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手矫健,竟是不输少年,一时间已逼得钱凌异难以招架,连连后退。
这老僧虽是大占上风,但那厢少林弟子却连连遇险。众僧武艺与白袍客相当,只是人数仅五六人,远远不及白袍客的人多势众,只靠众人含悲拼命,才与白袍客勉强战成平手。伍定远怕少林僧众失利,便也跃下场中,加入战团,与白袍客激斗起来。
十余招过后,那老僧见弟子们大落下风,恐怕时候一长,多人便要当场重伤,他知久战不利,便欲速速击毙领头的“剑影”钱凌异,以解众人之危。
心念于此,那老僧便深深吸了口气,跟着双掌一并,缓缓推出,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大悲降魔杵”,化杵法为掌法,一股降妖除魔的佛门真气汹涌而至。
钱凌异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袭来,罩住四面八方,难以动弹,眼看避无可避,当即拼起全身功力,便要硬接那老僧一掌,此时一名白袍客见那老僧掌力太强,怕钱凌异承受不起,当下也是两掌推出,一同抵挡少林神僧的深厚掌力。
只听一声大响,三人掌力相接,那老僧身体微微一晃,钱凌异退出了四五步,另一人却口喷鲜血,这人适才曾以两指夹下伍定远的“飞天银梭”,武功也颇高强,哪知掌力硬拼之下,便已相形见拙。
两旁少林弟子见师祖占了上风,连忙抢上前来,举起兵刃,便朝那两人身上挥落。
钱凌异冷笑道:“捡便宜吗?”他手按剑柄,咻的一声,长剑登时出鞘。
那老僧大惊,忙道:“大家快退开!”
但那钱凌异剑势太快,那老僧虽然出言提醒,仍是迟了一步,只听众弟子大叫一声,转瞬之间,纷纷中剑倒下。
钱凌异哈哈大笑,道:“师父厉害,徒弟脓包,少林寺这般大的名头,也不过如此而已。”说着飞身跃起,纵上了屋檐。
伍定远见钱凌异剑法怪异,心下骇然,抬头望去,那钱凌异自站在屋檐上,神情傲然,月夜中只见他手中剑刃好似透明,看来诡异无比。
那老僧颤声道:“好一个‘剑影’!好狠的昆仑山!”
众人正待要追,钱凌异早率人去远了。伍定远忙扶起众人,包扎伤势。灵音叹了口气,这一役少林弟子人人受伤,却留不下一名白袍客,可说是大败亏输。总算没人被杀害,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伍定远见众人已走,向那老僧拱手道:“大师功力非凡,不知法名如何称呼?”
那老僧道:“老衲灵音。”
伍定远啊地一声,忙道:“原来是少林寺戒律院首座驾临,失敬,失敬。”
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向有所谓“四大金刚”,这戒律院首座灵音就是其中之一,与方丈灵智、罗汉堂首座灵定、塔林守护灵真等三人合称‘智定音真’。其他灵字辈的高僧,尚有四、五十人,但以“四大金刚”武功最高,修为亦最深。江湖上有句故老相传的歌谣:“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说的便是少林寺中这几名僧人,这灵音既是少林金刚之一,武功自是了得,伍定远适才见他出手,果然功力非凡,心中更增敬意。
灵音虽然佛法渊深,但当此大变,也是伤心悔恨,垂泪道:“伯川啊伯川!这孩子可是齐家最后的一点血脉……都怪老衲疏于防范,竟叫他又遭了毒手…”
伍定远心下难受,正要出言慰解,忽然马蹄之声大作,数十骑急急奔向马王庙,众僧见强敌甫退,哪知又有人过来,连忙抄起兵刃,便要上前御敌。
伍定远极目眺望,只见来人身穿官差服饰,他心下一宽,向灵音道:“这些人是我的手下,不打紧。”众僧闻言,都是松了口气。
伍定远挥手叫道:“我是伍捕头,你们快快过来。”
人群中传出老李的声音:“伍捕头,太好了,你老人家果然在这儿。”
众官差急急下马,走向伍定远等人,伍定远吩咐道:“这几位是少林寺的师父,你们快扶大师们去歇息。”
众官差听了伍定远的交代,只是答应一声,但脚下却是一动不动。
伍定远心下奇怪,不禁“咦”了一声,他自任捕头以来,无人敢胆违逆他的只言片语,此时见众人神色有些奇特,只得把话再说了一遍,哪知众官差好似没听见他的说话,仍是无人移动脚步。
伍定远大怒,喝道:“你们聋了吗?我叫你们扶几位大师父去歇着,你们还愣在这干嘛?”
