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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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3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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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云听了问话,却一反平日口若悬河的模样,只安安静静地躺着,有若死人。这位副参谋在达摩院里受人暗算,身上重伤,给人抬了回来后,至今只躺在软垫上,每日里便是昏睡。看他睡得容情祥和,应该已到了南天门,正准备给传令迎进去。

宋公迈神色凝重、赵任勇抚额深叹,连那安道京也是茫然无语,众人望着高天威大发脾气,却无一人出言劝慰。

七月初一正邪首脑会面,约定三场较量,最后一战变故陡生,“文杨武秦”坠入达摩院密道,众人苦苦等候两人出面,结果一个都没出来,反倒看到达摩院烧起大火,以及一红一篮两道号炮。

有人放炮,意思便是开战,嵩山被敌军包围,朝廷众将担忧少林僧的安危,不敢率尔出兵,只遣人上山查证,哪知探子还没来得及离开本营,怒苍那群亡命之徒便已偷袭阵地。这些贼人好不狠辣,第一道计谋便是纵火烧粮。朝廷措手不及,食粮辎重给人一把火烧得精光,这些时日各路军马面黄肌瘦,上下都在苦撑。高天威也才有那么一句吼。

文杨消失无踪,武秦也不再露面,达摩院无故烧起大火,少林众僧自是惊疑不定,众僧与伍定远会合了,一同入院去找,没瞧见“潜龙”的半根龙角,却见到一个端坐的死人,一个躺倒的活人。众人惊吓之余,不敢惊动天绝的遗体,便只把躺活人卢云抬了出来。

没有奸臣作祟,也无朋党为奸,主帅自始至终藏头露尾,神神秘密,再看天绝老僧行径荒诞,高深莫测。有了这对宝贝师徒百般制肘,朝廷众高手空有一腔热血、一身武艺,在种种匪夷所思的愚蠢布置下,谁能不败?现下老和尚自己双手一摊,阿弥陀佛魂归极乐,乐了那群魔头,苦了满朝文武,这算是什么鬼把戏?

十万兵马轰轰烈烈南征,未建寸土之功,看柳昂天荐举不力,杨远管教无方,不知有多少人要被杨肃观连累。偏生这位中军主帅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好似潜逃了。只急死了朝廷众将。

事情弄到这模样,众人嘴里没说话,心里对杨肃观、天绝这对师徒直是痛恨已极。恨不得将之鞭尸三百,生吞活剥,方才稍解心中悲怨。

帐外又来了一名传令,听他道:“宋爵爷,石凭大人传讯回来,说河南布政使不敢擅启粮仓,除非有代征北统帅的大印,否则恕他不能借粮。”宋公迈没有把他踢出去,只是挥了挥手,低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少了杨肃观的令符,邻州县官不愿开仓济急,自也合情入理。只是满营兵马怨声载道,却要如何打发?兵卒饿起肚子来,定会宰马来吃,一匹军马最少值得五十两白银,两千只马便是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可强迫他们忍住不吃,饥寒交迫之下,必去抢劫百姓,生灵涂炭。

找不到食粮,也不能做鸟兽散,两害相权取其轻,宋公迈老泪纵横,他唤来传令,从行囊中取出厚厚一叠银票,约莫一万两白银,低声道:“大家赶紧回京吧。这是我私人的钱。逢州过界,便向百姓调粮。银子要是不够,尽管再跟我说。”

“多谢宋爵爷。”其余众将含笑观看,把手环抱胸前,齐声说出这么句话,算是总结了。

“启禀方丈,伍施主来了。”

七夕佳节,却是少林寺近三十年最为凄怆的一夜。三场大战下来,弄得达摩院一片火海,朝廷大军仓皇北归,那杨肃观本是中军统帅,却没回到本营,达摩院里也没他的尸首,整整七日下落不明,着实让人烦忧。

伍定远合十道:“晚辈西凉伍定远,拜见方丈。”当下候于一旁,等待灵智吩咐。灵智合十回身,凝目看去,三人并肩走入斗室,当前两位是和尚,却是灵音、灵真,背后一人身形高大,正是号称“天山传人”的伍定远。

