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川子面色铁青,朝几门师兄弟望了几眼,嚅啮地道:“我……我就算赞成好了。”
点苍门人见他无端屈服在卓凌昭的淫威之下,不禁面有怒色,但此刻宾客云集,虽有不悦之情,却也不便当众发作,只能闷哼几声,以示不满。
卓凌昭哈哈一笑,甚是满意,便问崆峒掌门邢长老,道:“邢老师怎么说?”
崆峒山位居中原,向与河北祝家庄、岭南赵家庄等几个武林世家交好,算来势力不小,掌门邢玄宝岁数甚老,过去曾奉朝廷之命,随军围剿过反贼怒苍山,江湖中人无不尊他一声老师,说来资望颇为可观,若要与卓凌昭破脸,未必份量不够。
邢玄宝嘿嘿一笑,正想开口,忽见江充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只凝目望着自己。邢玄宝想起不少弟子投身军旅,自己别要一个失言,替他们招惹了麻烦,忍不住又支支吾吾起来。
卓凌昭颇见不耐,道:“邢老师到底想要如何,爽爽快快的说了吧?”
邢玄宝张口结舌,被卓凌昭一瞪,只惊得全身发软。他面色惨白,摇了摇手,卓凌昭森然道:“邢老师摇手示意,可是不赞同立这武林盟主么?”
邢玄宝大惊,忙道:“我赞同。”可双手还是胡乱摇摆,看来是个东摇西摆的骑墙派。
卓凌昭点了点头,道:“既然邢老师这般份量,也赞成在下的拙见,想来在座大家都是好朋友,不会不给咱们一个面子。”他冷冷一笑,道:“那我们便来问下一位,九华山的青衣掌门,你怎么说?”
话声甫毕,千人目光便向青衣秀士望来,娟儿本来站在师父背后,心下一惊,急忙缩到椅子背后了。那青衣秀士自是丝毫不惊,只缓缓起身离座。
那艳婷躲在梁上,乍见师父,心下大喜,几乎要脱口叫唤,伍定远连忙掩住了她的嘴,低声道:“现下不急着相认,一会儿情势稍定,咱们再见不迟。”艳婷没有回话,她双目凝视师父,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伍定远见她望着师父的目光满是仰慕眷恋,他心下羡慕,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我今生要给她看上这么一眼,便死也无憾了。”
青衣秀士缓缓下场,迳向众人拱了拱手。众宾客都知九华山掌门乃是不世出的奇人,自他上山求道之后,九华山财富堆积如山,门人武功大进,从第三流的小门派一举跃成武林中的大门户,此时他有话要说,众宾客自是鸦雀无声,只听他开口说话。
卓凌昭冷冷地道:“素闻青衣掌门足智多谋,此番咱们推举盟主,掌门定能知所厉害,为天下苍生谋福。这就请说吧。”口气冰冷,话中的威吓之意甚是明显。
青衣秀士淡淡一笑,道:“卓掌门不必多问了。这事我反对。”
众人听他口出反对之言,忍不住惊呼出声。此时势力大如华山、武当,都无人敢与卓凌昭为敌,没想到九华山一个小门派却有这个胆识,一时都是又惊又佩。
卓凌昭也不惊惶,冷然道:“阁下为何反对?”
青衣秀士道:“武林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方今天下武林,有少林、武当等大派主持局面,已然足够,又何必再立什么盟主?请诸位想了,日后若是几个大门派相互争斗,咱们即便有了盟主,又能奈何?难道盟主还真能上到嵩山,前去捉拿方丈么?照我看来,武林盟主有名无实,徒令大门派假借因头,前来兼并弱小,丝毫无助天下安宁,是以敝派绝不赞成此事。”
青衣秀士三言两语便道破其中机关,场中绝大多数宾客都出身地方,所属多是孤门小派,穷帮弱会,想起日后处境堪虞,无不暗暗点头。
卓凌昭冷笑一声,不再理会青衣秀士,迳自转问峨眉掌门:“严先生平生最是重义,为了武林的安危,您定是赞成了。”
严松先前为卓凌昭说话,此时自是点头大笑,道:“这个自然,事不宜迟,咱们快开始推举盟主吧。”
卓凌昭皱眉道:“可是九华青衣掌门出言反对,咱们怎好置之不理?”
