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清指着金牌,道:“你看清楚上头的字了。”
那考官哈哈一笑,道:“这牌子上还有字啊?可是你的生辰八字啊?”他低头去看,却见那金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江”字。
那考官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这……这是……江太师的金牌?”
江大清冷笑道:“你以为当朝太子太师江充江大人是我的谁?他是我亲叔叔啊!”
那考官吞下一口唾沫,面色如同死灰,只听江大清冷笑一声,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外帘官,却敢狐假虎威,说我不配应考,给我站起来了!”
那考官吓得噤若寒蝉,连忙低头站起,霎时江大清重重朝他脸上掴了一掌,江大清身材高胖,这一掌竟是不轻,那考官登即摔在一旁。
江大清冷笑道:“叫你今日学个乖。”跟着跨开大步,迳自走了进去。
眼见这江大清未曾付钱,也未被询问应考次数,便这样平白地走了进去,周洋心中不忿,当即跳了起来,大声道:“他…他没有付三十两过堂费!你怎能放他进去?”
那考官一肚子委屈,心里正是又恼又火,听得周洋兀自喊叫,当即骂道:“你再敢说一句,我一耳光赏给你!”
周洋气愤道:“他能进去,为什么我不能?”
那考官冲上前去,喝道:“没钱就乖乖在家耕田,出来考什么试?”说着一耳光便要往周洋掴去。
忽然一人抓住那考官的手掌,沉声道:“没钱便不能考试?这是谁家的道理。”
那考官猛地回头,只见此人双目炯炯有神,正自望向自己,想来这人见过世面,那考官自也不敢造次,便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放开那考官的手掌,道:“在下卢云。”
那考官奔回桌前,细细查了一番,道:“嗯,你是卢云,秀才出身,三年前应过一次举,对不对?”
卢云哼了一声,道:“你要多少钱?快快说吧!”
那考官见他说话爽气,便笑道:“你只考过一次,只需十两白银。”
卢云拿出当日柳昂天犒赏的金元宝,便扔向那考官。那考官喜孜孜地接过,待见那金元宝足有十两之重,忍不住笑道:“这位卢官人,我要的是银子,可不是金子啊!难不成你想行贿么?”
卢云脸色一沉,伸手往周洋一指,道:“谁想行贿了?这位兄台付不起过堂费,我来给他出!”
那考官一愣,道:“三十两银子给这浑小子?那不跟喂狗没两样?”
卢云冷冷地道:“你休要啰唆,这是我的银子,我怎么高兴怎么使。”
周洋正自哭得死去活来,此刻听得两人对答,直是遇上了活菩萨,他当场抱住卢云的腿,哭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卢云将他扶起,温言道:“大家患难相助,兄台何须言谢?你好生考吧,可别辜负父母的期望了。”
周洋爬起身来,大声叫道:“如此多谢了!”说着冲向那考官,一把揪住,高声喝道:“我的蜡烛与墨卷呢?快快给我拿来!”
那考官哼地一声,冷笑道:“死穷酸!你遇上贵人啦!”说着将纸墨蜡烛送上,吩咐道:“试卷首书你祖上三代姓名、另需写上你的籍贯年甲,文字中还得回避御名庙号,记得了么?”
周洋奔了进去,头也不回地道:“我考了七次啦!这些规矩比你还熟!”
那考官见周洋进去,便转头向卢云一笑,道:“好心的活菩萨,这回换你进去啦!”说着送来一应物事,神态颇为客气。
卢云伸手接过,心下却是平静淡然。他轻轻一叹,回首看着一片晴空,想道:“这次若不还能中,便回家乡教书吧!”
