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海笑道:“说什么保重?你这趟下去,几个月后便可返京述职,到时大家再喝上一杯吧!”
卢云想起这些时日不在京里,只怕与顾倩兮间的感情又有变化,心下平添担忧。
众人互道珍重,挥手作别,卢云忽见秦仲海眼神中有一丝狡狯,不知他又有什么奇怪阴谋,忍不住暗自起疑。
卢云坐在车里,拿起长洲州志去读,念道:“长洲隶苏州府,户三万七千一百五十五,口十二万四千九百八十五,长洲倚西北虎邱山,滨长荡阳城等湖,东有娄江,源出太湖,东南畔运河……”他念了一阵,心道:“我此番受印为官,定须为百姓好好干一番事业,绝不忘昔日穷苦时的志向。”
他想了一会儿,只觉热血沸腾,满身劲力,忽地凉风吹来,却是好一股浓浓秋意。当此秋景,猛地又想起顾倩兮,他心下一阵惆怅,只觉情思难遣,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
却听车夫道:“这位知州老爷啊!你眼下就要去当官了,怎么还在这儿叹气连连,好像是要去杀头一样哪!”
卢云听这车夫说话声音含浑不清,喉头有些嗓紧,想来此人定是伤风喉疼,当即道:“兄台少说点话,免得伤了嗓子。”
那人笑道:“伤了嗓子?那倒不会。”跟着笑问道:“听说卢知州还未娶亲哪!可曾有了意中人?”
卢云想起顾倩兮,点头道:“在下结识了一位天下第一美人,这几日好生开心。”
那车夫吃吃一笑,道:“天下第一美人?可是杨贵妃么?”
卢云眉头一皱,寻思道:“这车夫好生无礼。”当即低下头去,不理不睬。
过了一会儿,那车夫又问道:“据说卢知州以前曾做过军中参谋,还曾保驾公主和亲,可有此事?”
卢云咦地一声,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
那车夫道:“我是听朝中大臣说的。”
卢云想起公主,登时一叹,寻思道:“不知公主这几年过得可好?那喀喇嗤亲王可曾好好待她?”
正想间,忽听那车夫问道:“卢知州为何叹气?可是想到那貌美如花的公主了?”
卢云点头道:“是啊!公主待我好生亲切,不知她这几年可曾幸福美满?”
那车夫笑道:“卢知州何必发愁?要是她日子过得不快乐,卢知州还可以请调西疆,好去探望她一番啊!”
卢云听他语气越来越是轻挑,忍不住皱眉道:“你这人说话怎地如此无礼?你专心驾车吧!”
忽然那车夫提疆一驾,已然转向西行,卢云惊道:“你干什么?咱们是往南去啊?”
那车夫笑道:“我看还是往西去吧!这才能送你早些与公主会面啊!”
卢云心下大疑,猛地跳到前座去,喝道:“你到底是谁?”
那车夫噗嗤一笑,跟着将帽子脱下,霎时迎风飘来一头乌黑秀发,卢云见眼前好一张柔美面孔,正自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卢云大吃一惊,颤声道:“倩兮…是…是你…”
原来那车夫正是顾倩兮假扮的,只见她掩嘴笑道:“我看咱们还是早些到西疆去,也好送你去当驸马爷啊!”
卢云想起秦仲海送行中的狡猾眼神,原来他早知顾倩兮乔装车夫,只是不点破而已。
卢云乍见爱侣,一时又惊又喜,又烦又忧,惊的是顾倩兮忽尔到来,实在太出意料之外,喜的是她如此深情,想来两人感情不至再有变化;只是心中烦忧的却是顾嗣源等人,想来他们不见了千金小姐,此时定是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果然尚书府里已乱成一片,顾夫人与二姨娘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她们四下找不到小姐,不知她溜到哪儿去了,待要抓住小红询问,谁知这小丫嬛也跑得不见踪影。顾嗣源从书房里找到一封书信,却是宝贝女儿向他辞行,说要返乡省亲云云。顾嗣源惊疑不定,找来二姨娘细问,才知顾倩兮与卢云两年前早已有情,看来宝贝女儿定是去寻卢云了。
只是说来奇怪,前些日子要她与卢云同桌吃饭,直是难如杀头一般,谁知过了两日,却又如胶似漆,舍不得半天分离,看来女人心,海底针,便是他这个做爹的,也是看不出半点痕迹。
天幸卢云是个知书达礼的人,想来闺女即使与他同游同居,也不会生出什么违背礼教的事来。只是想起宝贝女儿如此任性,顾嗣源还是颇为生气,只恨过去不曾好好管教。那二姨娘更是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将卢云抓来千刀万剐,才能一吐闷气。
第一章三重惧
更新时间:2005…7…27 6:39:02 字数:20752字
第一章 三重惧
景泰三十二年,鞑靼翁金城,九月初三,天阴
恐惧是什么?
