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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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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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幽静,万籁俱寂,月光洒在碎石路上,伍定远哼着小曲儿,独自在路上走着。今夜对他来说,可是个大日子呢,接任捕头六年来,知府大人终于让他准假返家,一享天伦之乐了。想起父亲疼爱自己的亲情,伍定远嘴角泛起了微笑,打小爹爹就盼他成个男子汉,今儿个他终于坐稳西凉第一把缉匪交椅,深受万民景仰,爹爹见了他的成就,定也要为他欢喜。伍定远左手携着瓶茅台,右手拎了些菜肴,心道:“今夜咱们父子欢聚,非喝个烂醉如泥不可。”想到此处,嘴角更是泛起一抹微笑。

他走着走,脚步渐渐加快,穿过了熟悉的小巷,伍定远脚步停下,站在一栋破旧污秽的木屋前,他望着给炊烟熏黑的大门,心下叹息:“爹爹还是老样子,我每月寄回来的银子,他都拿去赌掉了吧。”他摇了摇头,不愿兴致被这些琐事打扰,伸手打门,叫道:“爹爹!定远回来看你了!”叫了两声,门里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叫道:“定远,真是你回来了么?”这声音激动中带着喜悦,正是父亲的声音。

伍定远更是欣喜,答应道:“是啊!是孩儿回来了!”嘎地一声,大门打了开来,伍定远急于见到父亲,连忙奔了进去,叫道:“爹爹!”

只见大门内一片漆黑,堂上也没有灯火,望之幽暗阴森,却不见有人。伍定远心中微感疑惑,当即叫道:“爹爹,你在哪里啊?”叫了几声,忽听内堂里传来父亲的声音,低声道:“定远,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伍定远吓了一跳,先前父亲的声音爽朗明亮,此时却何以如此微弱,急忙朝内堂奔进。行到堂中,只见一人背对自己,坐在地下,正自不住喘气,伍定远心下一惊,急忙蹲下身去,叫道:“爹爹,你怎么了?哮喘犯了么?”

那人呼呼喘息,摇头道:“不是哮喘……不是哮喘………”

伍定远忙伸手过去,便要将他扶起,手指碰上后背,忽然那男子回头过来,凝目望着自己,森然道:“伍捕头,你还认得我么?”

伍定远见了那人的面孔,登时惨叫一声,双腿一软,险些跪倒。黑暗之中,只见那人七孔流血,正是惨死在马王庙的齐伯川!伍定远猛见这已死之人,只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救命啊!”霎时间跌倒在地,双手连连挥舞,已是肝胆俱裂之态。

齐伯川怒道:“你不是说要帮我报仇吗?怎么连我都认不出了?伍定远,你说话不算话!”

伍定远见了鬼怪,如何不心慌意乱,他两腿发软,站也站不起了,双手撑地,连连往后退开,口中喃喃地道:“你的案子我尽力了,你……你别过来害我……”

齐伯川怒道:“你胡说什么?那昆仑山的贼子明明好端端的活着,你怎能说替我尽力?伍定远,你对得起我家满门老小吗!”

他狂怒之间,猛地站了起来,只见他身材变得异常瘦削,黑暗间极是诡异。伍定远定睛一看,齐伯川下身裸躯,双脚早已不见,成了条长长的蛇尾,身上还覆着鳞甲,竟然变成了人面长尾的蛇身怪物!伍定远大吃一惊,全身飕飕发抖,正要逃走,忽然那怪物身子一长,人头伸来,竟已到了伍定远面前,两人额头相抵,那怪物冷冷地道:“伍定远,你卖友求荣,忘了自己的职责,我今日要把你杀了,替天行道。”

伍定远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乱挥,那怪物森然一笑,蛇身蠕动,步步进逼,只对着伍定远连吐蛇信。

伍定远登地想道:“对了,我还有飞天银梭!”他伸手入怀,想要取出银梭御敌,忽又找不到东西,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只想出言求恳,忽然间,那怪物呜啊一声大吼,猛对伍定远右手咬下,将他右臂咬做两截。伍定远惨嚎翻倒,滚在地下,手臂上的鲜血飞洒半空,望之极是残酷。伍定远正嘶嚎之间,刹那间鲜血凝结,在半空中化成几个血字,见是:“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伍定远张大双眼,只觉怪异莫名。忽然间,鲜血四下飞散,洒上脸面,伍定远只觉腥臭难言,正要抹去血水,又见怪物朝自己窜来,眼看便要咬上自己的颈子,登即惨叫道:“不要啊!”

