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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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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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是向外荡开尺许,旋即力尽垂地,把地下砸出个坑来。两员西域虎将虎口剧痛,面露痛楚,只在一旁喘歇。

戟者,号称“仪仗之王”,乃是上古车战最为雄猛的利器,开宝四年,宋太祖列戟开封,赐皇弟一十四支大戟,以威尹门,此时名将风流,搭配“仪仗之王”的大威力,更见气势非凡。

那阿傻好似打得狂了,眼看阿莫罕、古力罕不堪一击,霎时便往常、解两人杀去。暴喝声中,常雪恨手持“凤嘴长刀”,也已下场出手,看他身边另有一人护驾,此人左提麻背弓,右执甩手箭,正是解滔。

常雪恨长刀加力出手,当场便来抵挡。这“凤嘴刀”形状威武,乃是常雪恨家传兵刃,这厢“凤嘴刀”抗击“仪仗之王”,不知谁输谁赢?

当地一声轻响,“凤嘴刀”已给画戟的月牙刃夹住,这招正是画戟的独门锁拿,只待一个翻转,便能解下常雪恨的兵刃,解滔吃了一惊,提起“甩手箭”,便要当胸刺落,霎时雷过天际,精光耀眼,戟面反射电光,竟刺得解滔眯眼难睁,便在此时,大戟绞住凤嘴刀,一起朝自己面前砍落,解滔大吃一惊,急忙以手上兵器去挡,轰地巨响一声,解滔虎口剧痛,大弓长箭俱已冲天飞出。

神兵出手,国士无双,小吕布放声长啸,虎将风采终于再现江湖!李铁衫哈哈大笑,喝道:“好一个小吕布!这才是五虎上将的威风!”

阿傻纵声大叫,他单臂提起画戟,右手自然而然回向胸前,脚下向前跨步,嘿地一声,大戟飞舞如盘,缠头近绕,如痴如醉,正是失传已久的“温侯戟舞”。兵谚有云:“剑不缠头,戟不舞花”,双月牙平衡不易,这大戟若要舞花,重心立失,阿傻却能把重兵使得飞天纵地,如此戟法,若非小吕布亲来出手,世上谁能办到?

※※※

阿傻好生快活,自在兵器中沉醉,娟儿却满身雨水,孤身跌坐在地下,神色甚是茫然,项天寿心下不忍,蹲在娟儿身边,低声道:“小妹妹别哭,你看看他,多么威风啊?”

娟儿抬头望去,只见阿傻手执大戟,摆了个立马式,左足上举,脸面向右急看,喝地一声,看他虽然衣衫褴褛,但手执古拙神兵之下,哪里还是个傻子?真是英姿勃勃的大将军,场边彩声连连,众家好汉纷纷拍手叫好。

娟儿痴痴看着眼前的玩伴,那柄兵器好生巨大,阿傻却能挥舞劲疾,旋转成盘,娟儿与他相处经年,除了赌博之时,从不曾看他这等喜悦。项天寿手指阿傻,温言道:“你这位傻大哥不是普通人,他本姓韩,单名一个毅字,曾是朝廷的应州指挥使,后来更是怒苍山的五虎上将。过去出马打仗,他向来是我们的先锋。你看看他,像不像个大将军?”

娟儿哭哭啼啼,泪如雨下中,却还是点了点头。项天寿微笑道:“小妹妹,你想不想让他醒来,再一次变成大将军?”娟儿摇头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当年这疯汉上得九华山来,艳婷见他模样肮脏,行为幼稚,便离得远远地,不耻为伍。娟儿这小小孤儿却心有灵犀,一见这人的面,便知仪表堂堂的他绝非凡人。起初她会接近这人,还只是好奇他武功高强,模样好笑,谁知相处半年之后,每回只要与阿傻聚在一块儿,便觉说不出的投缘,慢慢已有不见不快之感。她虽然年纪幼小,不懂得男女之情,但也知自己只要和这人分离,便会心生痛苦难过,不知不觉间,已然情根深种。

去秋在长洲城隍庙里,阿傻便曾醒来过一次,那时真把她吓坏了,那个阿傻好生可怕,非但不认得她,说话更是凶霸霸的,直到现今,她心里都还惦记那个可怕景象。此刻若让阿傻再次醒来,真不知他还认不认得自己这个姊姊。娟儿想到此处,两只小手紧紧揪着,脸色已成惨白。