镇寺之宝殒落,罗汉堂首座身受重伤,杨肃观至今不见踪影,阖寺上下别无依靠,只能看灵智的作为了。寒气森森飘来,灵智的眼神也甚茫然。伍定远偷眼看去,只见这位方丈面色憔悴,想来他这几日不曾歇息,只在烦心日后种种大事。

微弱烛光照下,天绝早已气绝多日,甚且尸身已飘出腐味,但他的面容依旧栩栩如生,那低沉含悲的双目,好似还在怜悯世人疾苦。

灵音是诫律院首座,天绝已死,灵定重伤,现下已成寺中第二号人物。他见方丈沉默无言,便道:“杨师弟至今尚未现身,究竟师叔死于何人之手,无人能知内情。”他顿了顿,望向伍定远,合十又道:“伍施主,你在公门多年,能否替方丈分忧解劳?”伍定远捕头出身,向与仵作为友,验尸办案自是在行,想来为了这个情由,方丈才请他同来勘验尸体,会商大计。

伍定远点了点头,依言俯身下望。只见天绝身躯饥瘦如柴,那枯瘦的胸膛前却有一道伤口,前窄后宽,深达寸许,却是一处刀伤。这伤毋庸置疑,必是死因。伍定远额头冷汗涔下,达摩院中当时高手虽多,但要问谁是用刀第一高手,那是不必想了。

灵真大声道:“伍定远!你说,是谁杀了我师叔!”天绝德高望重,这老僧虽然风烛残年,但他是少林第一高手、傲视天下的大宗师,是谁有这个能耐杀了他?伍定远叹了口气,自知灵真言下所指,一时神色沉郁,并未回话。

灵真见他不语,当下用力抓住他的衣领,喝道:“好你个伍制使!连你也想包庇凶手么?”

伍定远嘿了一声,铁手轻挥,将他推开一步。灵音赶忙拉开师弟,合十道:“伍施主,那日我天绝师叔过世,便只卢施主一人守在身侧。或许他见了真凶也未可知。他现下身上伤重,我们自也不方便问他……只是……只是贫僧听说他与那人交情匪浅……”说到此处,似不知该如何措词,便只低头宣佛。伍定远微微摇头,索性替他说了:“大师要我劝服卢兄弟,让他出面指认真凶?”

灵音合十道:“施主言重了。我们只是怕这位卢施主误入歧途,想请伍君从旁开导,别无他意。”

人生走到这个田地,真个乏味了。伍定远感慨万千,只是低头不语。

倘若天绝真是秦仲海所杀,少林必与怒苍全面火并。只是少林是武林门派,怒苍却是个小朝廷,没有几万兵马出手,天下英雄助阵,怎能成就大事?但要让群豪心甘情愿地送命,便不能没有一个有力证人出面。

人证有了、物证有了,天下英雄同仇敌忾,朝廷大军鼎力相助,一切自能水到渠成。

灵音、灵真见他点头,都是面有喜色,灵智却仍一言不发。伍定远望向方丈,待见这位高僧目光深沉,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难以启齿。伍定远微微一愣,心道:“不对。方丈要我过来,绝非是要我说服卢兄弟这么简单,他定是另有用意。”

伍定远心中醒觉,又恢复了机警神智,赶忙朝四下探看,霎时心下一凛,忍不住咦了一声。灵智沉声道:“施主看到了什么?”

伍定远浓眉紧蹙,道:“诸位可曾留意,这里没有打斗痕迹。”

此间斗室一如平常,一无打斗痕迹,二不见刀剑斩痕,地下许多瓢盆瓦器完好如初,实不似武林高手对决之地。伍定远合十拜向方丈,道:“并非在下要替人开脱。只是这石室全无打斗之象。秦仲海武功进展再快,要说他能一刀杀死天绝大师,让他全无反抗之力,实难让在下置信。”灵智听了这话,登时合十颔首。一旁灵真大怒,喝道:“放屁!人死以后,随便你要搬便搬,秦仲海杀了师叔以后,再把人扛来这里故布疑阵,这又有什么难的?”

伍定远叹道:“灵真大师,您瞧天绝神僧的模样……”他朝尸体望了一眼,低声道:“难道是可以搬得么?”

