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假如你是一个常见的轻浮女人,我当然可以自私自利地拿你做个试验,那对你也没有什么危险。 但是你兴高采烈,沁人心脾,这构成了你的魅力,但也造成了你的痛苦,你这个令人倾倒的女人,却不明白我们未来的地位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我也一样,起初这个问题没有考虑,只是躺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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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幸福的树荫下,就像躺在死亡之树下一样,后果没有预见到。“
“她也许会以为我是舍不得花钱才不出走的……啊!
没关系!随她去,反正这事该了结了!“
“世界是冷酷无情的,艾玛。 我们无论躲到哪里,人家都会追到那里。 你会受到不合分寸的盘问,诽谤,蔑视,甚至侮辱。 什么!侮辱!……我只想把你捧上宝座呵!我只把你当做护身的法宝呵!
我要惩罚我对你犯下的罪过,我要出走。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我真疯了!祝愿你好!记住失去了你的可怜人。 把我的名字告诉你的孩子,让他为我祷告。“
两支蜡烛的芯子在摇动不定。罗多夫起来把窗子关上,又回来坐下。“我看,这也够了。啊!
再加两句,免得她再来‘纠缠’。“
“这几句伤心话当你读到的时候,我已经走远了,因为我想尽快离开你,免得我想去再见你一面。 不要软弱!我会回来的。 说不定将来我们的心冷下来了之后,我们还会再在一起谈我们的旧情呢。 再见了!”
最后他还写了一个“别了”
,分成两半:“别——了!”并且认为这是高级趣味。“现在,怎么署名才好?”他自言自语。 “用‘全心全意的’?……不好。‘你的朋友’?……好,就用‘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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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朋友”
他又再读一遍。 似乎信写得不错。“可怜的小女人!”他带着同情的心情想道。“她要以为我的心肠比石头还硬了。 应该在信上留几滴眼泪。 但我哭不出来,这能怪我吗?”
于是,罗多夫在杯子里倒了一点水,把他的手指头沾湿,让一大滴水从手指头滴到信纸上,使墨水字变得模糊。然后,他又去找印章盖信,偏偏找到的是那颗“真心相爱”的图章。“这不大对头……啊!管它呢!不要紧!”
然后,他吸了三斗烟,才去睡觉。第二天,罗多夫下午两点钟起床(因为他睡晚了)
,叫人摘了一篮杏子。信被他放在篮子底下,上面盖了几片葡萄叶,马上打发犁地的长工吉拉尔小心在意地送去给包法利夫人。他总是用这个办法和她联系,根据不同的季节,把水果或野味给她送去。“要是她问到我,”他说,“你就说我出门去了。 篮子一定要亲手交给她本人……去吧,小心点!”
吉拉尔穿上了新工装从容不迫地走上了去荣镇的路。 用手帕包住杏子,还打了一个结,换上他的木底大钉鞋,迈开沉重的大步子。包法利夫人在他走到的时候,正向费莉西交代放在厨房桌子上的一包要洗的衣物。“这是,”长工说,“我们主人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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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不祥的预感,一面在衣袋里找零钱,一面用惊慌失措的眼色看着乡下人,乡下人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这样的礼物怎么会使人感情激动。 到底他走了。 费莉西还在那里,艾玛再也憋不住,就跑到厅子里去,似乎是要放下杏子;她把篮子倒空,把叶子分开,找到了信,把信拆开,仿佛背后有烈火烧身一般,惊慌失错地跑上卧室去。夏尔在卧室里,她也看见了他;他对她说话,她却没有听见,只是赶快往楼上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昏脑胀,好像喝醉了一样,那张讨厌的信纸一直在手里拿着,就像一块嗦嗦响的铁皮。 到了三楼,她在阁楼门前站住了,门是关着的。这时,她想把心静下来。她想起了那封信;应该看完,但她不敢。 再说,在哪里看?怎么?人家会看见的。“啊!不行,”她心里想,“就在这里看吧。”
艾玛推开门,进去了。沉闷的热气从石板屋顶上,紧紧压在太阳穴上,压得呼吸都很困难。 她拖着脚步走到窗下,拔掉插销,耀眼的阳光突然一下涌了进来。对面,从屋顶上看过去,是一望天边的原野。 底下,乡村的广场上,空空的没有一个人;人行道上的石子闪烁发亮,房顶上的风信旗一动不动;在街角上,从下面一层楼里发出了呼隆的响声,高低起伏的刺耳音也夹杂着。 那是比内在旋东西。他靠在天窗的框架上,又看了一遍信,气得只是冷笑。但是她越想集中注意力,她的思想就越混乱。 她仿佛又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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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他在说话,她用胳膊把他抱住;她的心在胸脯跳动,就像撞锤在攻城门一样,左一锤,右一锤,越撞越快。 她看了一眼四周,巴不得天崩地裂。 为什么不死了拉倒?有谁拦住她吗?她现在无拘无束。 于是她向前走,眼睛望着石块铺成的路面,心里想着:“算了!死了拉倒!”
