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上)〔法〕福楼拜》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包法利夫人(上)〔法〕福楼拜- 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不动,好像是一堵石灰墙。 莱昂跑了起来。他远远看见他老板的轻便马车停在大路上,旁边有一个辅开了所有的皱纹系着粗布围裙的男人,奥默和吉约曼先生在谈天。 他们等着他呢。“拥抱我吧,”药剂师眼睛含泪说,眼睛里还有眼泪。“这是你的大衣,我的好朋友。当心不要着凉!

    好好照顾自己!

    多多保重!“

    “好了,莱昂,上车吧!”公证人说。奥默弯腰立在挡泥板旁边,说一个字就呜咽一声,才说出了这句断肠话:“一路平安!”

    “再见,”吉约曼先生答道。“走吧!”

    他们走了,奥默也回家了。

    包法利夫人打开朝着花园的窗子,看着天上的云。在卢昂那一边,乌云密集,奔腾翻滚,黑色波浪式螺旋形卷起,在云层后面,太阳像高悬的金盾,发出条条金光,就像盾上射出的支支金箭,而在别的地方,天上却是空的,像瓷器一样白。 但是一阵狂风吹来,吹得杨树弯腰,突然噼噼啪啪地落下一阵急雨,打在绿色树叶上。 随后,太阳又出来了,母鸡咯咯地叫,麻雀在淋湿的小树丛中拍打翅膀,沙上的小水洼往低处流淌,粉红落花被带走了。“啊!他恐怕已经走远了!”她心里想。



 131

    包法利夫人(上)921

    还和过去一样奥默先生,在他们六点半钟吃晚餐的时间过来。“好了!”他坐下来说道,“我们方才总算把我们的年轻人送走了吧?”

    “总算送走了!”医生答道。他坐着转过身来问道:“你们家里还平安吧?”

    “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我的女人,今天下午有点感情冲动。你知道,女人味,一点小事都会叫她们难过!特别是我的妻子!

    若是你要怪她们,那就不对了,因为她们的脑神经组织,本来就比我们的脆弱。“

    “多么可怜的莱昂!”夏尔说道,“他到了巴黎怎么打发日子呢?……他会过得惯吗?”

    包法利夫人叹了一口气。“得了!”

    药剂师咂咂舌头说,“饭店老板会做好的给他吃!

    还有化妆舞会!喝香槟酒!我敢担保,日子过得快活着呢!“

    “我相信他不会胡来,”包法利反驳道。“我也不相信!”奥默先生赶紧接着说,“否则人家就会说他是伪君子。 唉!你不知道这些轻浮的学生在拉丁区和女戏子过的是什么生活!再说,他们在巴黎还很吃得开。 只要他们有一点寻欢作乐的本领,上流社会就会接待他们这就给他们提供了攀龙附凤的机会,甚至圣。 日耳曼市郊的贵妇人还会爱上他们呢,。”

    “但是,”医生说,“我担心他在那里……”

    “你说得对,”药剂师打断他说。“这是事情的阴暗面!

    那



 132

    031包法利夫人(上)

    总得用手提钱包。假如说,你在公园里碰到一个穿得讲究,甚至挂了勋章的人,你会以为他是个外交官;他走过来,和你闲谈,讨你好,请你吸烟,帮你捡帽子。 然后关系更密切了;他带你上咖啡馆,请你去乡间别墅,等你半醉时,让你结识各色人等。 其实,大部分时间是为了你的钱,或者拉你下水干坏事。“

    “不错,”夏尔答道,“但我更害怕他们生病,比如说,伤寒就老是拿外省学生开刀。”

    艾玛发抖了。“这是饮食失调的原因,”药剂师接着说,“还有过分节省造成的紊乱。 再说,你知道巴黎的水!饭馆的菜,样样都加香料,结果吃得你发烧,随便怎么说也不如一锅牛肉汤。 我总是喜欢实惠的菜,也有益健康!因此,我在卢昂念药剂学的时候,就住在寄宿学校里,和老师一起吃。”

    他就这样高谈阔论,谈个人的好恶,直谈到朱斯坦来找他回去配制蛋黄甜奶。“没有一点休息!”他喊道,“总是锁着!