猛听场内传来啪地一声,众人急望过去,只见阿傻仰天狂叫,身上衣衫尽裂,露出了背后的刺花,那只额西猛虎步下山丘,神态狞恶,登时惊吓了娟儿。她心中害怕,飕飕发抖,正要往项天寿靠去,却听他口中发出暴雷也似的喝彩,娟儿听了大吼,又给吓坏了,一时缩身不敢稍动。她偷眼去看场内众人,只见四下人众欢欣鼓舞,全都在高声叫好。项天寿满面怡然,摸着娟儿的脸颊,微笑道:“英雄好汉,铁打的小吕布,咱们的猛虎总算回家了。”

听得这话,娟儿忍不住张大了嘴,她望着项天寿,又朝其它人看了看,霎时便已懂了。

师父也好、阿傻也好,还有这一大堆不认识的人,他们全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老虎,他们不是凡人。

把老虎圈在家里养,老虎会哭的,现下阿傻的同伴来了,只要随这些人离去,他便不再是只人人笑骂的脏兮兮野狗。让他威风凛凛地回到山林吧,跟着大家一起吃肉捕羊,老虎才会快活啊!

娟儿呆呆看着天空,竟是苦笑起来。

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师父变了,师姐走了,连阿傻也要变成大将军,舍己而去,只有十六岁的小精灵,现下只能孤坐地下,茫然望着夜空雨丝。

项天寿伸出衣袖,替娟儿拭泪,道:“小姑娘别哭,和我们一起回家吧。山寨上有好多好玩的,有许多哥哥姊姊,大家都会照顾你……让你每天开开心心……”

说话间,娟儿忽尔站起身来,自行向前走着,项天寿吃了一惊,追了过去,问道:“小姑娘,你要去哪儿?”

娟儿低下头去,轻轻地道:“我要回家。”

项天寿急道:“你师父人在这儿,他的家便是你的家啊,快跟我们走吧。”

娟儿回头望了青衣秀士一眼,幽幽地道:“他不是我师父。”

青衣秀士听了这话,身子登时一震,项天寿嘿了一声,责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怎说这等话?”

娟儿不去理他,她呆呆望着前方,轻声道:“师叔,师叔,你知道么,九华山已经散了,师父也不要我们了……不过娟儿不怕,娟儿要自己一个人回家,只要有娟儿在,九华山就没有散……”

张之越在世时,尽管敌人百般折侮,至死犹不辱师门,他倘若人在此地,会任凭九华山散掉么?场中众人多知这位“快剑”的刚毅性格,听得娟儿道出师叔之名,心下无不肃然。

见了徒儿的痴态,任他青衣秀士老谋深算,心机城府无一不备,此刻也不禁心如刀割。他不愿弟兄们见到自己失态,霎时背转身去,掩住了口鼻,一时涕泪纵横。

梦耶?幻耶?在这似曾相识的一刻,彷佛轮回降临。去秋阿傻清醒,跪地痛哭之际,青衣秀士手抚痴人的头顶,把他点悟开化了。哪知一年过后,怒苍神火再次焚烧,余波所及,却将九华山一把烧成了灰烬。

人生在世,彷如一场春梦,青衣秀士想起当年拜入九华的誓言,如今形势严峻,逼得自己再次上山,背叛诺言。却要他何颜面对祖师?泪眼朦胧间,真盼有人拿着一根银针,让他从此昏睡过去,再也不用面对这无穷无尽的苦海……

※※※

娟儿行到巷口,临行前回眸一眼,欲待向阿傻道别,但那阿傻早已忘了自己便在身旁,只自顾自地挥舞兵刃,对身周之事一概不闻。娟儿自知今日一别,再要相见不知何年何月。她眼角含泪,伸手出去,轻声道:“阿傻,姊姊要走了,你以后要照顾自己,知道么?”

场中虎吼声不断,阿傻哪里听闻了,只拼命把玩家生。那兵刃扫来,更险些打上娟儿的手掌。娟儿缩手回去,她眼望阿傻,低声倾诉,待见阿傻仍是不知不觉,娟儿两行泪水落下,霎时咬住了牙,狠下了心肠,当场飞奔离去。

小吕布重回山寨,与言二娘破镜重圆,说来乃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场内众人看了娟儿的痴态,又想到秦仲海的心伤,心下都感难受。项天寿面露不忍,解滔沉默无语,便连陶清也别过头去,不愿去看娟儿的神态。那常雪恨却是个直性子,他深恨青衣秀士无血无泪,登时跳了过来,戟指骂道:“他妈的贼军师!你徒儿跑了,你这老混蛋不去追么?”

