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定远隐身在树丛里,先小心翼翼地在庙门外察看一周,见四周宁静,无人埋伏,这才闪身入庙。
伍定远低声道:“齐少爷,伍某依约前来,便请现身。”他连说了两遍,却无人答腔。
伍定远心中犯疑,暗想:“莫非那张字条是假,却是有人冒充齐伯川,想把我给引出来?”他正想退出庙门,忽然一股劲风从左侧攻来。
伍定远心中一凛,侧身让开。黑暗中依稀见到一人双手成抓,直上直下的往自己猛攻,伍定远见那人招数凶猛,不敢怠慢,忙使出师传的拳法,一招“开门见山”,往那人中宫直击,那人出手刚猛,直向伍定远手腕袭去,伍定远伸臂挡隔,手刀便往那人腕上切去,只听啪地一声轻响,两人手臂已然相触,霎时内力相撞,都被对方的劲力震退。
伍定远急看那人面目,却见是个虎背熊腰的好汉,黑暗中看不清形貌。
却听那人拱手道:“伍捕头好俊的工夫,不愧是西凉第一名捕。”
伍定远一听他声音,登时放下心来,已然将他认出,这人正是少镖头齐伯川。
伍定远拱手道:“少镖头恁也客气了,你相让在先,又是有病在身,伍某岂会不知?”
原来两人方才动手之时,伍定远已然察觉齐伯川的手劲有些软弱无力,伍定远素闻齐伯川武功刚猛,力道应当不只如此,是以查知他身上有病。
两人相互凝视,经过多番变故,齐伯川瘦了一圈,满脸胡渣,衣衫破烂,看来吃了不少苦头。
齐伯川踢开庙中杂物,坐了下来,苦笑道:“伍捕头好厉害的手段哪!你布下了天罗地网,却教我无处可去。”
齐伯川虽然全家被人杀害,但仍是杀害童三的凶嫌,伍定远对他有些提防,当下低声道:“齐少爷,我职责在身,你多包涵。”
齐伯川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怪你,唉!怪只怪我自己,那天没听我爹爹的话,不然……不然……”
伍定远见他眼眶发红,竟似哽咽了,不知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
齐伯川毕竟是江湖中人,只是一时伤感,便又宁定如常,他清了清喉咙,说道:“我约伍捕头出来,决无加害之意,只是要把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说与你听,好让伍捕头助我一臂之力。”
伍定远奔波劳苦,为的就是破案,齐伯川此言一出,他立时精神一振,忙道:“少镖头请说!”
只听齐伯川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了,绝非三言两语可尽。”
伍定远点头道:“这我理会得。”
黑暗中两人相望一眼,各怀心事,远远传来夜鸦悲啼,更显得气氛哀伤。
眼见齐伯川神态忧伤,伍定远心中虽有千万个谜团待解,却又不敢胡乱发问,当下耐着性子等待。
良久良久,齐伯川轻轻地道:“说起这事来,该从咱们接到这趟镖说起。”
伍定远精神一振,连忙坐直了身子,专心倾听。
齐伯川望着地下,叹息一声,说道:“两个月前,那时我们镖局做完一笔大买卖,刚送了批货上山西,终于打通了往京师的要道,家父高兴极了,说今后我们镖局可以名列天下五大镖局之一,日后生意必是越做越大,我们着实庆祝了一番。”
这件事伍定远自也听闻,那时镖局还大摆宴席,宴请西凉父老,伍定远也曾接到帖子,只是因故未去,此时回想那时镖局的气势,对照今日的萧索,真是恍若隔世了。
齐伯川颇见伤感,他摇了摇头,道:“只是说来奇怪,那日正午咱们宴席刚过,便有一个男子进到镖局里来,说有东西托我们送到京城。那时我们刚走通了到京师的路,听到这桩生意自是很乐意。我看那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面若重枣,须长及胸,举止间颇有气度,当是富贵中人,我不敢失了礼数,连忙请那人入内,问他要托什么物事。那人看了我一眼,脸上神气很是古怪,往地下摆着的三只大箱子一指,说道,‘三月之内,请贵镖局将这几只箱子护送京师,事成之后,自有重赏。’”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案情到了关键时刻,忙坐直身子,深怕漏听了一字。
齐伯川浑没注意伍定远的神情,迳道:“我看那三只箱子毫不起眼,便问道,‘这位爷台,敢问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那人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值钱的,不过是些平常的衣物,要送到京城的朋友家去。’我正感奇怪,世间哪有人要请镖局送这种廉价物事,莫非失心疯了?该不会是同行来消遣我们的吧?我笑道,‘咱们干的是保镖,可不是挑夫哪!爷台的东西若是如此轻松容易,随便找上几个人,自己运到北京也就是了,何必要找我们燕陵镖局?我们的酬劳可不简单啊!’”