    一分钟也出不来!

    得像牛马一样流血流汗!多苦的命!“

    然后,等他走到门口,“忘了问你,”他说,“你听到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

    “非常可能,”奥默接着竖起眉毛,认真地说,“下塞纳区的农业展览会今年将要在荣镇一修道院举办。 消息至少是传开了。 今天早上,报上还提过。 这对本区是第一等重要的大事!下次再谈吧。 不用点灯了我看得见,朱斯坦有提灯。”



 133

    包法利夫人(上)131

    七

    第二天对艾玛来说,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日子。 一切都似乎笼罩在阴郁的气氛中,外部弥漫着一片迷雾,痛苦沉入了心灵的深处,发出了低沉的呼啸,就像冬天的风吹过一片废墟。 这是对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魂牵梦萦、大功告成后感到的心力憔悴,忽然打断习以为常的行动,或者经久不息的震荡突然中止带来的痛苦。就像那年从沃比萨回来,合舞的形象还在头脑里旋转一样,她觉得很不开心,灰心失望,甚至麻木不仁。 莱昂又出现了,更高大,更漂亮,更温存,更模糊;他虽然走了,但并没有离开她,他还在这里,房屋的墙壁似乎把他的影子留了下来。 他走过的地毯成了她们眼睛的留恋之处他坐过的空椅子。 河水后浪慢慢推着前浪,顺着滑溜的河堤流过去。 他们在这里散过多少次步,听着水波潺潺地流过长满了青苔的石子。 他们享受过多么美好的阳光!多么美好的下午,单单两个人,他不戴帽子,坐在在花园深处的树荫下的一张木条长凳上,高声朗诵;草原上的清风吹得一页一页的书作响,棚架上的旱金莲簌簌摆动……啊,他走了,他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乐趣,是使幸福有可能实现的唯一希望!幸福出现



 134

    231包法利夫人(上)

    的时候,她为什么不牢牢地抓住!幸福就要消逝的时候,为什么不双膝跪下,双手紧紧拉住?她诅咒自己为什么不敢爱莱昂!她多么渴望吻莱昂的嘴唇。 她甚至想跑去追他,扑进他的怀抱,对他说:“是我呀,我是属于你的了!”但是艾玛一想到重重的困难,心里先就起了一片混乱,而她的欲望却因为后悔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了。从这时起,她忧郁的中心对莱昂的回忆;回忆在忧郁中闪闪发光,好像漂泊的游子在俄罗斯大草原的雪地里留下的一堆火。 她赶快向这堆火跑去,蹲在火旁,轻巧地拨动快要熄灭的火堆,到处寻找能够把火烧旺的柴草;于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和最远的回忆,感觉到的和想象到的,烟消云散了的对肉欲的渴望,像风中枯枝一样摇摇欲坠的如意算盘,没有开花结果的道德观,已经落空了的希望,家庭里的鸡毛蒜皮,她都集拢了,捡起来,加到火堆里去,使她的忧郁变得暖和一点。也许是燃料不够,或者是堆积太多火焰却越烧越低了。情人不在眼前,爱情也就渐渐熄灭,习惯的压力太大,压得她喘不了气;火光映红过她灰色的天空,后来笼罩在阴影中,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她的头脑昏昏沉沉,误以为讨厌丈夫就是思念情人,怨恨的创伤就是柔情重温。但是狂风一直在吹,没有人来援助,没有太阳照耀热情已经烧成灰烬。 她感到四面八方一片黑暗,自己失落在彻骨的寒冷中。她认为现在比那时还更不幸,因为她已经有了痛苦的经验,并且相信痛苦是没完没了的。 于是托特的坏日子又重新开始了。