青衣秀士格于门规,自不能劝徒弟上山为寇,听了这话,却是颓然无语。李铁衫转头吩咐解滔,道:“解兄弟,这孩子是咱们军师的徒弟,万不能让她落入贼人之手。劳烦你一路跟随过去,把她落脚处看个明白。一会儿回报过来。”

解滔答应一声,便自发足追出,想来娟儿轻功虽佳,却比不过解滔的身法,定能将她看住。

※※※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傻总算将一套戟舞使全,他抹去头上汗水,好似玩得过瘾了,这才回过头来,他不知娟儿早已走远,自哈哈笑道:“娟儿姊姊,好好玩哪!你看我厉不厉害?”

他问了几声,却没听娟儿回答,凝目看去,只见四下寂静寥然,除了雨声稀稀落落,哪里还有自己姊姊的踪影?

阿傻惊叫道:“娟儿姊姊,你在哪里啊?”慌张之下,口中大喊大叫,看他手上抱住方天画戟,便要飞身去找娟儿,竟想来个大小通吃。

李铁衫哪容他再次走脱,一看他茫然若失,少了防备,霎时快如闪电地出手,一把揪住阿傻脉门。阿傻心下激动,他暴喝一声,内力激发,竟尔震脱李铁衫的五指,跟着一个转身,右拳便往他面上击来。

李铁衫见他这拳力道刚猛,万万小看不得,急忙举掌相格,碰地一响大响,两人功力相若,各被对方力道震退一步。

阿傻看着漆黑的道路,登时狂叫道:“姊姊呢?是谁把姊姊藏起来的?是谁啊?”喊叫之间,提起兵刃乱挥乱打,“方天画戟”夹着雨点杀出,力道几达千斤,逼得众人仓皇走避。眼看他狂态已成,李铁衫身为五虎之一,自须由他出面抵御。他提起铁剑,暴喝道:“韩兄弟!住手!”

轰地一声,铁剑横劈而出,阿傻纵声大叫,画戟也是重重斩落,当然巨响中,二人内劲含入重兵,力道正面相撞,如同两只大象对面冲撞,两人虎口剧痛,胸口气闷,各自往后退开一步,面色都甚惨淡。

阿傻怒吼一声,再次向前发出绝招,丝毫不留余地,李铁衫也杀红了眼,狂啸之下,使动了“必杀三式”,再也不容情面。

此时两大高手各以阳刚力道相拼,重兵相击,胜负全在力大,最是凶险不过。月前秦仲海曾与李铁衫决战一场,一凭火贪刀,一仗重铁剑,只因秦仲海功力炉火纯青,尚胜李铁衫一筹,攻守得法之间,便不曾让李铁衫身受内伤,只是现下小吕布与李铁衫功力相近,一个疯,一个猛,两人势均力敌,一路砍翻砸烂身边物事,破屋给他们高壮的身子接连挤撞,砖瓦壁板早已碎裂,料来时候一长,两大高手都要不支倒地。

此际场面大为凶险,陶清怕他们有何闪失,忙道:“唐军师,请您下场吧。”青衣秀士微微颔首,道:“项堂主,劳烦你飞石出手,打他肩灵、凤池。”

肩灵凤池,一在肩胛,一在后背,俱是人身要穴,项天寿闻言断喝,飞石直往阿傻身上射去,青衣秀士沉声又道:“李将军,使“铁牛犁地式”。”此时大戟当头砍来,但李铁衫素知右凤之能,当下不闪不避,铁剑反落地扫出,左右砂石飞溅中,已朝阿傻足径掠去。

阿傻嘿了一声,眼看石子朝肩灵而来,当即铁戟斜挥,用月牙刃挡开了一枚飞石,大戟借势下垂,架住了李铁衫的铁剑。便在此时,朝凤池射出的那枚飞石已到面前,阿傻吐气扬声,画戟往地下一撑,身子如同旱地拔葱,直直往上翻起,几达丈余之高,登时避开了那枚飞石。

