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昂天道:“刘敬老谋深算,眼见江充反制有道,深知此人极受皇帝宠爱,只怕自己动不了他的人马,还要被反将一军,当下便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与他共同对付江充。”
秦仲海双眉一轩,颔首道:“看来这老太监玩真的了。”
柳昂天道:“只是刘敬这人老奸巨猾,他拉我下水,未必存的是什么好心,八成是希望我与江充斗个两败俱伤,他再来坐收渔利,也是为此,今日才把你找来商量。”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咱们两家要联手斗垮江充,就好比要去抢劫一般,咱们与刘敬这两伙强盗,需得先说定谁来把风,谁来下手,一会儿再把好处分个明白,免得日后分赃时打架,那不就得了?”
杨肃观皱眉道:“秦将军,大家都是朝廷命官,请你别用这种不伦不类的比喻。”
秦仲海笑道:“好吧!那咱们就像是两群山猪,现下遇上了老虎……”
柳昂天嘿地一声,骂道:“你别打比方了!老把咱们说得这般难听!”
秦仲海笑道:“说实在话,大家干得也不是什么好事,做得难看,自该比得难听。”
杨肃观道:“仲海有所不知,那江充早已得知刘敬来盟一事,他今早为此,还亲自到府上拜访侯爷,希望侯爷能转与他合作。”
秦仲海心下一惊,赞叹道:“好一个奸臣,来的这么快啊!”
江充老奸巨猾,世所周知,眼下刘敬虽想把事情做得隐密小心,但江充眼线众多,果然还是给他知晓此事。
杨肃观道:“江充已经开下条件了,他说只要咱们助他一臂之力,等刘敬被斗垮之后,定会送上重礼。”
秦仲海笑道:“什么重礼?他的项上人头么?”
伍定远与江充有仇,猛听此言,一拍大腿,大声道:“说得好!”
柳昂天朝他瞪了一眼,道:“你也被带坏了。”伍定远面色一窘,低头不语。
杨肃观缓缓地道:“江充亲口应允,只等此次事成之后,他便要让出京卫都指挥使司一职,另交出西疆的兵权。让侯爷的人马接管。”
秦仲海心下一惊,知道这两个职缺份量不轻,柳昂天若能得手,当有多番助益。
他收起笑脸,沉吟道:“那咱们若帮刘敬斗垮江充,有什么好处可拿?”
杨肃观道:“照刘敬信上所言,我们似乎没有显著的好处。”
秦仲海点头道:“照这样来看,咱们若是相助刘敬,那是来去空空,但是相助江充,咱们还是有点甜头。是也不是?”
杨肃观点头道:“仲海之言,差相彷佛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甭说这些利头了,他们俩家现下玩法作弊,一条命挂在大理寺,一条命悬在刑部公堂,若有一只给人打死了,咱们总不能向死人收帐吧?现下他们俩家谁占上风,谁屈下风,杨郎中可曾知晓?”
杨肃观道:“现下大理寺审江充,刑部审刘敬,两边人马虽然势均力敌,但江充多少还是占一点上风,他与大理寺的几位老人交情深厚,除非寺卿徐忠进亲自审讯,否则江充的案子应是没事。可刘敬就吃亏不少了,那刑部尚书赵政是江充一手保举的,这人既受江充请托,此番若不治了刘敬的罪名,那是难以想像的事。”
杨肃观向来精明,此刻便分析朝中局势,果然是入情入理,一语中的。
秦仲海摇头叹息,道:“这刘敬当真傻了,过去他与江充联手干掉左都御史张温,现下该知道后悔了吧!这张御史若是还在,想他最是正直不阿,定会秉公处理。方今满朝都是噤若寒蝉之辈,刘敬搬石头砸脚,还能如何?我看这刘总管定要玩完啦!”