阳光从地面反射上来,好像要把她沉重的身体拉下深渊。她觉得广场的地面都在动摇,沿着墙脚都在上升,而地板却在向一头倾斜,好像一条船在海浪中颠簸。 她似乎是在船边上,几乎悬在空中,上不沾天,下不沾地。 蔚蓝的天空落到她头上,空气侵入了她空洞的脑袋,她只好听天由命,任其自然,而旋床的轰隆声也像是不断招唤她的怒号。“太太!太太!”夏尔喊道。她停住了。“你在哪里?来呀!”
想到她刚刚死里逃生,几乎要晕倒了。 她闭上眼睛,然后,她感到有一只手拉她的袖子,又哆嗦起来。 那只是费莉西。“先生等你呢,太太,汤已经上来了。”
只好下楼了!只好就餐了!
她勉强吃了几口。东西咽不下去。于是她把餐巾摊开,好像要看织补好了没有,并且当真数起布上缝的线来。 忽然一下,她想起了那封信。 信丢了吗?哪里去找?但是她觉得太累了,甚至懒得找个借口离开餐桌。 再说她也心虚;她怕夏尔;不要说,他全知道了!的确,他说起话来也与以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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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近来罗多夫先生我们见不到了。”
“谁说的?”她哆嗦着说。“谁说的?”这句突然冒出来的话使他感到有点惊奇,就回嘴说:“是吉拉尔呀,我刚才在法兰西咖啡馆门口看到他。他说主人出门去了,或是要出门了。”
她抽噎了一声。“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他总是这样出门玩去的,说实话,我倒觉得他这样好。 一个人有钱,又是单身!……再说,我们的朋友玩得是十分痛快的!他是个浪荡子。 朗格卢瓦先生对我讲过……”
女佣人进来了,他只好住口,以免有失礼节。费莉西把架子上的杏子放回到篮子里去,夏尔要她拿过来,也没注意他太太的脸红了,拿起一个杏子就吃。“啊!好吃极了!”他说。“来,尝一尝看。”
篮子被他送过去,她轻轻地推开了。“闻闻看,多香呵!”他把篮子送到她鼻子底下,一连送了几回,还这样说。“闷死我了!”她跳起来叫道。但她努力控制自己,胸口感到的抽紧就过去了。“这不要紧!”她接着说,“这不要紧!是神经紧张!你坐着吧,吃你的吧!”