“那人见我神色轻蔑,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道,‘酬劳一节,少镖头不必替在下烦恼,只要东西能如期到抵京城,我自当奉上十万两酬金。这里是定银五万两,事成之后,自有人付你另五万两。’那人说完之后,镖局里的弟兄都惊呼起来,我哼了一声,说道,‘兄台你可别消遣我,几箱衣物,怎值得十万两银子?’那人听我质问,也不生气,伸手一挥,身边的几条大汉猛地扛出两大箱白银,弟兄们急急上前打开箱盖去看,那箱中果然是货真价实、白花花的五万两银子!”
伍定远听到此处,忍不住“咦”了一声,那日他曾细细查过,这趟镖走的确是寻常衣物无疑,想不到居然值得上十万两的镖银,看来定是别有隐情。
齐伯川又道:“咱们走镖的人虽然见惯金银珠宝,可是这等大数目也不是时时可见的,大伙儿都看傻眼了。谁知我爹爹猛地站起,说道,‘来人!送客!’我大吃一惊,忙道,‘爹爹!这可是笔大生意啊!咱们何必把财神爷往门外推?’”
“我爹不理睬我,只对那人道,‘阁下看得起燕陵镖局,老夫自是感激。不过我不接这趟镖。’那人面色诧异,说道,‘齐总镖头不接这趟镖?莫非是嫌酬劳不足?’别说那人不解,大伙儿也很是纳闷,好端端的大生意送上门来,何必硬生生的推掉?我爹却有他的道理,只听他说道,‘这位朋友很面生,该是打外地来的吧!你有本领带着五万两白银奔波道上,没半点闪失,又何必要我们替你送这几箱衣物?你这镖来历不明,齐某不敢接。’”
伍定远听了齐伯川的转述,心下也是暗赞齐润翔见识明白,此人眼光精准,无怪能雄踞西凉数十载,绝非寻常镖师可比。
齐伯川道:“那人听我爹爹一说,双目登时一亮,笑道,‘果然姜是老的辣,瞒不过齐总镖头的眼去。这趟镖实是来历不明。’我爹听他说得直爽,登时哼地一声,道,‘既然如此,还请阁下另请高明吧!’那人笑道,‘那倒也不必。齐总镖头,还请借一步说话。’”
“我爹明白那人有秘密相告,便和他进了书房,我也想跟着进去,谁知那人却要我把手门口,不许外人过来,我一听之下,心里很不高兴,知道他不愿我一同去听,想我齐伯川早已当家作主,何时受过这种气?但那人总算是咱们的客人,我总要忍着点,便在书房外头守着。”
伍定远摇头叹道:“这可糟了,连少镖头也不曾与闻,咱们这案子要如何查下去?”
齐伯川哈哈一笑,道:“这你倒不必担忧,那人和我爹谈了一个多时辰,我虽不想偷听他二人说话,但他们不停争吵,说话声时大时小,却让我听到了不少内容。”
伍定远大喜,忙示意他说下去。
齐伯川道:“我听我爹爹大着嗓门,问道,‘阁下既能带着十万两白银四处奔波,为何不自己送东西上京?’那人笑道,‘我自有难言之隐。’我爹见他不愿明说,立时冷笑一声,说道,‘阁下若不愿明讲,我如何敢接这趟镖!要是东西不干净,我岂不惹祸上身?’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是使三刀的,你还不懂么?’说着似有衣衫破裂的声响,跟着我爹爹发了声低呼出来,我大吃一惊,以为他们俩人动起手来,正要闯入,却听我爹叫道,‘使三刀的,这…原来是你……难怪你不能进京……’”
伍定远心痒难搔,猜不透什么叫做“使三刀”的,忙道:“到底托镖之人是什么来历,齐少爷可曾耳闻?”