咚地一声,身上忽地一痛,好似从什么地方跌了下来,伍定远趴在地下,睁眼看去,只见一旁放了张床铺,自己却倒在地下,竟是从床上滚落在地。

伍定远尴尬一笑,心道:“原来是场恶梦,差点没把我吓死。”他转过头去,只见自己身在一处帐篷之中,四下一片明亮,已是白日,伍定远回想梦境,想到那人头蛇身的怪物,只觉不寒而栗,他抚摸脸颊,心道:“我为何会做这个怪梦?难道是因为这燕陵镖局的案子始终没破,我自觉对不起齐少镖头,才有了这匪夷所思的怪梦么?”

转念想到父亲,心中更是一酸。他亲生父亲嗜赌好酒,在他八岁时便已谢世,不论伍定远做了捕头还是制使,他的父亲都是看不到了。伍定远叹息一声,只觉眼前仍有红影飞舞,好似梦中所见的血字仍在眼前来回盘旋,他回想梦中的那两行血字,霎时心念一动,想到了神鬼亭中见到的那块青石板。当时他性命垂危,迷迷糊糊间,见到了一块石板,那板上刻着人头蛇身的图样,左右两边各刻着一行字,正是那“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想到此处,伍定远猛地醒悟:“原来如此,原来我早已见过这两句话,无怪会梦到这般可怕的怪物……”他嘘了一口长气,眯眼看着帐篷外的日光,心道:“不管怎么样,现下我终究是脱险了,先找到杨郎中他们再说吧。”

正要起身,忽听一人笑道:“好个伍制使,居然这么快便醒来了,真是身强体健,非常人所能及啊!”

伍定远转头急看,却见一人面带微笑,从帐篷外走了进来,那人身材瘦削,面带病容,正是昆仑山的钱凌异。伍定远见此人到来,心下大惊:“这家伙怎会在这里?杨郎中他们呢?”

他吓了一跳,匆匆跳起,便要朝外头奔出。脚下才动,便听背后一声叹息,说道:“伍捕头啊,你身上伤势未愈,何必走得这般急呢?”

伍定远听这声音好熟,急忙回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坐在帐篷一角,正自摇头叹息,却是那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伍定远惊慌大叫:“杨郎中!韦护卫!灵定大师!你们在哪里?”

一人道:“别叫了,他们不在这儿。”

伍定远抬头望去,又是一人走进帐来,此人神态老沉,六十来岁年纪,正是昆仑山第二把交椅,人称“剑寒”的金凌霜,身旁另站着一人,却是“剑蛊”屠凌心。伍定远颤声道:“杨郎中他们人呢?也给你们抓起来了么?”

金凌霜摇头道:“那倒没有。腊月除夕那夜,咱们掌门在千均一发之际,将你从神鬼亭救了出来,你现下是和本派好手在一块儿,不必再想杨肃观他们了。”

伍定远面色惨白,跌坐在地,此时昆仑十三剑齐聚一堂,自己便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逃出此处,看来已是无幸。

卓凌昭见他神态满是恐惧,当即微微一笑,走了上来,在伍定远身边蹲下,说道:“伍制使不必害怕。本座找你过来,绝不是有意害你,你大可放心。”

伍定远心神本已大乱,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略略定下,往日干捕头时的灵敏心思又转了起来。他见卓凌昭神态和蔼可亲,全不似过往冷冰冰的模样,心中便想:“这人想做什么,难道还在打那羊皮的主意么?”

他有意试探,便咳了一声,道:“卓掌门,老实跟你说吧,那羊皮不在我的身上,你现下抓了我,怕也没什么用处。”

卓凌昭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往伍定远眼前一晃,说道:“伍制使所说的羊皮,就是这东西么?”