阳光洒在他英挺的面上,却见他脸上丝毫不见紧张期待之情,平淡神色中,好似他早已看破红尘,超脱了世间的悲欢。
却说薛奴儿给江充等人押了起来,这几日都给监在牢里,秦仲海自向柳昂天等人禀报,柳昂天摇头叹道:“我看东厂这跤摔得不轻,不必等到刑部的案子发作,刘敬便要给降级了。”
杨肃观本想重提旧事,再谈与江充合作一案,但见众人闷闷不乐,多在咒骂江充,他自也无法多言什么。
柳昂天知道这几日情势严峻,便又嘱咐秦仲海,道:“这几日宫里必然风声鹤唳,你可千万小心,别给人家抓到什么把柄,到时只怕要吃大亏。”
秦仲海唱了声诺,自回宫里去了。
自从薛奴儿给人监禁起来,宫里竟尔变得脏乱无比,宫女太监更是散漫不堪,秦仲海四下巡查,只见公然聚赌者有之,大开宴席者有之,简直败坏得不成话。想来薛奴儿虽然生性暴戾,却是打点宫里杂事的第一把交椅,秦仲海虽与他不睦,但这几日少了人斗口,却也有些无聊。
这日正在御花园巡查,忽见远处有人抬着担架过来,当前一名太监身形高大,几达九尺,正是大宝,秦仲海见他们一行人面色黯淡,望之颇为悲伤,他走上前去,低声问道:“你们干什么?这般愁眉苦脸的?”
大宝往担架看了一眼,却是眩然欲泣的神色,秦仲海转头看向担架,只见上头盖了一块白布,下头血迹斑驳,显然隐得有人。
秦仲海心下一凛,问道:“担架里的是谁?”
大宝叹道:“别说了,我们要过去啦!”
秦仲海见了他的哀伤神情,稍微推算,已知担架里躺的必是薛奴儿无疑,看这个模样,想来薛奴儿熬不住狱中的苦楚,已然死在里头了。
秦仲海心下恻然,叹道:“你干爹可是……可是已……”
大宝哭道:“别问了,我们要走啦!”
秦仲海叹了口气,想到当年与薛奴儿一同护驾和亲的情份,便道:“你让我瞻仰一下他的仪容。”说着伸手抓住白布,便要掀起。
大宝急忙拦住,尖声道:“你想干什么?”
秦仲海遥了摇头,叹道:“你别见我平日常与你干爹斗气,其实私底下算得上有些交情,你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吧!”
大宝最是讨厌此人,登时喝道:“你这人不安好心,给我走开点!”
秦仲海也动了气,骂道:“老子不过是想看看你干爹,你怎地不识好人心?没半点家教!”说着伸手推了大宝一把。
大宝心下狂怒,猛地挥拳冲来,秦仲海冷笑一声,道:“小子欠打。今日替你干爹教你些道理。”耳光轰出,一脚踢去,大宝脸颊肿起,身子冲天高飞,远远坠入花圃之中。
秦仲海望着血淋淋的担架,叹道:“薛副总管,你嚣张一世,却也有今日。”
他掀开白布,霎时只见白布下露出了一个光溜溜、血淋淋的屁股。秦仲海吃了一惊,大声惊道:“这是一个屁股!”
一名抬担太监看了他一眼,叹道:“将军说得没错,这正是屁股。”
秦仲海见那屁股满是杖疮,不禁叹道:“这屁股到底是谁的,怎么全是血?”
那太监眼中含泪,感慨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屁股坐过宝座,用过庙堂便器,如今却血淋淋的躺在这儿,唉……人生沧海桑田,便从一个屁股也看得出来。”
秦仲海听他胡言乱语,登时大怒,伸手往他头上一敲,喝道:“你在废话什么?我在问你话哪!”那太监啊地一声惨叫,登时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了。
只听其余几名太监哭道:“薛副总管好可怜哪!整整给人打了一百杖,这才成了这幅模样。”
秦仲海叹道:“薛奴儿刑杖而死,实在太惨了!”说着便要掩上白布。
便在此时,猛听扑噜一声,跟着臭气薰天,那屁股竟尔放了一个屁出来。秦仲海大惊道:“死人放屁!”
只听薛奴儿的声音恶狠狠地道:“姓秦的王八蛋,你可别幸灾乐祸。等咱家伤好了,定要砍下你一条手泄愤!”他脸面向下,声音模糊,听来甚是含浑不清。
秦仲海见他未死,心下甚是高兴,但嘴上仍不留情,只听他嘻嘻一笑,双手合十道:“薛副总管,你死就死了,可别出来作祟啦!”
薛奴儿怒道:“你给我滚!”