好容易逃过杀手,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碰地一声大响,脑门居然撞上了硬物,阿傻只感天旋地转,立时摔了下来。场中众人看得明白,方才青衣秀士料敌机先,后发先至,早已飞身跃到阿傻头上,他手举长剑,却不除下剑鞘,仅以守株待兔之势停在半空,阿傻提气跃起,反而是拿脑门去撞剑身,大力相碰之下,登时摔落在地。

这厢李铁衫、项天寿乃是沙场老将,看青衣秀士轻易制服武功高超的韩毅,诸人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方才青衣秀士要项天寿飞石出手,李铁衫铁剑下扫,用意只在逼迫“小吕布”飞身闪避,看场内三大高手的武功尽在掌握之中,真无愧神机妙算的军师美名。

趁着阿傻倒地昏晕,青衣秀士立时取出银针,在他后脑后颈等处扎了几回。陶清等人心下担忧,各自过来询问,青衣秀士竖指唇边,示意他们不要多话,自行道:“先让他睡。一会儿我会唤他起来。”众人不知高低,自也不敢多言,只耐心在一旁守候。

过了小半个时辰,青衣秀士见天将黎明,当年小吕布脑门中招便在这个时辰,当下蹲在阿傻身边,伸手拍了拍,低声道:“韩兄弟,强敌已退,快醒来吧。”那阿傻听了说话,蓦地低吼了几声,他张开双眼,翻身跃起,仰望即将黎明的天空,神色极见痴盲。

众人见阿傻起身,便又围了上来,青衣秀士挥了挥手,将他们驱开,吩咐道:“古力罕,把他的兵刃拿来。”古力罕答应一声,双手拖着方天画戟,送到了阿傻手中。

阿傻喘气不休,原本甚是慌乱,手上拿到了方天画戟,神态稍显安心。他摸着脑袋,四下望了望,忽地咦了一声,劈头第一句话便问:“大都督人呢?”

众人听得这话,立时大喜道:“他醒了!”

韩毅茫然张眼,左右看了几眼,李铁衫第一个抢上,大声道:“韩兄弟,你还认得我么?”韩毅听了李铁衫的声音,慌忙转头过去,霎时全身发颤,一把抱住了他,大哭道:“铁衫!你可来了!”李铁衫又喜又悲,往后退开一步,他双手扶住多年的好弟兄,忍泪道:“醒了,你可终于醒了,不枉我一路从山寨赶来,终于把你救醒了。”

两人四目相望,阿傻忽然吃了一惊,他伸出手去,在李铁衫的头上抚摸不休,神色既慌且乱。李铁衫不知所以,怕他又无端发起疯来,忙道:“怎么啦?有啥奇怪么?”

韩毅又惊又急,连连问道:“铁衫,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的头发全白了?”李铁衫啊了一声,一时只是惊诧不语。韩毅见他不答,当下转过头去,霎时又见了项天寿,忍不住惊道:“项堂主,你……你的头发呢?你不是留守山寨么?怎地几天不见,你就成了这模样?”

听得此言,众人心下都已了然。此时的韩毅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他还活在二十年前神鬼亭旁的那场激斗里。李铁衫抱住了他,哽咽道:“兄弟啊,已经过了二十年了,你醒醒吧。”韩毅面露不解,茫然道:“二十年?什么二十年?咱们不是在神鬼亭么?”

李铁衫摇了摇头,自将盔甲除下,取过了胸口护心镜,低声道:“好兄弟,你自己看吧。”

韩毅接过护心镜,朝自己的面貌看了一眼。晨光将届,镜面如雪,镜中的男子两鬓霜白,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他如中雷击,这才明白李铁衫的意思。一时呆立无语,悲声道:“二……二十年了?”

眼看李铁衫点了点头,众人垂泪无语,韩毅放声大哭,泪如雨下间,身子向后便倒。

※※※

大雨渐渐缓歇,晨间阳光灿烂,客店里的烛泪却已枯干,终于坠满了烛台。

阳光从窗缝里透入室中,照在言二娘雪白的粉脸上,她揉了揉眼珠,缓缓起身,眼看已在清晨时分,桌上自摆着残酒盘碗,这一夜却没见秦仲海回来。

她有点纳闷了,眼看自己还裸着双腿,脸上微红,忙穿着了衣裳,当即开门走出。

方才启门,便见一人坐在门边守候,看他面容憔悴,似是一夜未睡,却是“金毛龟”陶清。言二娘愣住了,道:“你这是干什么,整夜蹲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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