恐惧,是胆怯畏缩的娘亲,是大声哭嚎的近邻……
恐惧,是世间最无益的情感。
就像羞耻、悲伤一般,恐惧是如此的无用,如此的令人鄙夷……无益于成功,无益于胜利,只益于苟延残喘,卑颜屈膝……
鞑靼国第一高手,哲尔丹这样教导着弟子。
自六岁丧母以来,五十七岁的哲尔丹不曾再落下一滴泪,也不曾感到一丝迷惘与恐惧,他是可汗最仰仗的武将,弟子心头最崇仰的慈父,他是北境匈奴最能打的人,身长九尺,铜筋铁骨,额角峥嵘。
“无畏者,无敌也!”
当哲尔丹用铿锵有力的阿尔泰语吼出这句话的时刻,他的身影仿佛便是战神的化身。
这就是哲尔丹,北疆沙场的无敌勇士。
有奇怪的声响。
喀、喀喀、喀喀喀……
好生诡谲,仿佛有野兽在嚼碎人骨,浓列的杀气弥漫四周,那咀嚼声自远而近,由幽入明,伴随着远处兵卒的低沉哭声,黑暗中,仿佛罗刹到来,降临翁金城。
罗刹,西方佛国的凶神,会吃人的恶鬼,当它迈入宫城,此地即将成为人间炼狱,哀号与哭声,惨绝人寰的血腥屠场,将会让残存百姓永难忘怀。
罗刹到来,已在宫门不远。
魔王降临,天地孰能挡之?
我能挡。我的名字叫做哲尔丹。
黑暗中,哲尔丹屹立正门,炯炯目光像是两盏明灯,照亮了惊骇中的翁金城。
宫门正前,黑暗无光,死神跨过满地的尸首兵刃,一步步地朝哲尔丹行来。
千名兵卒,数百侍卫,无人能够阻挡恶鬼潜入宫城,唯一的屏障,只剩下哲尔丹的一双铁拳。哲尔丹清楚自己的使命,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可汗的天威,妃子的贞节,都必须用自己这双铁拳守卫住。
无尽的黑暗、低沉的哭嚎、孤身一人面对妖魔,这样的处境让人感到绝望。
也许常人会因此畏缩吧,但站在这里的人叫做哲尔丹,漠北第一人,蒙古第一高手,匈奴北境最能打的人,他有许许多多的称号,来者即便是真正的妖魔,他也没有退让的理由。
在蒙古,他绝对是无敌的!
来人已到三丈开外,终于停下脚来,睁着野兽般的铜铃大眼,直直望着自己。
很高,很壮,肩膀宽阔地像只站起的牛,不太像人的长相。哲尔丹虎目生威,反瞪着眼前的恶鬼,九尺身材,加上鬼也似的丑脸,乍一见到,确实会让人联想起魔王。
会怕么?不巧得很,自己恰好也是九尺高矮,连一寸也没差。不同的是,他哲尔丹可不是站起的牛,他是步行的雄狮,从塔克拉马干到戈壁间最强的雄狮。
“停步!”雄浑的吼声从哲尔丹的喉间冒出,短洁有力,足让所有敌人心悸。
来人停下了,好似在回答哲尔丹的吼声,他的喉间也发出了嘶嘶声响。
黑暗中,铜铃大眼生出异光,嘴唇下森白的牙齿露了出来,上头还沾着碎肉,让他看起来更不像人。连牛也不像,只像只怪物。
哲尔丹望着怪物,问道:“想活?”他手指远方,冷冷地道:“滚。”
简洁,直接,毫无转圜余地,这便是哲尔丹说话的调子。
黑沈夜色中,对方裂开了嘴,挂着笑,褐红色的牙龈让人想吐。
冷笑、蔑笑、轻视的笑,对方没有退让,便是挑衅,哲尔丹的声音撕裂了诡异的夜空,震天价响:“你要战,便作战!”