老李与小金对望一眼,两人面色为难,似是欲言又止。
伍定远料知有异,正待责问,忽听一人冷笑道:“伍捕头,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整天只会逞派头,没半点真本领。”
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气得全身发抖,他怒目望去,却又是新来的阿三在那儿放肆。伍定远不想在灵音面前料理家务事,沉声道:“老黄,老陈,你们带几位大师父下去休息。”
老黄等应道:“是!”脚下却不移动。
伍定远满心怀疑,正要出言相询,忽然马蹄声响,又是几匹马赶来,远远有人喊道:“知府大人驾到!”
众官差往旁急让,一齐跪倒在地,一人翻身下马,身旁跟着两名亲兵,不是知府陆清正是谁?
伍定远见知府忽然赶到,心中一凛,忙躬身道:“属下参见知府大人。”
陆清正见他向自己行礼,却是不理不睬,只是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伍定远,你眼里还有我吗?”
伍定远一愣,说道:“属下有何过错,大人还请明言。”
陆清正道:“你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伍定远道:“属下接到密报,说齐少镖头在此,我不敢有所耽误,便赶紧出来查案。”
陆清正冷笑道:“查案?我看是出来犯案吧!”
伍定远吃了一惊,不知陆清正何出此言,忙道:“属下真是出来办案的,这几位大师傅可以作证。”说着向灵音一指,灵音见场面混乱,一时不知要如何为伍定远开脱。
陆清正冷笑道:“这些和尚不知是哪儿来的,多半是你的同伙。”
伍定远不知陆清正何以怒气冲冲,正待答辩,忽听阿三的声音在庙中响起:“找到齐伯川啦!”说着匆匆奔出,向陆清正道:“启禀大人,齐伯川被人杀害,尸身就在庙中。”
陆清正大怒,暴喝道:“大胆伍定远,你知法犯法,杀害齐伯川,还有什么话说!”
伍定远又惊又怕,霎时跳了起来,忙道:“齐伯川不是我杀的,还请大人明鉴。”
陆清正大声道:“伍定远,老实告诉你吧!本官今晚接获线报,说你觊觎燕陵镖局的财物,杀害他们满门老小,今夜更图谋杀害唯一人证齐伯川。如此罪大恶极,你还有什么话说?”
伍定远张大了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向奉公守法,更为了燕陵镖局一案四处奔波,此事世所共见,怎能有人这般诬陷于他?伍定远全身颤抖,脑中乱成一片,急急想道:“这就竟是怎么回事?是谁要陷害我?”
陆清正见伍定远呆立无语,当即冷笑道:“伍定远,你快快束手就擒吧!别要一错再错了!”他伸手一挥,向众官差喝道,“来人,给我拿下了!”
众官差发一声喊,一齐奔上前来,伍定远见众属下无人愿为自己出头,心中既感悲凉,复又伤痛,他大喝一声:“谁敢动我!”
众人一惊,在旧日上司的积威之下,一时竟无人敢动一步,老李等人更是远远退开,脸上全是为难。
伍定远见情势危急,众下属又胆小怕事,无人会为自己分辨,只有老仵作黄济义气深重,不会弃自己不顾,当下大声道:“大人,我真是冤枉的!请大人速速召见仵作黄济,自会明白属下是受人诬陷!”
陆清正冷冷地道:“伍定远,我若要见黄济,还需要你教吗?”
