,只是家丁早已把珍贵宝贝拿了出来,地下全是弃置不用的空盒,那孩子自也找不到什么好玩东西。

卢云呆呆看着,忽见那孩子拿起了一只锦盒,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正是艳婷托给自己的礼品。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卢云接过锦盒,回思那夜的情景,心中更感酸楚。

他叹了口气,此时已在救亡关头,自不能再有这些无聊心事,当下将那盒子随手扔开,便在此时,盒盖翻了开来,露出盒底的红缎内里,十分讲究,里头还有个四方凹槽,想来之前必定放着什么贵重物事,却给人取了出来。

卢云咦了一声,心头大起异感,他四下去看,便在此时,见到甬道角落里滚着一只玉石,却是方才被柳家元配扔进密道的那方玉玺。

卢云将玉玺捡拾起来,放入手里细看,只见这印石也是四四方方的模样,卢云牙关发颤,两腿发软,他缓缓拿着玉玺,放入盒内。

玉玺放落,霎时与凹槽紧紧密合,大小天造地设,尺寸分毫不差。

毫无疑问,这锦盒子正是祸首。

卢云全身发抖,眼泪扑飕飕地落了下来,他举起脑袋,用力撞在墙上,惨叫道:“侯爷!是我!是我害死你们的!是我啊!”那小婴儿听了他的叫声,心中受了感应,登也哭了起来。

卢云如同痴狂,一时脑门用力,只在墙上接连撞击,一时咚咚有声。他眼中又是悲伤,又是愤怒,好似要喷出火来了。他用力一拳捶在墙上,悲吼道:“艳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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