秦仲海看着薛奴儿的屁股,笑道:“想不到薛副总管平日这么威严,屁股上也有这许多黑痣……明日可要找个算命先生参详一番,也好写个屁经什么的……”说着转身离去,自言自语地道:“左边屁股有三颗大黑痣,右边屁股长了黑毛……”
说着说,猛见薛奴儿从担架上飞身出来,喝道:“你好大胆!竟敢偷看咱家的屁股!你…你该死!”但他身上实在伤重,登时摔在地下,一时哼哼唉唉,疼痛不已。
秦仲海将他抱起,放回担架上,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好啦好啦,看你怕得,副总管好好养伤吧!你屁股上有黑痣的秘密,我绝不会与人提起的。”
薛奴儿怒道:“你给我过来,咱家生剁了你!”秦仲海却不理会,只哈哈大笑,扬长离去。
事后秦仲海差人打听,才知刘敬动用了好几重关系,靠着太后与一众妃子的说情,这才饶过了薛奴儿一命,江充虽然极言指证,说这薛奴儿有意犯上,罪不可恕,但一来江充拿不出真凭实据,二来当时情况确实险恶异常,若硬要说薛奴儿的天外金轮危及圣驾,那江充当日开枪射虎,秦仲海弯弓射箭,也都可以派上罪名,反正现下皇帝毫发无伤,宫内众缤妃又为他讨饶,也就把事情揭了过去。
只是薛奴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下按着江充的意思,薛奴儿屁股上还是重重挨了一百杖,要不是他内功深湛,这番刑杖早已要了他的性命。眼看事情告一段落,但秦仲海念及那日薛奴儿使出“天外金轮”的模样,心下还是猜忌难解,以薛奴儿的功力,绝不可能出到这等莽撞的招式,不知他到底存的是什么用心。
又过了一个月,这日正值午夜,秦仲海率领手下,正在干清门一带与金吾卫的人马聚赌,这夜手气背得厉害,一下子便输了百两银子,秦仲海只觉倒楣至极,便溜到门后解手,也好将霉气消除一些。
正舒坦间,忽见一名妃子婀婀挪挪地朝前行来,秦仲海心下一惊,急忙穿好裤子,躲到草丛之中。
这干清门之北便是后宫,干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合称“后三宫”,除皇帝亲旨召入以外,任何人不得擅入。其中坤宁宫是皇后的正宫,干清宫则是皇帝的寝宫,受召嫔妃也在此被幸。为防秽乱内廷,大内侍卫的巡查地点便以此门为界,门南防务由御前侍卫主持,门北则由后廷内侍为之,为免后宫不靖,江充、刘敬便各自荐举一半内侍人选,相互监视看管。秦仲海虽然胆大包天,但也知自己在此便溺,若给无知妃子撞见,不免惹出杀身之祸,当即迅速躲好身形。
秦仲海见那妃子走出干清门,手上还提着竹篮,身旁却没太监宫女跟随,秦仲海心下微微一奇,就着月光看去,只见那女人眉目清丽,约莫四十好几,赫然便是那日被他撞见偷汉的那名妃子。秦仲海嘿嘿冷笑,寻思道:“好个荡妇,看她这模样,八成又要去给谁送汤送饭,且待老子去追究一番。”
他躲在那妃子身后,弯弯曲曲地跟着,果见她又是往仁智殿的方向去了。秦仲海见她脚步渐快,心下暗笑:“这女子恋奸情热,好生心急啊!”
过不多时,那妃子鬼鬼祟祟地躲在殿前,左右张望一阵后,便地往殿里奔进。
秦仲海待那妃子进殿之后,自也飞身进去,他放轻脚步,沿着梁上行走,把那妃子的一举一动全数看在眼里。二人一上一下,行入殿中,赫见一名太监已等在里头。秦仲海心下大惊,连忙停步下来,就怕脚步声过响,不免给人察觉。
他低头去看那太监面貌,却是不识,料来也是东厂的人。
那妃子不见了薛奴儿,便皱眉道:“薛副总管呢?”