严松摇头道:“青衣掌门平素带着面具,说起话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要干大事,总不能为了区区三五人,便无端放弃武林盟主这等大计吧?还请卓掌门以天下为重,快快倡议盟主之位吧!”
众宾客心下暗叹:“这严松平日道貌岸然,想不到这么无耻。”
卓凌昭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声音讪讪笑道:“咱们还倡议什么?卓掌门号称‘剑神’,武功盖世,才德兼备,放着这般天地无双、万年罕见的人物在前,咱们何不先立他为盟主,再来盖个‘剑神庙’,好好拜上一拜。大家以为如何呢?”
众人听这声音懒洋洋的,满是讥讽之意,纷纷回头看去,却见说话那人呵欠连连,两眼半睁半闭,正是方子敬。
卓凌昭满脑权位名声,竟没听出方子敬话中的嘲讽。他听了称颂,心下狂喜,微笑道:“在下自号剑神,纯是几位朋友的玩笑之言,岂能当真?方大侠要为我立庙受祀,那可真折煞在下了。”他心里高兴,竟改口称呼方子敬为大侠,好似忘了先前这人给他的讥嘲。众人忍俊不经,都在暗自偷笑。
卓凌昭又谦逊了几句,道:“八派之中,七派赞成提议,仅一派反对,但咱们以苍生为重,只有请青衣道长委屈则个,这便开始立盟主吧。”
严松哈哈大笑,道:“正该如此。还请卓掌门主持大局,咱们要比试还是推举,这便拿个主意吧。”
这两人一搭一唱,便要开始筹划,便在此时,猛听一声佛号,只震得满场宾客耳中嗡嗡作响。一人森然道:“卓掌门,放着嵩山少林在此,你如何置之不理?”
众人不必去看,也知那说话之人正是少林罗汉堂首座,灵定大师。
卓凌昭哦了一声,歉然一笑,道:“真是过意不去,我倒忘了武林间还有少林寺,不知大师有何高见?”少林乃是天下第一门派,卓凌昭怎可能忘掉不提?定是刻意侮弄了。
灵定抑制怒气,沉声道:“盟主一案事前未曾知会我寺方丈,太也仓促。此事老衲不能答应,留待日后再议。”眼看卓凌昭如此无礼,灵定也不想与之多说,迳对宁不凡合十道:“老衲此来华山,只为宁掌门退隐一事而来。请掌门不必理会这些杂事,这就开始封剑大典吧。”
宁不凡松了口气,当下连连称是,便要从圆盘中取出长剑。卓凌昭哼了一声,抢了上来,将他一把拦住,冷冷地道:“灵定大师,我知道你对卓某有些成见,但我此番提议,乃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你可别因私怨而坏公义。”
江充听了这话,也是轻轻咳嗽,料来是为卓凌昭撑腰之用。
厅上宾客心下了然,卓凌昭与江充一伙人勾结,少林若要与昆仑对上,不免招惹了这位大奸臣。果然灵定听得江充连连咳嗽,想起这奸臣的手段,不禁面色微变,不知该要如何回话。
猛听一声轻啸,众人眼前一亮,一名贵公子越众而出,只听他道:“卓掌门,贵我两派之间,虽有些私务待了,但我少林弟子侠义为先,什么时候忘了武林正义?阁下不必借题发挥。”此人面如冠玉,模样潇洒,正是“风流司郎中”来了。
杨肃观面向琼武川、江充,躬身拱手道:“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肃观,见过两位大人。”
江充见柳门大将现身,只感头疼,当下冷笑几声,不多理睬,琼武川却呵呵大笑,道:“杨郎中不在京里办事,却跑到华山做啥啊?可是替你家侯爷采灵芝来着?”