蒙古第一高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喊出了成吉思汗的名言,霎时间,排山倒海的真气从体内汪涌而出,力道爆发,哲尔丹重重向前踏下,刚猛无俦的掌力扑击而去。气势之强,足以傲视北境数十国。
轰!巨力相互撞击,沙尘飞扬,对手身子一晃,哲尔丹也是一晃。
对手没有倒下,那么自己呢?
哲尔丹望着脚下,地上现出了深深的凹痕。这个足迹是他留下的,青石地板,深达寸许的足印,那是只有绝世高手才能踏出的痕迹。
不过,也只有往后退开的人,才会留下这种痕迹。
哲尔丹发怒了,他暴喝一声,击出了第二掌。
双掌对撞,巨响声中,有股怪力向前冲来,撞开了哲尔丹的右掌,他的脚踝感到了疼痛。那股莫名力量还在向前袭来,刹那间,鞑靼国第一高手的胸腹发闷,现出了郁闷,他必须把浊气吐出。
想要调匀呼吸,对手没有放松,他主动发招,又是一掌击来。
第三次对掌,只闻轰然大响,这次哲尔丹必须力灌双腿,不然自己会倒下。再一掌,他喘着气,又一掌,想要弯腰,终于,第五次对掌,哲尔丹伸手捂住了胸口。
“怎么会这样……”无敌的勇士咬着牙,问着自己。
黑暗无光的夜晚,除了自己浓重的喘息声,他什么也听不到。魔王嘶嘶冷笑,还在向前走来,十尺、五尺、三尺,终于触手可及,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五十七岁的自己,武功体力俱达巅峰,他若挡不下眼前的妖魔,天下孰能挡之?
哲尔丹的脸色已成铁青。掌心开始出汗……心跳渐渐加快……嘴角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感觉?九岁随父亲第一回出猎,在山道上亲见了黑熊,是不是现下这个样子?没法子再想,又是一掌来了,这是第六掌……
哲尔丹听到奇怪的声响,那是自己的呕血声。
怎么回事?脑中一直浮现天堂地狱的情景?
怎么回事?泪水不断从眼角流下?
这是什么感觉?是屈辱?还是羞愧?
不!不!这种熟悉的感觉是……
是恐惧?
是恐惧!
四十岁那年,他向天发誓,即使天山崩塌于前,他也不会为之惧怕。五十岁那年,踩着高丽国最强手的身躯,他赫然发觉,天下再也找不到让他畏惧的东西。
在这死前的刻,他居然怕了?
望着那蕴有无边神力的妖魔,哲尔丹第一次体会了身为人的渺小,无奈、恐惧、悲伤、乞怜……种种感情淹没了他……好似一个漩涡,不断地将他吸入无边苦海……
霎时之间,哲尔丹仰天狂啸,他撕裂了衣衫,发出巨大吼声的他,双掌并力向前。
“无畏者,无敌也!”
能够压倒心头恐惧的,只有自己这生笃信的信念,当勤修苦练的内力,排山倒海般移出丹田时,他再没想过自己的生死、
荣誉、职责、练武人的志向,尽在双掌之中。
作为妇孺弱小的守护神,北疆国境的万里长城,此刻的哲尔丹,肩负着保卫行宫御驾的职责,他有不能败的理由。
九月初三……这一夜,鞑靼国翁金城像是打了一场仗……
一场惨烈莫名的战役……
※※※
景泰三十二年,中国居庸关,九月二十二日,细雨
练剑的,很少不知卓凌昭,练拳的,无人不识少林灵定,就像写书法的一定听过王羲之,念佛经的必然认得鸠摩罗什,千百年下来,每行每业总要摆几个顶尖儿的大人物给你瞧。便连剃头的、杆面的,多半也会出一两个名震遐迩、远近驰名的人物,这便是“行行出状元”的意思。
武学里的状元们,个个身怀绝艺,也各有大志向。
宁不凡习武,求的是武学道法的完备,自身武功的极境巅峰。
卓凌昭练剑,求的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笑傲武林,睥睨群雄。
天地随我独行,沛然莫能挡之,那是方子敬的境界。渡己渡人,造化万物,那又是少林和尚的宏愿。总而言之,侠心与武学的绝妙搭配,缺一不可。
少了信念,就成了暴汉,杀人不眨眼的妖魔鬼怪。为此,武林间的师父们无不细心开导徒弟,入门前考察人品,下山前谆谆嘱咐,都是要练武之人秉持侠心。
少了侠的武,会变成什么模样?