灵音见情势急转直下,料来伍定远定是给人陷害,忙道:“这位大人,齐家少爷不是伍施主所害,凶手另有其人,还请大人明察。”
陆清正冷冷的道:“你这和尚又是谁,凭你也来和我说话?”说着向一众官差喝道:“你们还等什么?快给我拿下了!”
众官差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围在伍定远身边大呼小叫,却无人真敢上前厮杀。
陆清正见一众官差无人敢胆上前,登即怒喝:“你们干什么?想要和这姓伍的一起造反吗?”
伍定远听知府这么一说,心下已是了然,料知陆清正有意对付自己,却不知他对自己有何不满。伍定远又悲又怒,大声道:“大人,我伍定远为西凉百姓奔波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你却为何要冤枉我!为什么?”他自来行事稳重,哪知却有今夜之事,满腹冤屈间,泪水已是盈眶。
他正自悲愤大叫,忽听背后一人冷笑道:“伍定远,你杀人犯案,还想啰唆什么?乖乖束手就缚吧!”
伍定远听这声音满是讥嘲之意,心下大怒,猛地回头看去,却见说话那人正是阿三,看来这人新进衙门不久,便想在知府面前逞威立功。
阿三冷笑道:“你瞪我做什么?你还不知道自己完了么?”说着伸手朝他抓来,神态大是轻蔑,伍定远大怒欲狂,他行走江湖多年,如何把阿三这种人看在眼下?当下大喝一声,双手一挥,将阿三震飞出去。
陆清正怒道:“伍定远!你胆敢拒捕?”
伍定远仰天大叫:“大人,你只凭区区密告,便给我罗织罪名?你……你要我如何服气?”
陆清正见众官差不敢动手,当即回头看去,跟着拍了拍手,喝道:“来人!把这伍定远拿下了!”
话声甫毕,背后两名亲兵答应一声,便朝伍定远走来。
伍定远见这两人脚步沉稳,武功竟似不弱,心下暗暗吃惊,连忙收敛心神,暗道:“怎么知府手下有这等高手,我以前怎会不知?”
他全神戒备,不知这二人有何古怪,只见那两人走上几步,忽地身形一闪,便迅捷无比的向自己扑来,伍定远早已有备,手中飞天银梭激射而出,那两人武功高极,一人伸指在银梭上一弹,银梭准头立偏,另一人拔剑出鞘,伍定远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急收银梭挡架。
两般兵刃相交,刹那之间,那人剑上传来一股阴寒无比的内力,伍定远给这寒气一逼,全身莫名打了个冷颤,他心中战栗,知道遇上了难得一见的高手。
那人见伍定远架住长剑,更是连连催动内力,伍定远想要抵挡,但寒气攻心,忽地全身一阵酸软,胸口气滞,立感全身虚脱,当场便已软倒在地。
灵音吃了一惊,急忙奔上,护在伍定远身前,厉声道:“你这剑法是昆仑山的‘剑寒’!阁下和卓凌昭如何称呼?”
那人冷冷地道:“大师好眼力!在下金凌霜,道号‘剑寒’,卓掌门便是我师兄。那位是我三师弟屠凌心,江湖人称‘剑蛊’便是。”
伍定远此时虽然软倒,但听敌人自承来历,忍不住心下一惊,他连忙翻身爬起,凝目便往那两名亲兵看去,只见那人六十来岁年纪,双目神光湛然,便是那“剑寒”金凌霜了,另一名男子身材矮小,一张脸丑陋无比,满是刀疤伤痕,外号却是“剑蛊”,伍定远想起方子敬所言,想来便是此人以这套阴狠剑法杀害了一十八名镖师。
伍定远望向陆清正,颤声道:“知府大人,这些人便是杀害燕陵镖局满门的凶嫌,你…
你怎会和他们在一块儿?“
此言一出,老李与几名老官差互望一眼,这些老人原本就觉事情有奚翘,只怕是知府有意陷害伍定远,一听此言,登时肃然。只是众人虽然疑心,但眼前场面混乱之至,各人但求平安混过今晚,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多发一声,就怕惹祸上身。
陆清正微微一笑,道:“谁说他们是凶嫌了?你可别做贼喊抓贼,胡乱栽赃义士。”
伍定远全身凉了半截,心中已经一清二楚,想道:“原来如此,昆仑山的人居然与知府勾结上了,难怪会要对付我……可这事怎么能够?”