 135

    包法利夫人(上)331

    一个女人为了爱情勉强自己作出这样大的牺牲,只好在花哨的小玩艺中寻求满足。 她买了一个哥特式的跪凳,一个月因指甲买了十四个法郎的柠檬;她写信去卢昂买一件卡什米蓝袍;她在勒合店里挑了一条最漂亮的绸巾;当室内服的腰带用;她把窗板关上,手里拿一本书,穿着这身奇装异服,躺在一张长沙发上。她常常改变头发的式样:她梳中国式的头发,有时云鬓蓬松,有时编成发辫;她把头发中间的分缝留在一边,像男人的头发一样在下边卷起。她心血来潮她买了几本词典,一本文法,一些白纸。 要学意大利文:她试着认真读书,读历史和哲学。 夜里,夏尔偶而忽然惊醒,以为有人找他看病:“就来,”他含糊地说。其实只是艾玛擦火柴的声响,她要点灯看书。 不过她读书就如同刺绣一样,刚开个头,就塞到衣橱里去了;她读读停停,一本没完,又换一本。她一赌气,就容易走极端。 一天,她和丈夫打赌,硬说她能喝半大杯烧酒,夏尔笑着说了声不信,她就一口把酒喝完。艾玛虽然看起来轻飘飘的(这是荣镇的女人议论她的话)

    ,但是并不显得快活,习惯使她嘴角上保留了一条固定不动的皱纹,就像失意的政客或老处女的脸一样。 她苍白的脸色,好像一块白布;鼻子上的皮朝着鼻孔的方向拉得更紧,眼睛看人显得心不在焉。 她因为在鬓角上发现了三根灰头发。她时常昏倒。 有一天,她甚至吐了一口血,夏尔心里一



 136

    431包法利夫人(上)

    急,外表也就显得不安起来。“得了!”她回答道,“这有什么关系?”

    夏尔跑到诊室里坐在大扶手椅里,胳膊肘拄在桌子上,对着做成标本的人头哭了起来。于是他写了封信给他母子,求她来一趟,他们在一起谈了很久艾玛的事。能够作出什么决定呢?

    既然她拒绝治疗,那该怎么办呢?

    “你知道应该怎样对付你的女人?”包法利奶奶回答说,“那就是逼她去做事,用两只手干活!

    要是她像别人一样,必须挣钱过日子,她就不会无所事事,胡思乱想,晕头转向了。“

    “不过,她并不是无所事事呀!”夏尔说。“啊!她有什么事做呀!看小说,读坏书,读反对宗教的书,用伏尔泰的话讥笑神甫。 还不止这些呢,我可怜的儿子,一个不信教的人总不会有好结果的。”

    于是他们决定禁止艾玛看小说。 这似乎不容易做到。 包法利奶奶包下来了:等她路过卢昂的时候,她要亲自去找租书的人,说艾玛不再租阅了。 万一书店硬要做这种毒害人心的勾当,难道他们不会告到警察局去?

    婆婆和媳妇在一起呆了三个星期,可没有说过几句话,只不过在餐桌上见面时,或者夜晚上床以前问一声好,说一句客套话而已。包法利奶奶星期三走,这是荣镇赶集的日子。广场从早晨起,就挤满了车头朝下,车辕朝天,大车从教堂到客店,顺着房屋,摆了长长的一排。 对面是搭帆布棚的小摊子,出卖布帛,被褥,毛袜,还有马笼头和蓝丝带,丝



 137

    包法利夫人(上)531

    带一头露在布包外面,随风飞舞。地上摆着粗糙的铜器铁器,一边是摆成金字塔形的鸡蛋堆,一边是放着干酪的小柳条筐,垫底的草粘粘地钻出筐外;在打麦机旁边,咯咯叫的母鸡从扁平的笼子里伸出头来。老乡挤进了药房的门就站着不动,有时简直要把铺面挤塌。每逢星期三,药房里总是人满满的,大家挤进去,与其说是买药,不如说是看病,奥默先生。 他胆大脸厚,哄得乡巴佬五体投地。 他们把他当作比真医生还更伟大的医生他的大名在周围的村子里可响着呢。艾玛依着窗子(她时常靠着窗子看热闹:在外省,窗口可以取代剧院和散步场)

    ,望着乱嘈嘈的乡巴佬,消遣时光,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绿色丝绒外套的先生。 他戴了一副黄色的手套,虽然脚上罩着粗皮的鞋罩;向着医生的住宅走来,后面跟着一个低着脑袋的乡下人,好像心里有事似的。“医生在家吗?”