伍定远吃了一惊,颤声道:“这……这羊皮还是落入你手中了……”

卓凌昭道:“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宝物前后辗转,终究还是叫我拿在手里。”说着喜上眉梢,神情甚是愉快。伍定远呆呆看着卓凌昭手中的羊皮,神色颤抖不定,慢慢地从讶异转为无奈。

伍定远仰天长叹,想起燕陵镖局满门惨死的情状,更觉万念俱灰。卓凌昭见他消沉,当即一笑,道:“伍制使啊伍制使,你过去公务在身,这才不得不与我卓某人作对,你现下也不是捕头了,那羊皮便算给烧成了灰烬,也不关你的事,你又何必这般死心眼呢?咱们交个朋友吧?”

伍定远想起适才梦里的齐伯川,蓦地心中一悲,想道:“这些人凉薄无耻,眼里只有财富权势,什么时候把人命放在眼里了?杀个八十三条人命,在他真如鸡毛蒜皮一般。”

伍定远心中厌恶此人,但一来身上伤重,使不出气力骂人;二来命悬人手,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便只叹息一声,摇头道:“卓掌门不必这般说话。我伍定远福薄,没敢高攀你这个朋友。你既然有了羊皮,何必再留我这条烂命?快快动手杀我吧。”

卓凌昭轻笑一声,道,:“伍兄啊伍兄,我若要杀你,何需动手?你身上毒伤如此沉重,我只要袖手旁观,还怕你不一命呜呼么?”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起自己中了胡媚儿的剧毒,尚未服食解药,当即道:“什么毒伤?你是说百花仙子下的毒么?”

卓凌昭却不打话,只微微一笑,向一旁门人使了个眼色。钱凌异会意,登将伍定远的右臂拉起,跟着一把将他的袖子拉下,冷笑道:“你看看自己的右手吧!”

伍定远依言去看,霎时神色大变,身子更是飕飕发抖,只见右手色做深紫,那紫气一路从手腕行到肩头,看来骇人之至,几处肌肤更已腐烂,白骨森森外露。他心下震骇,嘶哑着嗓子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他身中百花仙子的怪毒,性命已然垂危,但也不见右手伤成这个模样,难道是毒伤加重,这才烂成这个可怕形状?卓凌昭道:“这毒与百花仙子无关。那夜在神鬼亭中,你给亭子里的一只怪蛇咬中,右手便成了这个模样。那百花仙子毒功虽然了得,但与这只怪蛇相比,那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伍定远回想那夜情景,确有一只蛇虫类的东西从石板下冲出,往自己手上咬了一口,只没想到这蛇虫如此剧毒,竟将自己的右臂毁成这个模样。他看着自己的手臂,面色惨然,忽然一阵剧痛传来,右臂中隐隐有热气冒起,竟在手臂上的经脉盘旋冲撞,好似有千万只毒虫啮咬,实叫人难以忍耐。伍定远疼痛万分,霎时滚倒在地,张口大叫起来。

金凌霜惊道:“糟了,他身上的毒伤又发作了!”

伍定远呼喊之间,那热气如飞箭一般,沿着右臂经脉冲向心口,所过之处,如同火烧,金凌霜见他面色痛苦,急忙伸手出去,按在他的背心,登时催动内力,一道冰寒的气息便从伍定远背后灌入。那热气给这么一撞,便又倒缩回去,缩到右臂筋脉之中,金凌霜头顶水气袅袅,已在全力行功。两股气流相互激汤,在伍定远的右臂间来回冲击,好似在激战一般,伍定远只觉全身痛苦之至,想要扭动身子,却没半点气力。

卓凌昭见金凌霜奈何不了这个剧毒,便道:“二师弟让开,让我来吧。”

金凌霜见他要出手,便自让到一旁,卓凌昭走上前来,伸手在伍定远肩头一拍,猛地一道真气送出,雄浑至极的内力冲入经脉,瞬间便将毒气压了下去,硬生生地退回右臂之中。

众门人见卓凌昭浑若无事,随手一掌挥出,便有如此妙用,功力不知高过自己多少倍,忍不住赞道:“掌门功力深厚,佩服!佩服!”这话衷心称颂,倒也不是随口奉承。

只是卓凌昭的内力太过霸道,虽将两道寒热之气压下,却也将伍定远震得内脏翻转,他身上一软,倒在地下,心里空荡荡地,好似死了一般。一旁屠凌心见伍定远伏地不动,粗声道:“怎么样?他的性命保得住么?”