齐伯川嘿嘿一笑,道:“不瞒你说,咱们走镖之人向来有几个行规,一是即便性命不要,所托之物也绝不能遗失毁损,更甭说被人抢夺了;再一个行规,便是不能泄漏托镖之人的姓名来历。不论我是否知道此事,都不能明言转告。伍捕头,你若想知道,得靠你自个儿去猜了。”
伍定远劝道:“如今镖局也毁了,总镖头更因此仙去,齐少爷别再拘泥,否则凶手岂不逍遥法外?”
齐伯川摇头说道:“伍捕头,你恁也小看我齐家的男儿了!我们宁愿人头不在,也绝不能失落了‘信’这一字,眼前燕陵镖局虽然毁败,但日后未尝不能重振声威,你想劝我出卖行规,还是省省功夫吧!”
伍定远见他雄心仍在,心下暗赞,想道,“看来这几日的磨练不是全然无功,咱们这位齐少爷长大不少。”想起齐润翔后继有人,也不算白死了,心中也感欣慰,便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齐少爷请继续说吧!”想来他知齐伯川此次邀他出来,定有什么深意,便耐心听下去,不忙逼问托镖之人的来历。
齐伯川又道:“从我爹爹发出那声低呼之后,两人便都小心起来,说话间压低嗓门,声音更是变得又低又急,我实在听不清楚,只好悻悻走开。过了许久,我才见爹爹走出房门,我奔了上去,问道,‘怎么样,那人呢?’我爹叹道,‘他走了。’我吃了一惊,道,‘走了?咱们的生意呢?’我爹见我满脸惶急,便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放心吧,这次咱们舍命陪君子,这趟生意接下了。’我听了当然大喜过望,连连拍手,我爹爹却不发一言,嘿嘿,现在想来,却是把死神迎上了门……”
伍定远见他心事重重,忍不住叹道:“人生祸福之际,实在难说得很。”
齐伯川点了点头,迳自道,“自接下生意后,我爹没一日清闲,他很重视这趟镖,凡事都亲自出马,从挑选镖师,一直到安排运送路径,全都亲自来办,旁人连插个话都不行。我见他这般慎重,只希望从旁帮忙。希望分摊点功课。不过我爹不愿意我来插手,另派了其他生意给我看顾。我与他谈了几次,他也不来理我,慢慢的,我也不再去管这档子事了。”
“一个月后,我从四川回来,忽然见到我师叔在局子里。我师叔外号‘扑天虎’,平素住在长安,不知道什么风把他吹来了,我高兴的很,晚间吃饭时才知道,这趟怪镖要请我师叔亲自出马,我想我爹真是小题大做,不过是几箱衣物,何必劳动‘扑天虎’这种成名的高手?看在十万两镖银的份上,我才把这句话按下不说。次日大小勾当安排妥当,我师叔带领各省镖局里的菁英,一共三十六人,便即出发。”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道,“原来燕陵镖局早已出过一趟镖,这我倒是不知道。”
齐伯川道:“第二天刚巧局里也没旁的事,我邀了几个镖师出去打猎,那天气候宜人,我们追到了一群大鹿,越追越远,竟然追出了凉州的地界,几名镖师说道,反正今晚回不去了,不如一直赶到柳儿山,和我师叔碰上一面。我这师叔自小就疼爱我,他老人家难得到西凉,聚没两天却走了,未免太过可惜,我们当夜便驾马追去。”
伍定远嗯了一声,心道:“这齐少镖头果然是少爷出身,局子里接下这么大的案子,他还有心思玩耍儿。”他不想无端得罪人,便把这话按下不说。
齐伯川道:“那日不到午夜,我们便已赶到柳儿山,这柳儿山向来是我们镖局夜宿的地方,不论出的是什么镖,只要是往关内走,定会在柳儿山歇息。师叔他们一早出发,应比我们还早到几个时辰。但说也奇怪,是夜柳儿山黑茫茫地一片,实在不像有人露宿的模样,我和众兄弟反覆寻找叫喊,都找不到师叔他们的踪迹。”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扑天虎押的这趟镖定然凶多吉少。
果听齐伯川道:“找不到师叔,这下我便担心起来,料想师叔他们多半遭遇了什么事,说不定是逢上歹人劫镖,这才耽搁。虽说我师叔武功高深,区区几个强盗还为难不了他,但这趟镖来历很是奇怪,怕不能以常理计较,我便吩咐众兄弟露宿在柳儿山,明早与师叔他们碰面了再走。”