听过“萨魔”两个字么?
就有这么一个人,练武只为杀人,只为奸淫掳掠无人能挡。引领这人一次又一次立于寒风抖擞拳脚,竟是为了领略杀人的无穷乐趣,以及那奸淫强暴的快感。
要知道他的事,只要越过居庸关,找个带家伙的人一问,那人定会跳起身来,暴喝道:“你是谁!问萨魔做啥?”
举凡蒙古出身,练武练剑,听到这两个字,莫不是双眉一轩,倒抽口冷气,接着便要满身杀意、大为戒慎。
这个萨魔,平常只要不巧撞见了,老远瞧个半眼,便算是倒了两辈子大霉,哪晓得今儿个刚巧不巧,咱们安道京还真三生有幸,偏给他遇上了这位老兄,还要一路随这鬼怪行走,直达十天半月之久。
“他妈的!这怪物就是“萨魔”么?怎会给老子遇上了?”
安道京坐在马上,苦着一张胖脸,眼角瞅着背后的囚车。
秋风斜雨,天色阴霾,大批锦衣卫好手从官道行来,马蹄声响,却不闻分毫说话之声,连安道京也收起酸懒,手掌不离刀柄。
来人共计六十二人,分三圈守护辆囚车,最外圈共计三十人,诸人骑在马上,提疆带刀,徐徐前进;第二圈好手缓缓步行,散列在囚车四周,只见他们全数空手,腰间悬着钢索,个个神色凝重。
最内一圈只三人,各自骑在马上,紧挨囚车之旁、这三人身着官袍,当前一人面如重枣,足跨骏马,正是安道京。
六十三名好手押解一人,连锦衣卫统领也到了,足见车中囚犯的要紧。
囚车顶开了一处方孔,犯贼的脑袋从方孔中凸了出来,那头颅面罩黑布,看不到脸面,但看他头大如斗,定是高大无比的巨汉。囚车里铁索紧绕,绑住了硕大的身躯,除一颗脑袋突出车外,其
余全给铁索牢牢缚住。
车牢钢栏,径若茶碗,铁索也有拇指粗细,若非如此,怕也关不住这等熊虎之徒。
虽说防备森严,万一这魔王挣脱铁索,扭弯钢栏,来个破笼而出,那事情可麻烦至极了。也是为此,车旁还有一道防护,只要这怪物稍有妄动,两大高手随时准备将他一刀斩杀,绝不留情。
大车左右各立一人,四道目光冷若寒冰,左是“河北最快刀”陈旋制使,此人崆峒出身,号称“抽刀断水,一削破空”,乃是江充亲自出面,向“直隶都指挥使”手下借来的大将。车牢右侧一条壮汉,乃是“午门断颈爷”刘德,刑部下手最辣的刽子手,此人体型高壮如牛,号称能倒立出刀,闭眼断头,无论情势多为难,他都能在须臾间出刀,乃是刑部赵尚书主动出借的好汉,绝非寻常刽子手可比。
左是最快刀,右是断颈爷,若有稍动,两柄刀便如利剪夹下,绝无手软可能?
只是防卫越森严,越显出一行人的色厉胆敛,到底这凶徒是谁,怎有这般可怕气势,让这六十三人个个心惊胆战?
萨魔,恶贯满盈的暴徒,便是此行押解的囚犯。
身长九尺,力担千斤,杀人不眨眼的狂徒,据说九月初三那夜,此人仗着一身神功,伪装成禁军侍卫。潜伏到鞑靼国翁金城行凶,非只杀死无数禁军高手,还将大名鼎鼎的哲尔丹打成重伤,尔后肆虐行宫,烧杀奸淫,逼得可汗仓皇逃出。
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如此挑战可汗天威?
据哲尔丹事后转述,萨魔没有理由,只是新练了一套神功,想杀人习练,寻常百姓不是对手,只有到大内去找了。
这岂止是日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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