卓凌昭摇了摇头,道:“他身上的毒性太猛,我只有暂时压下他体内的毒性,免得蔓延到内脏。”

钱凌异皱眉道:“这毒伤怎地如此之怪,逼不出,消不去,实是生平从所未见。”

卓凌昭看了伍定远的手臂一眼,摇头道:“其实他也算是命大了。若非他先前受了胡媚儿的剧毒,恰能与蛇毒相克,否则这怪毒一入体内,当场便断送了他的性命。”

忽听伍定远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已然清醒过来。

钱凌异笑道:“这小子当真耐命,这却又醒来了。”

伍定远头晕眼花,仍感虚弱,两手在地下一撑,却又跌了回去,金凌霜走了上来,将他一把抱起,送回床上。卓凌昭见伍定远面带苦楚,气喘不已,便向门人道:“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同伍制使说。”众门人都是乖觉之辈,眼看掌门有话要与伍定远单独去谈,定有机密之事相商,纷纷躬身行礼,走了出去。

偌大的帐中,只余卓、伍两人留在里头,四下一片宁静,只闻远处风声潇潇,吹在帐篷之上。

伍定远见卓凌昭面带笑容,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禁叹息一声,道:“卓掌门,你羊皮到手了,伍某也落入你的手中,你若要下手杀我,那便快快动手吧。”

卓凌昭摇了摇头,背身坐上床沿,淡淡地道:“我与你又没有血海深仇,何必杀你。”

他此时背心正对着伍定远,相距不过半尺不到,却是把要害卖给敌人了。伍定远自接下燕陵镖局一案以来,从未与凶手如此接近,他见卓凌昭背心暴露眼前,全不设防,直是怦然心动。想道:“我若此时暗算于他,便算他武功再高十倍,也难免给我一掌打成重伤。”心念于此,便缓缓提起右掌,卓凌昭却似不知,兀自望着前方。

伍定远心下大喜,若能一掌打死卓凌昭,自己便要给人当场杀死,那也值得了。正要全力击出一掌,忽然手臂上一阵发热,跟着剧痛攻心,全身气力半点不剩,登即倒在床板之上,不住喘息。

卓凌昭听他呻吟,头也不回,迳自道:“伍制使省点力气养伤吧,我还有无数大事等你去办呢,可别无缘无故地死在这里啊!”

看他满脸闲适,当是知晓伍定远身上伤重,根本无力出手偷袭,这才故意试探。伍定远抱住手臂,喘息道:“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卓凌昭拍了拍他的脸颊,道:“我明白跟你说吧,你身上的毒性太怪,我只是用内力替你压住毒性,暂且保住你的性命。现下你周身的剧毒全数聚集在右臂之上,迟早会蔓延到内脏,到时全身腐烂,死得惨不堪言。”

伍定远听他说得可怕,忍不住面色惨澹,卓凌昭见他面有忧色,便笑道:“你也不必慌,这毒不是解不开,不过嘛,嘿嘿,你若要将毒性全数消解,得看你是不是愿意听话了。”

伍定远强忍痛苦,颤声道:“你……你想怎么样………”额头冷汗落下,滴到了嘴边,看来真是疼痛至极,难以忍耐。

卓凌昭眼望地下,神情忽地严肃,道:“伍制使,你若想活命,唯有进到“神机洞”,参悟其中天机,否则天下无人能够救你。”

伍定远喘道:“神机……洞?那……那是……什么?”他身上痛苦,竟连话也说不清了。

卓凌昭见他嘴唇咬得出血,只摇头道:“你不必问这么多,这几日你只管养好身子,等进了天山,找到了神机洞,大家各有好处可分。”说着便往伍定远肩上一拍,功力到处,登将他右臂的毒性镇住了,跟着又道:“在我卓凌昭面前,你别想弄鬼,于人于己都没半点好处。”他嘿嘿冷笑,站起身来,转身便走出帐中。

伍定远给他一掌拍下,只觉身上暖烘烘地,手臂上的痛苦大为减轻,他缓缓坐起,却不敢再用右臂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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