那太监躬身道:“启禀琼贵妃,薛副总管伤势未愈,今日由我代班守卫。”
秦仲海听得“琼贵妃”三字,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想到了琼武川。心道:“原来这女子就是琼贵妃!好啊!原来是皇帝的嫂子偷人。”
这琼贵妃便是国丈琼武川的女儿,这女人出身名门,当是大家闺秀,谁知竟会干出这等脏事。
秦仲海心道:“这女子定是仗着她老子的势头,到时若给捉到了,还有那铁卷丹书可以换命,真是他妈的色胆包天。”想起自己头一次用色胆包天形容女子,心里也觉得荒唐。
琼贵妃嗯了一声,便又打开密道,走了进去,那太监往里头张望一阵,似乎甚为好奇,琼贵妃见他模样好奇,登时怒道:“你獐头鼠目,探头探脑的,想做什么?”
那太监一惊,跪下道:“娘娘息怒,奴才只是……只是有点好奇……”
琼贵妃哼了一声,道:“里头是我放私房钱的所在,没旁的物事,你可别胡思乱想。”
那太监连声道:“是,是,奴才明白。”跟着叩首连连,琼贵妃不再理他,自行进去。
那太监见她走进密道,登将耳朵贴在墙上,似要查知里头还有什么人。
秦仲海蹲在梁上,心道:“难怪那日江充一提到琼贵妃,皇上立刻把薛奴儿关了起来,想来琼贵妃偷人一事多少还是传出了风声。”转念又想道:“这皇上也真是不够意思,一看不是自己带绿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过薛奴儿一命,这先皇武英帝地下有知,定要气得暴跳如雷。”
秦仲海守在梁上,过不多时,那暗门再次开启,琼贵妃已然走出。想来薛奴儿未到,她也不敢太过肆无忌惮。
那太监见了贵妃出来,连忙上去搀扶,琼贵妃把身子一缩,挥了挥手,叫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快回去向薛副总管禀报吧!”
那太监慌不迭地道:“是,奴才这就去。”说着躬身离开。
秦仲海见那太监神思不属,似乎被眼前的奇事吓坏了,心下暗暗冷笑:“薛奴儿真是个废物,要找人代班看守,居然还找这么个不中用的货色,真不知他养这许多手下做啥?”
他见两人走远,便跃下梁来,眼看琼贵妃朝后宫走了,秦仲海便转而跟随那太监,想把这人的来历查明白。
只见那太监左一转,右一转,直往宫墙而去,秦仲海远远跟在后头,他见那太监脚下沉稳,看来也是个练家子,若非如此,薛奴儿也不会请他来看守了。
行了一会儿,那太监来到宫墙之旁,只见他停下脚来,跟着簇唇做哨,霎时外头也传来一声低低的哨响,竟是有人守在墙外接应。秦仲海心下一惊:“这人不对劲!”
那太监见有人守在外头,当下咬破手指,在手帕上写了几个字,跟着包在石子上,扔出墙去。秦仲海再无疑问,已知此人是奸细,看来琼贵妃在仁智殿的把戏要泄漏了。
想起刘敬平日对下属管束严厉,哪知薛奴儿行事疏失,手下还是出了奸细,怕还是江充驯养的,秦仲海心下暗暗叹息,不知是否该将此事告知刘敬。
正推想间,那太监已转身回宫,看他行走的方向,当是朝薛奴儿的住处而去。秦仲海待他走远,这才远远跟随,宫中房舍甚多,到处都是花圃树木,一路跟去,不难隐藏行踪,那太监自是毫无所悉。
那太监行上廊檐,看来满腹心事,正自低头疾走,忽然一名小太监奔了过来,向那太监叫道:“干爹!你不是说要回家吃饭么?我到处找你呢!”
秦仲海偷眼看去,这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带他入宫的那名孩子。那太监先是一愣,跟着微微一笑,温言道:“爹爹有点事,一会儿才回家,小六先回去吧。”他摸着小太监的头顶,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
秦仲海心道:“薛奴儿有个大宝当儿子,这太监也养了一个,其实这些太监孤身一人在京,心里定是寂寞。”
正想间,那小六笑道:“好!我先替爹爹煮好茶,你可快些回来喝。”
那太监见义子依恋自己,登时哈哈一笑,他低下头去,让小六在脸上香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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