三僧心下微惊,一同朝天绝看去。眼前这位神僧盘膝坐地,右手微抬,似要抚摸什么一般。伍定远道:“在下在西凉干了七八年捕快,少说处置过百桩凶杀,可也没见过这等死状。”

灵真正要指骂,灵智却双手合十,道:“施主若有见解,但说无妨。”

伍定远道:“人死前脱肛断气,全身气力消散,十之八九会倒地不起。除非是冻死、暴毙,抑或死前大悲大恨,否则绝无可能长立不倒。”他顿了顿,又道:“看天绝大师的情状,必有什么心愿未了,这才死不瞑目。”

灵智面露叹息之色,道:“伍君果是西凉名捕,非同凡响。我师叔确实有个大志愿。”

伍定远面色一变,想到那日见到的血字,当即道:“超世志?”

灵智与灵音对望一眼,霎时同声宣佛,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建超世志,必至无上道,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

灵智低头垂目,幽幽颂念,解释道:“这几句话出自“无量寿经”,摘于“必成正觉第七”,乃是我师叔最欢喜的一篇经文。法会圣众、德尊普贤,师叔一生心愿,便是创建佛国,令普天下王公大臣至心精进、终得正觉。”

听了天绝僧的大悲宏愿,伍定远自是满心佩服。那日他朝左侧甬道奔出,第一眼便见到这篇“必成正觉”,血字狰狞,龙飞凤舞,没想却有如此深奥的典故。伍定远低声道:“依方丈所见,那血字是谁写的?”

灵智微微叹息,道:“据老衲所料,这篇“必成正觉”乃是潜龙所为。”伍定远哦了一声,反问道:“何以见得?”灵真面露忿恨,大声道:“还有什么疑问?这人在嘲弄师叔!”

灵智知道师弟粗鲁无文,忙解释道:“施主且想想。写就此篇文字的绝非常人。若不是学问渊博,精通佛典,要他如何通晓无量寿经?背得出必成正觉?当时甬道中除了文杨武秦、便只师叔、潜龙二人。想那秦仲海虽然行事狂悖,但要以佛经典籍留书示威,谅他也有所不能。”秦仲海粗鲁无文,狂暴凶猛,这经文自不可能出自他手。伍定远点了点头,喃喃地道:“照方丈意思,天绝大师是给谁谋害的……”

灵智深深一叹,道:“施主,请你看着我师叔。”

伍定远满心疑窦,当下蹲了下来,朝天绝尸身望去,他看了半晌,没见到什么异状,正要反身去问灵智,刹那间电光雷闪,一道蓝光照入眼来,眨眼之间,竟又一闪而逝,彷如鬼魂显灵一般。

伍定远大吃一惊,急忙运起夜眼,凝目便往天绝尸体看去,只见那道蓝光虽然细微,却是从伤口深处反射而出,虽只小小一截断片,却没逃过他的眼去。伍定远脸泛紫气,转头望向两位高僧,只见灵音面色茫然,好似不知发生了何事,那灵智却紧泯下唇,点了点头,显然早已知情。

伍定远面色震恐,全身轻轻发抖,心道:“神剑擒龙……老天爷,天绝大师到底是谁杀的?”灵音与灵真互望一眼,都不知他们在弄何玄虚,灵真面露不耐,大声道:

“方丈!你婆婆妈妈地在干什么?管他师叔是谁杀的?反正不是秦仲海,便是潜龙!咱们赶紧冲上怒苍,将他们全数杀光报仇!怎还在这儿穷磨蹭?”

灵智听了他的怒吼,霎时厉声道:“出去!”

灵真闻言一愣,软了下来,忙道:“方丈,你……你这是做什么?”灵智森然道:

“我以方丈之名,命你等速速离去!”这莽和尚给方丈驱离,自是颇感恼火,那灵音却知有异,当下轻推师弟,低声道:“咱们先出去。别惹方丈生气。”

灵真、灵音相继离开,伍定远知道灵智必有大事交代,他慌忙起身,说道:“方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灵智叹了口气,他来回踱了几步,似在思索如何启口,伍定远不敢打扰,只是低头垂手,心里反覆盘旋的,便只是那柄“神剑擒龙”,想到这把怪剑的大威力,心中更是万分恐惧。

密道幽暗,沉闷凝重,除了灵智低沉的脚步声,其余别无声响。过得许久,忽听灵智一声长叹,道:“伍施主,你可知天下最最可怖的刺客是谁?”