因为她怕人家盘问她,照料她,不离开她。夏尔听她的话,又坐下来,把杏核吐在手上,再放到盘子里。忽然,一辆蓝色的两轮马车快步跑过广场。 艾玛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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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发出一声喊叫,笔直倒在地上。事实是,罗多夫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到卢昂去。 但从于谢堡去比希,只有走荣镇这条路,他不得不穿过镇上,不料他的车灯像电光一般划破了苍茫的暮色,被艾玛认出了。药剂师听见医生家乱哄哄的,赶快跑了过来。 桌子,盘子都打翻了;酱呀,肉呀,刀呀,盐呀,油呀,撒得满房间都是;夏尔高声求救;吓得贝尔特只是哭;费莉西用发抖的手,解开太太的衣带,艾玛浑身上下都在抽搐。“我去,”药剂师说,“我到实验室找点香醋来。”
然后,等她闻到醋味,把眼睛睁开了,他说:“我有把握,死人闻了也会活转来。”
“说话呀!”夏尔说,“说话呀!”醒一醒!是我,是你的夏尔,爱你的夏尔!你认出来了吗?瞧瞧,这是你的小女儿:亲亲她吧!“
孩子伸出胳膊,要抱住母亲的脖子。但是艾玛转过头去,气喘吁吁地说:“不要,不要……一个人也不要!”
她又昏了过去。 大家把她抬到床上。她嘴唇张开,眼皮闭紧,两手放平,一动不动躺着,脸色苍白,好像一尊蜡像。 两道眼泪慢慢地流到枕上。夏尔站在床头,药剂师在他旁边,保持肃静,好像想着什么,在这严重时刻,这样才算得体。“放心吧,”药剂师用胳膊碰了夏尔一下说,“我想,危险已经过去了。”
“是的,现在她安静一点了!”夏尔看她睡着了才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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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她又病倒了!“
于是奥默问起病是怎样发的。夏尔答道:她正在吃杏子,突然一下就发病了。“这太少见了!……”药剂师接着说。“不过也很可能是杏子引起昏迷的!有些人生来就对某些气味敏感!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无论从病理学或从生理学观点来看,都值得研究。神甫都懂得这个问题重要,因此举行宗教仪式总要烧香。这就可以使人麻木不仁,精神恍惚,尤其是对脆弱的女人,比对男人还更容易起作用。 比如说,有的女人闻到烧蜗牛角或者烤软面包的味道,就会晕倒……”
“小心不要吵醒了她!”包法利低声说。“不单是人,”药剂师接着说,“种反常现象就是其他动物也有。 你当然不会不知道:荆芥俗名叫猫儿草,对猫科动物会产生强烈的春药作用。 另一方面,一个确确实实的例子还可以被举出来,我有一个老同学布里杜,目前在马帕卢街开业,他有一条狗,只要一闻到鼻烟味,就会倒在地上抽搐。他当着朋友们的面,做实验在吉约林别墅里。 谁想得到使人打喷嚏的烟草,居然会摧残四足动物的机体?你说这是不是奇闻?”
“是的,”夏尔没有听,却顺答了一句。“这就证明了,”药剂师自己得意,却又不伤害别人,笑嘻嘻地说,“神经系统有无数不规则的现象。 对于嫂夫人呢,说老实话,我觉得她是真正的神经过敏。 因此,我的好朋友,我不劝你用那些所谓的治疗方法,那是借口对症下药,事实上却是伤了元气。不要吃那些不中用的药!
只要注意调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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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够了!再用点镇静剂,软化剂,调味剂。 还有,你看要不要治治她的胡思乱想?“
“在哪方面?怎么治法?”包法利问道。“啊!问题就在这里!这的确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这就是问题了!
‘我最近看到报上这样说。“
但是艾玛醒了,喊道:“信呢?信呢?”