这杨肃观乃是朝廷五品要员,征北都督第一爱将,又是内阁大学士之子,江充势力再大,对他也毫无作用,看来少林寺有朝廷大臣撑腰,根本不必怕昆仑这一干人。
杨肃观行礼已毕,转头看向卓凌昭,微笑道:“卓掌门,神鬼亭一别,真是好久不见了。”
卓凌昭冷笑道:“少林寺不是由灵定大师做决定么?什么时候轮到杨郎中说话了?”他知道杨肃观口若悬河,比灵定更难对付,便有意挑拨离间,让杨肃观自行退开。
灵定素知杨肃观之能,见他上来解围,那是求之不得了,他口宣佛号,道:“老衲与杨师弟一体同心,谁来说话,并无不同之处。”
卓凌昭笑了笑,道:“可怜啊可怜,咱们灵定大师空有一身道行,在寺里却毫无地位,说话份量还比不上一个年轻人。”
这话纯在激将,灵定如何听不出来,他脸上黄气一闪,登时沉下脸去。一旁灵真也是大怒不已,但此刻不论如何说话,都等于打了自己人一耳光,反给敌人得利。一时气喘吁吁,却也无法可施。
杨肃观听了挑拨,却是丝毫不慌。只听他淡淡一笑,道:“卓掌门身居一派之长,见识怎地庸俗若此?我灵定师兄生具佛法,性格谦冲,自来提拔后进,从不曾计较什么地位排名。可惜卓掌门却以小人之见,度量我灵定师兄的君子之腹。如此狭窄浅薄,岂不侮辱了‘剑神’美名?”
卓凌昭给他讥嘲一顿,只气得脸色惨白,但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一时竟哑口无言。一旁昆仑门人暴喝道:“放你妈的屁!你才狭窄浅薄!”这些话粗俗无聊,不说还好,一旦出口,更显得卓凌昭的词穷。众宾客见杨肃观口才如此了得,心下都感佩服。
秦仲海看在眼里,登时对卢云咧嘴一笑,道:“咱们杨郎中最会耍嘴皮子,卓凌昭号称‘剑神’,却要找咱们‘屁神’斗口,那可是自找死路了。”
卢云微微一笑,心道:“杨郎中口才便给,庙堂之上,定是舌灿莲花,今日可要好好见识一番。”
梁下秦卢二人旁观好戏,这厢伍定远躲在梁上,自也关心场内情势,耳听杨肃观三言两话便逼得卓凌昭封口,心下不由暗暗叫好。
正痛快间,忽听身旁传来一声轻叹,那声音满是心酸,彷佛有无尽哀怨。伍定远急忙转头去看,却见艳婷满脸红晕,紧泯下唇,一双妙目却在凝视望着杨肃观。看她眼中泪光闪动,睫毛一眨眨的,满是相思爱慕,好似要她为杨肃观去死,也是心甘情愿。
伍定远心下一凉,好似被泼了一身冷水:“这孩子看我时,从不曾有这等神气,这……怎么分开越久,这女孩儿反倒更加爱慕杨郎中?难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相思之苦么?”
看艳婷的神情,已是情根深种,若要她忘掉杨肃观,那是万万不能了。伍定远轻叹一声,心知自己这番深情已然付诸流水,心下一酸,脸上便现出十分落寞的神情。
艳婷听了伍定远的叹息,便望向他来,待见了他神色悲苦,不由得微微一怔,她面露关怀之色,柔声便问:“伍大爷,你怎么了?”说话间,身子靠了过来,柔软的胸脯碰到了伍定远的臂膀,二人身子如此亲昵,她却浑然不觉,一双大眼只凝视着伍定远。
伍定远见艳婷对自己毫不避嫌,但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只见小女孩儿的恭谨敬畏,好似把他当成自家长辈,便如她师叔一般。伍定远摇了摇头,心下更添烦闷,他把身子一侧,避开艳婷温软的娇躯,轻声道:“杨郎中在说话,咱们专心去听,可别错过了。”
艳婷听了这话,登时用力点头,忙去探看杨肃观的动静。伍定远看在眼里,心下苦笑:“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什么事不好干,怎么来爱个小姑娘家?你往日多么精明能干,你啊你,可别害苦自己了。”想着想,竟又叹了一声。
那老者本来一言不发,听了伍定远的叹息,忽然凑了过来,笑道:“小子,忘了自个儿是真龙啦?”说着拍了拍伍定远的肩头,好似在激励他一般。
伍定远先是一愣,跟着脸上一红,当下急忙收摄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梁上意乱情迷,梁下却是硝烟弥漫。过了半晌,卓凌昭咳了一声,道:“无论少林是谁拿主意,今日天下气数,全在嵩山门人的一念之间。却不知杨郎中属意如何?”众宾客心下一凛,都要看杨肃观如何回话。
却见杨肃观双手一摊,笑道:“卓掌门,此事你问我,我却还想问你呢。”
卓凌昭听他推托,登时面露怒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肃观笑道:“卓掌门口口声声要立盟主,却不知这盟主究竟执掌如何?权柄如何?在下虽想答应提议,可你没把执掌权柄说个明白,却要我如何拿捏?我看卓掌门武功虽高,做事却如此粗疏,唉……可真叫我为难了。”
卓凌昭狂怒攻心,森然道:“你说我行事粗疏,那照你之见,却该如何!”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武林盟主的权柄何其重大,岂能三言两语定断?依在下之见,须得先拟定一本‘武林盟主权掌建制律典’,分通则、执掌、任免、刑赏等四章,草拟条文之后,再由诸派耆宿一一审阅。待各门各派一致同意,咱们便能召集天下群雄,将之定案了。”
杨肃观为官多年,平日公文往返,尽在推诿卸责,若要拿官场那套对付卓凌昭,那真是杀鸡用了牛刀了。
众宾客听得繁文缛节,无不毛骨悚然,一人问道:“此事须得多久?”