伍定远缓缓摇头,正要推说不知,忽然心下一醒,颤声便道:“您……您是说潜龙……”

灵智面色沉重,轻轻颔首,道:“你们那日下到密道,吃过潜龙的亏吧。”

伍定远悚然一惊,忙道:“那日我们走到密道尽头,发觉左右各有通道。还在商议去路时,便给一个怪阵偷袭了。若非我那兄弟眼明手快,恐怕在下……嘿……”想起卢云给人刺中一剑,至今未醒,忍不住叹了口气。

灵智沉声道:“下手之人选在三道交会之地出手,无论敌人从何而来,他都能守株待兔,以逸待劳。这正是潜龙的作风无疑。”伍定远闻得此言,自是心有余悸,那日“潜龙”所布阵法匪夷所思,好容易自己脱出困局,他却又忽然刺出一剑,果然是一等一的心机计算。

灵智又道:“潜龙动手不讲招式,从来只暗中出手。山林泉水、天上地下,无一不是他的擂台战场。此人暗杀之术鬼斧神差,乔装易容信手撵来。昔年朝廷远征,大军未行,主将每多暴毙帐中,便是这位潜龙军师动的手脚。”

伍定远转望天绝尸身,面露不忍:“方丈,你们也太仁慈了,当年抓到这人,一刀杀了不就得了?这位潜龙军师如此阴险厉害,为何要养虎为患呢?”

灵智摇头叹道:“施主啊施主,你也太瞧得起少林寺了。这许多年来少林只能关他,不能杀他。关他还得礼数周到,一不得拷打、二不能屈辱。否则刑法伺候。”

伍定远满面惊诧:“刑法伺候?”

灵音见他一脸骇异,当即垂手指地,道:“施主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伍定远茫然道:“这不是地牢么?”灵智叹道:“本寺堂堂佛门,又不是衙门,何必建造牢房?”他低头向地,轻声道:“这里本是少林寺的狗洞。”

惊奇接踵而来,伍定远自是目瞪口呆,茫然道:“狗洞?”

灵智道:“百年前少林弟子若被逐出师门,必从此处密道离开。遇上这等叛徒,长老前辈下手也不会客气,便会设下机关伏击,号称“十八铜人”、“三十六桩”。直到景福宫太后下旨,朝廷发动民夫前来扩建,这条密道才改作牢房,再不让人进出。”伍定远满头冷汗,颤声道:“潜龙与太后……太后……相……相识……”他不知该如何措词,这两人一个是母仪天下、坐镇禁城的老妇,一个却是指挥万军、杀人如麻的魔头,要说这两人有甚牵连,实难让人置信。

万籁俱寂中,只听灵智幽幽地道:“施主且用心想想。怒苍第一把交椅是秦霸先,此人爵号武德,官拜都督,向与你家柳侯爷并称。那第三把交椅则是“右凤”士谦,此人进士出身,贵为武英朝文臣,你看这两人身分好生尊贵,那潜龙能坐上第二把交椅,能没点来头么?”伍定远满心惊愕,骇然道:“他也是朝廷的人?”

灵智微微一叹,道:“岂止是朝廷的人而已。他便是靖江王,朱阳。”

伍定远大吃一惊,颤声道:“他……他是王室的人?”灵智颔首道:“不错。“潜龙”本姓朱,单名阳,自封“靖江王”。这位怒苍右军师身分尊贵,乃是前朝隆庆帝的第三子。”

这话一说,如同响起了一记霹雳,登让伍定远茫然无措,良久作声不得。

隆庆帝乃是本朝王室正朔,育有武英、景泰两兄弟。多年前武英受难,景泰继任,三十年来风雨飘摇、国政不安,便是为了这两人。看这世间已如此纷扰,岂料他还有第三位皇子?

伍定远全身发抖,颤声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你们不敢杀他。”

灵智低声道:“当年抓到此人,江刘柳三大派一同议决,都说要将他软禁。这才把苦差事送到少林寺来。皇上还圣旨吩咐,要我们善待此人,切莫凌辱虐待,否则刑法伺候。”

听了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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