柳昂天长叹一声,道:“其实不论江刘两派谁对谁错,都算天下间的罪恶渊薮,谁都不该相助。唉……可惜那羊皮只是一场春梦,难以查出江充卖国内情,念及咱们孤掌难鸣,若想慢慢除去这两大罪孽派阀,那是非得循序渐进不可的。”他顿了一顿,重重问道:“诸位以为,此次东厂与江充相争,咱们该当助谁?”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都是一变。诸人相望,却无人抢着回话。
柳昂天见众人安静无声,当下依着柳门习惯,先问官职最低者,柳昂天道:“定远啊!先不论你那些江湖旧怨,照你看来,这次朝廷两大派相争,你属意助谁?”
伍定远听了问话,登时嘿地一声,恨恨地道:“江充为了区区的一张羊皮,不知辣手杀了多少人!下官的同僚仵作黄济被人割去首级,挂在门梁,那燕陵镖局满门老小八十余口人,更莫名其妙地惨遭诛却!除此之外,尚有知府梁知义、御史大人王宁,都是先后为此被害!这一切惨事追根究底,全是江充这恶人教唆的!”他站了起来,大声道:“侯爷!咱们除恶务尽,定须早日解决这恶徒!”
秦仲海鼓掌道:“说得对!这江充最是卑鄙无耻,比那刘敬为恶更深,咱们定需早日将之除去。”
柳昂天不置可否,他转向杨肃观,问道:“肃观意下如何?”
杨肃观沉吟良久,道:“定远所言,虽是有理,却未必合算。”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杨郎中有何高见?”
杨肃观道:“此时江充势大,刘敬与咱们势力较小,即便两派联手,最多也只能与江充打个平手,却未必能将他整垮,到时双方两败俱伤,咱们不过徒然浪费气力而已。”
柳秦二人闻言,都点了点头,杨肃观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实情无疑。
伍定远却满脸气愤,全然不能同意杨肃观之言,只听他大声道:“江充干了这许多的恶事,咱们只要抓出一件两件,如何不能将他关入牢笼?”
杨肃观道:“定远有所不知,大理寺要诛却江系党羽,甚且降江充的官职,都非难事,但真要让这个奸臣判刑入狱,伏罪赐死,却需来个‘六部会审’,那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伍定远心下一凛,问道:“六部会审?那又是什么?”
杨肃观道:“所谓六部会审,便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一同审案,这完全是硬里子的人情较量,咱们即便抓住江充的小辫子,也未必能说服六部尚书,将他定罪。”
柳昂天道:“没错,现下肃观贤侄与兵部顾尚书相熟,或能说动他出手相助,但其余五部的尚书大人,纵然老夫有些私交,也不能保证他们会秉公办案。”
伍定远身为公门老将,怎会不知这些人情道理?当下面色惨澹,废然不语。
秦仲海道:“那照杨郎中的意思,咱们却该怎么办?”
杨肃观道:“现今江充已然开出条件,只要我们不应允刘敬所请,他便送上两个大缺。依在下的浅见,这次若能抓住这两个职缺,日后便是少了刘敬他这一派的支援,咱们也不必再怕江充。”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何以见得?”
杨肃观道:“这次最大的肥缺便是京城都指挥使,照我朝典章制度而言,这个职位可以管辖京城所有军马,上起御林军,下至锦衣卫,无不出其手掌,只要抓住了这个职缺,侯爷手握京城兵权,实力定会大了一倍不止。”
秦仲海摇头道:“你这话不对。这些年来朝政大坏,京城势力各相统属,谁也不听指挥,咱们便是抓了这个指挥使司,也未必有用。”他自己是虎林军都统,道理上来说,也归京畿都指挥使管辖,但他只知这位老兄姓许,长得高矮胖瘦,却是不甚明了,可见一般了。
杨肃观微笑道:“典章毁坏,难道便不能改好么?照在下之见,只要抓住这个职缺,到时咱们只要能说动兵部顾尚书,再加上我爹爹与侯爷的力道,定可扩大京城都指挥使司的实权,此举大出江充意料之外,届时他便想将职缺收回,那也为时晚矣。”
秦仲海想起那日他与顾家小姐神情亲昵,当即一笑,道:“咱们这位顾大人平素特异独行,从不与朝中三派结党,看来他定是爱杨及柳了?”