伍定远见陆清正笑吟吟的,似乎有恃无恐,他心念急转,寻思道:“这知府为何会和这帮凶徒勾结?他有什么好处?”霎时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条玉带,已然醒悟,当下沉声道:“知府大人,你也想要这条玉带,对不对?”
陆清正见伍定远一语道破自己的用心,登时哈哈大笑,道:“伍捕头啊伍捕头,看你这么精明,实在是个人才,杀了恁也可惜。”
他顿了顿,手指伍定远的腰带,道:“目下本官要取你腰上的玉带。只要你愿意双手奉上,本官不只饶你一条性命,还保你一生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如何!”说着往伍定远腰间的玉带上下打量,面上神情却是贪婪无比。
伍定远惨然一笑,果然给他料中了,这知府大人也是为了这条玉带而来,他低头看着腰间,寻思道:“这条玉带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劳动四品大员出马,齐伯川说这玉带关系天下气运,又是怎么回事?”想来适才昆仑门人偷听到他与齐伯川的对话,这才走漏了风声,把知府引来了。
他此时心头乱成一片,无暇多想,只低头无语。
陆清正见他自犹疑,又道:“伍捕头!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哪!你把这几个和尚遣开,乖乖交出玉带,我们好好喝上两杯,结成知心好友,岂不妙哉?”
一旁老李与伍定远交好,一见知府口气放软,忙道:“伍爷,你就听陆大人的吧!别让我们为难了。”另一人道:“是啊!伍捕头!知府大人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官大学问大,你听他的准没错!”说话之人却是小金。众口铄金,都要伍定远从了。
灵音未曾与齐伯川深谈,不明案情,不知那玉带关系重大,这时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伍定远见属下们都要自己让步,灵音也不发一言,一时心乱如麻。想起自己本要升任陜甘道的总捕头,这时却莫名其妙的牵扯在血案中,还被指为凶手,一切都是因为这条玉带而起,看来只要把玉带奉上,不只升官有望,日后靠着知府陆清正大力提携,日后成就定是非同小可。
他颤抖着双手,想解下腰带,心头忽然一震,登时想起齐氏父子死前的重托,燕陵镖局女眷被奸杀的惨状,心中又自犹豫,万般痛苦中,实在难以决断……
世间的捕快分为两种,一种是上曰是则是,上曰非则非的那种人。这种人不必有什么想法,也不必管什么天理,所做的无非就是完成长官心愿而已。另一种则是注定的该死,这些人有着自己的见识,天曰是则是,天曰非则非,这种人若在公门里修行,最后必会走上“以武犯禁”之路。
伍定远不是前一种人,他没有那么贱的奴性,但他也不是后一种人,因为他也少了那种凶恶的猛性。他既非小人,也非侠客,他只是很单纯的捕快,一个尽忠职守的捕快。
像他这样的性子,要他违背上司,那比杀了他还难,可举凡有血有肉的人,看到燕陵镖局的案子没有不动容的,若要伍定远丢弃苦主的付托,那也是十二万分的为难,在这一刻,伍定远内心天人交战,善念恶念盘旋不休。
死或者降,你必须做个选择。伍定远啊伍定远,你该怎么办?
众人呆呆的看着伍定远,都在等他示下。陆清正颇感不耐,便道:“伍捕头,我没时间与你干耗,你快点把玉带交出来,免得大家破脸。”
几名官差催促道:“是啊!大家有话好说,千万别伤和气。”
耳听众人的劝说,伍定远转头往庙门看去,蓦地热泪盈眶,眼前浮现出齐伯川临死前的悲愤神情,伍定远仰望天际,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今日若要低头,你死后有颜面对齐家父子么?你少了良心,下辈子还要投胎做人么?”只见北斗七星闪烁,好似在昭告他一条明路,霎时之间,心中已有答案。
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