杨肃观微笑道:“草拟条文,在下可以代劳,所需约莫一年。条文订定之后,公文往返各派之间,又须一年。待八派掌门每人各以一年细细眉批,尚须八年。料来十年之后,便能召开大会了。只是各派掌门若有意见不合,尚须召集调解,那时间就抓不定了。”
众人听说十年后方能再开大会,无不脸上变色,柳门中人却哈哈大笑,纷纷鼓起掌来。
卓凌昭知道杨肃观有心推诿,霎时大怒欲狂,但众目睽睽,总不能一剑把他杀了,只气得他脸色惨澹,喘息不止。昆仑门人见掌门气愤,如何忍耐?钱凌异已是大声咆哮,喝道:“黄口孺子也敢大发议论,快快给我滚了!”
杨肃观听得昆仑门人叫嚣,登时摇头叹息:“卓掌门,你门人要我少林退下山去,你怎么说?难道真要我少林门人退出武林么?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阁下武功虽高,但门人言行不能服众,你便做了武林盟主,也是枉然。”
众人听他言语不带一个脏字,却把昆仑门下说得满脸通红,心下无不暗暗佩服。
灵真大笑道:“说得好!剑神武功天下第一,人品天下第屁!”这话却是方子敬用来嘲讽卓凌昭的,便给灵真拿来借用一番。
钱凌异狂怒攻心,骂道:“死贼秃,你少放几个屁!没人当你是哑巴!”
灵真回嘴道:“放你妈的屁!你这猪狗不如之辈,也敢在这鸣叫!”
两人稀哩哗啦,当场对骂起来,钱凌异满口市井俚语不稀奇,那灵真贵为四大金刚之一,居然说起粗口也是如此顺溜,众宾客不识得他的,都感惊诧万分。
却听一个娇媚的声音道:“快别吵了,杨郎中话还没说完,你们吵什么嘴哪?”钱凌异听这声音温柔无比,直是荡气回肠,忍不住心下一荡,忙往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一名美貌女子妖妖娆娆地站在厅旁,却是那妖淫无耻的胡媚儿,她满心爱慕眷恋,只盯着杨肃观猛瞧。那艳婷躲在梁上,一见胡媚儿对杨肃观满脸情意,新仇旧恨全都涌了上来,想起师叔惨死,不由得恨恨地道:“又是这无耻女人。”
伍定远见她满脸痛恨,心中便想:“我可想个法子帮帮她,让她杀了胡媚儿报仇。”
胡媚儿见杨肃观看着自己,登时娇声道:“杨郎中,咱们好久不见。奴家好想你哪!”
众人都知胡媚儿乃是江充这方人马,听她如此说话,无不暗自惊奇。那江充却不见喜怒哀愁,料来胡媚儿天生荡性,爱谁要谁,连他也管不住。
严松见杨肃观口才厉害,打得卓凌昭毫无招架之力,此时便来解围。他看胡媚儿与杨肃观有些暧昧,登时抓住话柄,叹道:“看不出杨郎中年纪轻轻,却是交游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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