杨肃观微笑道:“秦将军取笑了。”
柳昂天轻咳一声,道:“照肃观的意思,咱们眼下便是要与江充联手,不知在座有无意见?”
秦仲海听了这话,心下已是了然。看来杨肃观事先早与柳昂天商量妥当,这次找他过来与会,只是照会之意而已。秦仲海打了个哈欠,知道自己口才有限,若要辩论,定然说不过杨肃观,反正事不关己,索性不再理会。忽然之间,想起了卢云,心道:“这当口要是卢兄弟还在,定会有所高见,我老秦自也能大闹一场了。”
他正自叹息不已,忽听伍定远沉声喝道:“柳大人,这事我反对!”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
柳昂天咳了一声,问道:“定远为何反对?”
伍定远大声道:“侯爷!咱们若要与江充这帮奸贼联手共事,甚且还要共谋分赃,请问我们与奸臣有何分别?”
众人见他话说得极重,心下都是一凛。
杨肃观劝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将来咱们势大之后,早晚还是要将江充绳之以法的。”
伍定远两眼一红,眼前浮现出齐家满门惨死的模样,想起凶手至今仍是逍遥法外,忍不住心中一酸,大声道:“我过去只是一个小小捕快,杨大人说得那些高来高去的话,我一句都不懂!”
杨肃观眉头一皱,正要相劝,伍定远却用力挥了挥手,将他的话头压下,大声道:“我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一路从西凉赶到京城,千里奔波,并非是为了求官而来,我……我只希望沉冤得雪,还给苦主一个公道!几位大人若要与江充这奸臣联手,我……我明日便返回西凉,再也不必做什么制使了!”说到最后,竟然一拳重重捶在桌上,只听轰地一声,木桌已然四分五裂,崩塌在地。
当年伍定远初来京城,旋即交出羊皮,凡事只听柳昂天安排,可说行事谨慎,老实规矩。哪晓得一趟西疆归来,伍定远的脾气竟似身上武功一般,无端强了许多。众人不知他原来如此性烈,面色都甚骇异。
秦仲海心道:“我只道定远是天生的捕快性子,想不到也有如此血性。”一时心中满是佩服。杨肃观却想道:“原来定远这般沉不住气,唉,这关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可怎么劝服他才好?”
众人沉默无语,柳昂天更是叹气连连,伍定远自知太过激动,惊吓众人,当下歉然道:“我…我只是不忍血案沉冤,这…这才说得这种重话,请大人见谅……”说着双膝弯曲,竟尔向柳昂天跪倒,哭道:“请大人可怜燕陵镖局满门无辜惨死,万万不能和奸臣联手啊!”
柳昂天伸手扶起,道:“定远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想我等凭什么自称是忠臣孝子?便是因为我们不与江充这干贼子同流合污,唉……看来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伍定远叩首垂泪,泣道:“多谢大人!定远终生不敢忘大人恩德。”
杨肃观面色一变,此时少了羊皮制肘江充,若不能掌握江刘两派对决时机,趁机坐大,日后定会屈居下风,但他见伍定远如此激动,自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秦仲海倒是笑嘻嘻地:“没错,咱们一点不急,一切慢慢来,等江充、刘敬他们提高价码,咱们再说不迟。”
这夜聊到深夜方散,第二天秦仲海哈欠连连,又赶去禁城上工。他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才到禁城,便往西角牌楼一钻,沉沉睡着,几名手下知道他懒性发作,都不敢吵他起来。
秦仲海正自好梦,忽听外头一阵锣鼓,跟着有手下冲进来,急道:“老大快起来了,皇上今儿个要去围猎,咱们可别迟到了。”
秦仲海给属下摇醒,听了情由,心下一惊,连忙擦去嘴角口水,匆匆往外奔去,只见众兄弟早已整装待发,只等他一人到来。
秦仲海皱眉道:“这是我第一回陪狩,你们带路吧!”一名老练属下取出宝胎大弓,银翎雕箭,呈给了秦仲海,道:“等会儿打猎时,老大只管把猎物赶到皇上跟前,让他一人射个痛快,可别抢了他的风采了。”
秦仲海嗯了一声,知道这是马屁精的把戏,当下颔首会意。
不多时便已赶到西苑,这西苑便是由北海、中海、南海三处合成的囿场,经辽金元三朝整建,禁苑规模日大,向为皇帝宫妃游乐之处。此时众军云集,只见金吾前卫、羽林右卫、府军后卫等御林禁军都已赶到,足有数千之众。
一名将领见秦仲海面生,猜知他是虎林军的新任头领,他有意结交,当下策马向前,拱手道:“在下巩正仪,是金吾军的头领,敢问阁下可是秦仲海秦将军?”