大家以为她是胡说八道;从半夜起,她就精神错乱了,恐怕是得了脑炎。四十三天来,夏尔都没有离开她。 他不看别的病人;他自己也不睡觉,只是不断给她摸脉,贴芥子泥膏,换冷水纱布。 他派朱斯坦到新堡去找冰;在路上冰化成水了,他又派他再去。 他请卡尼韦先生来会诊;他把他的老师拉里维耶博士也从卢昂请来;他急得没办法。 他最怕艾玛虚弱得精疲力竭了,因为她不说话,也听不见,甚至看起来不痛苦——仿佛她的肉体和灵魂在万分激动之后进入了全休克状态。十月中旬,她可以在床上坐起来,背后垫了几个枕头。夏尔看见她吃第一片果酱面包的时候,哭了起来。 她的力气慢慢恢复了,下午可以起来几个小时。有一天她觉得人好些,夏尔还让她扶着他的胳膊,在花园里走了一圈。 小路上的沙子给落叶遮住了,她穿着拖鞋,肩膀靠住夏尔,脸上带着微笑一步一步地走着。他们这样走到花园尽头,平台旁边,她慢慢地把身子挺直,用手搭成凉篷,向前眺望;她向前看,尽量向前看,但只看见天边有几大堆野火,在远山上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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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你累坏了,我亲爱的,”包法利说。他轻轻地把她推进花棚底下;“坐在这条长凳上,舒适一点。”
“啊!不坐!不坐!”她有气无力地说。她一阵头晕,从晚上起,病又发了,说不准是什么病,反正更复杂了。 她有时是心里难过,有时是胸口,有时是头部,有时是四肢,有时还呕吐,夏尔以为这是癌症初发的症像。可怜的男人,除了治病以外,他还得为钱苦恼呢!
十四
首先,他不知道奥默先生的医药费怎样才能还得清,虽然作为医生,他可以不付药钱,但是欠一笔人情帐总叫他有点脸红。 其次,自从厨娘当家以来,家里开销大得吓人,帐单雪片似的飞来,送货的商贩口出怨言,尤其是勒合先生叫他头痛,的确,在艾玛病得厉害的时候,勒合抓住机会,乱开发票,急急忙忙把披风送来,旅行袋;一只箱子外加一只,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东西。夏尔说他用不着这些,但没有用,商人气势汹汹地说这都是夫人订的货,出门就不能再退换了;再说,不能和夫人过不去,不利于她复原,所以要先生考虑;总面言之,他决心打官司也不放弃他的债权,退回他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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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夏尔要把东西送回他的商店去,费莉西却忘送了;夏尔一忙,也没再想到这件事,不料勒合又来讨债了,又是恐吓又是诉苦,逼得包法利只好写了一张为期半年的借据。 但他刚在借条上签字,一个大胆的念头就被他想起了:何不向勒合先生借一千法郎?于是他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问他有没有办法帮忙,还说借期一年,利息倒不在乎。勒合跑回铺子,拿来了金币,要包法利再写一张借据,写明年九月一日,付清欠款一千零七十法郎,加上原欠一百八十法郎,合计一千二百五十法郎整。 这样一来,六分利息,加上四分之一的佣金,还有卖货起码有三分之一的赚头,一年期满,就可以净得一百三十法郎的好处;而他希望生意并不是到此结束,借据到期不付现款,还要利上加利,那么他小小的资本,吃医生的,喝医生的,就像在疗养院里一样,等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天,恐怕吃得要撑破肚皮,胖得要把钱袋撑破了。再说,他一切顺利。 他投标供应苹果酒给新堡医院,又中了标;吉约曼先生答应他入股,得到格鲁默尼泥炭矿的股份;他还打算在阿格伊和卢昂这条路上加开一趟班车,跑得快,票价低,运货多,不要说会挤垮金狮旅店的老马破车,那么,荣镇的生意就全落在他手里了。夏尔好几次自己问自己:明年有什么办法还这么多债?
他挖空心思,想出主意,比如说找父亲帮忙,或者是卖东西。但父亲不会理他,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卖。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想起来都不愉快,于是干脆不想算了。 他反责备自己不该忘了艾玛;仿佛他的思想都只属于这个女人,一刻不思量,就等于偷了她的东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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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过得艰难。太太复元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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