伍定远听他处置得颇为妥当,便也点了点头。
齐伯川道:“那夜大伙儿累了一天,很快都睡着了,我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谁知才一入眠,就听见有马匹在山下奔驰,我们都给惊醒了,那夜月色明亮,从柳儿山望下,草原上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大伙儿见山下五、六匹野马在草原里跑着,只道没事,便要睡倒,我却瞧见那些马上都带着鞍子,那晚我一直心神不宁,见了这一大批无主的马儿,忽觉很不舒坦,便叫了两个兄弟陪我下山看看。”
“说也奇怪,我们一下山,那些马儿像认得我们一样,自己奔了过来。我伸手拦住一匹白马,一看那鞍子上的标记,这不是我们镖局里养的坐骑吗?这附近除了我们以外,就只剩我师叔那批人马,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师叔他们出事了!”
伍定远虽已料到情势发展,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齐伯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师叔的武功高过我甚多,如果他应付不了贼人,我也没法子,就吩咐一个镖师快马赶回西凉城通报我爹,我和其他人连夜去寻找师叔他们的下落。
我爹听了镖师的回报,自也大惊失色,尽起镖局人马,四处搜寻,嘿嘿,谁知这么一找,足足找了十天,我师叔他们却像钻到地底去一般,三十六个好手,连同三大辆镖车一同失踪。
我们这次可灰头土脸极了,连什么人下手的都不知道。“
伍定远心中不满,忍不住嘿地一声,道,“这么大的事情,少镖头也不知会咱们衙门一声,这不太也见外了么?”
齐伯川摇头道,“伍捕头,咱们什么事都靠官府,何必还开什么镖局?干脆关门算了,你说是么?”
伍定远心知如此,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齐伯川又道,“自从我师叔失踪以后,便有种说法传出,都说是他私吞了财货,自己逃个无影无踪。我也将信将疑,也许那些寻常衣物有什么古怪,其实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爹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却很生气,他把大伙儿找来,吩咐道,‘你们别胡说八道,货还没有丢,好好的放在局里。’兄弟们听了都感到不可思议,不知我爹在搞什么名堂。”
齐伯川说到这里,道:“伍捕头,人人都说你是西凉名捕,听到这儿,你可看出我爹的用意来了吗?”
伍定远道:“齐少爷谬赞了。据我猜想,齐总镖头早知道这趟镖凶险异常,就故意派人走一趟假镖,以明敌情。等点子现了身,到时也好防范。”
齐伯川拍手赞道:“伍捕头果然不同凡响,不过这趟假镖虽然引出点子,但究竟是什么人下手,我们却仍是一团雾水。那时我问起这趟镖的来历,我爹爹私下告诉我,其实那三大箱衣物里,只有一件东西要紧。”
伍定远想起齐润翔的遗言,忙道:“那是什么东西?少镖头请说。”
齐伯川摇手道:“伍捕头耐心听下去,真相自会分晓。”
他又道:“我爹对我说道,那三大箱东西其实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宝贝其实毫不起眼,这几日他都带在身边。我问爹爹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对师叔他们下手?’我爹爹苦苦思索,也是不知。我那时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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