秦仲海一拱手,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小可刚接虎林军没几个月,只因军务繁忙,尚未拜见大哥,还请原宥则个。”
那巩正仪举起大拇指,赞道:“都说‘火贪一刀’威仪边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在下真是久仰大名了!”
秦仲海听他说得真诚,饶他是条硬汉,此刻也不禁偷偷欢喜,笑道:“贱名何足挂齿,倒教大哥见笑了。”
两人坐在马上,各自闲聊,秦仲海见巩正仪相貌堂堂,举止极具气度,一时甚感心仪;又见他见闻广博,对宫中上下事情颇为了解,当下更是没口子的请教。
两人正自谈说,忽听一名宦官朗声道:“众官伏地,皇上驾到!”跟着远处人声喧哗,传来阵阵猎犬吠叫之声,看来御驾围猎的大队已然到来。
巩正仪见皇帝便要到来,急忙拜伏在地,秦仲海自也随他下拜,此刻千名侍卫,不论羽林金吾、还是府军虎林,霎时无不跪在地下,口中大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仲海官职不到,无须参与早朝,是已过去仅见过皇帝一次。他口中跟着众人念着一阵,心中却无甚恭敬之意,寻思道:“他妈的,每个万岁还不都活那几岁而已,万岁一声,夺寿一岁,真个阿弥陀佛,呜呼哀哉了。”
秦仲海趴在地下,心中不停讪笑,忽觉一旁巩正仪猛往他身上挤来,秦仲海向来警觉,察知有异,急忙抬头,猛见一名黄袍男子低头看着自己,这人也不甚老,约莫五十岁上下,秦仲海心下一惊,明白此人便是当今圣上,他方才胡乱咒骂皇帝,可别给发觉了,当下神色尴尬,一时不知高低。
皇帝自没察觉自己给人咒骂,当下温言微笑,问道:“你就是秦仲海?”
秦仲海连忙拜伏在地,口称:“末将秦仲海,叩见圣上天颜!”
皇帝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很好,在西疆替朕争面子,朕很高兴。”
一旁将领见秦仲海有机会与皇帝攀谈,无不露出艳羡神情。秦仲海胡乱拜了几下,道:“末将得陛下金口称赞,实乃毕生荣华。”
皇帝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吩咐将领道:“难得风和日丽,朕今日兴致甚佳,大家这就走吧!”
秦仲海正要爬起,忽然一人急急走来,靴子却正好往他脸上踢来,这脚虽然不重,却正好踢中秦仲海的脑门,秦仲海大怒,猛地抬头去看,却见那人正是锦衣卫的统领安道京,看来他心存妒嫉之意,立时便来招惹。
秦仲海狂怒之下,伸手便往腰刀摸去,一旁巩正仪急忙拦住,沉声道:“这些小人见不得你好,你可千万忍耐。”
秦仲海怒气勃发,翻身站起,却见江充大摇大摆地从后行来,身上却也穿着猎装,对秦仲海直是视而不见,跟着大批锦衣卫好手也从秦仲海身边走过,个个神情张狂,秦仲海心道:“等出宫之后,老子不打死你们一两只,便跟你龟孙子江充姓。”
过了一会儿,一名面目慈祥的老者走到他身边,正是刘敬,身旁还跟着薛奴儿等太监。刘敬往秦仲海瞄了一眼,见他面色铁青,两手握拳,当即笑道:“忍一时,争千秋。”
秦仲海嘿地一声,冷笑道:“刘公公那么能忍,何必还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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