    他向在门口和费莉西谈天的朱斯坦发问。他以为朱斯坦是医生的佣人,就说:“请通报一声:于谢堡的罗多夫。 布朗瑞先生要见他。”

    新来的人并把地名放在他的姓名前面不是为了炫耀他有地产,其实只是为了说明他的身份。 于谢堡的确是荣镇附近的一片地产,他不久前买下了城堡,还有两个农场,亲自耕种,但是并不太费工夫。 他过的是独身生活,人家说他“一年最少有一万五千法郎的收入”。

    夏尔走进了会客厅。 布朗瑞先生指着他的佣人说:他觉得“浑身有蚂蚁咬似的”

    ,他要放血。“放血就不痒了,”佣人什么意见也听不进去。于是包法利要人拿来一捆绷带,一个脸盆,并且让朱斯



 138

    631包法利夫人(上)

    坦端住盆子,然后,他对脸色已经发白的乡下人说:“不要害怕,老乡。”

    “我不怕,”乡下人答道,“马上动手吧!”

    他假装好汉,伸出了粗胳膊。 柳叶刀一刺,血就喷了出来,一直溅到镜子上。“把盆子端过来!”夏尔喊道。“瞧!”乡下人说,“我的血多红呵!

    人家会说是一小道泉水在流!这该是好兆头,对不对?“

    “有时候,”医官接着说,“身体结实的人特别是像他这样的。 开头不觉得怎么样,忽然一下就昏倒了。”

    乡下人一听这话,手指头转动的匣子拿不住了。 肩膀突然往后一倒,椅子背被压得嘎吱响帽子也掉在地上。“我早就说过了,”包法利用手指捺住血管说。在朱斯坦手里脸盆开始摇晃;他的膝盖在打哆嗦,脸也白了。“太太!太太!”夏尔喊道。她一步跳下楼梯。“拿醋来!”他喊道。“啊!我的上帝!一下子倒了两个!”

    他紧张得连纱布也绑不好。“不要紧,”布朗瑞先生把朱斯坦抱在怀里,没事人似的说道。他把他抱到桌上,背靠墙坐着。包法利夫人解开他的领带。衬衫的带子打了一个死结;几分钟内她轻巧的手指,才把年轻人颈上的死结解开;然后她把醋倒在她的麻纱手绢上;她小心在意地擦一下,吹一口气



 139

    包法利夫人(上)731

    地擦他的太阳穴,。

    赶车的乡下人醒过来了;但朱斯坦,蓝眼珠给灰白的巩膜遮住了,就像牛奶中的蓝花一样还是昏迷不醒。“不要让他看见血,”夏尔说。包法利夫人拿起脸盆。 她要弯腰才能把盆子放到桌子底下,她的袍子在弯腰时(这是一件夏天穿的袍子,有四道绉褶,黄颜色,腰身长,裙幅宽)就像喇叭花一样摊开在周围的石板地上;因为艾玛俯下身子,伸开胳膊时,有点站不稳,鼓起来的衣服有些地方紧紧贴住身子,露出了她上半身的曲线。 随后,她去拿瓶水,溶化了几块糖,这时药剂师才到。女佣人去找他,他正在发脾气;看见他的学徒睁开了眼睛,他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围着学徒兜圈子,从上到下地打量他。“不中用!”他说,“小笨蛋,的的确确,不中用!放放血到底算得了什么呀!你难道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好汉!大家看,他就是爬上树梢也不头晕、还能摇落核桃的松鼠呢!

    啊!

    对了,吹牛吧!难道这是将来开药房的人才吗?因为说不定有一天,情况紧急,法院会传你去医治法官的良心呢。 那时你可不能毛手毛脚,一定要像一个男子汉,冷冷静静,说话头头是道,否则,就要当大傻子了!“

    朱斯坦保着沉默。 药剂师继续说:“谁请你来的?你老给包法利先生和太太添麻烦!再说,星期三我更少不了你。为了关心你,我什么都丢下不管了。现在,药房里还有一大堆人呢。 得了,走吧!

    快跑!

    等着我,千万不要打了瓶子!“



 140

    831包法利夫人(上)

    等到朱斯坦穿好衣服走了之后,昏倒又成了大家的话题。包法利夫人从来没有晕倒过。“女人不晕倒,真了不起!”布朗瑞先生说。“其实,有些男人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